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踏上去平越艰危旅途
我满怀喜悦和希望的心情，开始从四川重庆到贵州平越的长途跋涉。没有铁路，简易公路上只有破旧的勉强能开动的大卡车。记得我于1940年9月15日，提着一小箱衣物上车。车上坐满了男人，当我上车时，人们都用奇异的眼光看我。因为车上没有一个女性，忽然单独一个女孩上车，车很高，手又提着箱子，几个坐着的男人马上帮我上了车，我说：谢谢。有人问，你一个女孩单独去贵州，我答，是。大家七嘴八舌，这样战乱轰炸不断，尤其乘这样的车，道路艰险，冒着生命危险，你怕吗？我笑了，有大家帮助我，我不怕。
汽车发动了三四次才能启动，在弯弯曲曲山路上摇摇晃晃的缓行。有时一边是高山陡壁，另一边是很深的悬崖，车上的乘客都提心吊胆，闭着眼睛不敢往外看，死活只能听天由命。尤其看见滚下山的破车与尸体，更是毛骨悚然。破车还时常开不动，要停车修理。下雨了，就用一块大雨布让坐在车边的乘客拉着遮雨。遇到空袭时，车赶紧开到有树林的地方隐蔽。天黑了，不能开车，就在路边找一个小店住宿。有时候找不着小店，人们就在车上打盹坐着过夜。车上的人们饿了，就在沿途的小镇停下，烧饼、馒头、煮鸡蛋都是一元一个，一碗水也是一元。那时的一元，比现在的几十元还值钱，但是没有法，贵也得买啊。
经过十多天的艰难旅途，终于快到马厂坪了。这天，天已经黑了，就找了一个小店。男人们睡在一块大木板搭成的通铺，女性只有我一个，老板用一块木板与男人的大铺隔开，算是一个单间。这时，来了一个女孩，约十五六岁，还有一个中年妇女伴着她。女孩高兴地说：今天可遇到一个女伴，我每次搭车都没有遇见过。领着她的妇女，女孩叫她姨妈，她姨妈走时对我说：这位姑娘请多关照我的外甥女，她有心脏病。我说：请放心，我一定尽力。
她姨妈走后，我们谈起来，她说，她常搭这种车回家，住一夜小店，天刚亮就开车。姐姐你从哪里搭车？我从四川重庆。天哪！这样长途大卡车怎么受得了？我说，我身体还好，路上熬了十多天，总算快到了。她又问，你还要到哪里？我要到平越。她更吃惊了：你到平越去上交通大学？我说，不是，我是助产学校毕业，现在是助产士，我想考医大，当医生，治病救人。可是我没有上过高中，想考医学院，太难了，正好有一个我表哥的同学，他在交大学习，我是去找他为我补习高中功课。她带着羡慕语气说，你真好，有一个好身体，可以继续学习，我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初中毕业就不能继续上学了。我问她，你小时候，爱发烧嗓子痛吗？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现在心脏不好，就是嗓子发炎引起的。你说得太对了，医生也是这样说的。我说，那今后你要注意预防感冒，引起扁桃腺发炎，若有嗓子痛可到中药店买一些银花、连翘、板兰根煮水喝，清火解毒，平时要增加身体免疫力，还要注意营养饮食，每天吃一个鸡蛋，还应该有半斤牛奶。姐姐你说得真好，早认识你我就不会得心脏病。我说，你还年轻，以后只要注意预防，你的心脏慢慢会恢复的。我俩谈着谈着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亮了，我们赶快上车。可车上早坐满了人，就听有的人说，咱们挤一挤，让这两个小姑娘坐下。我们很高兴，连声说谢谢叔叔们。这段路比较好，车开得快多了。
女孩叫张丽丽，她告诉我，从马厂坪到平越不是天天有车，有时要等三四天，我家快到了，你就住在我家等车，我很高兴和你在一起说话，我们有缘，我看见你就很喜欢。下车后，我们就一起到了她家。
进门是一个大厅，里面摆满了货物箱子，几个男人在搬箱子，见了张丽丽进屋，大家都齐声说：小姐回来了。张丽丽马上对他们说，今天有客人，通知伙房，做两份好一些的菜饭。她领我进她的闺房，里面布置得很漂亮，光锦明亮。有一张她们全家福照片，她向我介绍上面的人，有她的爸爸、哥哥，还有继母。张丽丽又告诉我，她因患病不能上学，就在家的店里管账，父亲和哥哥内外忙着生意。母亲已去世两年，父亲娶了一个年轻的媳妇，整天不在家，在外面打牌看戏，父亲每月给她两百元，还不够花，常常吵闹。这时外面厨师喊，小姐和客人请吃饭了。菜做得很精细，小小一盘盘，色香味俱全，还有那个时候很少能吃到的鱼虾等。
过了一会儿她哥哥回来了，她向我介绍，她哥哥叫张继善，比她大五岁，高中毕业。她哥哥和我握手，并说欢迎你来我家做客。妹妹告诉他，李姐姐还要到平越补习高中功课考大学。他哥哥马上说，现在考大学太难了，江苏、浙江、南京、上海等地的学生都集中到重庆贵阳这边，优秀人才多，几千人报名才录取几十个，我连续考了两年都落榜了，现在只有和爸爸一起经商。听了他的话，心里更发愁，我高中都没有上过，初中功课已忘记得差不多了，这样能行吗？她哥看我发愁的样子，马上劝我，考不上也没关系，可以找工作，我们店里正需要一个会计，如果你愿意，我们非常欢迎，我妹妹很喜欢你，真是缘分。我笑了，谢谢你们这样善待我。在她们家中等车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住了四五天，那天一早张丽丽告诉我，今天有车到平越，店员已经给你买好票了，一会我送你到车站。她哥哥说，我也要去送李小姐，他还买了一包东西给我。张丽丽流着泪，姐姐，真舍不得你走。又反复地说，你考不上大学就来我家，我们欢迎你，并塞给我口袋二十元。就这样我依依不舍地上了车。车慢慢开了，她兄妹俩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
八个月后，当我考上医学院的时候，我专程去马厂坪看望张丽丽和她哥哥张继善。可是，我失望又悲痛，眼前看到的是一片废墟，她家的房子和那一带的建筑都不存在了，他们的人呢？生死不知。我默默祈祷上苍：好人一生平安。
我泪流满面，心痛欲裂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