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当他走进家中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起来了。“你一天晚上过得不错吧?”只听她嗤之以鼻道。

  “我可没有。这一天晚上我可是倒霉透了!还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我解释的吗?”

  “乔治,你怎么能像这种方式说话呢——就像是,哦,我真的不知道怎样能搞明白你的这些名堂!”

  “我的上帝,我这里根本就没有搞什么名堂!为什么你总是要这么自寻烦恼呢?”他暗中警告自己说,“仔细一些!不要继续这样寻衅找茬了。因为她的心里面已经有所察觉了,整个一晚上都被孤独地扔在这儿。”可是当她接着说下去的时候他就忘却里自己的警告:

  “为什么你要出去见那些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们呢?我猜想着你会说今天晚上你又是去参加某个委员会的会议了吧!”

  “没有。我是去拜访一个女人去了。我们两个一起坐在炉火边、互相开着玩笑玩得痛快极了,要是你想知道这些的话!”

  “好了——从你说话的这个口气看来,我觉得你之所以到那里去这全都是出于我的过错!或许还是我亲自把你打发过去的呢!”

  “的确是如此!”

  “好了,的确是——”

  “你痛恨那些‘奇形怪状的人们’,这是你这么称呼那些人的。要是你这么自以为是的话,那么我就要像老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一样陷入泥坑难以自拔了。你根本就不想任何有些智识头脑的人来我们家中;你只是想要那一伙老古董们跟你坐在一起整天瞎侃讨论天气方面的事情。在这方面你真是做到了极致想要让我一点点变老。好了,让我告诉你吧,我即将就要——”

  由于吃惊于他这番空前绝后的长篇大论,作为回答只听她的嘴里哀婉嗫嚅道:

  “哦,我的最最亲爱的,我可不认为这是事实。我可不是想着要让你一点点变老,这个我是知道的。或许你所说的这些话部分也是正确的。或许我在认识新朋友方面行动的确有些迟缓。可是只要你想一想我们过去所有的那些亲密时光,以及那些盛大的聚餐会、还有一起去看电影等等一类的——”

  凭着自己男性天生所具有的诡秘花招,他不但说服了自己这一切全是因为她伤害了他,而且,通过提高自己的嗓门、以及主动粗暴出击,使尽了手段同样也让她这么相信了,由此而迫使她为自己跟坦尼斯度过了整个晚上而做出了道歉。他就这样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去了,不但作为这个家中的主人态度、而且完全是一付殉道者的姿态。当他躺下来以后好一会儿心里并不怎么愉悦,他在内心里思忖着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称得上公正。“本来应该对此感到惭愧才是,使用这样的手段来对她加以欺侮威逼。或许她对这些事情也应该具有自己的看法。或许她自己所度过的这段时间也是思绪纷纭激动热烈的。可是这一切我都不在乎!让她清醒一点也是有好处的。而且我一定要这么保持自由下去。对于她来说、还有坦尼斯、以及俱乐部里的所有人们,我一定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Ⅱ


  就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之下第二天在布斯特俱乐部里吃午饭的时候他的态度特别的令人反感。有一位国会议员正在对大家发表演讲,他刚刚从一次为期三个月的全面调研回来,他演讲的内容包括财政方面、民族学、政治体系、语言分支、矿产资源,以及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保加利亚的农业结构。他对大家针对所有这些题目展开了全面的论述,其中还穿插着三个有趣的故事,关于欧洲人是如何误解美国社会的,以及一些言辞激烈英勇无畏的看法,有关必须阻遏那些无知懵懂的外国人于美国国门之外的极端重要性。

  “我说,这可是一次有力而含蕴极广的谈话。一次真正具有男性魅力的演讲,”西德尼.芬凯尔斯坦说道。

  但是巴比特压低嗓门不满地咕哝道,“四张同花牌!全是在吹牛胡说!移民们的事儿跟你什么关系?天啦,他们可不是一些无知懵懂之人,我的直觉里面觉得我们这些人也全都是来自移民的后代。”

  “哦,你可是让我厌烦透了!”只听芬凯尔斯坦先生说道。

  巴比特能够察觉到A.L.迪灵博士正在桌子那边严肃地倾听着。迪灵博士可是布斯特这里举足轻重的人士之一。他并不是一个内科大夫而是一位外科医生,这可是一份有些浪漫而流行的职业。他是一位热情奔放的大块头的男子,满头爆炸式的黑发、一脸浓密的黑色胡须。新闻报纸上经常报道他的行医经历;他是州大学里的外科医学教授;他经常到“皇家山脉”里最好的餐厅参加聚餐;而且据说他的身价已经达到数十万美元的资产。有这样一个人对他怒目而视对巴比特来说是一件极其令人伤心的事情。他着急忙慌地对这位国会议员的演讲才能赞不绝口,表面上看起来是对西德尼.芬凯尔斯坦说的,实际上用心却在讨好迪灵博士。


  Ⅲ


  当天下午有三个人肩并肩走进了巴比特的办公室里,那付举止神态上仿佛是移民初期保安委员会成员一般。这三位破门而入的人员身躯高大、意志坚定、下巴显得很长,他们都是摩天楼这块土地上有着很高身份的人——迪灵博士这位外科大夫,查尔斯.默克尔维这位承包商,以及最让人惊愕不已的那位,就是胡须花白的路德福尔德.斯诺上校,就是提倡者时代杂志的股东拥有者。在他们这些人压人的气势之下巴比特顿感自己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好了,好了,简直太高兴了,你们快请坐,我可以为你们做什么呢?”他嘴里一个劲儿地支吾道。

  他们不仅没有坐下来,而且也没有对天气发表什么意见。

  “巴比特,”只听斯诺上校开口说道,“我们几个人是从‘好市民联盟’那里来的。我们已经决定下来想要你参加进来。沃吉尔.岗崎说你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更加光明的前途。这个联盟将要跟商务委员会达成合作态势,其意旨在于推动‘公开商业’活动,因此已经到了你把自己的大名附着在此的时候了。”

  拘禁不安之中巴比特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而不想加入到这个联盟之中了,要是说他的确还在内心里曾经对此有着明确的感觉的话,可是他依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希望加入到其中来,而在想到他们是在强迫自己加入其中之时,他的内心里面顿时产生了一阵愤怒的冲动,甚至是针对面前的这几位商界的精英人士。

  “对不起,上校,我必须要对此加以考虑才行,”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只听默克尔维咆哮道,“那就是说你不想要加入到其中了,乔治?”

  巴比特脱口说出了某种阴暗野蛮自己也并不熟悉的话语:“现在,你看这里,查理!要是我被哄骗着加入到某个组织里的话那我就注定该被诅咒了,即便是被你们这些业界巨头们!”

  “我们并没有在哄骗什么人,”迪灵博士开始说道,可是斯诺上校一把把他推到一边,说道,“当然了我们是的!我们并不反对运用一点哄骗手段,要是这么做有一定的必要的话。巴比特,联盟里的人们已经在谈论了你好长时间了。据说你是一个敏感的、直截了当的、有责任心的人;你一直以来的表现就是这样;可是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由于只有上帝才能知道的原因,我从各种渠道都听说你正在跟一伙不明不白的人混在一起,而且比这个更恶劣的是,你实际上已经在提倡并支持我们这座城中某些最为危险的因素了,比如说像多俄尼这样的家伙。”

  “上校,让我吃惊的是你已经在干涉我的私人事务了。”

  “可能吧,但是我们想要达成的是相互谅解的目的。你们已经站在了这样一个立场上了,你跟你的岳父两个,已经与我们这座城中最为可观而最具前瞻性的诸方面利益站在一起,与我的那些街道牵引力公司的诸位朋友们,而且我的报纸上面也给与了你们诸多的推助作用。好了,你再也不可能期望得到这些真正有体面的市民们的有效帮助了,要是你坚持要跟那些意在挖我们的墙角的人站在一起的话。”

  这一下巴比特吃惊非小,但是他痛苦之中本能地意识到,如果他在这里让步的话那麽他此后就每事必让了。这个时候只听他反驳道:

  “你这是在夸大事实骇人听闻,上校。我相信自己还是比较心胸开阔而自由主义的了,可是,当然了,我和你们是一样的违拗而怪异,一样的喜欢瞎说八道、一样的具有劳工倾向。可是事实是,我现在已经属于这么多的组织,以至我现在都不可能对它们做到公正了,因此我想要对此仔细加以考虑之后,再决定是否加入到好市民联盟之中。”

  斯诺上校屈尊附和着说道,“哦,不是,我不是在夸大事实骇人听闻!为什么这里的这位博士听到你诅咒诽谤我们最标准的一位共和党国会议员呢,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而且你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想法,关于‘认真思考以后再加入’的念头。我们并不是要来乞求你加入到好市民联盟里来——我们只是在批准你加入到其中。我不敢加以确定,我的男孩子,要是你继续这么迟疑不决的话那麽后果将不可收拾到什么地步。我不敢确定到那时候我们还会需要你不会。最好是早下决心吧——最好是尽快想一想!”

  这三位保安委员会成员,以他们足可敬畏的严正态度,在那里紧张而沉默地一致盯着他看。巴比特一直在那里等待着。他根本就没有思考任何问题,他仅仅是在那里等待着,而他那嗡嗡直叫的脑袋里面只是盘旋着这样一句话,“我不想要加入到其中——我不想要加入到其中——我不想要加入到其中。”

  “很好。太对你感到失望了!”斯诺上校说道,接着这三个人就迅疾地毅然转过了他们那健壮有力的后背。


  Ⅳ


  那天晚上当巴比特走出去到他的汽车旁边的时候,他看到沃吉尔.岗崎正好沿着这个街区走了过来。他抬起手来冲着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可是岗崎并没有注意到就横过大街而去了。他敢确定岗崎是看到了他的。他怀着满腹的不快驱车回到家中。

  他的妻子立刻就开始抨击他了:“乔治亚亲爱的,穆瑞尔.福林克今天下午一直在这儿,而听她说查姆是这么说的,好市民联盟委员会特别邀请你参加到其中,可是你拒绝了。你不觉得还是加入到其中为好?你知道所有这些优秀之人都是属于这个组织的,而且这个联盟的立场是站在——”

  “我知道这个联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它是站在压抑一切自由言论、一切自由思想、一切诸如此类的事情的立场上的!我不想着被别人哄骗愚弄,不想被人催逼着加入到什么组织之中,而且这也不成一个问题,关于这是一个好联盟还是一个坏联盟,或者关于这到底是一个倒霉的什么样的联盟;这只是一个我被别人劝告着必须要加入到其中的问题——”

  “可是亲爱的,要是你不加入的话,那么人们可就要批评议论你了。”

  “让他们批评议论好了!”

  “可我指的是那些优秀的人们!”

  “瞎扯,我——事实上是,整个这个所谓的联盟就是一个流行的时尚而已。它就像所有的那些组织一样,它们就这样急匆匆地就开始了,装模作样地要改变整个的工作状况,而过不了一会儿它们就整个儿消失了,人们也全都忘记了有关他们的一切!”

  “可如果它就是现在的流行时尚的话,那么你不认为你——”

  “不会,我决不会!哦,米拉,不要再絮絮叨叨拿这件事情来烦我了。我厌恶听到有关这个讨厌的好市民联盟的任何事情,我几乎在后悔当初沃吉第一次劝我的时候没有加入其中,这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了。而且或许今天我早已经自己加入到其中了,要是没有那些委员会成员们的威逼利诱的话,然而,有上帝作证,只要我还是一个天生的美国自由市民的话——”

  “现在,乔治,你说话的这个态度恰像一个德国锅炉工。”

  “哦,我是的,是的我!那么说,我根本就不必说这些话了!”

  他满心渴望,那天晚上,能够去见丹尼尔.朱迪科,能够接受她的爱怜而坚强起来。当所有的家庭成员们都到楼上去了以后,他竟然做到了给她的公寓里面打电话,可是他是这么的激动而焦虑,当那里的看门人回应的时候,他却含混不清脱口而出道,“不要在意——我过一会儿打过来吧,”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Ⅴ


  要是说巴比特对沃吉尔.岗崎是刻意在回避自己这件事情还不能加以确定的话,可是他对威廉.华盛顿.伊索尔尼的确产生了一点困惑不解之情,就在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当巴比特驱车前往他的办公室而去之时,他超过了伊索尔尼的汽车,看到他的车里面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坐着这位面色苍白而凝重的大银行家,巴比特冲着他挥了挥手喊道,“早晨好!”伊索尔尼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一付犹疑不决的样子,冲着他稍微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一些轻蔑的意味,而非是颔首致意的神态。

  巴比特的合伙人兼老丈人在十点钟的时候走了进来:

  “乔治,我怎么听到人们都在不着边际大肆喧嚷,说什么你拒绝了斯诺上校不想加入到好市民联盟之中?你他妈到底这是想干什么?你这是想毁了这家公司不成?你是不是不相信这些铁腕人物们能够经受住你的这般挑衅,而不把你最近刚刚散播出去的这些所谓‘自由主义’的胡说八道再给你归拢起来呢,你不相信吗?”

  “哦,瞎扯,亨利.T,你是读那些屁话编造的小说读多了。根本就不会有这一类的事情,设下圈套来阻止人们的自由主义思想。这里是一个自由的国度。一个人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情。”

  “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的阴谋和圈套。这到底是谁说的他们没有?只要是人们一旦发现你思想不集中而且不那么坚定的时候,那么你觉得他们就不会找上门来跟你理论上一番吗,你不觉得吗?只要是一个小小的关于你脾气不好的流言,就足够把你的这些业务毁掉了你知道吗,还不要说那些阴谋诡计、流氓花招的使用了,这里这些傻瓜故事的写作者们在一个月的星期天当中就足够编造出来了。”

  就在当天下午,当老实可靠的康拉德.利特,这位快乐的守财奴康拉德.利特,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当巴比特建议他买一小块儿多尔切斯特这里新建住宅区里面的土地的时候,只听利特慌忙说道,竟然是这么的慌忙,“不,不要,目前我可不想卷入到什么新事务之中了。”

  一个星期之后巴比特就知道了,通过亨利.汤姆普森,街道牵引力公司的执掌者们正在策划另一场房地产方面新的行动计划,而只有桑德斯公司,还有脱里及维因公司,而不是巴比特-汤姆普森公司,出面为他们代理这次行动计划的操作实施。

  “我可以想象得出杰克.奥法特在与人们谈论有关你的事情之时所采用的方式是足够机敏而狡猾的。当然了杰克是一个顽固不化的死硬派,很可能是他建议牵引力公司的人们另找一个中间商的。乔治,你这次必须要采取某种行动了!”汤姆普森声音颤抖着说道。

  而不加考虑地,巴比特就应允了。尽管有人们对他评价的这些不实之词,可是依然的——他决定下一次只要有人劝说他的话他还是会立即加入到好市民联盟之中的,而就是在这种愤怒的听任其便的状态之中他在等待着。并没有人前来劝说他。他们对他采取的是漠然置之的态度。他自身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前去联盟乞求他们的接纳而加入其中,他借以安慰自己的虚妄不实的借口就是他已经“完全脱离了那种与全市人民做对的态度了。现在没有人可以以命令的口吻告诉他应该怎么想怎么做了!”

  他从来都没有因为别的事情而感到如此震惊过,当那位速记员里面的模范人物,莫克格温小姐,突然间离他而去的时候,尽管说她的借口是如此之精妙——她需要休息调整一下,她的妹妹已经病了,这样她在六个月之中不可能再做任何工作了。他对她的接替者感到极其的不顺心,就是这位新来的哈乌斯泰德小姐。这位哈乌斯泰德小姐的教名究竟叫什么,办公室里的人们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看起来她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教名,她只是一个情人、一个粉扑、或者是一个助消化之物而已。她是这么一个没有个性之人,这位纤小脆弱、脸色苍白、勤勉刻苦的瑞典女子,以至于人们只要想到她会到走到任何一个平常的家庭里去吃一锅大杂烩就会感到粗俗不堪。她是一架完全加足了油并且涂了瓷釉的机械,而且她应该在每日的晚间,被人用鸡毛掸子掸掉灰尘,然后锁进她的办公桌里去,就放在她那些又尖又细的铅笔的旁边。她遵照吩咐执行命令是这么的敏捷,她的打字水平称得上完美无缺,可是当巴比特想要跟她协作的时候却感到自己无端地神经质起来了。她使得他感到自己气儿吹的一般膨胀自大起来,在他那些最受欣赏的日常笑话面前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温顺而不明究里。这样他就极度盼望着莫克格温小姐能够回来,并且想到了要由此给她写信过去。

  恰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莫克格温小姐,就在离开他这里一个星期之后,已经前往他最危险的潜在竞争对手们、桑德斯公司以及脱里及维因公司、那里去了。

  他不但对此感到了极度的烦恼;而且他感到被深深地震惊了。“为什么她要抽身离开呢,那么说?”他忧虑冲冲地思忖道。“难道说她已经预感到我的业务就要举步维艰了吗?而且是桑德斯公司承接了街道牵引力公司的合作项目的。全是瞎扯——这是一条沉船!”

  现在一种前景黯淡的恐惧感始终盘绕在他的心头上了。他在认真观察着弗利兹.维林格,这位年轻的销售人员,搞不明白他是否也在想着离开这里。每日之中他都在幻想着他所受到的轻蔑。他注意到他并没有被邀请在商务办公室的年会聚餐上讲话。当奥尔维勒.琼斯召集一次盛大的扑克聚会的时候他也没有在被邀请人之列,由此他敢断定他是被故意冷落慢待了。他害怕中午前去体育俱乐部进餐,可是又害怕自己不去。他相信他自己已经被暗中监视了;相信当他离开饭桌之时他们都在背后悄悄议论着他。而且在每个地方他都听到了这种嘁嘁喳喳的议论之声:在委托人办公室之中,当他存款的时候在银行里面,还有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面,以及在他自己的家庭之中。他在无尽的烦恼不安之中猜测着他们究竟都在议论他些什么。整日之中在幻觉的对话里面他似乎听出来他们都在惊叹道,“巴比特?啊呀,我说,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政府主义者!你不得不佩服这种人的胆量和勇气,以及他是如何转变为自由主义者的,还有我的天啦,他是如何调整自己的生活以适应自身的,可是我要说,他这个人是极其危险的,这就是他这个人的本质,必须要对他加以揭露才行。”

  他的精神是这么的焦虑紧张,当他拐过街角的时候碰巧看到有两个熟人在那儿交谈——窃窃私议地交谈——他的心脏禁不住猛地一跳,紧接着就像一个中学生一样难堪地大步走开了。当他看到自己的邻居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以及奥尔维勒.琼斯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拿眼角瞟了他们一下,然后急匆匆地走进屋中以躲避他们的审视,而且内心极度痛苦地断定他们正在一起窃窃私议着——谋划着什么——私议着什么。

  他在恐惧之中又极度的蔑视。他感觉自己极度的顽固不化。有些时候他断定自己就是一个怙恶不悛的恶棍,甚至就像塞尼迦.多俄尼一样大胆而莽撞;有些时候他计划着要去见一面多俄尼,告诉他说自己实际上就是一个革命主义者,可只是停留在计划阶段而没有越雷池一步。可是经常的,当他听到那些隐秘的窃窃私议之声包围着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面悲叹道,“我的上帝,我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只是跟‘这一伙人’一起玩耍了一阵子而已,只是因为自己趾高气扬而招致了克莱伦斯.德鲁姆的一顿非难。人们从来就没能抓住我无理指责别人的什么把柄,也没有谁见到我非要别人接受自己的任何看法!”

  他再也受不了这种精神紧张的折磨了。过了不久他就承认自己想要逃回过去那种安全的循规蹈矩的生活之中了,只要是说还有一种体面的值得称赏的可供逃回的路径的话。然而,由于倔强的因素在起作用,他可不会被别人逼着逃回;他决不会的,他发誓说,“一定要含垢忍辱偷生。”

  只有在情绪激动跟自己妻子争吵起来的时候,这种纷杂无序的恐惧心情才流露到表面上来。她抱怨说他看上去神经质得厉害,还说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顺便前去拜访一下利托菲尔德一家”,在那儿过一晚上。他试着这么做过,可是他做不到给她解释清楚自己这种含混不清的内心状态,以及他的那种反叛心情以及受所到的严厉惩罚。而且,由于保罗还有坦尼斯的丧失,他已经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向其诉说心情了。“我的上帝,婷卡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了,这些日子里,”他不禁叹息道,而且他执著地跟这个孩子粘在一起,整个晚上都跟她不停地玩室内地板游戏。

  他曾经想到过要去监狱里看保罗,然而,尽管他每周之中都会收到他一封草草写就的信件,他实际上已经把保罗看作是一个死人无疑了。他心里面真正渴望见到的实际是坦尼斯。

  “我认为自己是如此之聪明而自主,竟然下狠心跟坦尼斯一刀两断,可是我需要她,上帝啊我是多么需要她!”他在心里面恨恨地说道。“这一切米拉几乎是不可能理解的。她对生活的看法仅仅是可以跟别的人一样生活就可以了。但是坦尼斯可有所不同,她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做到最好。”

  这样他最终突破了自己,一天晚上,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去见坦尼斯。他几乎不抱希望能够见到她,可是她却正在家中,而且是独自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已经不是坦尼斯了。她是一个彬彬有礼、眉毛上扬、冷若冰霜的女子,看上去非常像坦尼斯。只听她说道,“是的,乔治,有什么事儿吗?”声调极其平静而了无兴趣的样子,这样他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好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一般。

  他首先是从泰德以及尤尼斯.利托菲尔德那里得到一定的安慰的。

  泰德从大学回家后的一天晚上他们正在跳舞,这时只听泰德忍俊不禁地说道,“你猜尤尼刚才跟我说什么了,老爸?她说她的爸爸说你通过帮助老塞尼迦.多俄尼的方式鼓舞了凯恩。太妙了!给他们以勇气吧!让这些人都振作起来!整个这座城都在昏昏欲睡!”尤尼斯伏下身子依偎在巴比特的膝盖上,抬起脸来亲吻着他,她那毛茸茸的齐耳短发扫着他的下巴上,而且咯咯笑着说道,“我觉得你比霍华德可要好得多了。之所以是这样,”凑过来悄悄耳语说,“是不是因为霍华德是一个老古板呢?这是一个好心肠的人,而且诚心来说,他也非常的开明大度,可是他从来就不肯跨过雷池一步,尽管我这么些年来一直在这么训练他。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再对他做些什么不能,最最亲爱的?”

  “哎呀,尤尼斯,你可不应该以这种口气来说起你的爸爸哪,”巴比特说道,以花地高原这里最为优雅的责备口吻,可是在这几个星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高兴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的老兵而受到了忠诚的年轻一代的激赏。他们一同出去搜刮冰箱里的余物。巴比特满脸笑容地说道,“要是你的母亲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的话,我敢肯定她一定会让我们得不偿失的!”这时尤尼斯就变得母亲般温柔了,把一大堆自己抢夺到手的鸡蛋等分发给大家,还亲了亲巴比特的耳畔以做安慰,而且还像一位女修道院院长那般沉吟道,“真是见鬼了像我这样的女权主义者还要翻过来照顾这些男人们!”

  由于有这样的一些激励,当巴比特碰巧遇到谢尔顿.史密斯、这位青年会的教育督导以及查塔姆路教会的唱诗班领队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轻率而急不可耐了。史密斯用他湿漉漉的双手握住了巴比特一只熊掌般的大手,并且嘴里大声地嚷着,“巴比特兄弟,最近这些日子里我们可是很少见到你来教堂里了。我知道你冗务缠身非常之忙,可是你也不该忘记你在教堂老家里的这些亲爱的老朋友们啊。”

  巴比特甩开了这双激动热切握住自己的大手——谢尔顿是非常喜欢握住别人好长时间不撒手的——顿时之间咆哮起来,“好了,我相信你们这些人完全可以在我不在场的情形之下把整台戏演好。很抱歉,史密斯;快走开吧。祝你今天心情好。”

  可是过了没一会儿他就畏瑟起来了,“要是这位白胖的小人有胆量过来拉着我回到过去的教会老家的话,那么就是说这个神圣的团体一定在谈论了我不少的时间了,可想而知。”

  他听到了大家都在窃窃私议着的声音——窃窃私议着他——约翰.詹尼森.德鲁博士,考尔蒙德里.福林克,甚至还有威廉.华盛顿.伊索尔尼。自主自由的信心感觉已经潜出了他的身体里面,他只好一个人孤独地游荡在大街之上,恐惧着人们投过来的愤慨嘲弄的眼光,还有那永不止息的窃窃私议的嗡嘤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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