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先知先觉，定会知道这次偶遇非同一般，一准会给傍晚时分的意外事件奠定思考和选择基础。但我没那个神仙素质，一切始料不及，之后，我与秦苹、姜船的关系发生了历史性转变，我小一手持大刀，接二连三护驾、开耍，奋不顾身。
之前，不算第一次楠姐的饭局，不算分粽子那次，我与秦苹四目碰撞的时刻总共不过十次，这是我精算的结果。每次相遇，她都轻柔地迎接着我的目光，我是说她平静地迎接着我卑微无耻想入非非的目光，然后化之，让我心里二十五只上下奔跑的兔子迅速停下并死翘翘。她会说：“来了，小一！”“哦！小一！忙什么呢？”
忙什么？看到了想看的人，正开心得要死。
看到她还能忙什么？什么也忙不了，只有开心，开心无极限。那么美好的绿色连衣裙，只有她才配穿。所有的绿色都是为她而存在。上帝应该是先缔造了秦苹，然后才缔造了绿色。我浮想联翩，以至于我把车开到文泰路上，两个丫头坐上来后，依然神志恍惚，半句话没有。我不会喜欢一个女生，就眼睛里流口水，直勾勾盯死人家，相反，我更有可能扭头看向远方，只由心思牢牢傍住人家。我这方面堪称深藏不露，我不会让对方及其他人觉察到我的心思，我会有许多下意识的掩藏方法，与勇气无关。我自有表达方法，时机不到我不用。从见到秦苹第一眼开始，我已把自己放在与她最近的距离上，随时感知她的存在，随时等待与她聊聊的幸运，继而随时等待抱抱她的幸福，这在我是个不小的目标。
心有秦苹，一路无话。
贺玲玲说：“嗨！你想什么呢？人都傻了。”
花小青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她的凝神盯咬。
我笑而无语，任由一切。
到达恒丰广场四楼电影厅之前，我始终双唇紧抿，默默无言，心里的幸福感满溢至极，神志游移。
三人一起来到售票台前，一起掏兜取钱。
贺玲玲说：“我来吧。我请你俩。”我说：“我来吧。”花小青问：“为什么你来？”我说：“我是男生。”花小青说：“难为你了。电台的男生一般情况下是不习惯掏钱的。”贺玲玲吃吃笑，说：“小青说得对，咱们单位的男生都喜欢装糊涂，什么事情都是女生掏钱。”我说：“我有钱。我不想占女生便宜。”花小青说：“你想占便宜也不成。只是你要想明白，你一个月的收入不及我跟玲玲四分之一，无论如何我们也占不到你多少便宜。”我说：“好姑娘，说得有道理。”说完，我闪到一边，由着两人做主。
我从稍远的地方看她俩，感觉很有意思。这种感觉跟我平时上网看美女不同。贺玲玲一身唐装，很民族，很国学，脚上是一双黑皮鞋，长长的尖头皮鞋，可以收藏的款式。我想象着每个清晨贺玲玲同学揽镜自恋的样子，知道她内心该是个爱美的女生，只是使错了劲。
花小青是另外一种感觉，白衣黑裤，都是长款，穿得清爽而冷静。两个人在一起，如同来自不同世界，亦或祖孙有别。真真大千世界，潮流混搭。嗯！没错，这就是个混搭的世界，朋友混搭，饭食混搭，衣着混搭，像我们今天的聚首，混搭着，三个独身男女，都有闲没主。
没有合适的场次，最近的一场要一个小时后。花小青提议我们一起去恒丰对面的尚品购物中心逛逛。
“那里是沈州最时尚最高档的服装商场，若是买到可心服装，直接让小一拎回来就是。”
贺玲玲十分理性：“时间来不及了，只有一个小时，刚好够路上来回的，没有逛的时间，再说那里的东西都太贵，也不觉得好看到哪里。我平时逛那里，都是橱窗购物，只看不买。”
我说：“是啊，师傅！今天不去也行，以后你随时去随时叫我，我保证拎包到位，服务及时。”
贺玲玲说：“这样吧，既然小青买票看电影，我就请吃冷饮。我们边吃边等。”
放映厅旁边是一家意大利手工冰淇淋店，店名比安卡，小小门脸很温馨。我们挑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我要了卡布奇诺，花小青要了抹茶，贺玲玲要了奶油，一盒十五元，两盒二十七元，三盒四十元，降幂打折。
花小青一吃东西心情就好，脸色晴朗明媚，喜滋滋地说：“白天看电影就是好，尤其是上班期间，占公家便宜，爽透了。”
贺玲玲说：“我们仨以后还要来。对了，干脆我们轮班，这次小青请客，下次我请，大下次小青再请。”
花小青说：“凭什么啊？大下次该小一请了。干吗惯着他？”
我说：“没问题。下次就我请吧，别歧视男生啊！”
我们没话找话，坐着等待散场。跟两个女生一起漫坐的感觉真不错，小小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
进了放映厅，两个女生干脆把我夹在中间，很大度的样子，仿佛给我幸福，脸上洋溢着施予者的神情。这样的待遇，若是德飞赶上，会多么开心啊。我要好好珍惜才是。
电影开演半天，各路角色一一亮相，我最想看的吴秀波却迟迟不露面。吴大叔超级有范儿，漂亮不说，还有性格，是我喜欢的那种很独立的艺人。平时我很少看电视剧，但只要有吴秀波参与，无论是不是主演，我都要看。就比如《追捕》，剧本滥到家了，不能再滥的滥，但吴秀波演的叛徒实在太棒，有个性，阴损，狡猾，自私，猥琐，勇敢，聪明，又有骨血亲情，肤色、眼神、姿态统统叫绝，棱角分明多侧面，从未见过的叛徒嘴脸。为了吴秀波，我坚持把那部滥剧看到最后，居然忍住了没吐。
多半天了，吴秀波怎么还不出场？我正抱怨《四大名捕》的导演不解我心中风尘，不早些安排吴秀波出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姜船。我不想接电话遭人骂，起身离开放映厅，来到外面走廊。
姜波语气空前紧张：“小一你在哪里？”
“恒丰广场。”
“太好了。说话方便吗？”
“方便。”
“好。你赶紧到恒丰对面的尚品购物中心来。帮帮我跟秦苹。”
帮秦苹？这可是我爸妈生下我以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了。可是，秦苹出什么问题了要我帮？我心不禁一抽。
“小一！赶紧到尚品一楼西侧男洗手间找我。我这里有点麻烦。你赶紧来，跑步！越快越好。跟谁也别说。如果来的途中遇到刘璐蕾与袁茵，你就说你在陪秦苹逛街。记住，是开我车来的，现在你是让秦苹在外面等，你闹肚子了，急上厕所。听明白没？小一！我车停在尚品停车场了，秦苹在那里等，刘璐蕾和袁茵也都该在。知道吗？你一路要躲着熟人。听明白没有？小一！就靠你了。快来。”
我不很明白，头昏度显著拉升。但我迅速回答明白了，说我马上到。
我没再回放映厅，听从姜船的指示直接奔向对面的尚品购物中心，过马路等红灯时给花小青发信息说家里有急事，先走一步，让她俩安心看电影，回头我补请。
上天一定非常爱我，不然，怎么会在我最想奉献点什么给秦苹的时候就把幸运降临于我？怎么会在我锁定姜船做我嫡亲好友时就把我推到他的面前？
最初，当我急匆匆冲出恒丰广场，穿过马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尚品购物中心时，并未仔细考量过我的幸运。我一心想为秦苹做些什么，没有留意姜船言语里流露的复杂语气。
上帝一路指引，我顺利到达目的地。姜船正在尚品一楼西侧男洗手间徘徊，神情紧张，明显不安。他简单说明了情况。原来，今天是尚品店庆日，半数商品降价，会员积分八倍起。沈州时尚男女纷纷赶来淘宝。没等下班，姜船就与秦苹一起来到尚品三楼女装部购物。之后，二人下楼去后门停车场，秦苹在前，姜船拎着三个购物袋走在后面。出乎意料的是，秦苹一进旋转门，就看到刘璐蕾与袁茵远远站在停车场姜船的三菱吉普旁边四处张望着。姜船也同时看到，急忙随着旋转门退回大厅。秦苹反应迅速，随着旋转门多旋了一圈，在旋回大厅时对着退到角落里的姜船喊了一句：
“是小一陪我来的。你赶紧电话他。他在恒丰看电影。小一在闹肚子，在蹲厕所，我在等他……你赶紧电话小一”。
如此反应和决定，多么像在敌人后方战斗多年因此经验异常丰富的特工啊！关键是姜船毫不逊色，第一时间领会了秦苹的意，于是拎着三个购物袋进了西侧男洗手间。刘璐蕾的电话随即进来，问他是不是在尚品，说自己跟袁茵一起来逛街，看见了他的车，问他在几楼。姜船谎称自己在市文化局开碰头会，车借了出去。
放下电话，姜船第一时间打给我。
“小一！是秦苹想到了你。我也最信任你，没有谁比你更合适解救我俩了。”
“要我做什么？”
以我27岁高龄所积累的人生经验，我开始猜到秦苹和姜船的关系，猜到了刘璐蕾与袁茵的突然出现给他俩带来的危机。最初，我如同跌入万丈深渊，所有的梦想和美好瞬间消失，生命一度不再，呼吸中止。我的秦苹原来是姜船的，我的所有美景原来只是梦境。
我的脑海飕飕过电影，想起一楼大厅分粽子时姜船与秦苹两个人四目交流时的火花四射，当时我看到了，却没走心。当时，姜船让我去帮秦苹，说她们人手少，需要救援。其实他是在替她分担。我又想起，台里开大会的时候，我总是选择秦苹右后方，而姜船总是坐在秦苹左后方，这两个地方都是纵览全景之地。
哦！我今天才明白。
上帝啊！好人不一定只做好事，坏事不一定都是坏人干的。江湖深深，我太稚嫩！
让我稍感安慰的是，秦苹在危机关头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我，可见我在她心里还是有地位的。姜船在危机关头最信任的也是我，让我享受到知己的待遇。而我，还能为秦苹为姜船做些什么呢？我是他们的首选，不能让他们失望。这个世界，我最爱的女生是秦苹，我肯为她去死，过去肯，现在也肯。电台的男人里面，我最敬重的不是台长，不是那些处长、部长什么的，而是姜船，我肯为他两肋插刀，两侧各插四刀也没问题。是的，没问题，过去没问题，现在没问题，将来也没问题。也许，上天造就我，就是让我在他们俩需要的时候奋不顾身。好吧，看我的。
我明白，从今天开始，我将永失秦苹，随之失去的还有我那些可怜的白日梦。
“没问题。要我做什么？”
“这是车钥匙。这是秦苹买的东西。你要迎着刘璐蕾她们走去，越自然越好，权当是你陪秦苹逛街。至于你为什么没跟她一起去停车场，若谁问，你就说你闹肚子，不问不说。正好你现在脸色灰白，汗津津的，像是跑肚后体力不支的样子。对了，小一！开我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
“开过三菱没有？”
“开过。”
“好。有问题也得上。全靠你了。回头我跟秦苹好好谢你。”
姜船没问我愿不愿意。不用问，不用回答。我愿意，他知道。
“但是，”我想了想，“这样一来，对秦苹……怕是不太好吧？”
“没事！她不会在意。”
可是我在意呀。
我在意但我没说。我看了姜船一眼，接过车钥匙，拎起三个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出厕所，迎着西下的太阳，走出尚品购物中心旋转门。
刘璐蕾、袁茵、秦苹三人一起扭头看我，前者表情复杂，后者表情舒展。袁茵眉头微微皱起，眼睛斜瞄着我，眼球转了几转，若有所思。我没有表情。我暗暗对自己说：小一！知道吗，男人的制胜武器就是沉得住气，为了秦苹和姜船！你要稳住。
刘璐蕾短发齐耳，穿着黑色真丝半袖，下面是条黑色筒裙，标准的成功女干部形象。袁茵的衣着让我略感困惑，紧箍的白色短袖小褂，把腰身四周至少五十多斤肉全都勒了出来，下面是条橘色过膝短裙，两条腿看上去肉感十足，分量不轻。
秦苹长发轻挽，一袭绿色连衣裙，眼神里有初升月亮的光色。天！一幅柔美到让我心碎的画卷。就让我为你心碎到死吧，反正今天开始，一切都将结束。我本知道所有的路都有尽头，只是没料到我的单相思旅程如此短暂。又不是恋爱结婚，仅仅是单相思，而这点权限，上天也都收回，不再赏赐于我。秦苹站在我面前，神情美好，温暖、亲切与往日无异，像莽莽森林里一只款款而来的小鹿。我克制着眼睛的湿润，看着这只动人的小鹿在我面前短暂停留后，又转身离去，渐行渐远。名花有主，主是姜船，那个我最尊敬的人。无论如何，我不能乘风追去。要知道，我从十一岁开始就不再哭着要东西了。那年，我知道我爸有个前妻，我有个楠姐。那一刻我开始接受活生生的“人生不完美”的教育，这样的常识沉淀常常在关键时刻帮我忙。
“刘总监！”
我上前打招呼。刘璐蕾是楠姐的亲密姐妹，是我进电台的第一手接收人。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尴尬的表情被她理解为另外的原因。她笑了笑，说：
“小一，你跟秦苹处得比跟我好呀。秦苹不容易，你要好好对她。”
我点头。
刘璐蕾接着说：“你跟你姜哥处得也很好呀。他的车轻易不肯借别人，担心酒驾扯不清，却肯借你。行！小一！看来你已经完全融入电台这个小世界了，我可以跟封楠交差了。”
我绷紧嘴巴点头。除了点头，我没想好说什么。
秦苹说：“璐蕾！我们先走一步，不陪你了。好好逛，打折的东西很多，我买了三件上衣，两条裙子，便宜好几千呢。”
我朝刘璐蕾及袁茵分别点头，开锁上车。
花小青说过，袁茵是台里首席漏斗嘴，工作八卦化，八卦常规化，她知道的事情，地下室的耗子立马也知道。
有次我跟花小青、贺玲玲一起在食堂吃晚饭，两个丫头的主要议题是袁茵。
“早年，刘璐蕾有一次带队出外旅游，途中扭了脚，骨折。消息传来，袁茵把自己正在生病发高烧的三岁儿子丢给邻居，跟姜船一起赶到事发地，把刘璐蕾接了回来，照料了一个晚上。”
“从此刘璐蕾不忘旧情，什么事都想着她，去哪里都带着她，形影不离。许多场合，人们只要见到刘璐蕾，就能见到她身边站着的袁茵。谁请刘璐蕾吃饭，也习惯顺便把袁茵叫上。”
“小青！我听说，连每年‘五一’、‘十一’的家宴，刘璐蕾也请袁茵跟家人一起吃。”
“回报袁茵的热情奉献呗。”
“袁茵也算是个努力的人。”
“嗯！一直努着，心里梦大，跟德飞一样。但小一你记着，既然是漏斗嘴，对谁都漏斗。能随时扔下自己孩子不管的女人——当然也包括男人，不管是以帮朋友为名还是以忙工作为由，都是为达目的舍得一切的人，最是无情企图心。你可能不知道，她早先有几个死党，后来都成了叛党。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品。所以，远着点儿。”
袁茵是个什么样的人，刘璐蕾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成为叛党，一切都跟我无关。此刻，秦苹坐在我身边，我开车向前，心里空白一片，像茫茫雪原。后视镜里刘璐蕾一路目送，脸上洋着笑意。袁茵站在一边，发着短信。我知道，消息已经发送。今天的事情转眼全台都会知道。
我心里一阵阵泛酸，胃肠使劲扭动。我不知道这是肾上腺的作用，还是血凝的作用，总之，我体力不支，视力模糊，下意识地把车开到大街上，时刻准备撞人或撞车。我不知道周围的车辆是不是也都易主，车里的人是不是也都混搭着，临时凑到一起，应付着周遭变故，其实彼此什么关系都没有。有时候，你以为的归宿，其实只是过渡；你以为的过渡，其实正是归宿。
对于自己跟秦苹的关系，我之前早已算定过一个结果，那就是了无结果，只是我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我一直悄悄跟自己说，不要放弃，能远远陪着她就是幸福。这是我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固执，是一个温暖而美好的过程，还没有一个结果。也许，我的心灵之爱本身就算一个结果。我相信上天能体谅到我卑微的情怀，让我对她的思念与关注长久些再长久些。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秦苹在打电话，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我不认为我的耳朵依然好使，我也不觉得我还有知觉。直到秦苹大声跟我说话，我才神智清醒。她说：
“小一！谢谢你！今天多亏你了。把车开到前面移动公司门前停下。姜船在那里等。”
“知道。”
移动公司？呵呵！移动改变生活？静心延年益寿？哪个正确？我痛并思考着。我知道我从来就不想改变什么，也不要延长什么，甚至从未渴望过什么。遇到秦苹以后，我有了理想，有了明确的渴望，想在这一季的生命里抱抱秦苹。如今这个理想不复存在了。我最爱的女人原来是我最敬重的男人的女人，我只能敬而远之。我必须结束内心的沸腾，长达几个月的沸腾，无人知晓的沸腾，呵呵！单方面的沸腾。今后，在我的字典里，将这样解释单相思：所谓单相思，就是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一场烟花，美丽，绚烂，一瞬间。
朋友妻，不可期——原话是“不可欺”。现实生活中，观点常常比感情重要，更比事实重要。
只是，我心底翻涌着一股纠结困惑，一时模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