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好好利用这宝贵的三天假期,我确定早走,赶早车回沈阳。天刚蒙蒙亮,我就悄悄起来,擦了一把脸,就出门了。我没和谁打招呼,也没人理会我,这样我反到感觉轻松自在。都说春节前的几天,是一冬中最冷的时候,真是差不多。没觉着什么风,可脸却像刀片刮的那么剌疼。我把破棉军帽的带结扎了下,向村外走去。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背着粪筐子的老农,操着手向街外蹓跶着。东方刚呈现出鱼肚白色,随后露出了红晕色。随着红色的扩大,一轮血红太阳慢慢地探出了笑脸,似乎她是在为我送行吧!我的心头一亮,心想,今天不错,是个好天气。一声清脆的鞭子声,一辆大胶皮轱辘车从后面追了上来。车老板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穿着大羊皮袄,戴着大狗皮帽子,一张黑红的脸从挂满白霜的帽子中显露出来,在结实中透出淳朴。我站在道旁,主动打招呼:

“到哪去啊,老乡?”

“去沟帮子。你上哪?”老板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赶火车。你捎个脚吧!”

“你是干校的吧?行!上来吧。”

车老板挺爱说话,从我坐上他的车,他就一边赶车一边和我搭讪着说话。他告诉我他姓郭,老家在山东,是小鬼子倒台前几年,由于家乡闹灾荒,全家才逃荒到这里的,算来已有二十四、五年了。他说,刚来时,胡家这疙瘩还可以,已开了不少地,种稻子。别的不少地方,还都是大苇塘子,大荒甸子,是土匪和野兽出没的地方,没有人家。随着他又把话题拉到我们这些人身上。他问我:

“你们都是干部吧?”

我说:“是的,都是省里各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

“哼,看出来了,你们这里官不少,工资也一定挣的不少吧?“

我笑着说:“不一样,还是有多有少的。”

他没再吱声,“叭!叭!”地打了两鞭子,车猛的快跑了起来。他怡然自得地一边摇晃着鞭子一边说:“这里老百姓给你们编个词哪!”

“什么词?”我好奇地问。

他嘿嘿笑了。说你们是:“外边破,里面好,一人还一块大手表,岁数大,官不小,工资还挣的不老少,说话态度还挺好,……”

听到这,我也笑了。没觉得时间慢,也没感到路程长,说话之间车就到了沟帮子。我下车道了声:“谢谢!”便和郭老板分手了。

车站里外拥满了回家过年的人,挤挤擦擦的。我是9点多钟的火车,离开车还有两个多点。我没有往街里去,只是在站前蹓跶着。并下决心采购了一只燻鸡,人们不是说:“沟帮子燻鸡,誉满关内外”么。过年了,让老婆孩子也尝一尝。又买了一嘟噜盘锦鱼,别的再没买啥,因为手头的钱去了买车票的也只能买这两样东西了。车很挤,车厢里满是人,甭说是座位,就连站的地方都很困难。我挤靠在厕所门外,手里还提着东西,人员还来回窜动,要怎么别扭有怎么别扭。尽管如此,可我的心里还是畅快的。挤点,别扭点,没啥,挺一会儿就要到家了,就要看到玉环和我的孩子们了。我几乎忘掉了这拥挤的车厢,忘掉了我这艰难的站位,而只是设想着当玉环和孩子们看到我这个匆匆归来的亲人时,她们将会是何等的高兴啊!汽笛一声长鸣,车厢一阵骚动,火车开进了沈阳车站。我醒过神来,随着拥挤滚动的人流下了车,匆匆地走出了站台,挤上了电车。到家时是大年三十的下午3点多钟。

我的归来给我的小家带来了欢乐。在屋里默默玩着的三个孩子,立刻活跃起来,都乎到我的跟前,抢着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东儿乐得叫了起来:“爸爸回来过年了!”

扎着小围裙正在整理屋子的玉环,看到孩子们高兴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说:“你回来了,看把孩子们乐的!”

我猫下腰,把三个孩子搂在一起,亲昵地说:“爸爸回来和你们一起过年。”是高兴?是难过?泪花从脸上滚了下来。稍稍平静一下我问玉环:“过年东西都准备了?”

“有啥准备的,就是买了一点肉和鱼,也没想到你一准回来。在车上没吃啥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去。”玉环说完就要到厨房去。

我赶紧说:“不用了,我不饿,晚上一块吃吧!给我点钱,我带孩子们上趟崇德街,回来我做三十晚上的饭。不管怎么,咱们还是要好好过。”

“那好,走吧,咱们一块去,”玉环说着便解开了围裙,关照孩子们都穿好衣裳。

我高兴地拉起丹和东的手,说:“好!咱们全家上街采购年货。”在路上,玉环悄悄告诉我:“老宋死了。”

我惊愕地问:“哪个老宋?”

“还有哪个老宋,就是咱们邻居宋欲生呗!”

“啊!宋欲生死了!怎么死的?”我瞪大了眼睛瞅着玉环,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老宋年令和我差不多,身体挺好的,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死了呢。

玉环平静地说:“是自杀死的,是元旦前几天的事,咱们先不说这件事了,盘算一下还买点什么吧。”

我没有再问下去,但脑子里还总是翻腾着宋欲生死这个事。在街上我们还真买了不少东西。给三个孩子各买件新衣服,玉环说平时没工夫上街,也没这个心思。买了五双祙子,按习俗每人一双,说是要踩好新的一年(我新的一年是啥样?天知道! )。买了两副对联和一些花炮,又买了点熟食和青菜。

在回来的路上,玉环又嘱咐我:“你要注意控制点情绪,免得刺激于萍过分伤心。”

到家后我告诉石儿和丹儿俩把对联和福字贴上,我和玉环悄不作声地忙乎起来了三十晚上的饭菜。

“我的天哪,你可把我坑苦了啊!”一声哭喊,于萍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冲出来,手捂着脸,跑进我家旁边的小屋里,一边数叨着一边嚎啕大哭起来。这悲切哀怨的哭声,震撼着整个2楼,也震撼着我的心房。持续的哭声,久久不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和玉环交换了下眼神,意思是我去劝一劝。玉环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让我去劝劝试试。我慢慢地推开了门,见于萍坐在单人床上,还在拍手打掌地哭喊着,并没有理会我的出现。我轻轻地叫声:“于萍,别太伤心了,要注意保重自己身体!老宋是不该走的,……”我的话可能更刺痛了她的心,她哭得更历害了。我摊着两手没办法,我还能说什么?俗话说:“劝皮劝不了瓤”,她内心的伤痛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抚慰的。哭吧,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吧!把所有的悲伤和哀怨都宣泄出来吧!也许那样她心里会感到好受些。想到这些,我索性不言语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也和她一样流下了同情和伤心的泪。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她哭够了,哭累了,于萍抬起她那苍白而流满泪水的脸说:“老吴,你回来了。这死鬼可把我坑苦了!他死了,让我怎么办?”

我开导她说:“老宋是不该走的,可是他竟想不开,这也是无可挽回的事了!你一定要节哀,要保重身体。两个孩子还小,还要靠你照顾哪!你晚上就别做饭了,你带孩子和我们一块吃吧!”

“不了,我有现成的饭,你快回去吃饭吧。”于萍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屋。

我回屋时,玉环已把做好的饭菜摆在了桌子上,全家人围桌而坐,吃起了年三十的团圆饭。刚刚过去的一幕,于萍悲伤的身影和哀怨的哭声,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我们的年夜饭上,也笼罩在我的心头上。它深深地勾起了我对自己前途和命运的伤感。我和玉环都没有作声,默默地吃着饭,没有喝酒,没有祝福,只有孩子们愉悦的吃饭声和悄悄说话声。

按着中华民族的习俗,在年三十晚上“接神”前,即半夜12点前,家主人是不能睡觉的,叫作“守岁”。“守岁”有两层意思,一是守住年成,企盼新的一年里有好的年景;二是为了接来“财神”,表示对“财神”的尊重,接“神”来家的 虔诚。当然,就是没有这些说道,我们也是很难入睡的。四个多月了,在特殊环境下的分离,玉环和我有多少话语要向对方倾诉啊!给我们会面的时间又是多么短暂啊!真可以说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啊!

饭后,打发孩子们到院子里去放花炮,我和玉环照例忙乎夜间和大年初一的饺子。在这当中我感叹地对玉环说:“连队春节是不放假的,都不让回家过年。连部也不知怎么开恩了,还让我回来过年。虽然时间短,这也算是偏得啊!”

玉环把包完的一个饺子狠劲地放在盖帘上,瞅着我的脸说:“什么连部开恩?那是我和郝局长请求的,准是郝局长和连部给说的,才让你回来的。”

我不解地问:“怎么回事?”玉环这才一边包饺子一边和我讲起来。

“你们走后,后方连队也加强了斗批改,白天在班上开会,晚上去街道开会。没完没了的让你检查,让你交待问题。我是属于有问题人员家属,把我划到所谓叛、特、反、牛鬼蛇神的组里去,意思是向我施加压力。你想我的心情能好吗?我一天即要照管三个孩子,自己又要处处小心,很怕哪件事做错了,哪句话说错了,会惹来麻烦,招来祸殃。我更牵挂你,担心你。听前方回来人说,那里斗批改搞的热火朝天,又揪出谁了,又批斗谁了,谁谁自杀了,我就想起了你,耽心你受不了,怕你出事。特别是老宋事出来后,我的心就更像吊起来了似的,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常常睡着了又被恶梦惊醒了。好几个晚上我都是自己偷偷地哭,我身心疲惫极了!什么事也不愿作,什么活也没心思做,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大概是十多天前,郝局长到我家来过,他说是回城办事顺便来看看。他看到咱家造的这个狼狈样子,也觉得难过和不忍,就安慰我,说你在前方还可以,让我不要过于担心。可我能不担心吗!我说:“郝局长,你跟连部好好说说,让吴非回来一趟,我和孩子们也好放心,你没听说我们邻居老宋在干校自杀了吗。”,说着说着我就哭了。

看着我伤心的样子,郝局长说:“那么的吧,我回去跟连部说说,尽可能让他回来一趟,实在不行,那我也就没办法了。”我说,郝局长,那我就先谢谢你了。看来,郝局长说的话还是管用了。

玉环一席话,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我说呢,造反派怎么会对我开恩呢!

郝局长,叫郝振忠,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是F连三个单位中一个单位的领导。他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而且为人正派,亲近同志,关心同志,因而受到群众的拥护和爱戴。所以在运动中虽也由于造反派掌权而靠边站了,但却没有受到大的冲击,造反派对他也还是敬重的,他的话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据后来听说,他看了我家的窘况,听了玉环的哭诉和要求后,回去就和连部几个头头讲了。开始连部并不同意,认为革命群众都不回去,他一个还没有解除“专政”的革命对象,怎么能让回去呢。郝局长反复和他们讲,并且引用毛主席指示:“批判从严,处理从宽”、“要扩大教育面,缩小打击面”么。况且这么做只会对吴非彻底交待问题,促使其向革命方面转化有好处。再说,李玉环是党委机关里的工作人员,是革命群众,还是应当体谅的。李玉环现在心思很重,情绪很不好,家里也弄得太不像样子了,还是要体现一下革命造反派的宽大胸怀么。就这样,连里的几个头头才勉强同意,我才有了回家过年的机会。

这个年三十晚上,在孩子们的鞭炮声中,在忙做忙吃饺子当中,在玉环和我的相互倾诉当中,匆匆过去了。可我却很长时间睡不着,脑子里总在翻腾着老宋的死这件事。

宋欲生,比我大一岁,是转业军人,在区文化馆搞美术工作。人很朴实,少言寡语,一天总是背架老式照像机,说是一方面摄影,一方面为绘画搞些素材。我和他住了近八个年头邻居,我们没有吵过嘴,没有红过脸。有时我们两个男人在过道的两个瓦斯盆上做饭,一边做一边说话。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以来,这种时候就更多,而且唠的很投机。有段时期我们家张罗换房子,他几次和我说:“别搬了,咱们相处的挺好,你们要是搬走了,我真是舍不得啊!”

“文化大革命”来了,换房子也就没有动静了。他绘画不错,我的大孩子石儿从小喜欢画画,我曾请他给我带带这孩子,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也曾亲自看过石儿的“作品”,也指导了几次。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没有时间了,就送给石儿一套绘画用品,有画笔、画板、调色板、水彩啥的,还抱歉地说:“叔叔现在太忙,你自己先学着画,我有时间 再帮你看看。”他还爱打猎,每逢星期,假日,他都背上老猎枪,去马三家子一带打猎。还真打着过野鸡、兔子啥的,我们也跟着吃过兔子肉。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他参加了A派,还曾是单位的一个小头头,画画、写大字报。虽然很活跃,但却很有分寸,从不说出格的话,也不做越格的事。他所以这样谨慎,和他的家庭出身有一定关系。他家的成份说是小地主。他有个老妈妈,说是戴帽的“地主分子”,由于没别的地方去,一直住在儿子这里。老太太的存在,多少给他们家增加了一些烦恼,婆媳不那么和谐,常常为了一些小事犯叽咕,这给老宋增加了一些压力。特别是在运动中他的政治压力就更大。可这也不致于去寻短见啊!我就是带着这些念头,迷糊了一小觉就醒过来了。

考虑到明天我就要返回连队了,在大年初一早饭后,我和玉环就过到于萍屋里去,一来是拜拜年,二来是安慰安慰。于萍和两个孩子还刚刚吃完饭,桌子上碗筷还没有收拾。她还是一副颓伤样子,看到我们进屋她冷冷地打个招呼,嘴里在嘟囔着“看我这屋子造的!”回头喊叫:“小兰,你把桌子拣过去。”

我带有歉意地笑着说:“小兰能帮妈妈干活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今天来给你拜个年。”

我们坐了下来,于萍情绪也稍稍平静了一些,我们慢慢唠了起来。从孩子学习唠到她的工作,最后很自然地唠到了老宋身上。于萍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死鬼,可把人坑苦了!他自己一死倒干净,扔下老婆孩子就不管了。”

“那么老宋到底是怎么走上这一步的呢?”我这样问了一句。

于萍稍稍停了一下,可能是在平静情绪吧。而后便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那是12月下旬,欲生从干校回来,他和我说,他们单位两派大联合后,他也被吸收进了大联合领导小组,让他负责搞对内对外‘大批判栏’的写写、画画啥的。他虽然名义上也是大联合领导小组的成员,但什么事也不和他商量,还是造反派说了算,言谈话语中还是流露出对他的岐视和不信任。在一次写大批判稿时,他一走神竟把‘无产阶级专政’的‘无’字,写成了‘资’字,变成了‘资产阶级专政’,被造反派发现了,就说他是故意的,并把这和他的家庭成分联系起来,说他这是阶级本性的表露,是保皇派不肯承认失败,对革命造反派的反扑,要追他的动机和目的。亏着支左的解放军和欲生关系不错,大概都是当兵的有一种特殊感情吧。就说,这个事虽然不对,是个错误,但这是他的笔误,是他工作不细,精神不集中造成的,不能把它和政治联系起来,不能无限夸大和上纲。让老宋检查也是对的,但不是检查什么政治动机,而是要检查工作不细致不认真,目的是以后把工作干的更好。造反派不得不听支左同志意见,没有追下去。事,虽然压下去了,可这对欲生的打击和压力确实是太重了。他回来后一晚上也没有怎么睡觉,一直和我叨念这个事。我虽然劝解和安慰了几句,但看来也没起什么作用,看来这件事对他心灵的伤害是太大了。”

于萍说到这,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唉”了一声继续说:“事也该着,什么事都挤一块去了,真是‘漏房子偏遇连阴雨’。欲生本来心情就不好,可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家里也偏偏出了点事,闹了点矛盾。事情是这样:考虑到他在干校生活挺艰苦,这些日子心情又不好,我就想给他好好包顿饺子吃,就买了一斤肉馅。他那个妈妈在调馅时,胡里胡涂地把糖精当成了味精,待我发现时老太太已经把馅调好了。肉馅里放了那么多糖精成了什么味了。还怎么吃啊?我就和老太太吵了几句。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欲生,也不知是生他妈的气,还是生我的气,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 ,一把抢过了肉馅盆,气狠狠地说:‘不吃了!’‘拍’地一下把馅盆摔扣在地上,一赌气啥也没说就走了。我以为他是回干校了,也赌气回屋躺在床上,也不做饭了。只有老太太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被肉馅弄脏了的厨房地面。

“我记得是欲生走后的第五天,干校来电话找我,问老宋为什么还没回干校?我心头一惊,说:“他回来的第二天就走了,怎么没回干校啊?”电话那边回答:“干校没见到人。”那他能到哪去呢?我心里开始犯了核计,他沈阳市内没有什么亲戚,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和同志,这时期也都上干校了不在家,他也不能去啊。可我还是给几家打了电话,都说没有看到。这时我的心里涌上来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是从家里生气走的,能不能出什么事啊?在这种情况下,我向派出所报了案,请求帮助找人。听说这个时候干校那边也向公安报了警。派出所通告全市公安部门,共同寻找宋欲生下落。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那些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像着了魔似的,饭也不知道吃,觉也不知道睡,也忘了黑天白日,东走一趟,西走一趟,出来进去的,脑子里就是想着一个事:欲生到底上哪去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那是第七天头上,派出所打来电话,要我马上去一趟。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是惊?是喜?说不出。有一种恐惧感,心里嘭嘭跳起来。孩子们问我:‘妈,我爸找到了?’我没有回答他们只是说:‘你们跟奶奶在家,别出去乱跑,妈妈出去一趟’。我急三火四地跑到了派出所,一进门就问:‘民警同志,你们找到宋欲生了吗?’民警没有立即回答我,要我坐下来,喘口气。从民警的神色中我似乎觉察出点什么,意识到欲生可能是出事了。就再次问道:‘同志,你们快告诉我,老宋是不是出事了?他在哪?’

坐在我面前的民警(确切地说是所长)划了根火柴点着了烟,说:‘于萍同志,你别着急,听我慢慢地告诉你。情况是这样的:昨天下午我们接到马三家子派出所电话,说是在该地区荒僻的草莽地带的一条河沟,有几个孩子在那溜冰玩。玩累了,想到水沟边上国民党时修的水泥碉堡中,歇歇脚、避避风的时候,发现那里坐着一个大人,他们也就没进去。又过了两天,他们又去玩,玩后又想到碉堡中歇息时,发现三天前看见的那个人还坐在那里,姿势和那天看见的一模一样,感到很奇怪,就把情况报告给了派出所。派出所同志在孩子们的指引下,立即找到了那个碉堡,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们不认识,估计,可能是公安通告要找的宋欲生同志,就给区干校打个电话。干校立即派人赶去辨认,认定确实是宋欲生同志,…… 

“听到这,我脑子轰的一下就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过来时三、四名民警同志围在我身边,所长手里还端着杯水。他看我醒过来,就说:‘于萍同志,你先喝杯水!’我慢慢地坐了起来,稍停了一刻,所长又继续说:‘于萍同志,你要注意节哀,保重身体,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也是无可挽回的事了。现在老宋的尸体已经运回来了,人是坐在那里走的。我们从他的口袋里还摸出了两个糖块和几个小白药片,估计是吃的药。由于好几天了,天又冷,尸体已经完全冻僵了,还是一个坐的姿势,到医院后经过暖化,才把尸体舒展开,现在已放在该医院的太平间里了,你可以去看看,……’”于萍讲到这,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她说:“我跑到医院看了,欲生他很安祥地躺在那里,一点没有痛苦的样子,他没有痛苦,可他把痛苦都留给咱们娘们了,真是太坑人了!”

听到这里,玉环和我也是泪珠滚滚,说话也有点哽咽了:“于萍同志,你不要过于悲伤,人生总是有许多不定数的。老宋是不该死的,可是他竟死了,这怨谁呢?往前看吧,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两个孩子还要靠你抚养成人哪!”于萍没有吱声,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我俩也就默默地走出了她的房间。

初二的下午,我回到了连队。我没有向任何人谈起老宋的事,虽然它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一个永久也不会忘记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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