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由于跟坦尼斯.朱迪科夫人之间友情的笃定关系从而加强了巴比特的自我成就感。在体育俱乐部之中他变得有些跃跃欲试的态度了。尽管说沃吉尔.岗崎依然保持着沉默,而在“粗鲁人”这一桌上的另外一些人已经开始无缘无故地开始接受巴比特作为一个“兴奋异常之人”了。大家小心翼翼地跟他展开争论,而他则是趾高气扬的态度,尽情享受着这份令人兴奋不已的有趣殉道者状态。他甚至开始在赞扬塞尼迦.多俄尼了。帕姆夫瑞教授声称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一些;但是巴比特反驳道,“不!这是事实!我告诉你说他已经获得了一个这个国家之中最最真切的一种聪明智慧了。啊呀,就像维克比勋爵曾经说过的那样——”

  “哦,到底谁是这位倒霉的维克比勋爵?为什么你总是把他硬拉了来说事儿?你已经装腔作势吹捧了他六个星期的时间了!”奥尔维勒.琼斯不以为然地反论道。

  “乔治是从烤雄獐肉店里把他预定过来的。你可以通过邮局以每位两美元的价格购得随便多少这种英国高级吃货大亨!”只听西德尼.芬凯尔斯坦不屑地打趣道。

  “你们说得已经够了!维克比勋爵,他是英国政治生活当中的一位智者,一个翘楚。正像我所说的那样:当然了我本人是一位保守派人士,可是我依然欣赏像塞尼.多俄尼这样的家伙,这是因为——”

  沃吉尔.岗崎这时粗暴地插进来说道,“我一直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这么保守?我发现我完全可以很好地运作我自己的事业,而用不着像多俄尼之类的需要那样一些社会主义的臭鼬们的帮助!”

  岗崎所说的这番话声调里面的冷峻意味,以及他那高高昂起的下巴,让巴比特感到极度的不安与尴尬,但是他定了定心神稳定下来,一直说下去直到他们有些不耐烦了的样子为止,这时大家甚至都有些怒不可遏了,接着都跟岗崎一样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Ⅱ


  他总是会想起坦尼斯来。怀着兴奋不已的心情他记起来她的方方面面。他伸出双臂渴望着她的拥抱。“我已经找到她了!我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梦想着她,而现在我终于找到她了!”他在心里面狂喜不已道。他跟她在午前的电影院里相会;他驱车前往她的公寓,在午后的时光或者夜晚之中,而别人都相信他是在艾尔克斯。他知道她所有的经济方面的状况,并且对此提出他自己相关的建议,而她则痛惜自己身为女性在这方面的无知,并且极口称赞他游刃有余的智性,由此也证明了自己在维持两人关系上比他更具有的优越性。他们两个有着共同的回忆,在一起为往事而开怀大笑。有一次他们两个也发生了争吵,他怒气冲冲地指责她跟自己的妻子一样的“专横跋扈,”而且在他偶有疏忽之时更加的怨气冲天。但是这一切都安全无虞地顺利度过了。

  他们两个情绪最炽烈的时刻就是一起在十二月份的一个晴朗的下午出去远足,踏过那积雪堆垒的草地走向查尔洛萨河。她头戴俄国羔皮的帽子身穿一件海狸皮短大衣一派异国情调;她在冰面上一边滑行着一边高声喊叫着……米拉.巴比特可从来就没有在像这样在冰面上滑行过。

  他在心里面害怕有人会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在摩天楼这里要是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某位邻居的妻子一起共进晚餐几乎是难以想象的,更不要说是在午夜来临之前,无论是在你身处的这个圈子之中任何的一所房屋里面。但是坦尼斯极其的贤明而慎重。当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她对他是多么的动人而媚惑,可是一旦当他们走出外面的时候她又是一付凛然不可冒犯的样子,他希望这样人们大概人们会认为她是自己的一个客户而已。奥尔维勒.琼斯曾经有一次看到他们两个一起从电影院里面出来,这个时候巴比特急忙上前语无伦次地说道,“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朱迪科夫人。这位女士可是懂得谁是一位将来前途无量的中介人的,奥尔维!”而琼斯先生,尽管说他这个人在人们的道德方面以及关于洗衣机的问题经常说三道四,可这个时候看上去似乎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心中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他对她任何方面特别的喜好,而是来自他自己举止得体的习惯——就是害怕他的妻子会得悉这件风流韵事。他敢确定她对坦尼斯还没有任何确切的了解,但是他也敢确定她已经在模模糊糊怀疑什么事情了。多少年以来她除了离别时的拥吻以外对别的感情方面的举动都深感厌烦,然而她对他那周期性鲁莽冲动迹象之中任何迟缓现象都深受其害,可是现在他一点冲动的兴趣都没有了;更加可以说,甚至是厌恶了。他是全然忠诚的态度——对坦尼斯。他一看到自己妻子肥大臃肿的体态就伤怀不已,绝望于她那浑身松弛而涨硕的肌肉,以及她那件褴褛不堪的衬裙,这个她总是想要扔到一边去,可一直腾不出手来这么做。但是他在心里面还是明白,这么些年以来她对自己是这么的熟悉,此时一定已经全然感受到了自己对她的反感态度了。他在竭力地、精心地、想方设法地对此加以约制。可是他坚决做不到。

  他们在一起勉强度过了一个圣诞节。肯尼斯.伊斯科特在那儿,并且直言不讳地声称他已经跟维罗纳订婚了。巴比特夫人满眼含泪地称呼肯尼斯是她的新儿子。巴比特正在为泰德的事情焦虑不安,因为他已经停止了对州大学的抱怨,而且开始显示出和顺的态度。他在怀疑这个男孩子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出于不好意思的缘故也不好深问。作为他本人,巴比特在圣诞节的下午就悄悄溜出去了,为的是前去买一个礼物,一个银质的香烟盒子,这是为了送给坦尼斯的。当他返回家中的时候巴比特夫人问他道,完全是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你是为了出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吗?”

  “是的,出去开车转了一下,”他语无伦次地喃喃低语道。

  过了新年以后他的妻子建议道,“今天我听到了我的妹妹的消息了,乔治。她的身体不大好。我觉得或许我应该前去跟她呆上几个星期的时间。”

  实际上,巴比特夫人并不习惯在冬天里离开自己的家中,除了在一些迫不及待的特殊场合下,而就在前一个夏日之中,她已经离开过数个星期了。况且巴比特也不是一个拿离别当儿戏的人,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轻易就分别的丈夫。他喜欢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她可以精心照管他的衣物;她懂得他的烤牛排应该烤到什么程度;而且她的嘀嘀咕咕给他一种安全感。但是他此时唤不起心中的哪怕一丝道义上的职分感了,“哦,她实际上根本就不需要你,难道她需要吗?”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显出一份愧疚遗憾的神态,此时他感觉到他的妻子正在审察着自己,而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对坦尼斯无尽的欢欣想望。

  “难道你认为我最好还是离开不成?”只听她断然地发问道。

  “你已经做下决定了,亲爱的;我可决不是这么想。”

  她转身离开,叹了口气,只见她额头上一阵潮湿。

  一直到她离开之时,已经过了四天时间,她都是令人难以琢磨地那么沉静,他却都是那么婆婆妈妈地关怀备至的样子。她乘坐的列车离去的时候是在中午的时候。当他眼见着列车在车站顶棚的尽头远处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的时候,他只想着加快步伐尽快去见坦尼斯。

  “不,我的天啦,我可不会这么做!”他指天立誓道。“我在一个星期之内决不会前去接近她的!”

  然而过了四个小时以后他就已经在她的公寓之中了。


  Ⅲ


  作为一个曾经可以把握或者说表面上可以把握自己波澜不惊的生命进程而勤勉不懈稳健进取的人,在这两个星期之中却集中一切精力务求纵欲的狂潮、痛饮劣质的威士忌、沉湎于乐莫乐兮新相知的狂喜之中,就是在这些令人激动的新知密友们身上耗费着比过去的旧友更多得多的精力。每天的清晨之际他都在满怀愁肠地回味着前一个晚上自己口出愚不可及的狂词的情形。他的脑子里边一阵阵嗡嗡作响,舌尖上以及嘴唇上由于烟草的刺激而被蜇一般刺痛不已,他难以置信地回想着自己究竟喝下了多少杯酒,这时嘴里面就嘟哝道,“我必须要就此打住了!”他已经不是在说,“我即将要打住了!”因为不管在清晨的时候他是如何的毅然决然,他却根本就做不到,就算是一个晚上,约制住自己的这种肆意放纵的状态。

  他已经结识了坦尼斯的诸多位朋友;他已经在逐渐融入其中了,经由这些热力四射、匆匆忙忙的“午夜密友”们的引领,这些人豪饮狂舞、始终在聒噪不休、最害怕的就是沉默不语,融入到了她的群体之中而被接纳为其中的一个成员,这个群体被他们自己称之为“这一伙”。他最初结识他们的时候,是在他异常辛苦地工作劳碌了一天之后,当他特别希望跟坦尼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慢慢地接纳她对自己的那份欣赏之情之时。

  就在大厅之中的那边,他可以听到一阵尖厉的喊叫之声以及一架留声机咿咿呀呀的播放之声。当坦尼斯突然之间把门打开之时,他看到了一群梦幻般的人影在香烟的烟雾缭绕之中激烈地舞蹈着。所有的桌子以及椅子都被安置在了靠墙的一边。

  “哦,难道说这一切不是太好了吗!”只听她匆忙难耐地对他说道。“嘉莉.诺尔克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太可爱了。她已经认定现在已经该举办一次聚会乐,这样她就打电话给‘这一伙人’告诉他们来此聚合……乔治,这一位就是嘉莉。”

  “嘉莉”就在那儿,在他们两人看来态度上一点性感都没有,既有些矜持又有些老处女的故作姿态。她或许可以说已经有四十岁了;她的满头发丝令人难以置信地还有一些浅淡的金黄色;而且要是说她的胸脯是扁平的,她的臀部却是令人乏味的那么肥硕。她咯咯发笑着跟巴比特打招呼道,“欢迎你加入到这个小圈子之中!坦尼斯说你是一个真正开朗活泼之人。”

  显而易见他是被希望邀请来跳舞,跟这位小孩子般快活无比的嘉莉,而且他做到了让人宽谅的那么好。他引导着她在房间之中旋转舞动着,与双双对对别的舞伴们摩擦碰撞着,一会儿撞到了散热器上面,一会儿又碰巧绊到了隐蔽之处的椅子腿儿。当他在这儿全神贯注的跳舞的时候,偷空打量了一下“这伙人”中其余的人:这里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看上去非常精明强干、骄傲自负、而且语含讥讽。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他根本就记不起来曾经在哪儿见到过。还有三位盛装的看上去有些女里女气的年轻男子——冷饮柜台制造厂家的职员,或者至少来说生而就是那个职业的专能之人。另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一副自我陶醉之相,由于有巴比特在跟前而显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当他结束了这次义务性的跳舞之后,坦尼斯把他带到一边悄悄地乞求他道,“亲爱的,难道你不想为我做点什么事情吗?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可‘这伙人’还想再庆祝一下子。你能不能麻烦到‘海利.汉森’那里跑一趟去买回些酒来?”

  “当然了,”只听他说道,语气之中尽量显得不那么阴郁失色。

  “我必须要告诉你:我要让米尼埃.桑泰格和你一起开车前往。”坦尼斯手指的就是那位面含讥讽、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

  只听桑泰格小姐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厉声说道,“你好,巴比特先生。坦尼斯告诉我说你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士,而且我为了能与你一同驾车前往而感到无比的荣耀。当然了我并不习惯于跟像你这样的社交人士交往,因而我根本就不知道在一位地位很高的人士面前应该如何表现!”

  就这样桑泰格小姐在前往“海利.汉森”的一路上不停地跟他交谈着。在她的这些语含讥讽的言谈之中他真想回答她一句,“哦,最好还是见魔鬼去吧!”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发出这样切中肯綮的评论。他对整个“这一伙人”的存在都是抱着极度反感的态度。他曾经听坦尼斯说起过“亲爱的嘉莉”还有“米尼.桑泰格——她是这么的聪明——你一定会欣赏她的,”但是她们在他的眼中一直是不真实的存在。他曾经在幻觉之中认为坦尼斯好像是生活在一种玫瑰色与世隔绝的真空状态里面,完全隔离于“花地高原”这里复杂纷乱的交际圈子。

  当他们返回来之后他又不得不忍受那两位冷饮柜台职员那份居高临下的赞赏之情。他们对他的那种寡淡无味的友好态度几乎要胜过桑泰格小姐那干巴巴的敌视所造成的伤害程度了。他们称呼他为“老乔治亚”而且大声地呼喊着,“快到这边来,你这个老怪物;快点儿动手吧”……这些穿外套扎腰带的男孩子们,未成熟的男孩子们,就像泰德一样的年轻,就像合唱团员们那么松垮跨的,但是跳起舞来一样的雄壮有力,伴随着留声机的鼓点节奏,嘴里不停地抽着烟卷,纡尊降贵向着坦尼斯。他力图想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他放开喉咙大喊着“做得不错,彼得!”可是他的声音里面一阵破锣般的颤栗。

  坦尼斯显然对诸位亲爱之人翩然起舞的陪伴而享受不已;她约制着自己不对他们那寡淡无味的调情表现出不耐烦之态,而且在每次跳舞之后都安之若素地亲吻他们。巴比特心里痛恨她,每当这样的时刻。他把她看成是一个中年人。他细加品味着她那细腻的脖项上那些清晰可见的皱纹,还有她那松弛垂挂下来的双下巴。她那光洁的年轻肌肤已经在松塌塌地呈现下垂之态了。在跳舞的间歇时间里她坐在那张最大的扶手椅上面,手中挥舞着点燃的烟卷,颐指气使地命令她那些乳臭未干的崇拜者们到跟前来与她交谈。(“她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光艳四射的女皇呢!”巴比特在心里面低吼道。)她笑着对桑泰格小姐打趣道,“我这间小小的工作室里面是不是很温馨呢?”(“工作室,瞎扯!这里仅仅是一处老女仆以及京巴狗栖息的一栋小公寓而已!哦,上帝,我希望呆在自己的家中!我不知道此刻能不能找到一处门户尽快溜走?”)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一阵模糊起来,然而,当他专心致志地痛喝来自“海利.汉森”那家店里粗制劣造却劲道十足的威士忌时,他就跟“这一伙人”的成员们打成一片了。他开始兴奋地赏识起嘉莉.诺尔克以及彼得等人了,他们是这一群脑瓜极其灵活敏锐的年轻人里边近乎有知识的人了,似乎看上去有些跟他自己类似;而且此时最为重要的就是争取赢得那位脾气乖戾的老年男子,后来他才获悉他是一个名叫富尔顿.贝密斯的铁路职员。

  整个“这一伙人”之间的交谈就像是在大喊大叫一般,语气词运用得高昂炽烈,谈话之中经常会提到一些巴比特根本就不认识的一些人。显而易见他们都觉得自己对自己非常安适。他们就是“这一伙人”,聪明、漂亮而且生动有趣;他们是一些波希米亚人或者城市中人,非常熟悉摩天楼这里一切的豪华享受:跳舞厅里的生活,进出各个影剧院,熟知各家客栈旅馆;而且对那些“下层的”或者是“小里小气的”人们身怀一种愤世嫉俗的优越感:

  “哦,彼得,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昨天晚上我很晚才进来的时候那位收银员笨蛋说什么了吧?哦,简直是难以置信地那么便宜呀!”

  “哦。可是T.D.不是喝得烂醉如泥了嘛!我说,他是变得简直越来越冷酷无情了!格莱蒂斯到底跟他说的是什么?”

  “想一想鲍勃.比克尔斯塔夫犯神经想要我们到他的家里去!我说,他就是犯神经了!你说他这是不是犯神经了?我就说他这是犯神经了!”

  “你注意没注意到多蒂是怎么在跳舞的?唧,她是不是已经发挥到极限了!”

  人们听到巴比特那浑厚的嗓音正在附和着他曾经深恨着的米尼埃.桑泰格小姐的意见,认为那些不在夜晚之中伴着爵士乐跳舞而白白度过的人就是一些螃蟹、一些胆小鬼、一些可怜的小鱼小虾;只听他低沉地吼道“你敢打赌!”当嘉莉.诺尔克夫人咯咯笑着说,“难道你不喜欢就这么坐在地板上吗?这样简直太波希米亚人了!”他此时已经开始在觉得“这一伙人”好得实在是了不得了。当他提及他的朋友们像杰拉德.多俄克先生、维克比勋爵、威廉.华盛顿.伊索尔尼、以及查姆.福林克等人之时,他为他们这些人聚精会神的俯就倾听而感到无比的自豪。他完全投入到精神上的极度欢愉之中了,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过多在意,当他看到坦尼斯困倦地依靠在那位最年轻最温顺的奶油小生的怀中的时候,而且他自己也在急不可耐地想要一把抓住嘉莉.诺尔克那柔软细腻的小手,只是当看到坦尼斯已经为此而愤愤然了的时候才把它放下来。

  当他最终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两点钟了,他已经成为一个十足的“这一伙人”成员了,而在此之后的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都被他们这种极端苛刻的惯例所约制着,遵从着他们极端令人疲惫的要求,沉浸于他们极度快乐与自由的生活之中。他不得不前往参加他们的聚会;他也被卷入到这么一种心焦烦乱的状态之中,当每个人都要给别的每个人打电话,述说着当她在述说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所述说的究竟是什么的那些话,而且无论如何,为什么彼得要四处散播传达给大家她所说的那些话呢?

  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家人像“这一伙人”这样义不容辞地坚持了解着互相之间每个人的举止行动。所有他们这些人都在畅快淋漓地了解着,或者说极度愤慨地想要了解着,所有他们别的人这个星期之中每时每刻都在什么地方。巴比特发现自己正在对嘉莉或者是富尔顿.贝密斯解释他此时正在做什么,这样他就只好十点钟以后才能赶过去加入到他们之中,并且道歉说自己已经跟一位熟识的客户一同出外吃晚饭了。

  一个星期之中至少要有一次每个“这一伙人”的成员要给别的每一个成员打一次电话。“为什么你没有前来拜访我?”巴比特被人以谴责的口气询问道,并不是仅仅被坦尼斯或者是嘉莉,而且目前还是被数位新近结识的老朋友们,被珍妮、凯皮托里娜以及图特等几个人。

  要是说在一段时间之中在他看来坦尼斯有些轻蔑鄙夷而神情复杂之色,但是在看嘉莉.诺尔克跳舞的时候他就失去这种感觉了。诺尔克夫人拥有一座大房屋以及一个小丈夫。只要是她举办的聚会“这一伙人”的成员们都会来,他们这些人或许会有三十五位成员之多,要是他们都被动员组织起来的话。巴比特此时已经被人们亲热地称呼为“老乔治亚”了,而且现在也成为“这一伙人”的拓荒开发者了,因为在每个月之中这里的成员都会改换大半,又有谁会记起来就在两周之前那些仿佛史前的日子呢,就在阿布索洛姆夫人,那位食品示范助教,动身前往印第安纳波利斯之前,而且那个时候麦克已经对米尼埃“非常恼火”了,他已经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领导者了,可以屈尊俯就新来的彼得夫妇、米尼埃夫妇、以及格莱蒂斯夫妇。

  在嘉莉夫妇的家中,坦尼斯不必像女主人那样辛劳工作了。她是一个高贵典雅而很有自信心的人,她身着黑色雪纺绸连衣裙,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喜欢的,看上去是一位清新靓丽的人品;而且在这座丑陋的大房屋里相对比较开阔的空间之中,巴比特可以安安静静地跟她坐在一起。他痛心于自己最初的那种对她的憎恶感,因此现在如痴如迷地围绕在她的脚边,最后高高兴兴的开车把她送回家中去。第二天他买回来一条深黄色的领带,这样可以让他自己在她的面前显得更年轻一些。他完全明白,因而心里有点感伤,他不可能使自己漂亮起来的;在他看起来自己是粗壮的,甚至有一些肥胖臃肿,可是他还是会跳舞,还是要穿衣打扮,还是在谈天说地,尽量让自己显得跟她一样年轻……尽量跟她一样看上去那么年轻。


  Ⅳ


  就像所有的宗教皈依者一样,无论是在宗教信仰方面,还是对爱情以及从事园艺,他不可思义地发现尽管迄今为止这样的业余爱好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痕迹,可是现在整个世界当中都充满着他们的狂暴与热烈,因此,一旦他皈依到他们的这种放浪的生活当中,巴比特就发现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实现这种生活状态的各种令人舒心的机会了。

  他对自己的那位热衷于各种娱乐活动的邻居产生了新的看法,就是那位山姆.杜皮尔布朗。杜皮尔布朗夫妇是一对可敬之人,是一对勤勉之人、富裕之人,他们幸福的最佳状态就是永远呆在卡巴莱夜总会里。他们生活当中占主导地位的永远是郊外狂欢作乐的酒会,还有尼古丁、汽油、以及亲吻。他们两个以及他们相投的一群人整个星期之中都在有效地运作着,而且整个星期里面他们都在向往着周末的夜晚,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如他们自己所表达的那样,可以“整一个聚会了;”而这个整出来的聚会吵闹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星期天的早晨才能罢休,而且通常还会包括一次极速的随行随止漫无目的的汽车旅行探险。

  一天晚上当坦尼斯在电影院里的时候,巴比特发现自己正兴致勃勃地跟杜皮尔布朗夫妇在一起,正在信誓旦旦地跟这样一些人增进友情,而许多年以来他经常在巴比特夫人的面前宣布他们为“一伙儿糟糕透顶的华而不实之人,我出外的时候根本不会跟他们在一起,决不会的,就算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留下来的人。”那天晚上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在自己的房屋面前来了个急刹车,碰掉了步行道边缘上的冰块,那些状如脚印化石的冰块儿,这是由路过这里的人们所形成的,就在最近下雪的那些日子里。只见霍华德.利托菲尔德走到面前来囔着鼻子说道。

  “还是在当鳏夫吗,乔治?”

  “是的,今天晚上又变冷了。”

  “你从妻子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

  “她感觉很好,可是她的妹妹还是病得很重。”

  “我说,最好还是进来跟我们一起今晚好好吃顿大餐,乔治。”

  “哦——哦,太感谢了。可我不得不出去一趟。”

  突然之间他再也忍受不了利托菲尔德这种对完全没有兴味的事情所做的津津有味的详加复述了。他在步行道上蹭了蹭两脚,鼻子里沉闷地哼了一声。

  这时山姆.杜皮尔布朗出现在面前。

  “晚上好,巴比特。工作这么忙吗?”

  “是的,出去遛了一圈。”

  “你不觉得今天晚上真是太冷了吗?”

  “好了,是有些冷。”

  “还是一个鳏夫吗?”

  “哦——哦。”

  “我说,巴比特,在她不在的时候——我知道你并不怎么关心酒桌上的争胜,但是我太太和我两个会非常高兴的,如果你某天晚上会到我的家里来。我觉得你很能喝一点鸡尾酒什么的?”

  “能喝一点?你这个家伙,我敢打赌老乔治大叔在整个联邦之中可以调和出最好的鸡尾酒来!”

  “好哇!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看这里:今天晚上就有一伙人要到我的家里来,洛伊塔.斯瓦森以及别的一些活跃人物,我到时将要打开一瓶战前杜松子酒,而且或许我们还会跳一会儿舞。为什么你不能顺便来一趟,活跃一下气氛,就算找个乐子呢?”

  “好了——他们会在什么时间来呢?”

  他是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来到山姆.杜皮尔布朗的家中的。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走进这座房屋之中了。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在称呼杜皮尔布朗先生为“山姆,我的老伙计”了。

  到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一同出去驾车前往“老农场旅店”。巴比特跟洛伊塔.斯瓦森一起坐在杜皮尔布朗的车后座上。有那么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对她表示爱意。可是他并没有做出过份的举动;他只是在表示一份爱意而已;而洛伊塔则把脑袋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告诉他说埃迪尔是一个唠里唠叨的人,而接受巴比特作为一个有体面的、有教养的浪子。

  由于有坦尼斯的“这一伙人”的襄助,还有杜皮尔布朗夫妇,以及别的一些可以疏而不记的人们的陪伴,在整整两个星期之中没有一天晚上他不是喝得摇摇晃晃很晚才回到家中的。除却他别的一些才能可以模糊不论而外,他竟然具有这么一种驾驶汽车的专能,可以在连路都走不了的时候还能开车;可以在转弯的时候减缓速度,而且能避开迎面开来的汽车。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家中。如果看到维罗纳和肯尼思.伊斯科特在身边的话,他就急匆匆地跟他们两个打一声招呼,由于害怕他们投射过来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眼光,急急忙忙走到楼上去把自己隐藏起来。他发现当自己走进这温暖的家中之时,他的视线不可想象地更加模糊了。他的脑袋里面一阵晕眩。他不敢躺下身子来。他试着想要洗一个热水澡洗掉这浑身的酒气。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脑袋里清醒了一些,但是当他在浴室里面四处走动之时,他对距离远近的概念依然是模糊而不能把握的,这样他就把那些毛巾一条一条地拽下来,并且他还啪嗒啪嗒地敲击着肥皂盒,事后非常害怕这种举动会对孩子们透露出自己的内心情状。穿着宽大的晨衣浑身发冷的他想要阅读当天的晚报。他可以理解每一个词句;他似乎掌握了其中的每一件事情;可是过不了一分钟以后他就回忆不起刚才阅读的是什么内容了。当他躺到床上去睡觉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还是在拼命地转着圈儿飞旋,这样他就迅疾地坐直了身子,竭力要控制住自己。最终他可以安安静静地躺下来了,只是依然觉得有一点恶心与晕眩——而且极度地为自己感到愧疚。一定要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控制住这种“状态”!竟然可以和那些自己所鄙视的那些人们一起跳舞、一起呼喊!竟然可以说出那么一些愚蠢至极的话来,唱出那些愚蠢透顶的歌谣,想尽办法要去亲吻那些傻乎乎的姑娘们!简直难以置信他记起来自己竟然由于跟这些人闪电般的相识,而且可以放下身价来屈尊俯就这样一些年轻人,这样一些人他本来可以把他们踢出自己的办公室以外的;而且由于自己这么疯狂而热烈的跳舞,这样就给那些最其鄙夷不屑的女人们以指责非难自己的口实。由于这些想法纷至沓来涌入自己的脑中,他低沉地吼道,“我痛恨我自己!上帝啊我是多么痛恨我自己啊!”然而,他又大怒道,“我已经终结了!再也不会如此了!我已经够了,简直是够了!”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对此更加确定了,当他在早餐桌前努力想要在自己的女儿们面前显得更加庄重而慈祥一些的时候。可是到中午的时候他对此又不敢加以确定了。他并没有否认自己曾经是一个大傻瓜;他对此看得比在午夜之际看得还要清晰;但是无论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他在内心里竭力辩白道,还是要好过重新回归到过去的那种内心空虚的生活里去。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想要痛饮一顿了。现在他的办公桌下就存有一大瓶威士忌,在经过了两分钟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就喝了起来。三杯酒下肚以后,他就开始觉得“这一伙人”是这么的亲切、是一些有趣的朋友们了,而到六点钟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他们在一起了……这个故事就这样又一次全盘重新上演了。

  每天早晨的时候他的脑袋都疼痛得轻一些了。过去由于这个沾酒就疼的脑袋曾是他的安全防线,可是现在这条防线也被彻底摧垮了。目前,他可以在清晨之际依然酩酊大醉——而在他的意识之中并不觉得怎么特别的痛苦难受——或者说在他的肉体之中——当他在八点钟醒来的时候。没有懊悔,没有想要逃避跟“这一伙人”在一起这份艰巨的快乐所造成的辛劳的强烈欲望,当他不能保持这份快乐的时候内心里的社交自卑感是如此之强大而难忍。作为他们之中“最活跃的”一分子现在已经成为他的最高理想,就像当初他想成为一个最有钱的人一样,就像他想打好高尔夫球,开好汽车,以及做好演讲,一步跨入默克尔维圈子之中而被接纳一样。但是偶或之间他还是做不到的。

  他发现彼得以及另外一些年轻人认为“这一伙人”太有一些彬彬有礼了,而嘉莉夫妇躲在门扇后面偷偷接吻也太有些一夫一妻制了。而当巴比特悄悄地从花地高原来到“这一伙人”这里的时候,这里的这些英勇无畏的时髦青年们已经偷偷地从规规矩矩的“这一伙人”这里到“时期”大酒店里去了,并且随身带上了他们在百货商店或者旅馆衣帽间里随时拉来的那些活跃的年轻女青年。有一次巴比特曾经想要跟他们一同前往。这里有一辆汽车,一瓶威士忌,还有专为他准备的一个说话声尖里尖气而且肮里肮脏的来自帕切尔斯坦那家店的收银员女孩。他坐在她的身边,满腹忧伤的样子。显然人们期望的是他跟她两个“一同取悦”,可是当她一嗓子喊道,“嗨,你那条腿的,别那么磨磨蹭蹭像个虱子,你当是在加油哪,”这个时候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们坐在一间沙龙的后面一个房间里,巴比特这时感到了一阵头疼欲裂,完全不明白他们新发明的行话俚语:只好慈眉善目地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心想着要回到家中去,这个时候他就喝起酒来——一杯接一杯地那么喝。

  就在两个晚上之后,富尔顿.贝密斯,那位“这一伙人”中面目阴沉乖戾的老年男子,悄悄地把巴比特拉到一边对他咕哝道,“看这里,这可根本不是我的事情,上帝知道我总是舔舐干净我自己杯子里的私酒,可是你不觉得你自己还是关照一下自己为好吗?你是这一帮热情四溢的笨家伙里面的一员,而且这些家伙们总是把事情做得过了火。你有没有意识到你一杯接一杯地干得也太快了些,而且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卷像吃一样?最好是停下来歇一会儿为好。”

  巴比特涕泗横流地称赞老福特真像是一位王子,而且不停地点头称是,他当然是要停下来歇一会儿了,而之后他就点燃了一根香烟、拿起一杯酒来一饮而下、就跟坦尼斯激烈地争吵了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他正跟嘉莉.诺尔克两个眉来眼去地在调情。

  第二天一早他就在深恨自己了,他已经堕落到了这样一种地位,在这里像富尔顿.贝密斯这样不入流的定价人都可以指责非议自己。他已经看出来了,由于他已经对每一位可能遇到的女子都在贡献殷勤表示爱意了,坦尼斯对他来说再也不是纯粹唯一的照命星了,而且他在心里琢磨着是否她除了作为“一个女人”在他的眼里还是某种别的什么东西。而且要是贝密斯开口跟他说话了,是否就意味着别的人也在谈论他呢?那天中午他心惊胆战地注视着体育俱乐部里的人们。在他的眼中看来这些人都是焦虑不安的样子。那么就是说他们都是在谈论自己了?他顿然间一阵愤怒。他变得寻衅成性了。他不但在防护着塞尼迦.多俄尼,甚至在拿青年会开玩笑。沃吉尔.岗崎对此的回应简捷了当。

  事后巴比特就不这么愤怒了。他感到有一些害怕。他没有赶去布斯特俱乐部参加下一次午餐聚会,而是自己一个人躲在一个廉价的小餐馆之中,而且,当他正在大力咀嚼着一份火腿鸡蛋三明治的时候,接下来依靠在椅子背上品一杯咖啡之时,他的忧虑心情就袭上了心头。

  又过了四天之后,当“这一伙人”正在举行他们最壮观的一次聚会之时,巴比特驱车送他们前往溜冰场,那里的坐落位置在查洛萨河的岸边。经过了一场解冻之后整条大街上又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面。就在这条茫无尽头的大街上浩荡的北风肆虐在一排一排的木质房屋中间,而整个贝尔沃街区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边陲的小镇。即便是四个轮胎上面都绑缚了防滑链,巴比特还是在担心着汽车会打滑,而当他驱车来到了一座山峰长长的斜坡路面上的时候,他就减缓了车速慢慢地往下徐行,同时踩着刹车、按动手刹。在一个拐角一转弯的时候迎面开来了一辆有些莽撞的车辆。这辆车一下子就打滑了,它的后挡泥板几乎扫到了他们的车尾。在这险象环生的一刻过后整个的“这一伙人”——坦尼斯,米尼埃.桑泰格,彼得,富尔顿.贝密斯——都失声喊了出来,“哦,宝贝,”并且挥舞着手臂朝着激动不安的那另一位司机示意。这个时候巴比特看到了帕姆夫瑞教授正在吃力地顺着山坡慢慢爬了上来,在行进之中一双猫头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正在盯视着这伙寻欢作乐之人。他敢肯定帕姆夫瑞已经认出他来了,并且看到了坦尼斯一边在亲吻着他一边在高声叫嚷道,“你可真是一位再好不过的司机了!”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他跟帕姆夫瑞假惺惺地说道,“昨天晚上跟我的兄弟还有他的几位朋友们一同外出了。我的天,开车可危险了!路面滑得像玻璃。我觉得好像是看到你在贝尔沃大街山峰那里爬山远足了。”

  “没有,我没有到那里去——我也没有看到你,”只听帕姆夫瑞说道,急匆匆地,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大概就在过了两天之后,巴比特带上坦尼斯一起到索恩雷大酒店那里去吃午饭。她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似乎非常满足于呆在她自己的公寓里面等待着他,可现在她已经在面带忧伤之色微笑着暗示他说,要是他至今还不肯把他的那些朋友们介绍给她的话,那就肯定意味着她在他的心中所占的微小地位了,因为他除了在看电影的时候以外再也不肯被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他想到了要把她带去体育俱乐部之中的“女士附属机构”,可是这么做简直是太危险了。那样他就不得不把她介绍给众人,哦,那样的话人们就会产生猜测误解的想法了,而且——他此时已经跟索恩雷那里达成和解了。

  她是出奇的那么精致典雅,而且是一身黑:黑色的小船形帽,黑色短羊皮外套,宽松而飘逸的直高领天鹅绒黑色长上衣,而在这个时代大街上最为流行的都是晚长服一样的服装。或许她是太典雅精致了。当巴比特跟在她的身后走向饭桌之时,他看到所有索恩雷这家金碧辉煌的橡木饭馆里的每个人都在拿眼睛直视着她。他心中不安地希望这里的侍者领班会安排给他们一个柱子后面比较隐蔽一些的位置,可是他们却被安置在了处于耳堂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坦尼斯一付坦然之色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那些欣赏者们;她笑着对巴比特大方地说道,“哦,这简直是太好了!好一个生机勃勃的管弦乐队!”巴比特费了好大的劲才做出了一个坦然的回答,因为就在隔着两张桌子的那边他已经看到了沃吉尔.岗崎。整个在他们吃饭这段时间里岗崎一直在注视着他们,而巴比特也注意到了他正在被注视着,他极度痛苦地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破坏坦尼斯的这份快乐心情。“我今天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狂欢纵饮一般,”只听她心绪荡漾地说道。“我喜爱索恩雷这里,难道你不喜欢吗?这里的气氛是这么的活跃,然而却这么的——这么的精致而优雅。”

  他就索恩雷这里展开了话题,关于这里的服务,这里的食品,这里餐馆之中他所认识的这些人,一切的一切,可就是闭口不谈沃吉尔.岗崎。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谈了。当她在那儿轻快地开着玩笑的时候他也在那儿小心谨慎地陪着笑;他也同意她对米尼埃.桑泰格的看法,说她这个人“很难与人相处”,而年轻的彼得则是“这么一个懒散而愚蠢的小伙子,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优点。”可是他自己却没有任何话可说。他在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有关岗崎的这份忧虑,但是却在心里说道——“哦,天啦,这件事情从头说来实在是太麻烦不过了,要解释有关岗崎的一切的一切。”

  当他终于把坦尼斯送上一辆电车的时候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他回到自己熟悉的简单而朴素的办公室里以后简直要舒心极了。

  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沃吉尔.岗崎就前来拜访他了。

  巴比特一付忧心忡忡的样子,但是岗崎一开始却是非常友好的:

  “你这个小男孩这是怎么了?我说,我们几个人正在拟定一份计划,因此希望你最好能够参与进来。”

  “太好了,沃吉。是射击吧。”

  “你知道在战争期间我们融合了一些‘不受欢迎分子’进来,这是一些赤化分子以及工会代表,还有一些根本就是对社会不满分子,肯定无疑地说,而在战后我们维持了这种状态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人们都忘记了这件事情的危险性所在,这样就给了这批脾气乖戾之人以机会继续进行他们的地下活动,特别是一大批这些客厅社会主义者们。好了,现在已经到了那些有点头脑的人进而采取有意识的努力来直面这些人的时候了。就在东部偏远的一些地方有人已经建立起来一个叫做‘好市民联盟’的社会性组织,其意图和目的以及出发点就在于此。当然了商务委员会以及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和诸如此类的一些组织工作做得也很好,他们都把本分正派的市民召集于自己的旗下得以统一管理了,但是他们由于全副精力都在用于别的一些更加重要的事业方面,因此也就不能全力以赴地来关注目前这个急迫的问题。可是‘好市民联盟’以及‘退伍军人协会’,这些人已经在郑重关注这个问题了。哦,‘退伍军人协会’还有另外一些表面上的意图所在——比如说就在摩天楼这里,它就要前去支持公园扩大计划的工程,还要维护‘城市计划委员会’的工作——而且接着,同样的,它更要维护到自己的社会形象方面的问题,因为它的构成人员都是社会优秀人士——要举办舞会等等事项,特别是作为一个最好的途径,它可以抑制那些对社会不满人员的胡说八道,运用整个社会力量加以联合起到抵制作用,应对那些尾大不掉你别无他途可以接近他们的家伙。要是这样你还不能起到作用的话,‘退伍军人协会’还可以最终委派一个代表小组前去周知各方,告诉那些信口雌黄的人们他们必须要严格遵守成例规则,不得再加继续肆行谰言摇舌故唇混淆视听了。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这个组织可以完成一项很大的工程呢?我们已经在这座城镇之中组织起来许多强势的人物了,当然了我们想要你加入到此中来。你看这件事情怎么样呢?”

  巴比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他感到了一阵强烈冲动想要回归过去的成例规则之中去,那可是他过去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坚决要加以规避的。只听他嗫嚅道:

  “我觉得你特别应该前去规劝像塞尼迦.多俄尼这一类的人,想一想办法让他们——”

  “你可以拿你的美好生活起誓我们会的!看这里,老乔治亚:我从来就没有在一分钟里面相信,当你为多俄尼、还有那些罢工者们进行辩护的时候,你嘴里说的是真话,在俱乐部里的时候。我明白你只是在拿那些像西德尼.芬凯尔斯坦之类可怜的傻瓜们开玩笑而已……至少来说我希望你当然是在开玩笑的!”

  “哦,好了——肯定的——因为你必须要这么说——”巴比特意识到他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多么的虚弱,意识到了岗崎看自己的眼睛是多么的世故而严苛。“上帝啊,你可是知道我站在什么立场上的!我可不是一位劳工鼓动者!我只是一个业务人员,首先,最后,从头到尾!但是——但是从心里面说,我并不认为多俄尼的出发点是多么的坏,而你必须要记得他还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呢。”

  “乔治,当问题面临着这样一种斗争的时候,那就是一方面来说要维护我们的体面以及安全的家庭生活,而另一方面是那些赤色恶棍和那些懒狗们阴谋策划着喝上免费的啤酒,那么你就必须要把什么老朋友的友情放到一边。‘只要是他不跟我站在一起那就是在反对我。’”

  “是-的,我猜想——”

  “到底怎么样呢?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参加到‘好市民联盟’之中呢?”

  “对此我必须要仔细考虑考虑,沃吉。”

  “很好,就如你所说。”巴比特为自己就这么轻易被放过了而舒心不已,可是只听岗崎接着说道:“乔治,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我们已经谈论了你好长时间了。在一段时间里面我们认为你是因为发生在可怜的里尔斯林身上的事情而伤心,因此我们原谅了你所说的那些傻话,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成为过往了,乔治,况且我们也并不知道你到底想的是什么。从我本人来说,我一直在帮着维护你,可是我要说这么做实在是让人有些为难。所有在体育俱乐部以及布斯特俱乐部里的这些男孩子们实在是太让人棘手了,你这种竭力吹捧多俄尼以及他那一伙该死的卑鄙小人的态度,还有你一直在标榜的所谓自由主义——这种令人乏味而不放心的主义——甚至还说这位布道者因格拉姆并不是一位专业的自由恋爱艺术家。而且还有你由来已久的这种独来独往的行事态度!还有乔.帕姆夫瑞说他看到你某天晚上跟一群醉鬼们在一起,所有这些人都醉得不成样子了,而就在今天你到索恩雷那里去竟然带着一个——好了,她或许是一位正派的完美无缺的女士,但她看上去的确像一个漂亮而快活的女子,就是那种当一个男子妻子不在身边而插身介入一起去吃午饭的那种女子。看上去简直太令人难堪了。你到底这是出了什么他妈的问题了,乔治?”

  “令我震惊的是还有这么多人知道一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个人问题!”

  “现在你不必对我这么伤心恼怒的样子,因为我到这里来是作为一个朋友毅然决然而来的,我只是在为你传达一个信息而不是在背后指指点点,就像所有他们那些人所做的那样。让我告诉你吧,乔治,你在这个群体之中已经获得了这么一个地位,人们都觉得你应该活得无愧于这个地位。而且——最好是先想一想加入到‘好市民联盟’里边的问题。过后我再来找你。”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

  那天晚上巴比特独自一个人吃晚饭。他好像看到所有“好市民”帮派的人都在透过餐馆的窗户在窥视着,在侦测着有关他的一切情形。恐惧就在他的身边,他嘱咐自己说今天晚上一定不要到坦尼斯的公寓里去了;这样他就一直没有去……直到很晚很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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