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铭记永生的书房

  刘曼华

  看到书房,使我陡然震撼,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一角,那是铭刻在心底的书房。是一个老书法家毕生心血凝结的艺术仙境,留着我儿时的梦。时至今日,我不曾见过比它更古朴雅致的书房。

  儿时,我常随父亲去他知交李伯伯的家。父亲带我去时,总叫我背诵一首唐诗或吟咏他的新作。五岁的我不能理解诗的内容,但口齿伶俐、清晰,李伯伯一听就能领略诗的意境而拍手称好。为此,他还常常赏我一点小礼物,有一次给我一颗象牙图章。经过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与摧毁文化的“文革”,我仍然珍藏着,我欣赏它的坚实、洁白,正是李伯伯的风骨。

  一进他家大门是一个天井,耸立在中央的是一只大水缸,它满身青苔覆盖,像套上绿色料装,缸上有一座玲珑奇妙的楼台亭阁盆景,缸内有金鱼在遨游。地上是我最爱的茸茸暗绿青苔,踏上去,其滑无比,对于孩子没有摔倒的滑,真是特别有趣。

  推开落地雕花格子门,迎面是高达屋顶的书架,一行行、一排排胜似图书馆。线装书一叠叠是用蓝布做的硬壳子包着的,除四书五经外,古典诗词小说应有尽有。为了防虫蛀,每年都要翻晒清理,这也是主人的一大乐趣。发黄的线装书卷,散发着冷香的书卷气,那气氛让人肃然起敬。

  此外,还有几个别致的红木古玩架,上面摆满了青铜、陶瓷、象牙、玉石、雕塑等各种古玩。大至色彩艳丽的瓷瓶,小到寸余的碧玉其身、红玛瑙为帽的鼻烟瓶,每件古玩恰如其身地摆在多姿多彩的架子上,点缀其间,亮丽醒目。房中央是一张大书案,堆满了宣纸、画卷,地上立着一个大蓝花瓷缸,插满了卷卷字画。案上汤碗大的墨缸、典雅的古砚、幽香的陈墨以及盘龙凸显、毛笔林立的笔筒,更有令人看不尽、忘不了的怪异与惊喜。

  李伯伯衣着简朴,一袭长衫,常常站立案前挥毫,得意时,他那一双英武的剑眉挑起,炯炯双目与童颜鹤发,神采逼人,托出一派儒雅风貌。他是名冠荆沙的书法家,靠代人写字画、招牌为生。沙市为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文化深厚,商业繁荣,当年,他门庭若市,仰慕者常重金求字。他向巨贾豪富索费甚巨,一个店招没几个字则要上百现洋,而对贫民百姓,偶有所求,常有分文不取而挥毫之义举。但他晚年穷途潦倒,时值兵荒马乱之际,既少店招,更无收藏,甚至他写的一箱用丝线缠封的精致中堂、对联,也如废纸一般不值几文。

  1918年,年轻的张大千由内江到上海,暂寓荆沙,结识了李伯伯,仰慕他的书法,曾拜其门下习字。张大千后成为名画家,尚曾与之多有联系。可惜李伯伯沉寂荆沙,蹉跎壮志,虽精于书道,却默默无闻。他愤世嫉俗,才情横溢,“抱洁生污世,含愁孰忍言”,他的诗惋叹世事空漠,充满悲凉之气。他别号为“寄尘”,即寄寓于尘寰。他崇拜屈原,诗云:

  芳园夜静灯悬树,萧寺钟鸣月满厨。

  唯有离骚千古在,不随兰芷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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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宝常题署《佛教讲演录》

  据乡亲云,在乱离年代,他苍老憔悴,不堪身心压力,效法屈原“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又不忍污染宽厚奔腾的长江,便踉踉跄跄拐行到一条便河边,经过心灵裂帛般号啕,投入河水。秋风萧瑟,逝水长歌,一代名士未寄寓于黄尘,而归之于流水,闻者无不为之唏嘘。

  前些年,荆沙报刊编写“荆楚风流”,推崇荆楚名士李宝常,人们怀念、追忆这位著名书法家。

  忆及书房,不禁怀念书房主人李老伯。几十年漫长的岁月,恍如浮云梦幻。经历了那么多风波,才感到海阔天空、随心所欲的生活,该是何等可贵的生活,值得珍惜,而对李伯伯的坎坷一生更增悲恸。

  李宝常:赠刘曼华女士

  女史禀性纯洁,笔亦清丽,余与乃父为莫逆交,喜中郎之有女也,为撰此以赠。

  丰姿俊逸态雍容,

  况复词兼咏絮工。

  负笈不辞千里远,

  光楣深喜两家同。

  (小女长慧近亦医学南昌)

  无忘伏女传经旨,

  须念班姬续史功。

  珍重韶华休浪掷,

  惭余双鬓已篷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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