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千方百计把田野引上了道,为午餐埋了单。拍下两百元,饭店掌柜说啥也不要:“亲戚里道的要啥钱”。

  “权当给老头零花钱了。”光复说。

  “你不要我要,不要白不要,嘎哈不要。”安禄山乐呵的揣了起来。

  “走,上车,发挥余热”,特别党小组继续开会。光复驾车、安禄山坐副驾,更精神饱满。品味车内的香气,古稀的目光饱览包干到户之后绿油油的田野、红砖碧瓦的村庄。两位年轻人后排不停的讨论,敲击着‘笔记本’键盘。跑遍了方圆百里内所有居民村、屯、场后,拐到‘东三堡’前,伫立弯弯曲曲坝上。美丽的夕阳照射出三代人的身姿,衬托出前辈开拓者的影子。

  会议主持变了。

  田野:“我们刚才走过了多少个地方?”

  光复:“三十,都吃在我心里头了,老名新名倒背如流。民国叫啥,伪满叫啥,土改后叫啥,公社化叫啥,后来又改了啥,我全知道。不带差的。”

  田野:“老了,老经验跟不上形势了。松滨没算吧,国砖没算吧,铁路屯没算吧,莲江口农场工业区没算吧。都得计划在内,都得考虑进去。东西南北长短三十里,大村小屯三十四,合了‘六十四卦’。铁道以东,江滨之内,正是得天独厚地,繁花似锦一个公社区域。这一带居民,大约两万口人,天生的新民公社社员。”

  汤福对光复说:“大哥,我的好老师。现在网络化了,慢慢就数字化了,大数据指导。这两、三个小时,俺俩一边唠嗑一边把事情就办好了。我这岁数、我这个文化水平,都整不明白。就像我爹常说的‘光听辘轳把响,找不到井在哪’。上级光喊,脱贫、现代化,没有资金谈何容易。田野野心大了,咱就听他的吧。你的心思我领会了,咱能做到的就是培养他、介绍他入党。你能教导他走上这条路就功德无量了,身体要行,把把方向盘就挺好了。我是同意他的意思了,愿意给他跑腿学舌,当好勤务员,暂时还得欺下瞒上。”光复想,这一代的村支书不简单呐。还得干,还得看风使舵,老一套太传统了还真不行,上行下效何时休?看田野之辈啥样吧,心中哼起那支语录歌歌‘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田野:“老叔,这几天净听你讲了。也没敢跟你犟,使我茅塞顿开,先富起来的我爹也活心了。他还是有点土,开发商的脑子,光知道挣钱。你还得争取我妈支持,才能有高度,人家可是经济博士学位。懂经济运行规律,运用资金,筹集资金。这些年锻炼了接触官僚,接触银行的经验。任那个集团任董事长,有点大材小用了。你这个课题她还没有十足的认识,弄不好,也得像你讲的那位有成就的作家一样,远走高飞。

  不知实现你的设想,就打我爹出钱。你约摸得多久可以见成效?”

  “根据这个江堤的年轮测算,得出客观规律。从无堤到有堤,从圩堤到江堤,从土篮子挑土到汽车运土,再到水泥堤面升级。加上社会环境、发展的机遇,应该是李福臣的三十年打底、安禄山的三十年继承、光明之辈的三十年横空。再给你三十年,是不是合上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

  “‘时间太久,只争朝夕。’你看着,现在两个月的事情我一周完成。今天公社成立,网上征集人才完成。面向全国招工有志者,本科学历,明天报名提供资料。下周一面试,不录用者报销往返路费。地点,佳木斯莲江口新民村。详见公社章程。”

  参加会议的人互相瞅了瞅,不习惯也参不上言。:“这是社长第一次董事会议记录。明天汤福董事,协助董事长筹备相关事宜,请两位老董事(顾问)邀请田中甜博士继续踏查。讲故事,灌输我们的理念。一天不行就两天,搞定为止。这事没她不行,卤水点豆腐。信不信,就你们俩那一套,想法是挺好,给你三十年也白扯。

  刚才我们路过的大堤上遇上两个人,去的时候在那,回来还在那。身着素裹孝服,注目江堤依依不舍的表情。一老一小,或是父女,或是祖孙,女生露出‘东北农业大学’校徽和愁容。明天如果还是如此,必有缘故。请问问那爷俩想啥呢,是咋回事。为什么也像你似的,对这大坝情有独钟,难不成也是上个世纪劳工,江堤人的后代?听听有何见解。”

  安禄山:“那人我认识,孙学君。车没停,我也没能和他说上话,原松江大队书记。”

  光复:“是他么?我没看出来啊,他和光明哥同岁。我初中时同班同学,学习成绩很好。属返乡知识青年,也是实干家。

  农业学大寨时期,县粮食总产上不去。大力开荒,确定两个开荒点。一个是这里圈河坝外,一个是太平川金川沟里。县申报国家投资,声称农业机械化点,现在都变成了贫困村。你爹成为万元户、开发商的时机,他带领村民大干,围堤保田。先是自发干起来,得到县委支持,被树立起松江精神。一时号召全县学习,那段坝外坝凝结着他的心血和汗水,没想到如此沧桑。我都没看出来是他,明天我亲自拜访,他的理想应当能代表我们这一茬人的心声,愿望。”

  第二天,田博士应邀参加他们的活动,初步深入农民、农村、农场实际调研。收看儿子发送的文件和视频,联想前几天,老汤原最初地界一圈的兜风。所见所闻,有思有想,对退休老干部,老劳动模范见解、追求、愿望——产生浓厚兴趣。还有儿子的大官论,以学者的视觉,还真是一个时代意义的课题。

  经过松江村坝上,还是昨天相遇的位置,还是那一老一少,还是那个神态。停下车,安禄山上前打招呼:“孙学君,干啥呢?昨天这样式的,今天还是这样式的。遇到啥难事了咋的?像殃打了似的,认识不认识他。”

  互相仔细看了看,握手,搂脖子抱腰。

  “那能不认识吗。”

  “咋的了。”

  “一言难尽。”

  两位女士,明显有共性的两代人,受过高等教育。一个比一个高雅,好像一见如故。

  田中甜:“孙老师你好!”

  孙少田:“我们认识吗?”

  “他们叫他孙学君,你们还有点相像。带着东北农业大学红色校徽,不就告诉我了吗。我叫田中甜。”

  互相打量,亲切握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孙少田,留校助教。”

  “爸、咱回家唠吧,这儿多晒挺晃啊——都是你难得一见的老朋友。”

  孙学君:“那到家吧,不在这屯子住了。搬回平安老房子去了,这马上也就要走了。老伴不愿意跟我走,非得让我把她埋在这坝根上。”

  光复:“嫂子走了!我说你咋这么悲催,她比你体格好哇!那年我在你家住了一个礼拜,写出宣传松滨精神长篇通讯。她上顿包饺子下顿炖鱼的伺候,还会唱,挺欢实的,咋还死到到你头前了,岁数也不大呀。”

  孙学君:“后老悔了,得了绝症。也是跟我过日子累的,修这道坝,五、六年时间那。还得伺候地,还得修防洪堤。一样挑土篮子,推小车无冬历夏的干。咱们回家往炕上一仰歪,老娘们还得做饭、喂猪、家务。她也是共产党员那,供两个学生念书。现在可倒好,我就是一个六垧地的地主,比别人还多给一垧。儿子一家三口在深圳打工,不敢耽误,过了他妈的就事走了。姑娘在长春教学,准备把我领他们家住。你说我能去还是不能去呢?他还没结婚。长春房子价格和咱这差不多少,我拿一半,贷款一半,算是有房子了。”光复还没想好安慰的语言。他又说:“像你们行了,一个月五、六千。一样一的,上哪说理去。”

  女儿:“爸,别到家了,乱七八糟的。到饭店吧,找几个人陪一陪喝两盅。”

  光复:“既然这样,不到家可以。咱到市里吧,好好聊聊。”

  孙学君:“那不行,到我们家门口了。还有安禄山,我得表示表示,还能不能见面两说子了。”

  光复:“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办完丧事。我姥姥走了,前天烧的头七。我突发奇想,尽这最后以嘚瑟,想点公事,社长昨天看到你久坐坝上沉思。如果今天还是,特意让我拜访你。”

  孙学君:“就是新民村那罗锅老太太?该有一百多岁了吧。咱小时候,很多人上龙王庙求雨,她唱唱咧咧地好几天,我记得清楚地。你那是老喜丧,不像我,丽英才五十八。”

  “可不是咋的,和我同岁大一点。”车到平安村也没打站停留,直奔市里。在车上,女儿见父亲和老友倾吐不快。老泪纵横,感觉到了最亲的人现在的复杂心情。可怜天下父母心,连忙劝说:“爸,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就回来。刚才我看到一个招工广告,就是咱们这家乡。待遇比我们学校高多了,专业对口,看看再说。”

  孙学君:“那可不行,你不能光顾虑我,眼前,没有编制不行。你现在还是大学讲师,慢慢挠呗。你看你光明叔叔,人家就是个小学代课老师开始,现在退休工资好几千块。我当大队干部,那时就没瞧得起民办教师,我要干,也有多是机会。不识时务,落得这个下场,这就是经验教训。”

  田光明集团招待所,不亚于宾馆。房间有茶水、饮料、咖啡,水果随便享用。有卧室、会客室、卫生间,电视、电脑写字台。一行人放松之后,等待用餐之际愉快的交流。女知识分子初次见面,自有话题,喋喋不休。老朋友有老朋友交谈方式,美好回忆,风流韵事,也不恭维,牢骚满腹,发泄不穷。

  田中甜接电话,时间挺长。孙少田拿着笔记本电脑到爸爸面前说:“这个招工,我看挺好,守家在地。你要不愿意去长春我那里住,我想参加面试之后再说。”老子肯定是反对,还没发表意见呢。又进来三位,打断了父女的谈话。光明臂带青纱,有姥姥丧服的余韵。孙学君认识大老板,只是两股道上的车,许多年不打交道,也不用介绍。任务就是作陪,寒暄一通,就共同进入了餐厅。

  田野对服务员说:“一小时以后用餐,我们先开一个会议。情况我都知道了,新民公社昨天在网上宣布成立。孙学君同志如果愿意给我当顾问,可以同光复、安禄山一起进入角色。一个月建立起顾问委员会,支持我。学习、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和公社好处,可行规划。

  我的目标是,平安乡铁道以东这片土地。打破界限,都姓公,归公社集体所有;利用我父接收全村贷款盘下的,太姥姥名下的‘破大家’宅基地,建楼房、别墅,都姓公。不是为了卖,社员都可以不花钱长期定居,以依法继承。就是家(集中供暖)比城市里的环境要好它几倍,市外桃园。取消三十多屯部,变耕地;建公墓,归拢几辈子死去人的灵魂,取消乱死岗子变良田;修公路,建一条高等级路面通过立交桥二十分钟就能从公社所在地直通市里;修公园,恢复东莲花泡连接刘国富大泡子万亩湿地。建成赏花、景观游廊,圈定野生小动物保护园,造滑冰、滑雪场;后期还想建一个国家一流的医院、综合大学。可唤来八方游人,游客。各地求医、求学者,必有想入社入不上那一天。这是初步设想,写完了这段我睡着了,得了一

  个新民梦。一位姥爷在画圈,在珠江头画了一个大圈;在黄浦江头画了一个大圈;他对我说,计划在松花江头再画一个大圈。还没等画到这呢,叫你们把我吵醒了。跟你们转转这几天,连梦也做不消停。那姥爷让你先富起来了,不把儿子想做到的事情完成,就对不起姥爷。还有博士候你不把这事整明白,连孙婶都赶不上。白瞎了你前半生的英明,聪明之举——。服务员,开饭。”

  光复、汤福拍起了巴掌,安禄山、孙学君为之一振,不置可否。不无怀疑,但很入耳。

  光明:“那可得钱了!”

  田野:“钱少我找你干啥,谁让你先富起来了。姥爷子说这是先富起来的人的历史使命。没有他讲话,不支持你,你能赶上同龄人孙学君那两下子吗。说实在的,我这计划报上去,谁都得说好。批不批都得猴年马月,指着国家先拿钱干,现在也不可能。就得你先干起来,有个大概,兴许感动上帝。再说了这事咋整你得问博士,是不是大大的商机,大大的潜力股。她肯定有办法,她说行就行,咱就干。招商,融资,吸引财阀——想办法。她说不行我就出国。原来我也打算,这回论文还不过,自费留学法国。”

  孙少田愁云一扫而光:“招工广告单位原来就是在此,我也报个名。”

  田野:“你爹要同意,面试就算通过。试用期一个月,不行、干不了,不耽误你回去上班。会不会开车?”

  少田:“有驾照,无经验。”

  田野:“那正好,暂时职务司机,试用期,月工资5000元,比助教高1500。转正职务、年薪再议,为四位顾问开车兼助理。”

  博士:“我接受挑战,我感兴趣的是汤旺河直流灌溉,到你公社。一斤大米可以降低多少成本?提高多少质量,产量;安置深山老林里贫困县人口,截流南奔投资;为野生动物繁衍腾出空间;减少行政重叠,压缩税吏,还人民公社本来面目。”

  孙学君:“我是伴随人民公社化成长起来的人,高喊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口号。高唱公社好比常青藤,社员就是那藤上的瓜——奉献了大好青春年华。多么好的比喻,多么经典歌曲。我曾经为之‘竞折腰’,可是慢慢就跑调了,经济组织变衙门了。莲江口人民公社,二十几年一个变俩,俩变仨。公社黄了,衙门没黄。历史经验证明,衙门口朝南开——你不会又整一个衙门吧。我拭目以待,我姑娘上哪我上哪。最好能把我儿子也感召回来,听说深圳那块买个房子得成百上千万!是咱们呆的地方吗?”

  上菜:服务员端上一道菜,每人一部智能手机。“一等社员专备,由孙助理指道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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