六
8月23日，黄向明来到了淮阜市吴皓的家。他们约定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24日一早便来到车站，登上了开往江城的汽车。
汽车在站上等人。这时上来一位60岁左右的老头，背着一只破包，衣服从里到外一件比一件长，左手拿几张报纸，右手不停地擦着鼻涕。老头在车厢内来回走动，嘶哑着声音对每位乘客用一口浓浓的土话大声吼道：
“杀人啦！强奸啦！两个黄花大闺女被搞过以后，扒光衣服，尸体被割成一毂辘一毂辘抛在了外面。”
“杀人啦！强奸啦！两个黄花大闺女被搞过以后……”老头一遍又一遍喊个不停。车内的女士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杀人啦！强奸啦！两个……”
这时，黄向明实在忍不住了，便说道：“下去！下去！胡说什么？！”
“胡说？什么叫胡说？”老头恶狠狠地朝黄向明走来，“报上写着，你这个‘四只眼’好好瞧瞧！”
“报上那么多内容，你为什么只嚷嚷这个？”吴皓争辩着。
“下去！下去！”车内众人齐声喊道。
老头无可奈何地走到车门口，回头瞪着黄向明气势凶凶地说：“妈的，看你戴副眼镜像个人似的！！！”
一会儿又上来一位40多岁的妇女。“卖报了，卖报了，我这有《新民晚报》、《淮阜晨报》、《法制导刊》……请看丈夫是怎样背着老婆搞情人的，嫖客是如何杀死三陪小姐的，有性病应该到哪里去治……”车内一片静悄悄，没人买报。
汽车沿着江边缓缓地开着。“现在的世道，许多美好的东西都被糟蹋了。”黄向明气愤地说。“‘愚昧加无知’是中国人向前迈进的天敌！”吴皓也很气愤。“眼下，还是你们当教师的雅静，一方净土啊！”吴皓接着说，“十多年前，我因为工作关系，和美术、设计、摄影、建筑人员一起去大山深处开发一个地下溶洞。溶洞所在的村庄离城区近60公里，要坐30公里的汽车，乘5公里的竹排（或木船），坐10公里的拖拉机，还要爬15公里的山路。据说这一带是当年新四军活动的地方，村里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还见过周恩来和叶挺。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走入大山深处，第一次领略到山是何等的‘深’！”
黄向明看着吴皓，认真地听他讲所经历的故事。
吴皓继续说，“当我们乘坐的推土机挺进大山的那天上午，我惊呆了！满山遍野的老百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知从哪钻出来那么多人，他们有的翻了几十里的山岭，有的淌了几十里的水路，天不亮，就在霭霭晨雾中等待了，盼望能见到推土机这一稀罕怪物。一天，房东大嫂不知为什么和邻居发生口角，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吵什么，山里的土话我也听不懂。但是我却听到房东大嫂的这句话：‘跟我吵，开山的人住我家呢！’对方即刻没有了声音。”
“争吵结束了，房东大嫂边往屋里走边自言自语说：‘跟我搞，我哥哥还到过县城呢！’这些，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会认为是‘东方夜谈’！”
“现在媒体宣传好象中国就是北京、上海、深圳，就是股票、WTO、奥运会，其实90%的中国公民生活在农村。”黄向明重重地说了一句。
……
两人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听说这次聚会何淼还赞助了两万元呢。”吴皓又开始说话，“你们的关系那么早就结束了，遗憾吗？”
黄向明稍稍顿了一下说，“什么话？有什么好遗憾的。我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她，好动，极端不安份。今天辞职，明天又换单位，我要是和她在一起，早已进精神病院了。”
“人家现在是富姐了。”吴皓说。
“不稀罕！人是命，穷人有穷人过日子的方式。”黄向明辩争道，“你想，她原先在学校好好的，发疯似地要辞职，后来到上海一家德国公司打工，受不了老板的欺负，又到广州，再去温州，后来又到了深圳。你看，我能受得了吗？我还有妹妹和弟弟跟我读书，母亲身体又不好，我能折腾得起吗？我们结婚快，离得也快。缘份尽了，没什么遗憾，当时感觉很轻松。”
“在学校时，你可记得我曾说过你们不适合？”吴皓问黄向明。
“那时我真的不懂事，觉得她漂亮，就黏糊在一起了。谁知，性格差异很大，合不来。她什么都能放下，我却什么都放不下。”黄向明又说，“当然，我也有不足的地方，缺乏活跃的一面，视家庭、父母为上，保守、图安详。说句实话吧，她是鸟，我是风筝，不在一个起点，飞的高度也不一样，我有一根线牢牢地拴着太重的负荷。”
“吴皓，做外事工作很有意义吧？”黄向明问起了吴皓，“现在还写诗吗？”
“哪有那么多外事，成天文山会海，爬格子。无聊。所以偶尔杜撰杜撰。”黄向明说，“我经常看到杨剑的大作，他一直在坚持。”
黄向明想起了大学的诗社。那时，顾成、白岛、舒婷横扫校园，诗人头上的光环耀眼璀璨。作为诗社的成员，吴皓当时很活跃。“记不记得那个写诗的女孩？”黄向明问吴皓。
“谁？”
“就是那个来看你的九江小女孩。”
吴皓记起来了。
一天上政治课，觉得无聊，吴皓随手拿过一张《长江诗歌报》在上面乱图乱画。笔停在了一首小诗上。发现写得很好，但也有不足。作者似是个女孩，家住九江。吴皓遂当即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很快女孩给他回了信，对他的赞扬表示感谢，对他的批评表示接受，赞赏；吴皓非常得意，又陆续将自己发表或者未发表的诗歌、散文等寄给她炫耀一番，女孩对他折服不已。两人不断鸿雁传书，引力不断增强。吴皓和那女孩相约国庆在江诚见面。
女孩名字好听，文笔优美，字迹娟秀，吴皓认为她的外表一定也美丽动人，一想到这，激动不已。
女孩来到江城师大。令吴皓大失所望的是那女孩的相貌实在是不敢恭维：矮矮的个头，粗短的脖子，黑黑的皮肤，方方的脸面，厚厚的眼镜，毫无自信，毫无气质，内向，害羞。吴皓心情是何等的沮丧，把她送到女生宿舍，便不想问事。这引起了女生强烈不满。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女生硬逼着他带那女孩在江城玩了两天，吴皓这两天真是度日如年。第三天，女孩留下只言片语，不辞而别，纸上满是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