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幼小艰难读初中
我没有上过小学，也未经过入学考试，就上了荆州第八中学，那时我十二岁。
头一天上学的情景，至今记忆尤深。学校的教室里面很热闹，欢声笑语，坐满了高我一头的十四五岁的女孩，看到我走进教室，她们就问：小姑娘，你找谁？我一时吓得心跳气短，结结巴巴地说：我也来上学。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你找错了门，这是中学。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教导主任郭老师来了。他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小姑娘是荆沙有名的书法家李宝常先生的小女儿，在家她爸教她读唐诗古文，我到她家串门，她能将《滕王阁序》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她还会做诗，我看了她做的诗，觉得她的语文程度已达到初中，所以就让她到这里来读书，你们都是她的大姐姐，请多帮助她。大家齐声说：主任，您放心，我们会照顾这个小妹妹。
可是上起课来，对我是困难重重。我不会汉语拼音，识读生字就很慢。我没有学过数学，开始上数学课根本听不懂。再上英语课，我连英文字母都不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下课了，班里的大姐姐们欢天喜地到操场上打球，有排球，有篮球，可是我在家连皮球都没有摸过，人小气力弱，只能站在一边，看她们活跃在球场上，既羡慕又无奈，还有自卑感。我不但年龄比她们小，还因母亲突然去世过度悲伤，身体也很虚弱。
湖北省荆州中学，当年叫荆州第八中学
放学回到姑姑家，那时因我家已迁往沙市，荆州那所大宅院，给姑姑一家居住。姑姑家有三个表哥，大表哥在荆州小学任校长，他有三个子女，他的大孩子与我同年，二表哥高中毕业后，在家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三表哥与我订的娃娃亲，正在上高中。他们家很热闹，来往的同学多，金传炳也是他们高中同学。他家就住在表哥家邻近，因他家开金银首饰店，人多屋子小，金传炳就长期住在表哥家西边书房里读书学习，帮同学补习功课。他不仅给两个表哥和一些要考大学高中生辅导，还有不少十五六岁的初中女生也找他补习。金传炳虽然花很多时间帮助别人学习，可是自己的成绩还是很优秀，在班上总是前三名。他多才多艺，喜爱体育，各种球类都能上场，尤其网球打得好，常参加比赛。他还爱好游泳，射击，打飞鸟很准。由于德智体均优，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赞赏。他的优秀来自天资聪颖加上刻苦勤奋努力。他每天四点钟就起来学习，由于怕睡过时间，冬天都盖薄被。他是荆沙唯一考上唐山交通大学的学生，那时该校是全国的名校。
在初中女生中有一个姓聂的女孩，传炳在西边书房里经常给她单独辅导讲课，初中毕业后又亲自送她到湖南读高中。聂非常用功，整天坐着不动专心学习，大家认为他们是一对情人，也有人觉得他俩不般配，就说这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小时候，听我父亲常提起金传炳。说起他六岁时，珠算打得特别熟练，还能帮助他爸招待顾客卖首饰，经他父亲核对，一点都不错，真是天才，聪明过人。在我幼小心目中，对他印象很好。
母亲忽然去世，给我幼小心灵留下深深的伤痕，我整天以泪洗面，我时时刻刻想着妈妈。我妈死后，做媒的人很多，我父亲又娶了一个约三十岁的后妈。有了后妈，我也就等于没有家了，我哭泣，茶不思，饭不想，正在发育的身体变得瘦弱不堪。由于常常夜间哭泣，眼泪流入耳内，患了中耳炎，未及时治疗，成了终身耳背的疾患。
在姑母家走读上初中，虽然他们家很热闹，我从不参加，也不爱说话，变得很孤独，表情淡漠。表哥亲密的朋友金传炳就住在我的卧室对面，他是在西边书房，我是住的东边古董房，经常碰面，但在初中三年里，我从未和他说一句话，像陌生人一样。虽然我对有些功课比如数学觉得很难，但也没有请金传炳给我补习。
后来在平越时传炳常说：在荆州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不理人，不懂事，哪知道你这样聪敏，真是浪费时间，读了三年助产学校，我若当时给你补习，早考上医学院，已经当医生了。我说：你那时有那么多男生女生崇拜你，他们都要依靠你补习，你眼里哪能看得起我呢。那时晚上常听到你给他们讲课的声音，我好羡慕啊。我常常被数学题难住，却孤独无助，写几个字就不知道写什么了，本子被滴答滴答的泪水打湿，头昏，脑闷，趴在桌上就睡着了。真是奇怪，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勇气找你呢。传炳听后说：多可怜可爱的小女孩，怪我那时目中无人，没有发现你这颗明珠。
到了星期日，传炳常带一群男女学生去打鸟和摄影，他射击技术好，很快就能打下十几只，他们就用树枝烧烤野餐。看到好的风景他还给大家摄影。我那时孤独地在房间里，听到他们高兴地出去和回来，真希望能享受那么一个愉快的星期日。到了第二天，传炳拿给他们冲洗出来的照片，大家争着看议论纷纷，可我连一张自己的照片也没有。那边大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只能使我越发感到孤独，觉得在这世界上我是个最不幸的多余的人，甚至都不想活了。
又是一个星期日，我听大厅里有一个男同学说：今天金传炳不带我们去打鸟了，因为上星期他打下一只成对双飞的鸟，那只失伴的鸟在他窗前飞舞惨叫了一个星期，使他心神不安，良心受到谴责，他将猎枪丢到河里去了，决心再也不打鸟。我听后对金传炳又加深了一些好感。
我与三表哥是由父母订的娃娃亲，但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谈情说爱，甚至很少说话，我不爱理他，他对我也是敬而远之。他两次大学入学考试均未被录取，我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也不觉得我们是未婚夫妇。
在我上初中二年级时，听到表哥家一些同学说，今天金传炳要结婚了，也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新娘万氏是娃娃亲，大家说今天我们要喝酒大闹新房。我在一旁细细听着，原来他也是娃娃亲，不禁觉得同病相怜。但自己又暗自好笑，谁像自己的娃娃亲这样不和呢？也许他们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第二天，特大新闻在表哥家闹开了，当同学喜气洋洋地进到新房，还未开口说话，金传炳就怒气冲冲地对同学说：你们来干什么？快回去，要结婚是父母的意见，与我无关。说着也跟着同学一块到表哥家，像往常一样专心读书，夜间让新娘孤独地呆在洞房花烛夜里。金传炳一个月也没有回家，他父母多次劝说也无效果。那时我听到这样消息，既同情金传炳，又感到自己的婚姻不幸，自己暗下决心，等大学毕业了，就解除婚约。
当年的荆州中山大马路
记得在初中一年级下学期时候，语文老师出了一个作文题：《母亲》。我看到题目，不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边流泪边写：“我是一个失去母爱的最不幸的女孩，母亲离开我已有半年，母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在我眼前晃动。我好孤独可怜，我像失群的孤雁，风雨中的落花，没有人爱我，没有人保护我，我不知能否继续在迷茫茫大世界中生存下去……”
老师看后，在我作文本上批道：“长慧同学，你不要过于悲伤，你还很年轻，只要努力学习，就会有光辉的前程。目前你虽然没有母爱，但是你还有父爱。”
我看了老师批示后，才想起半年来也没有回家看看父亲。
到了星期日，我早早起来，心中产生一丝喜悦，回家看父亲。
踏进家门，景物依旧，物是人非，不禁暗自心酸。看见年轻后母抱着小妹妹坐在床上说：你好久没有回家，你爸又去旅游了，不在家。这时老保姆王妈出来了，热情拉着我的手说：小姐你上学后怎么不回家看看，很想你啊，你身体好么？又说：我去买菜做你爱吃的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后母听见说：昨天不是剩了不少的菜吗？我听后泪差点流出来，就强装笑容说：王妈妈我不在家吃饭，今天有同学请我，我一会就要去了。王妈送我到门口，摸着我的头说：可怜无娘的孩子，小姐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想开点。她边说边用手抹泪，我塞给她两块银元就离开了。我又回到荆州冷冷清清的屋子里，伤心哭了一会就睡着了。
这就是一个无娘无家小女孩的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