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令人尊敬的老师
中正医学院王校长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据说，王氏家境贫寒，童年时在当地教堂当勤杂工，工作勤奋，得到教士赏识，教会供他上学，后来到日本留学八年，又去美国深造十一年。他常笑着对同学们说：“讲英语、日语么，那我是个外国人啰！”
他对医学教育事业全力以赴鞠躬尽瘁，为国家培养出大批人才。1943年，日寇侵犯赣南，因学校已多次迁校，王氏在动员大会上，情不自禁，老泪横流，声音沙哑地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迁校了，希望全体师生要克服一切困难，到达目的地。言词恳切，师生们深为感动。正值冰封雪飘时，同学们肩挑行李，脚穿草鞋，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目的地福建长汀。
王氏之学者风范，受到社会各阶层人士尊敬。他特别注重仪表及处事对人的态度，要求同学们既要有渊博的知识，又要有高尚人格品德。抗战胜利后，医学院获得救济物资很多，他始终是两袖清风。1942年在永新时，他在一次大会上说：我不会发什么财，要发财就是棺材。言词坦率，光明磊落，听之无不动容，至今犹记在心。
学院的陈心陶教授为国际著名寄生虫学家，曾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理学博士，在波士顿大学进修比较病理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广东岭南医学院任教授。广州沦陷后，他带领学生到中正医学院，在这里执教，所以我班有幸得到他教寄生虫学。他教学严谨，考试严格，经常在讲课中间停止讲课，发试卷小考，题目就是他当时讲课的内容。因此上他的课都聚精会神听讲，并且要认真记忆，无人敢懈怠。大考时他用一面铜锣报时，二响是提醒学生时间快到了一般离交卷前五分钟，他就敲第三响停笔。我们上他的课都很紧张，但又非常敬佩他一丝不苟、严格要求的精神。他很注意实践，检查学生学习的效果，常拿一些标本，在显微镜下一个个辅导学生，直到学生熟悉为止。我始终怀念他，深切感谢他培育了我们严谨的学习和科学研究精神。
我和陈教授还有件值得庆幸的事，在1959年开全国群英会时，我们师生竟然重逢。那是在会议休息时，忽然听见一位长者叫我的名字，我非常惊奇，一下认出是陈心陶教授。我说：陈教授，您的记忆力真惊人，您教那么多的学生，事隔十多年，还记得我的名字。他笑了说：不仅记得而且印象很深刻，当我在南昌中正医学院教书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到你。听他这样说，我很奇怪，他看我痴呆的表情，笑笑说：你别紧张，你记得么？在南昌照相馆，有你一张放得很大的照片，挂在很显眼的位置，我每天上下课都从那里经过，所以对你很熟悉了，记忆也深刻，今日一见就认了出来。
当我和陈教授说得热闹的时候，一群记者围住我们摄影，一张又一张，他们说这是大会新闻喜讯，事隔十多年师生相聚同时参加全国群英盛会，可喜，可贺。可惜那些照片都在文革中化为灰烬。
1959年出席全国群英大会开滦煤矿代表合影
历史照片和好多过去的东西，在动乱中不是毁于抄家，就是自己事先给销毁了，如果偶尔留下一点东西，不知道就会招来什么祸患。
那是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了，学校迁回江西南昌，传炳负责建校工程，还兼任教一年级新生高等物理课，由于传炳讲课有经验，条理分明，同学们反映都很好。有一个女学生叫白莉莉，在自习时间到传炳宿舍补课，起初有一个女伴，以后就单独一人去，没有什么要解答的问题她也去，常同传炳聊天，有时还躺在床上休息。传炳没有介意，以为她是一个孩子，不太懂规矩。一次她很高兴地对传炳说：我父亲给我来信了，你看看。传炳接过信，信上说：你能有这样德智体兼备，长得又英俊潇洒的老师，真是幸运，希望你们师生友谊长青，幸福美满。传炳看了信很感意外，便对她说：白小姐，我已有朋友，在南昌医院实习，一年后我们就结婚，对不起你的厚爱。她哭了说：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我觉得你是我理想中的人，看来是我不自量，对不起，从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请你送我一张照片作为永久的纪念，我也送你一张穿着我父亲军服照的。就是这张照片，我将它贴在照相册上，可在那场动乱中，成了我的重大历史问题，他们肯定地说，相片上的女人是国民党特务，说我与她关系密切，要交代与她干了多少坏事。说我是混进党内的特务，解放这么多年，又是党支部委员和医院院长，泄露了多少党的机密，要老实交代。每天劳动改造之后，还要接受几个小组轮流批斗，深夜回家再写检查，第二天必须上交。天哪！哪是人过的日子。我几次想服下一瓶准备好的安眠药，但想到这个家年幼的孩子年迈的老人，想到同甘共苦的丈夫，我还是活了下来。
自传《绿梳子》手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