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准备打道回府
我决心回重庆找我的一位好朋友，她叫赵玉珍，是我在合川开业接生时认识的。那时她二妹要临产，要我们马上到她家，因我的同伴有事不在，我单独随赵玉珍到了她们家。她妹妹看见我，马上生气对她姐姐说：我都快疼死了，你怎么找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给我接生？又大声说，叫她快走，姐姐你快请有经验有技术老接生婆来，接着还说，快要她走！我很知道产妇的痛苦，脾气不好是很自然的。我带着微笑走近她妹妹身旁，我说，做妈妈了，应该高兴，我给你检查一下，好吗？她姐姐在一旁说，妹妹，李医生是专门学接生的，是正规学校毕业的助产士，有技术。我给她做了详细检查，胎位是臀位，胎心好，骨盆大小正常，孩子应该能正常出生。我告诉她，一切正常，生产痛是自然现象，不用怕。我看她很虚弱无力，问她吃东西好吗？她姐姐说，一天都不肯吃，我说这个时候要强迫自己吃些食物才有力量。我要她姐姐冲碗糖水，我一勺一勺地喂她，又喂了面条。因查子宫口已开全，我要她用力，腹痛一阵比一阵强烈，我握着她的手，叫她使劲，给她轻轻擦额上的汗珠，还时时喂一些糖水增加体力。这样经过十来个小时，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女孩。听着新生婴儿响亮的哭声，产妇笑了，她紧握我的手说，李医生真对不起，刚才我对你太无礼了，请原谅。我笑着说，母子安全是医生最大的愉快，谢谢，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赵玉珍给我双倍接生费，我退了她一半，她们一家人把我送出门，不断地说谢谢。
过后我时常到她妹妹家，告诉她护理婴儿的知识和经验。赵玉珍到合川看她妹妹，也常到诊所看我，每次还送我一些市场上买不到的紧缺货物。记得有一回她还送了我一些阴丹士林布，这种布耐穿，不褪色，是当时市民和学生都喜爱的布。赵玉珍常带她的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女儿玲玲，我也常给她一些零花钱。这样我和赵玉珍关系很好，她常要我上重庆她家去玩。在合川我们的诊所被炸的当天，她正好到合川看她妹妹和我。诊所没有了，我就住到重庆刘曼华家，因此整个暑假的二十来天，白天都在赵玉珍家，晚上回人和场刘曼华家。
赵玉珍大我十岁，初中毕业，没工作，全职太太，她丈夫是重庆钢铁公司总经理兼总工程师，出国去了，她还有一个弟弟，是西南联大毕业的，约二十四五岁，也住在她家，叫赵一丹。我到她家时，一家人都热情招待，她的小女儿玲玲特别和我亲，叫我姑姑，常拿出小玩具，小人书，糖果摆满一桌，赵玉珍则是忙着做饭做菜。她弟弟赵一丹晚饭在家里吃，他知我在他们家吃，下班时总带回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那两样是我爱吃的菜，是赵玉珍告诉他的。吃饭时，他不停给我盘子里夹菜，看我出汗了，马上递给我一条毛巾，对我热情的真像服务员，常常使我不安。他姐姐看他这样照顾我，就在一边笑。他长得很帅，很有儒雅风度。我晚上回人和场，赵一丹总送我到家门口，但从不进刘曼华家。他很会讲话，常讲一些有趣的事逗得我大笑，和他在一起感到很愉快。
暑假快结束了，赵玉珍很关心我，说合川被炸了，你准备上哪儿去呢？现在重庆找工作很难，各种人才多得很，你就暂时住在我家吧，我们都特别欢迎你，等玲玲爸爸回国，你就在他们医务室做助产士工作，因为他们职工家属有几百人。我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回人和场再考虑吧。赵一丹照例送我，我看他低着头，默默无语，不像往日有说有笑的开心，忽然他紧握我的手说，我爱你，请你留下吧，不然我会想念你一辈子，你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人，我爱你！还在我二姐生孩子时，大姐回家讲你的动人故事，你的服务态度那么热心，使人感动，当时二姐发脾气赶你走，你不但不生气，反而耐心给她做细微的检查，安慰她，给她一勺一勺的喂食物，我听了就非常想见见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秀外慧中，外表美，心灵更美。与你十多天的相处，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说，非常感激，你对我过奖了，我不会忘记你们，我和你永远是好朋友，我要到平越补习功课，如果考不上大学，我会回重庆的。他又问，给你补习的人是你的好朋友吗？我说不是，是我表哥的好朋友，他现在有爱人。他听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猜想是你的好朋友。他就这样依依不舍地离开我，还给了我一包衣物被单等。以后他知道我考上了医学院，写信祝贺。在我上医学院的六年里，每年他都给我寄来一封信。那时正是战争时期，学校差不多一到寒暑假就要迁校，不知他怎么能知道的地址。到我毕业与传炳结婚时，他还寄来了贺信。但我一直未回过他的信，怕增加他的思念和不安。
多少年后，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住在马家沟的半简易房中，传炳递给我一封信说，赵一丹又来信了。我真奇怪，三四十年过去了，他还能知道我住的地址。记得赵一丹曾写信告诉我，姐姐赵玉珍已随他姐夫去了美国，他也在1944年与一位护士结了婚。
又有三十多年没有他的音信了。如果他还在，也是九十多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