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

  当我被鞭炮声吵醒的时候,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只是不时地有炮仗的彩光闪现。子雨弓着腰,背着我躺着。侧过身,环抱着她,闭着眼,我已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醒了。转过身来,双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叫道:“程潜。”

  “嗯?”

  “几点了?”

  我摸着手机,摁亮显示屏。“五点半。”

  “不是要去拜佛吗?我们起床吧。”

  于是,我拉亮了电灯,穿衣起床。

  到了仙人跳山脚的仙人庙,虽然才六点多些,天也只是蒙蒙亮,但已人满为患了。庙里庙外,弥漫着浓浓的香烟。烛影摇曳,爆竹连绵。善男信女们站在供桌前,虔诚地摆放供品,也有念着《金刚经》《心经》的;插上蜡烛,焚上香火,他们就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祷着。按着妈妈的嘱咐,也稍带学着他人的举动,我和子雨——子雨有身孕,只能站着了,在佛前虔诚地许下誓愿。

  回家路上,我问子雨许了什么愿。

  “你呢?”坐在摩托后面,抱了我的腰,靠着我的背,她问。

  “求菩萨保佑我的妻儿健康快乐。”

  “我求菩萨保佑我的丈夫快快乐乐,没有痛苦……”

  她没有继续下去,但我已然明了她的意思,便伸出左手放在她的手背,那是理解,劝慰,更是感激。

  这一天,我们哪儿也没去。白天,发短信祝朋友们新春快乐,看几则新闻或者八卦。更多的时间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斑驳树影静静地移动,看落叶飞舞,听鸟儿啁啾。其间,我把我的结婚礼物,也算是情人节礼物,那条项链戴在了爱妻的脖颈上。她虽然有些嗔怪我的浪费,却也露出了内心难以抑制的喜悦。我们共同生活的时间不会太长,但我们的爱情将刻骨铭心,直到肉体死去、魂灵散去。


  2月19日

  初二到初五都是走亲戚,顺便告诉他们,初六是我定婚的日子,务必过来。

  其实,那天与妈妈聊过结婚酒席之后,我曾找了一个机会与子雨说起此事。子雨说别管那些习俗了,她的目标是我们结婚就行。只要我爱她,只要有法律保护,至于是否要众所周知她都无所谓。我也心知肚明,这辈子注定要欠她一场婚礼。

  今天是热闹的一天。在我的记忆中,像这样近亲齐聚的日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在这近亲齐聚的日子里,我收到了无数祝福,子雨也是。吃饭间隙,孩子们玩着自己喜爱的游戏;男人们在院子里摆上桌子打牌;女人们有的搓麻将,有的则围着子雨,询问她的生活及有关孩子的事情。孩子尚小的妈妈们便传授她注意事项以及吃什么可以增加孩子的免役力或者可以让孩子皮肤更白之类的秘诀。子雨坐在她们中间,幸福羞涩地笑着。

  晚饭之后,亲戚们走了,家里重新恢复了宁静。这宁静,逐渐变成了寂静,至于沉静。爸妈睡了,子雨睡了,我从她身边起来,坐在桌前写这日记。回头,在柔和的灯光的影子里,睡梦中的子雨面露满足的微笑。对于生活,子雨的要求是低的,可是上天给了她什么?难道正如马太福音所言,“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这公平吗?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是要鼓励人们不择手段,不顾道德法律去攫取他人的财富以满足自己的私欲?看着子雨,我亲爱的老婆,我忍不住过去亲吻了她的微笑。

  回到桌前,重新坐下。今天,不管他人如何想象,在我们自己的心中,是真正结婚了的。既有了结婚证,也是在向亲友们昭告我们的夫妻关系。可是,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结婚,我们能亲密相处,友好相待,即便没有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就不能算夫妻么?可是,若没有区别,人们为什么非要结婚不可?人们为什么要选在13年1月4日结婚?为什么要选在5月20日结婚?不就是因为这些数字背后的寓意吗?一生一世!我爱你!可是,又有多少闪婚闪离的?上午领证,下午离婚;上午与妻子离婚,下午又带另一女人结婚;豪车开道,豪筵宴请:无论多么排场,不到几天就离散的,世上又有多少?结婚到底为了什么?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婚姻与爱情根本就是两码事。爱情的归宿是婚姻,一旦进入婚姻,爱情的目的便已达成,无所谓坟墓与否。自然,爱情也还可以走得更长久些。然而,爱情要与婚姻等长,应该是少之又少的。爱情是一种情感表现,一个人的情感是会发生改变的,所以,大多数人的爱情会在婚姻的琐碎中消磨殆尽。

  先前,应该是在我们集体富裕之前,以我们的父辈为代表,他们找对象的前提是:女人须孝顺,贤惠;男人须勤劳、诚实。他们追求的是品德,因为他们知道,结婚的最终目的是找一个人过日子,那是一辈子的事。而今呢?女人要白富美,男人要高富帅。白、美、高、帅,都是外在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都会随之消逝。富,更可以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以此为标准,且不说不能久长的爱情,就是婚姻,又如何能够久长?

  婚姻,是一种生活态度,它需要男女双方用道德、责任来维系。一旦道德不再起着约束作用,一旦责任不再受到尊崇,婚姻必然成为泡影,成为一现昙花。这也许就是离婚率逐年走高的原因吧。

  可我们呢?我的生命是短暂的,子雨与我结婚定然不是为了名与利。再说,我有什么名?又哪来的利?

  子雨呀,我亲爱的傻瓜,你知道吗?你的爱必将毁了你!只是,我会让你相信,我们的爱情与婚姻一定等长!


  2月22日

  明天要去子雨家,我不能把日记带去的。若是那样,子雨定然会发现。可是,记日记已有许多时日,子雨是否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却不太清楚。从她的表现看,应该没有吧?也许有,不过,她不提起,我也就只装糊涂。仔细想来,即便她发现了,其中的内容(自然,早先已有防范),除了恐惧与爱意,稍带些许情色之外,似乎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怕她看了也不会太懂,毕竟我的字不太好认。

  子雨,你可别怪我瞒着你写日记。一旦有了内心压力,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发泄方式,只是我的方式是记日记而已。而且,我死了,它定然也是你的。请原谅我的自私,宝贝!

  亲爱的日记,我们也要暂时小别一段时间了。半个月后见。


  3月16日

  在岳父母家住了二十天,我们是昨天回家的。本来,我们打算住半个月,只是想到自己的不久人世,想到子雨的悲惨未来,我得让岳父母的记忆中多留下一些我与子雨的美好影像,于是多住了五天。

  在到达岳父母家的当天,我把聘金交给了我的岳母。那是用子雨的名字开的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子雨的生日,金额为88800元。岳母先是拒绝了,说她养女儿不是用来换钱的,只要我对子雨好,她就心满意足了。岳父母抚养子雨二十六年,且不说付出的心血,单是读书、生病、供养她吃穿,其中花费就难以数计。现在她刚会赚钱,就拱手让给了我,就是给五十万、上百万,也不能弥补子雨离家后在她们内心造就的失落。岳母即便拒绝,我却不能收回。岳父笑着开口了。“程潜的心意,你就收了吧。你应该让他知道,有得到就应有付出,这是真理。”于是,她便收下。

  在岳父母家的二十天,子雨带我逛遍了周边的山山水水。不管是一星二星三星四星五星级的,她都挽着我的手臂,我们一同走过。一路上,她告诉我她小时候的乖巧懂事,她的喜怒哀乐,父母的关心慈爱,弟弟的调皮捣蛋。

  “你爹妈都不是农村户口,你爸还是老师,你弟弟是亲生的吗?”我不禁深感疑惑。

  “当然是。”

  “怎么可能?要是在遂阳,你爸肯定被开除公职了。”

  “你以为国家政策到处都会得到执行呀?那是一条松紧带,要松就松,要紧就紧,全看地方政府官员怎么做了。何况,我们是交过罚款的。”

  听了她的话,我就怨恨我的爸妈为什么要出生在浙江呢?不然,即便我死了,他们应该也还有孩子呀?!

  挽着我的手臂,我们一同走过她家周边的山山水水。她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曾有的人生,而我就是她曾有人生的见证者;挽着我的手臂,我们一同走过她家周边的山山水水,她仿佛在向她的过去告别,而我就是她未来的领路人。

  在岳父母家的二十天,他们为我们举办了婚礼。虽然简朴,但快乐祥和。这一天,我像模像样地穿上了正装。西装革履,系上领带,还理了发,喷了啫喱水。子雨也去做了头,租了一套婚纱。我们正正经经地拍了几张结婚照。前来参加婚宴的亲友们都给了我们美好的祝福。他们还当着岳父母的面夸奖新娘漂亮,新郎帅气。看着岳父母脸上快乐的笑容,子雨脸上幸福的微笑,我内心也有些飘飘然了。长这么大,虽然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有这么多人夸我,还是头一遭。这一场婚礼,让我暂时忘却了九月底以来的不幸,我觉着得到了人生的幸福,傻傻地自我笑个不停。

  在岳父母家的二十天,岳父曾不止一次地问我:“你爱小雨吗?”

  “爱!”

  “一辈子?”

  “是的。”

  “不可能!”他的坚定让我措手不及。我只是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潜,爱情是一件稀罕之物。虽然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产生这种情感,但是,它就像一件家具,最终总会旧去;它也像一件衣服,最终总会褪色。它不是食物,即便我们不爱吃,为了生存,也会强迫自己去吃。对一个人的爱情,当你不爱他的时候,你就真的不会再去爱他了。金屋藏娇,陈阿娇最终不还是长门冷居?七夕盟誓,杨玉环最终不还是马嵬赐死?我不是不相信你对子雨的爱情,我只是要你明白,爱情不可能长久。天天山珍海味,你就会渴盼山肴野蔌;天天风和日丽,你就会渴盼雨雪冰霜。天天对着同一个女人,即便貌如西子,才比道韫,你也会心生厌倦。男女结合,成为夫妻之后,为什么不称为爱情而改叫婚姻,就是因为爱情不长久。在所有情感之中,维持最久的是什么?亲情!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因为那是血缘之情,血永远浓厚于水。可是夫妻呢?本来两个互不相关的人,最终之所以走到一起,当然首先得有爱情。但爱情是一座火山,不管喷发时多么壮观激烈,最终都会冷却。当激情褪去,剩下的只有家庭琐事、柴米油盐之时,维持婚姻的就只有亲情了。程潜,你是我的女婿,其实,现在也就如我的儿子一般。我相信,我也确信,你是爱小雨的,但我更希望你能像兄长一样爱护她,保护她,一直到老。而今的社会,人们追求物质享受,追求生理愉悦,天天不离的是自由与爱情,可是,能有几个人真正懂得自由与爱情?现在,小雨要离开我们去和你一起生活,虽然交通发达,但见面总不容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爱小雨,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岳父的话,我自然明白,而且在这短暂的生命之中,我当然会爱子雨,一直到死,不离不弃。我也曾想象着与子雨风雨同舟,游山玩水;我也曾想象着与子雨携手相依,花前月下;我也曾想象着与子雨儿孙绕膝,笑度光阴;我也曾想象着……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想象。我爱子雨,每分每秒。而且,我也要用实际行动向岳父证明我对子雨的爱情。当然,那不仅只有爱情,更有我作为丈夫的责任。我们双进双出,形影不离。

  在岳父母家的二十天,岳母曾不止一次地问我:“你爱小雨吗?”

  “爱!”

  “一辈子?”

  “是的。”

  “但是,你爱她什么?”她的问话让我措手不及。我只是困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潜,我相信,我也确信你是爱小雨的。爱情就像一件家具,最终总会旧去;它也像一件衣服,最终总会褪色。但是,你得明白,你爱小雨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小雨,你也许觉得不再新鲜,不再稀罕,甚至会觉得当初所爱的完全就是一种幻象。小雨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的缺点。她有些死心眼,认准了的事就不会改变;她不太会做家务,她也不是很能干……但她善良,贤惠。当初,小雨回家要户口本,老实说,我们并不太同意你们的婚事。然而,她态度坚决,我们只得答应。可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们觉得她没有看错人。程潜,小雨是女人,女人总有些小缺憾,你得包容她。现在,我们把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可别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

  是的,我爱子雨什么?也许只是凭一时感觉,然而,我知道这感觉没错。假如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告诉岳父母,我爱她什么;而且,我要爱她一辈子。可是,现在,我真的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我知道,我真心爱她;而且,不是一时兴起。

  在岳父母家的二十天,与小舅子相处的日子只有五天。他是正月十六去深圳打工的。在这五天里,他左一个姐夫右一个姐夫,叫得我实在兴奋。我没有兄弟姐妹,即便是堂兄弟表姐妹,年龄大多相仿,相互之间都直呼名字,而今,突然跑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亲热地叫我姐夫,我如何不快乐?当然,他有时也叫我帅哥,这自然也是他真实的想法,可我也愿意听呀!在这五天里,他最想知道的是我谈过几个女朋友,她姐姐(她觉得她姐姐不漂亮,甚至有些丑)是怎么把我骗到手的。

  “子雨是我第一任女友,也是最后一个。”

  “我不信!你看,”他撇撇嘴,瞟我一眼,打开手机,给我看我的正装照。“你这么帅气,难道没有女人追过?”

  “我不知道。我迟钝,你姐知道。”

  “我不信!”

  “那你怎么才相信我?如果我告诉你,我和好几个女孩谈过恋爱,甚至还和她们同居过,你就信了?”他笑了,不说话。“我对天发誓,除了你姐,我没和任何女人好过。”

  “好吧,我信你,帅哥。我还有个问题,我姐是怎么把你骗上床的?”

  “你这话被爸妈知道,非得挨骂不可。你姐没骗我,是我们相互吸引,相互爱恋,觉得有共同点,可以组合成家庭,就一起了。”

  “那么,姐夫,要是有一个女孩喜欢我,我却不喜欢她,我们可以上床吗?”

  “要是我的话,不会。无论是她喜欢我,我不喜欢她;还是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如果不是两情相悦,我都不会与她上床。无论这社会是如何的无节操,那只是这社会,而不是我。做人得有底线。男人不是种马,女人也不是公共厕所,不是双方愿意,就可以随便发泄情欲的。我们不是动物,不是狗,不是鸡或者鸭,只要性别不同,何时何地,都可以交配。男人色,只针对爱人;女人骚,也只针对爱人。”说完这些,我还把岳父对我说的那一套顺便贩卖给了他。

  听了我的话,他就笑了。“这是我爸给你说的吧?”

  “也是我的想法。爱一个人就得全心全意、真心实意地爱她。我觉得,对异性的爱,就像一件古玩,不管你如何呵护,它终会出现裂痕,然后破损;又像一眼泉水,即便细水长流,最终总会枯竭。一个人对他人的爱也是如此。如果恋爱的对象越多,到了最后,他就麻木了,虽说爱,其实就是玩弄。所以,爱情最好只有一次,要爱就爱的热烈,爱的深沉。”

  我不知道小舅子对于我关于爱情的高谈阔论是怎样理解的,然而,我知道,在他的心中,我定然留下了好的印象。在他离家的那一天,他拥抱了我,并伏在我耳边对我说:“姐夫,我喜欢你,祝你和我姐白头偕老。”然后,他还对子雨说:“姐,等你生了孩子回家的时候,记得要告诉我。到时,我一定要回来抱抱他。还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希望他像姐夫。一来说明那是姐夫的种,二来姐夫比你好看。”说到那最后一句,他被岳母骂了。然而,他并不害怕,只是吐吐舌头,做一个鬼脸。

  我是昨天到家的,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发现了那张我交给岳母的银行卡,我便问子雨怎么回事。

  “妈说今年我不能工作,你也不能出外打工,需要钱,就把它还给我了。”

  “你不能要的!”

  “我也这么想,可妈非给我不可!”

  “老婆,我觉得对不起你爸妈。你看,他们白白地把女儿送给了我,我还要让她女儿苦一辈子!”抱了子雨,我流下泪来。

  “程潜,其实,妈给我银行卡的时候,我并没有十分坚决地拒绝。我们不富裕,而且,你需要钱。你不怪我吧?”

  “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只是,若有机会,还给你妈吧,那样,我会更安心些。”这时,听到了妈回来的声音,子雨就推开了我。

  稍晚些时候,我打电话给岳母,向她表达我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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