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

  “我佩服肖索依医生,他不仅有爱心,而且勇敢。”还书给我时,安医生说。

  是的,为了帮助只有一根右拇指能动的儿子结束生命,玛丽·安贝尔给他注射了巴比妥酸剂,可是,樊尚又被救活了,而玛丽则被拘留。在这种情况下,肖索依作为部门领导,建议医生们对樊尚的积极治疗加以限制,实际上等于是给樊尚下了死亡命令。在没有实行安乐死的国家,这相当于“杀人”!何况,为了不让他觉得痛苦,肖索依还给他注射了一针氰化钾。“既然不再能帮助一个人生,那就帮助他有尊严地死”,这是他的心声,他也这么做了。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呀!这是多么值得人崇敬呀!然而,作为病人,我更关注的是樊尚的死。由于车祸,樊尚成了一个活死人,他才23岁,身体却成了一具棺木:失明,无法发出声音,彻底瘫痪,经受着持续的痛楚,并且将终身如此。

  既然生即如死,而且还让自己痛苦,让亲人痛苦,何不就让他死去?法律保护人的权利,死,难道就不是人的合法权利么?我,即将死去,当我经历着难以承受的痛苦折磨时,难道我没有权利享受没有痛苦的死亡?看着安医生俊秀的面庞,我就问:“假如我到了难以忍受痛苦的时候,求你为我注射一针巴比妥酸剂,你愿意吗?”

  他睁了忧郁的眼睛,带些震惊地看着我。“你还没到那时候。再说,我有安宁。”说到孩子时,他的眼睛就熠熠发光。

  “医生,我已到了生不如死的时候了,你让我安乐死吧!!”

  16床本是躺着的,这时突然抬了头,眼睛里饱含着渴望,看着我们。这倒让我们吓了一跳。

  安医生看着他,很耐心地答道:“谁要是给别人注射针剂,让他安乐死,在我们国家,就等同于杀人,要判刑的。”

  “那……这种日子,我还不如自杀呢。”16床失望地缩回了头,重重地躺了下去。

  安医生转过头来,问我:“近来你感觉怎样?”

  “主要是乏力,骨关节也比以前疼多了。”

  “我叫你去市医院或者省里看看的,你却不!”他忧郁的眼中流露出关切与无奈。

  “不是我不想去,事实是去了也没用。”

  “无论如何,比在这儿肯定好多了。”

  “好与坏,于我都一样结局。只是……看到老婆和妈妈那么痛苦,我于心不忍。”我侧过脸去看着窗外,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窗外,月色朦胧。

  “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我想。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办公室去。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我对他说:“安宁真可爱!”

  “谢谢。”他笑着回道。那笑容里是真实的喜悦。

  PS:明天,魏杰就要参加公务员考试了,我发了短信给他:“祝考试顺利,马到成功!”立即有了回复:“谢谢师傅。我想你。”附加一个笑脸。


  4月25日

  迷迷糊糊中,我被重物撞击地面的沉闷之声惊醒了,接着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冲出病房去,然后走廊上就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睁开眼睛,病房内大灯小灯都开着,小豆豆妈妈坐在床上,抱了小豆豆在怀中,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怎么了?”我迷惑地看着她。

  “16床跳楼了。”

  16床跳楼了?我没有问她原因,也许她也不清楚。不过,我是清楚的。自从住院以来,每天听到的都是他的呻吟声,像秋实一样。16床应该是坚强的,病痛一直在折磨着他,有时,他甚至痛得脸都变形了。可是,除了呻吟,他并没有作出更大的影响他人的行为。再说,他还不能吃饭,每天得靠鼻饲管补充营养。我想起了晚饭后他问安医生的那句话:“医生,我已到了生不如死的时候,你让我安乐死吧!”他的眼中饱含着热切的渴望。“到了生不如死的时候,我会选择自杀吗?”然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

  对面病房的窗户都亮着灯光。听着楼下传来的清晰而凄惨的号啕大哭,我已睡意全无。想着16床的死,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知道,那是因为恐惧的缘故。侧过脸去,16床的棉被翻在一边,棉被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管子。我们两张床之间,他妻子常坐的那张凳子也翻倒在了地上。这是死亡的迹象!

  睁着眼睛,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走廊上传来了医生护士的脚步声。他们没有说话,可是听得出来,脚步声中充满了沉重与疲惫。接着,我就看见安医生进入病房来,他的白大褂上粘了许多血迹;后面跟着柳护士。安医生走到16床床沿,翻了翻他的枕头,下面什么也没有。他又拿起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发现其中的一只下面压着一张纸——那是下午16床问我要的,当时还借了笔。得了纸笔,他就开始写东西。那时,他的妻子出去了,他刚午觉睡醒。看过之后,安医生惊恐的眼中显现出了喜悦。“他说,他受不了痛苦,决定自杀。他的死与医院无关。”

  “那就好。不然,且不说医院,就是我们也要倒霉了。”柳护士充满担忧的胖脸也舒展开来。安医生用手机拍下了纸上所写的内容,然后重新把那张纸压在瓶瓶罐罐下面,与柳护士出了病房。

  上午,妈妈和子雨来到病房,看到16床空着,就问我是否出院了。当然,妈妈知道,16床病好出院是不可能的。依照遂阳的风俗,一个人若是死在外面,就不能回到村中的家里去。由是,当病人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很多人都会选择回家。

  “他昨晚跳楼了。”

  “跳楼?”她们惊讶地叫道,然后都不再出声。就这么过了一天,当爸爸来接她们的时候,妈妈说要留下来陪我。子雨说她也要留下,妈妈不让。


  今天是魏杰参加考试的日子,现在,他早就考好了,不知他考得如何?


  4月26日

  中午,魏杰打来电话,说昨天考试他觉得不错。语气中,满是喜悦。又说,过几天就来遂阳看我。

  “大老远的,何苦呢?”

  “我一定要来!师傅,我想死你了。”

  挂了电话,我不禁落下泪来。


  4月29日

  16床死了不知有多少天了。在我的印象中,他躺在床上、被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下巴的形象;起床时,穿在他身上的病号服就像挂在衣架上一般空洞摇晃的身影;还有那极力控制住的呻吟,都已渐行渐远,甚至朦胧模糊了。然而,他又像刚刚死去一般,他的身体撞击花坛地面发出的沉闷的声响,他的妻子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仍在耳畔清晰地回响。

  自从16 床跳楼之后,病房内便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小豆豆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的妈妈在他清醒的时候,总是陪着他说话,或者出去买些好吃、易消化的东西给他品尝;在他睡着时,她总是默默流泪。子雨也不太说话,常常地,握了我的手,默默地看着我。每天晚上回去时,她总是十分地不舍。虽然,她什么也不说,但我能看出她的担心。她最大的恐惧就是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我已不再呼唤她的名字,不再与她微笑,不再和她讨论小宝宝的未来。为了让她放心,趁小豆豆妈妈出去,小豆豆睡觉的时候,我会吻着她的额头,郑重地向她承诺:我一定会回家去的;我发誓不死在医院里!这时,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抓了我的手流泪。

  “宝贝,人总是要死的。在这个年龄碰到这种事,对我来说,命运是有些残酷,但它让我遇到了你,这是对我最大的眷顾。为了孩子,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悲伤,你应该高兴才对。”

  看着我,她坚定地点着头。

  近一段时间以来,天一直阴沉着,有时会下一天绵绵春雨,今天却很好。太阳冲破了云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了。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屋内一片光明。鸟儿的欢鸣,也从窗外传进来,屋内一片祥和。

  “我们出去走走,怎样?”

  我答应了子雨的要求。趿拉着布鞋,披上外套,我们牵着手去住院部的小花园散步。

  虽然夜雨初停,落红满地;虽然微风轻过,樱花如雨。然而,春末夏初,花园里依然生机盎然,有名无名的花儿竞相开放。姹紫嫣红之中,蜜蜂、蝴蝶翩跹起舞;小径之上,麻雀叽喳;树枝之间,百鸟相逐。草丛、叶间,甚至墙上地面的宿雨露滴,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出一个个斑斓世界。

  我和子雨徜徉在住院部的花园之中,一个大肚孕妇,一个清瘦病患,人们都向我们投来别样的目光。不过,我们都置之不理。难得的美景,难得的雅静,我们要慢慢咀嚼,细细品尝:这即将逝去的美好生活!

  在经过我们病房窗下时,我发现16床死时的痕迹仍在。花坛中的花草被他的身体压折了好几株,清洁工并没对它们进行处理;在花坛边地面上的水洼里,还泛着丝丝血迹,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我忙收回目光,牵了子雨,故作镇静地漫步前去。

  前面是一座四角凉亭,一边坐着两名妇女,年老的在打吊针,中年的在与她聊天,始终微笑着。一边坐着一对夫妇,女人刚做了妈妈,低了双眼,敞了胸脯在喂奶;男人右手放在膝盖上,左手提了一只塑料袋,袋中装着衣物,正歪了头看着妻儿:他们都那么专注,嘴角漾着幸福的微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正像舞台的聚光灯一般,让他们充满了神秘、神韵。这美好、美妙的一幕,我简直看呆了,甚至忘了前行。

  子雨在我腰间轻轻拧了一下,笑道:“小心人家丈夫打你。”

  “我不色,只是这场景,让我深深感动。”拥着子雨,我们继续向前。


  5月1日

  自从16床死了之后,每天晚上都是妈妈在医院陪我。爸爸也曾提出由他来替代妈妈,妈妈说他毛手毛脚,什么都不会,不让。其实,我知道那是由于妈妈舍不得我,想多和我呆一些日子。再者,由于要载子雨回家,第二天再把她送到医院来,这也是一个原因。要是家里没什么活可干,妈妈白天也在医院。

  恰似昨日,今天依然晴好,阳光妩媚、多情地在病房内流连。打完吊针,已近十点。子雨用电热杯煮了桂圆鸡蛋给我吃,一边看向走廊,一边问道:“今天周六,安宁怎么没来?”

  “昨晚也没来,我真想她。”小豆豆侧着脸,看着窗外,声音有些疲惫。阳光照在脸上,他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安医生休息,安宁自然不来医院了。”

  “安宁真可爱,要是你生的是女儿,我希望也能像她一样漂亮、活泼。”

  “只是肚子里的是男孩,不过,像小豆豆那么乖巧、懂事……”子雨突然住了口,眼中流露出惊恐。

  我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匆匆吃完鸡蛋,拉了她去花园散心。

  午饭之后,我让她在病床上睡了午觉,自己则坐床边看书。约莫两点左右,我接到了魏杰的电话,他告诉他已上了杭州到遂阳的快客,问怎样才能到达我家,语气里满是愉悦。我并不是十分欢迎他来遂阳,一则路途遥远,二则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目前的情形,那绝对会让他伤心的。可是,他即将到达遂阳,我心中又充满了喜悦。这次相聚定然是我们在我的有生之日中最后的美好时光,除了爸妈和子雨,我也希望能与他共同度过。可是,他的快乐,必然又会掺杂着许多泪水与痛苦。我不想减少他心中渴望见到我或者说他心中蕴藏着的喜悦,就像气球被戳破一个口子一般慢慢地干瘪掉,便也快乐地说(当然,这中间有虚假的成分):“到遂阳吧,我来接你。”

  “好的,师傅,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我却清楚地知道,他得一个人独自来医院。爸妈不认识他,子雨挺着大肚子不可能去接他。而我呢?如今,每次去花园散步,走不多时就会喘起气来,又如何去车站?魏杰,别怪师傅不告诉你实情,我如何愿意让你多受一丝的伤害呀?

  五点钟,他又打电话来了,说已快到遂阳车站,问我在哪儿等他。

  “你坐三轮车或者打的到遂阳人民医院吧,我在住院部四楼,17床。”

  “师傅,你住院了?”喜悦之声顿时成了哭腔。

  “是的,到了之后我们再聊。”

  “师傅……”不待他说完,我残忍地挂了电话。他那臭脾气,我知道,再说下去,他准会在车上哭出声来。一个大男人,那多没面子!

  十分钟,十五分钟,抑或二十分钟?不管多久,在我心中就似过了几个小时或者有一天那么长!终于,我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管过多长时间,我都能分辨得出!终于,我看到魏杰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左手拿着纸巾,右手拉着拉杆箱;他身形憔悴,他眼眶通红。

  “师傅!”来到床边,放下拉杆箱,一开口,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

  我拉了他的右手,笑道:“这么多人,你不怕人家笑话?”其实,当时病房里就四个人:我,小豆豆(他睡着了),小豆豆妈妈(她正奇怪地看着我们俩),还有子雨(当魏杰进入病房时,她就从凳上站了起来。这会儿只是站着,什么也没说)。

  魏杰没有回话,只是抽噎着。

  “我住院,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初在深圳,你不是陪了我将近一个月么?”

  “师傅……”我递给他纸巾,他抽了几张,擦着,然而依然在哭泣。

  “魏杰,都半年多没见面了,这回应该高兴才是,对不?”子雨说,并递给他一杯水。“喝口水吧。”

  “谢谢师母。”接过纸杯,他喝了几口。“我去洗把脸。”说着,打开拉杆箱,拿出毛巾。子雨告诉他洗手间在哪,他就洗脸去。

  洗过之后,他把毛巾重新放回拉杆箱内。这时,病号饭送来了,他就坐边上看我吃。在吃饭的当儿,爸爸妈妈也来了,我向他介绍了我的爸妈。在得知妈妈在医院陪我时,他说他想在医院和我呆几天。妈妈说他是客人,何况又是远道而来,应该休息。他却不肯,最后只得由他。

  他去楼下小店吃饭,待他重新来到病房时已近七点,爸妈、子雨便回去。洗了澡,他在我身边坐下,和我聊我走后公司里发生的事。

  “年初,二车间、四车间,好几个员工没再来上班了。”

  “他们和我们不同。我们公司生产密封免维护蓄电池,平时要接触硫酸和铅,制造部的工人工作满三年就得离职,进公司时,他们就知道。”

  “这我清楚,只是就三年,不免短了些。”

  “不同工作要求不同,这谁也没办法,所以,那些凭脸蛋吃饭的,不趁年轻不择手段地赚几个钱,还等什么时候?就是我们,也只能趁年轻还有精力,多学些知识,多学些本事,不然,到老还是月光族。”

  “所以,我想考公务员。虽然每月工资固定,而且可能还不如我们公司赚的多,但最起码工作稳定,不用总担心这份工作丢了,我该干嘛去。”

  “这次考得怎样?”

  “还行吧。要不出意外,我想笔试应该没问题。”

  “你什么时候这么自信了?要是谈恋爱也这样,多好。”

  “我不笨,你知道。对付这种死东西,应该还绰绰有余。可是恋爱,那要对付的是活人,而且是世上最不讲出牌规则的动物。”

  听了他的话,我不免笑了。“失恋以后,有没有再看上某个女孩?”

  “我想等我安定下来再说。今年考不上公务员,明年再考一次。若还是不行,要么在深圳,要么回老家,我得做个了结。到时,总要结婚的。师傅,像你说的,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他们失望,至于我自己……俗话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那意思是说,不管同性还是异性,要找到真正的知己,在这世上并不容易。”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在公司,我听说杨经理打算辞职去开公司。”

  “是么?我一直觉得他做事有些保守,怎么会辞职去开公司呢?”

  “我也只是听说。不过,你说他保守,实际上,我倒觉得他只是认真罢了。”

  “是的,应该是认真。在管理层,有他这么一个人,对于质量把关倒是不错。只是要创业,有些困难。可是……谁知道呢?”

  “过年后上班,他还问我,你身体怎么样?我说还好。他说还好就行。他人真好。”

  “我知道。年后,我寄了几斤本地绿茶给他,他应该收到了吧?”

  “这他没说。不过,应该是收到了的。”他顿了顿,看着我,笑了。

  “你笑什么?”

  “师傅,回到老家,在街上,我看到一个人背影挺像你的,我知道那不可能是你,但是心中总想,那人背影像师傅,不知正面像不像,就跟在他后面想看个究竟。后来,进了一条小巷,那人突然停下,转过头来,问道:‘你跟着我干?’我说:‘看你背影特像我的一个朋友,又怕认错人不敢叫,只好跟着。’‘你走吧,我不认识你。’他不知道,看过正面之后,我断然不会再跟着他了,不管气质还是脸蛋,他和师傅差远了。”

  “看来,你想我是想疯了!”我也笑了。

  “要知道,我们七个月没见面了。十一月,十二月我都不知怎么熬过去的。”他深情地看着我,紧紧地抓了我的手。我忙抽了回来。看看小豆豆妈妈,她微闭了眼,也许已经睡着,我才放下心来。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又转车,你肯定累了,睡吧。”

  “我睡这儿吗?”

  他指指16床。自从16床死了之后,还没有病人住进来。莫非现在是淡季?还是,这间病房住的都是将死之人,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然而,不管怎样,16床已经去了许多天了。现在的16床,铺着整洁的被褥,可是,在我眼中,那里时不时地还会出现16床疲惫干瘦的身影。那是不吉利的,我怎能让魏杰睡那儿?即便护士同意也不行!

  本来,妈妈在医院陪我时,我们都会从住院部租一张“小床”放在过道给妈妈睡。说是“小床”,至多只能算是一张几案而已。长约一米,宽、高都只有50公分左右,一晚五元,每次晚饭后之后,我们就下二楼去取——那还是16床的妻子告诉我们的。今天,由于魏杰的到来,我们都忙着说话,竟给忘了。

  “我们一起睡吧。”

  他没有拒绝,我也知道他不会拒绝。

  病床是窄的,何况要睡两个大男人?他只得紧贴了我的身体躺下。睡下时,他静静地看着我,微笑着,眼里充满快活。

  “你先睡,我还得看会儿书。”

  “好吧。”他说。

  也许真的累了,没几分钟,他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的睡姿是那么安详,又那么纯真,就像一个婴儿,对外界充满真诚,从不怀疑外界可能存在的危险。

  看过书之后,我开始写日记。

  “师傅,你还没睡?”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问道。

  “待日记写好了,我就睡。”

  “你还记日记?”

  “自从我得了这病,我就开始写日记了。我总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什么也不留下。”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写呢?”

  “都是在你睡着了或是你不在的时候写的。”

  “里面有关于我的内容吗?”

  “当然。我的生活中怎能没有你?”

  “那……”他突然坐起来,涨红了脸。“那么,在蛇口的那个晚上……你……也记上了?”

  “记了。”

  “师母知道了怎么办?”他显得特别慌张。

  “她不会知道的。我把关于我们的事,有可能会产生误会的全撕了。”

  “那就好。”他总算放下心来。继而,又缠了我问:“师傅,能不能把你的日记给我看看?”

  “不行。里面有些内容带色,以后我删了再给你看吧。”

  “算了。等你删了,我也许回去了。”

  “其实,你不该要求看别人日记的。谁的日记里面没有秘密?”

  “好吧,不看也行。反正,我手机里还有你的光辉形象。”看着我,他露出了调皮的微笑。“只是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悲伤。“师傅,你瘦得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那只是外形上的。从内心来看,我还是原来的我,就像你仍然是我的徒弟一样。”

  “也许。”他重新躺到床上去。“师傅,你也睡吧。”

  “好的,我呆会儿就睡。”

  “快点。”他说。然而,没有闭上眼睛,只是睁了它们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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