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秋,汾阳县土地下户了,罗城村有十八个生产队,各队把所有农具、牲口等都按抓阄儿形式开始分配。而饲养站的牲口谁家想要也是可以的,需要牲口的大都是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或者大家族人家,或是以前在村里饲养站喂惯了牲口并会驾驭牲口的人。因为养牲口负担很重,所以人口少的人家是不会去生产队选要牲口的,因此牲口比市场价低很多,在村民能承受得起的范围内。

  母亲抓阄抓到的都是些用乏了的大锄头、小镰刀,还有缺齿的耙子和生锈的铁锹,好在还有一对儿七八成新的水桶,只是差个扁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大家热衷的还是田地的分配问题。

  开始分田的那段时间,母亲害怕分到孬地,因而天天跟着队里会计和副队长,时刻关注着那些田地的去向。或许大家都知道母亲不太好惹,所以分得的地大部分都不是边角料。罗城村田地分布有坡地、水浇地、和盐碱地,按平均分配的原则,每家每户各种地都得按人头分,我们家分了三块儿责任田,加上自留地也就不到八亩。

  那年的秋天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地整顿着自己家的土地。每天黄昏时,北门街的大斜坡那儿赶车人喊牲口的声音:吁、吁、驾,驾的不绝于耳,吱钮、吱钮的三套车、单马车的马蹄声踢踏踢踏的。

  记得那时,我和弟弟最怕的就是三套车旁边跟着的小马驹。看那小马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犹如两颗明亮的星星,闪烁着无尽的好奇和热情,那鬃毛如同细腻的丝绸,柔软而光滑,时而昂头急奔,时而欢跳着发出秃噜秃噜的声音,时而向我们一摇一闪如袋鼠般蹦跶过来,我和弟弟就会小心翼翼地贴着墙一动都不敢动,就怕它掉过屁股踢我们一脚。当弟弟惊恐的眼睛看着我时,我会示意弟弟别做声,弟弟就会把小脑袋藏我背后等小马驹蹦跶到别处后,我俩才轻轻地离开原地,生怕它会折返回来。

  那些低价购回牲口的人家可是吃香了呢!这家请那家唤的去犁地送粪等。到了晚上时,赶车的人指不定是在哪家喝小酒呢!就连供销社的散酒都供不应求了呢 !

  那一年,全村前所未有的热闹,感觉街上行走的人群都比以往匆忙了许多,就连平时每个队的大喇叭下听评书《杨家将》的村民们也少了很多。更是让很多滥竽充数的人也都表现出难有的积极热情。

  这次的全民总动员即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每个家。那个干劲儿,那个场面,还有那兴奋的笑颜都体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也浸润着每个农村人的心田。

  母亲天天盘算着中秋过后先把水浇地种上麦子,坡地来年种高粱,自留地也先种上麦子,盐碱地嘛!来年种上点棉花。母亲在生产队那么些年劳作,什么地种什么门儿清。母亲还帮着舅舅计划着他们家的所有地,舅舅就是一个很懒很懒的被姐姐们惯着长大的人,啥也依赖惯别人了,还是集体所有制时只要跟着大伙儿出工就好,也无需操什么心,土地下户后就抓瞎了。

  这不,分地时就央求着队里一定要把他的地和他二姐的地分一起,这样他就又可以有依赖的地方了,母亲也没办法,这个弟弟不但帮扶不上还总是“啃老”。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舅妈和舅舅能把懒字做到极致。表妹因为爱哭从六个月大就被舅舅扔到门外后不管了,是被小姨抱回去后和姥姥一起没白没黑地带着。记得姥姥曾经说过一件事把我给笑的眼泪都喷出来了。

  姥姥说:有一年冬天,中午11:00多了舅舅和舅妈那边屋子还没有动静,姥姥站窗台外喊了几声也没动静。吓得姥姥以为是烧炭没注意煤烟中毒了,喊来赵二舅就砸门,结果是舅舅与舅妈睡的太结实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声音。舅妈是太能睡觉了,总是能睡到孩子们放学回家后还没醒,因此孩子们只能到姥姥家蹭饭。

  那年夏天,小姨经人介绍嫁到了太原西峪煤矿,成了吃细粮的市民。小姨父是东北人,文革时不知何因判了劳动改造去了太原西峪煤矿,平反后就在那儿就业了。小姨过怕了在农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所以姥姥托人给小姨找了吃公粮的对象。当初在农村三个女儿都嫁了吃公粮的丈夫是很少见的,姥姥却做到了,只有舅舅守着老宅,一直到离世。

  小姨出嫁后,姥姥一个人带着表妹从大院搬到了后街秋莲家的东房去住了。当时为什么搬走租房住我也不太清楚,母亲是舍不得说娘家的不是的。其实母亲不说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舅妈嫌弃姥姥,或者姥姥看不惯舅舅与舅妈的懒惰,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舅妈四年生了三个孩子,我只跟姥姥带着的大表妹亲,二表妹与小表弟跟着舅妈,也就很少在一起玩儿,所以不怎么亲近。

  那年秋天的母亲,比在生产队每天出工时还要忙,又是买粪翻地,又是找牲口用大犁耙平整地种麦子,还得连着舅舅家的也都帮忙给种上。每天回了家全身都是土,连头发上都沾着枯叶子,奇怪的是没听见母亲叫喊着累。

  也许,在母亲看来,能把田地变成自己家的,那是从小到大都没想过的事情。母亲从12岁开始在农田里劳作,算下来已二十余年了,每天起早贪黑地赚公分儿,一年下来每人也分不到多少粮食。所以土地下户了就非常珍惜与感恩,在农田里劳作那么些年,母亲深深地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与艰辛。

  包产到户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可以批宅基地盖房了,父亲与母亲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了大概五百元左右。在村里号召大家排号批宅基地时母亲报了名,终于分得了一块儿能盖三间窑洞的宅基地。那是离刘医生家不远的一块水田,靠近罗城学校,大概有几十户人家被安排在那块儿水田里盖房子。

  1983年正月过后,父亲就开始经常请假回来帮着打地基,自己做砖坯在村里砖瓦窑排队烧砖块儿,自己买了石灰粉碎。父亲通过朋友从文水县(文水沙在我们当地很出名,是家家户户盖房子的首选)买了很多沙子备着,又从我们县月道河后面的山里买了几车红色碎石片用来镶嵌窑洞顶的缝隙,我们那里管盖窑洞叫做卷窑。等这些都备的差不多了,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就会都来帮忙卷窑,大师傅也就请一两个懂行的就可以了,其他都是大家伙儿亲力亲为。

  记得那个时候每天放学回来,刘医生家院子里的野厨房每天站满了吃饭的乡邻,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呼噜呼噜地吃着面。刘大娘和二不赖家妈妈帮着母亲做饭。那时,二不赖的哥哥和父亲都过来帮忙盖房子,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母亲与父亲的朋友们,都是实实在在的乡亲们。 

  那个时候的乡亲们从不说要工钱什么的,一天两餐外加有卷烟抽大碗儿茶喝就已经是幸福的不行了,最主要的是在一起干活热闹。

  别看母亲平常很节俭,但盖房子的那两个月给大家吃的可都是白面馒头和白面面条儿。母亲说本来大家就不要工钱,吃食上比别人家好点是应该的。不然即落下人情,过后还让人叨叨,心里过意不去还会被人说我李二宝抠门儿,那以后在村里再干点儿啥事儿不就没人搭理了吗?母亲从小在农村长大,自然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看似执拗却处处无微不至,做什么事都能恰到好处。

  那段时间,我和弟弟老高兴了,天天吃着大锅饭,炒菜里面还有肉,那个香啊!啧啧啧!您瞧?从那时起我的吃货本相就渐渐显露无疑了。

  那年收麦子前我家的窑洞已经基本完工了,因为怕农忙时大家都没时间帮忙,所以进度是相当快的,除了院墙还没垒,其它的都基本完工了。只是剩余的材料父亲和舅舅每晚轮流看守着,还不错,舅舅总算知道帮忙了。因为只是晚上到工地睡觉而已,就这我那亲爱的舅舅也是从不出窑洞去看的,说半夜外面黑乎乎的害怕,母亲拿他也没办法,每天半夜总要催促父亲起来去新房那儿看看再回来睡觉。因为周围别的人家也陆续开了工了,母亲怕把盖院墙的砖啊沙子什么的丢了。

  父亲看工地时的一天晚上,梦到了很多穿白衣服的小人儿在我家新院子里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惊的父亲一个激灵就醒了(在农村只有办白事人们才会全身穿白衣服)一直坐到天亮,母亲送过饭来时还是蔫儿蔫儿的不做声,母亲问了原由后哈哈大笑起来。

  父亲强睁着困倦乏力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问母亲:“这有什么可笑的,我都半宿没睡觉了,你却在这儿笑”。母亲笑着说:“你个傻瓜,那是咱家的小财神,这是要有小财发啦 ! 这样吧 ! 你这几天收拾一下赶快去单位,说不定真有惊喜呢”! 父亲半信半疑地看着母亲思忖着:这个瓜婆娘在想啥好事呢?这是盖房把钱花光得癔症了?

  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母亲的话居然应验了,去单位没多久,父亲在机缘巧合下发了一笔小财。以至于很多年后,父亲一直都很纳闷这件事,经常和我们调侃着母亲说:“你妈开天眼了,能看到要发生的好事”。

  长大后有一回我问母亲:父亲梦到的真的是小财神爷吗?母亲噗嗤一笑说:“哪有什么小财神爷,看着你爸爸累成那样,人也瘦了一圈儿,都不帅了呢!妈就是想让你爸去单位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单位长期请假也不好,得注意影响”。我亲爱的母亲啊!父亲不回来帮忙她会生气,回来操持盖房子时间久了她又心疼,宁愿自己辛苦下去也不想让父亲过多劳累,哎!真是伉俪情深,我辈不及啊!

  最后在刘医生家的那个夏天,母亲都是每天忙了地里忙工地,还要照顾我和弟弟,父亲因为那个梦回了316上班了。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父亲因盖房子手与脚被石灰腐蚀的掉了几层皮,掉了了皮的地方裸露着粉嫩的皮肤,疼的总是嘶嘶的轻声哼。我和弟弟就每天帮父亲拿井水浸过的毛巾敷着,弟弟总是会问父亲:“爸爸,敷上湿毛巾还疼不”?父亲就会高兴地看着我们俩说:“不疼,爸爸不疼,秋天我们就可以搬家了,咱们再也不用租房住了”。

  在父亲心里有了自己的房子是多么的重要,从九岁起成了孤儿到有了自己的房子,父亲用了28年,奋斗了28年。如今儿女双全还有了自己的房子,妻贤子孝,父亲是欣慰的,满足的。

  包产到户后村里还请来了教裁衣的老师,农闲时就会组织喜欢缝纫的妇女学裁剪、缝纫、锁边等,让大家掌握做衣服的技巧。因为这事,爸爸准备给妈妈买一台缝纫机,后来,父亲真给母亲买回来了缝纫机,母亲就乐颠儿地学习去了,只是去了一上午就沉着脸回来了。说教裁衣服的老师讲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对于只上了两年小学对数学几乎一窍不通的母亲来说,什么量尺寸,按几分之几计算衣服的比例这些算式题对母亲来讲就是天文数字,一窍不通。而我也可能随了母亲了,一上数学课就打瞌睡,所以无缘高等学府。

  虽然母亲没学会裁剪,但想做衣服的积极性一点都没减,拿着新布料或者拆了的旧衣服洗净熨展找老裁缝裁剪好,拿回家自己踩着缝纫机做。

  记得母亲初学用缝纫机做衣服的时候,一到晚上,全家人都已洗漱睡觉后,母亲就开始嗡嗡嗡的踩缝纫机了,睡梦中只听得“刺啦”一声,不用看,肯定不合心思拆了,接着继续嗡嗡嗡,刚迷糊住又一声“刺啦”然后继续嗡嗡嗡,反复循环到快天亮,乐此不疲。真不知道母亲每天是在玩新鲜,还是非常刻苦地在学缝纫,反正经常被缝纫机的嗡嗡声和拆衣服的“刺啦”声惊醒。慢慢的母亲居然能把裁缝裁剪好的新布料做的非常规范,后来大姨舅舅家的衣服都是母亲给做了。我真是佩服,我到现在连个鞋垫儿都不会纳,画个鞋垫还差不多,呵呵!

  在那个年代,不要说父亲原来是孤儿,就是当时有父母的孩子也不一定有那个条件,即使娶过媳妇也还是和父辈以及兄弟姊妹们挤一起住呢!更不用说给媳妇买缝纫机还盖了新房。

  想起父亲躺刘医生东房炕上听着收音机,开始乐呵呵地摇晃着脑袋打着节拍哼起《沙家浜》那段奔袭的场景时,就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

  在院墙还没有垒起时我们搬到了新窑洞里,虽然快秋天了,因窑洞是新的,里面还是有点潮湿的气息,可全家人感觉无比幸福。

  每天母亲除了去田里干活儿就是用剩下的材料自己垒鸡窝、猪窝。母亲还兴奋地说:“我自己的院子想养啥就养啥”。母亲又从姥姥那条街的老牛(老邻居)家抱回来一条断尾小黑狗,这下院子里真的是“鸡飞狗跳”了。

  因为母亲养的那头猪,我每个星期天就和同学们去打猪草,什么灰灰菜、苦菜、红背菜、车前草、蒲公英等,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同学们认识的。

  记得刚开始打猪草时,我没有同学图图割草速度快,我总是趁图图不注意时,从她篮子里偷点儿野菜埋我篮子底下,这样回去也好交差。其实,主要是不想让母亲叨叨我:“半晌就打回那么一点点猪草来”。已上三年级的我已经不想让母亲总是说我干啥啥不行了。可是,我真的好像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呢!

  深秋时,父亲去外地出差顺便给我捎回来一双漂亮的红棕色系带儿皮鞋,非常漂亮,我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星期天时穿着皮鞋与大姨家二表哥、三表姐带着弟弟去了学校操场练习骑自行车,自行车我没学会,光顾着玩儿了。还在周边收割了玉米的地里疯跑,我还用皮鞋使劲儿往下踩着满地的玉米茬子,就爱听那脆生生的嚓嚓嚓玉米茬子断裂的声音。殊不知皮鞋面儿已被断了的玉米杆戳破了,没穿三天新就毁了,可当时我没注意。

  罗城学校的操场离学校不是很远,走路大概几分钟就过去了,四百米的黄土环形跑道中间有一座小土垣。当初小土垣周围有好多散落的遗骸,听村里人说那可能是战争年代时村民或是战后牺牲的战士们的遗骸吧 ! 当时,我对遗骸还不懂得害怕,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这些遗骸,看着那几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彼时,九岁的我的思维方式比起同龄孩子相对跳脱,思考着这些遗骸究竟是谁家的父母以及孩子啊!他们活着时是怎样的人生,又是经历了什么让他们就这样散落在这里……觉得他们好可怜,无人问津,被来玩耍的孩子们踢来踢去的。我把那几颗骷髅头找了根树枝轻轻推在一起,盖上了草就又去玩了。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那时的我为什么会那样做。

  天快黑时我们才与二表哥、三表姐分开各自回家了。一进门儿就闻见满屋肉味儿,那个香气直扑鼻子。一看灶火上正炖着一锅大骨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母亲正想让父亲出去寻我和弟弟,看着我们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便脸色一沉,正欲说什么气话时,突然看见我的皮鞋快被泥巴裹出来了,鞋带儿上还粘的几颗苍耳。母亲用劲儿把皮鞋从我脚上掳走,当母亲气的叨叨我时又发现了鞋尖儿那儿破了一个洞,随手就拿起笤帚冲过来了。吓得我把双手护在头上准备挨揍时,父亲赶忙过来说:“没事没事,我修吧!大骨熟了,让孩子们先吃”。其实母亲在我那次病好后就很少打我了,可能是觉得这丫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吧 !

  我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根本没去理会母亲的数落,拿着一根大棒骨就开始啃。啃着……啃着……突然就想起那些骷髅头和散落的腿骨,一阵反胃扔了骨头就哭。父亲以为我是因母亲的数落委屈的哭呢 ! 而我此时才感觉一阵毛骨悚然,浑身直冒冷汗,也没和父母说为啥害怕为啥哭,那更会让母亲说我不是盏省油的灯呢 !

  那晚,我发烧了,可能是因为疯玩儿出了汗又着了风,再加上越想越后怕的原因吧!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吃大棒骨,母亲还以为我食性转了呢 !

  那年冬天快到时,父亲托关系从县里买回来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兴奋的我和弟弟满屋跳着等着看电视。只见父亲拿了一根很长的木杆儿,用十几根米丝缠一起编了个椭圆圈圈做成了天线插在了窑洞顶,拖了线接上电视机后开始收台,满屏的雪花看了半晚上,我和弟弟睡着前父亲还在房顶转着木杆儿找方向。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电视机终于能看了,只是只有和地球仪一样的一个圆球球打着好多五颜六色的格子。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张电视时代的标志性图,每到电视节目停播的时候就会占领各大电视台。在电视逐渐沦为墙面装饰的当下,那个画面似乎已经濒临灭绝。只是小时候我们并不在乎,完全沉浸在娱乐停摆的哀嚎里,寻常的周二下午,总有小孩挣扎在电视机前,试图从茫茫的色块里抓住一点画面。

  这是比新闻联播、春晚播放时间更长、观看人数更多的电视“节目”。就像一个立在我们面前的盲点,只不过长大后把它关掉了而已,你甚至不知道这些彩色块儿是给谁看的,更不知道其背后科学复杂的设计原理。

  所以,那天应该是星期二,晚上,《陈真》开始播放了,周围邻居都知道我家买回来电视机了,家里炕上、地上挤满了人,我家的断尾小黑狗不停的叫着。因人太多,气味儿就比较浓烈,有抽烟的,吃过大蒜的,喝过小酒的,偶尔不知道谁还会放没声音的屁,母亲只好把窗户打开通风。

  我们那里窑洞只有一面墙有窗户,空气是不能对流的,再加上农村只有住人的那间窑洞才会生火,其他两间都是凉房。那段时间,我和弟弟连做作业的地方都没有了……邻居们哪管这些,都被梁小龙的《陈真》吸引着,等电视剧播放完后,家里那个酸爽味儿熏的母亲半宿睡不着。父亲回单位后家里才逐渐没有了看电视的人,可能是只剩下母亲和两个孩子大家觉得不太方便吧 !

  那年春节父亲买了很多鞭炮和烟花,那是我第一次看烟花,周围邻居家的孩子都被弟弟叫过来看烟花了。父亲点着烟花后,那五颜六色的烟花冒的比窑洞都高。母亲正在家里灶台上和饺子面,父亲急得喊:“二宝,二宝,快出来看烟花,可漂亮了”。我也激动地跟着喊:“二宝,二宝快出来,一会儿就灭了”。喊完后我突然意识到不对,父亲笑着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母亲隔着窗玻璃也在笑,都说这丫头急傻了,连妈都忘记叫了,直呼其名了都。

  那个春节是记忆里最快乐的年,穿着斑点棉衣,脚蹬红色梅花图案条绒鞋的我又长大了一岁,弟弟比原来长高了很多,都快追上我了。

  正月初四,姥姥带着表妹,大姨带着全家都来我家捎的给暖房,捎的聚餐,也叫走亲戚。奇怪的是断尾黑狗居然没有叫喊,摇着尾巴迎上去挨个儿捎的闻捎的哼哼,都说狗有灵性,不咬自己人,还真是呢 !小黑狗已经长成了大黑狗,母亲不允许吃的东西它是绝不会碰的。在我的记忆里只爱过这一条狗,后来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狗(因为怕伤心)。两年后,小黑狗被村里治安组的人打死吃了,从那以后我对村里治安组的人产生了极大的仇恨,长大后才渐渐释怀。也因此再也不愿意和狗亲近,因为太伤感,知道小黑狗怎么死的后我独自坐在我家窑洞顶哭了一下午……

  父亲最喜欢亲戚们过来品尝他的手艺,住了新房,又是在新房过的第一个年,父亲准备了很多扣碗肉,汾阳人管这叫八八席。

  八八大筵席流传于汾阳县阳城东乡,因其主菜贯穿周易太极“八卦生万物”和“好事成双”理念,且主菜为十六道而得名。其历史悠久,风味独特,是名扬天下的一种古老名宴。八八宴席为(以前大户人家可是八八六十四碗才叫八八席)不同菜肴,五谷杂粮、山珍海味、蔬菜鸡鱼俱全,酸辣咸甜俱备。先咸后淡、先浓后薄,先无汤后有汤。文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肥而不腻。

  不过,父亲做的八八席都是简单食材,山珍海味就用猪里脊裹上碾碎的虾皮过了油炸出来再蒸也能吃出海味儿,什么酱梅肉、元宝肉、小酥肉等等,只是上面都要覆盖一层炸过的土豆,全部勾好调料入味后蒸两个小时再储藏到凉房,不过可得记住那一碗是什么肉。

  大家坐定后,母亲把所有蒸热的扣碗肉逐个儿反扣到盘子里时傻眼儿了,蒸了八个扣碗肉,结果四个相同的。父亲连忙笑着圆场说:“没事没事,是肉就好,好吃就行,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开席”。大姨一家子笑的前仰后合,又想起了尿盆盛西红柿酱的故事,大姨父是个讲究人,那也跟上笑着说:“二宝啊!在你家吃饭得打伞,不然这一嘴饭笑的喷的到处是,实在憋不住啊!瞅瞅这饭沫星子四溅的”。全家笑的更厉害了,姥姥的假牙差点笑的掉出来,那顿饭是笑着吃完的。

  欢笑声响彻那个还没有整理好的小院儿,连大黑狗都跟着呜呜呜地仰着头撒娇似的哼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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