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克考恩小姐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走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对他说道,“听着,巴比特先生;这里有一位朱迪科夫人在电话中找你——她想要商量一下维修方面的事情,可是所有的销售人员们都外出了。你可不可以跟她谈一谈呢?”

  “好的。”

  坦尼斯.朱迪科夫人的话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清脆而令人愉悦。那黑色圆形的电话听筒里面好像盛装着她的一个活色生香的微型影像一般:光彩照人的一双眼睛,美好精致的鼻子,灵秀柔美的下巴。

  “这里是朱迪科夫人,你还记得我不?是你开车把我送到‘板烟公寓’这里来的,帮助我找到了这么好的一栋公寓。”

  “当然了!当然了我是记得的!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

  “哎呀,只是有一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麻烦你,可是房屋管理员似乎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你知道我的这间公寓是在顶层,而且由于这个秋季多雨屋顶就开始渗水了,我会非常非常感激的要是——”

  “肯定的!我会马上过来帮你看一看的。”接着又谨慎地问了一句,“那么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过去呢?”

  “哎呀,每天上午的时候我都在。”

  “那么今天下午,过一个小时左右你在吗?”

  “是-的。或许我会让你喝上一杯茶的。我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因为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太好了!只要我脱开身立即就赶到你那里去。”

  他暗地里沉思道,“这里有一位女子她是这么的优美典雅,这么的机智灵活,这么的风度出众!‘因为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所以要请你喝上一杯茶。’她是非常懂得爱惜一个人的。我是一个大傻瓜,但是我还算不上是一头蠢驴,只要有人了解我。况且我真的不是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傻!”

  这场大罢工终于过去了,罢工者们被彻底击败了。除了沃吉尔.岗崎看上去有些不那么兴奋难当之外,似乎巴比特对自己利益集团的背叛行为并没有产生什么明显的效果。害怕受到严厉谴责的抱愧心理已经自然弥合了,可是一种畏怯心理造成的孤独感依然还在。现在他是这么的心旷神怡,以至于为了证明他自己并非如此,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个劲儿地四处走动着、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长达十五分钟的时间,一会儿去看一看方案设计图,一会儿对莫克格温小姐解释说,这位司各特夫人想要为她的房屋争取更高的租金——她已经提高了她的索价——已经从七千美金提高到了八千五百美金——嘱咐莫克格温小姐要对此加以确认并且在卡片上记下来——这位司各特夫人的房价——已经提高了。当他以这种方式奠定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而只是对业务上的事情感兴趣的时候,他就自己一个人闲逛到外面去了。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发动汽车;他拿脚踢了踢汽车轮胎,掸了掸里程表玻璃上的灰尘,并且紧了紧保险杠上固定前车灯的几枚螺丝。

  他兴奋已极地驱车前往贝尔沃街区而去,期望着朱迪科夫人就像一缕地平线上露出的亮丽曙光那样出现在那里。高大的槭树上的叶子已经快要落光了,纷纷落下的落叶填满了柏油大街两旁的沟渠之中。这一天的天光泛着暗黄和浅绿的颜色,宁静而又悠远。巴比特自己知道这是心绪悠长的一天,知道在贝尔沃这里注定是毫无意趣的——木质房屋构成的街区,汽车修理间,小小的商铺,杂草丛生的闲置地面。“需要一点鼓舞人心的事情;需要像朱迪科夫人夫人这样的人能给点染一下这样的心情,”他心里面沉思道,一边驾车辘辘驶过这长长而空阔的天然大街之上。这个时候起风了,令人心情活跃而无比舒畅,不禁一阵情动于中的感觉,就在这样一种豁然开朗的心情之下他已经驱车来到了坦尼斯.朱迪科夫人的公寓前面。

  当她慌忙把他迎进屋子里的时候,她的身上正穿着一件薄纱的黑色外衣,这件裁剪适中的上衣更加衬托出她那细腻挺拔的脖项。在他看来她好像是非常的世故而老练的样子。他举目瞥了一眼她客厅之中挂着的印花装饰布料以及彩色印刷品,咯咯大笑着说道,“天啦,你可是把这个地方打理得不错啊!很有一个聪明女子营造一处温馨家园的风范,简直太好了!”

  “你真的喜欢这里吗?我简直太高兴了!可是你把我遗忘了这么长时间,简直太让人难过了。你曾经对我保证过说有时间要来跟我学跳舞的。”

  可是他依然游移不定地说道,“哦,可是你那只是随便那么说说而已!”

  “或许是吧。可是你也应该试一试才行啊!”

  “好了,现在我已经真的到这里来拜师学艺了,你应该好好准备一下留我吃晚餐才是!”

  他们两个都一齐笑了起来,当然心里都明白这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但是首先我猜自己该看一看漏雨的地方为好。”

  她跟他两个一起爬上了这座公寓屋顶的平台上——这里是一处由木质板条步行道、晾衣绳、以及披屋中的水箱等构成的一个独立世界。他用脚尖踢了踢各种各样的东西,给她的印象是好像自己非常懂得有关铜质檐槽方面的事情,以及在管道运用方面只有镀铜的铅质环管与套管接头才是最合人意的,还有在屋顶水箱的材质方面雪松板要优于锅炉钢等事情。

  “你必须要懂得这么多的事情,在房地产方面!”她油然起敬道。

  他向她保证说在两日之内屋顶就可以被修复。“你不会在意我在你的寓舍里打个电话吧?”他问道。

  “我的天,不会的!”

  他站在盖顶前面注视了一会儿,看到眼前的空地上一些有着超大门廊的小小木板屋,还有一些新建的公寓房屋,建筑面积都非常的局促,但是都出奇地运用各种杂色斑驳的砖墙以及赤土色的装饰。就在这些建筑的背后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山边已经被挖掘出来像是一个巨大伤口一般的黄粘土的缺口。而在每一栋公寓房屋的背后,以及在每座建筑的旁边,都是一些很小的车库。这里是一个下层人民居住的好处所,非常舒适,对于那些勤苦而足可依赖的人。

  在这秋日的艳阳之下这些崭新而靓丽的屋顶看上去是这么的甘美怡人,而且这里的空气之中好像是一片泛着太阳色的水泊一般。

  “上帝啊,这个下午简直是太好了。你站在这里可以有很好的视野,可以看到那边的坦纳山,”只听巴比特说道。

  “是的,这里是不是很好很开阔呢。”

  “现在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风景了。”

  “难道说你为此要提高我的租金不成!哦,我之所以这么说简直是太不妥了!我仅仅是打趣在开个玩笑而已。那么就本心来说,现在有极少数的人可以——可以对风景做出反应。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诗情画意的感觉了。”

  “这的确是事实,他们一点都没有,”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边欣赏着她那苗条的身影,以及远望群山的那种聚精会神而热情洋溢的神情,她的面颊仰视着,嘴唇上泛着笑意。“好了,我猜自己最好是给管道工打个电话,这样他们就会在明天早晨尽早过来维修了。”

  当他打完电话以后,尽量在面上显得有些威严、豪爽而有男子气概一些,他看上去有些游移不决的样子,只听他谈了一口气说道,“我猜我最好还是——”

  “哦,你一定要先喝杯茶再说!”

  “好了,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不过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懒洋洋地坐在一张深绿色棱纹平布的椅子上简直太舒适不过了,他的两条腿安然交叉在面前,偷眼瞥一下身边那黑色的中国式电话台架以及彩色的维罗纳山的画面,这一切简直给了他享受已极的感觉,而就在那间小小的厨房当中——就在他的身边——朱迪科夫人正在那里吟唱着“我的克里奥尔皇后。”就在这种极度甜蜜温馨的情形之下,在这心满意足的情态之中他又感觉非常地不满足了,他似乎看到了月光之下的丛丛木兰、似乎听到了种植园里黑人们伴着班卓琴的吟唱声。他想要进一步接近她,到她的面前去帮助她,然而他更想要耽溺于这种极度的陶醉感之中。这样他就看似无精打采地呆在这儿一动不动了。

  当她脚步匆匆地端着热茶走进来之时,他抬起眼睛来笑对着她。

  “这简直是太好不过了!”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有扭扭捏捏地回避;他是这么的沉静而充满了深厚友情;而同样沉静而充满友情的是她的回答:“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你是这么一个大好人,帮助我找到了这么一个温馨的小家。”

  他们两个都一致同意天气过不了多久就会转冷。他们两个都一致应允禁酒令的确有被禁止的理由。他们两个都一致认为艺术进入到家庭之中就是文化的体现。他们两个对一切事物都达成了一致的协议。他们两个甚至都变得大胆放肆起来了。他们在言谈之中表明,现代的这些年轻女孩子们,好则好矣,诚心来说,她们的超短裙实在是太短了。他们两个都为自己而感到非常骄傲,为了自己并不因为这么坦率的交谈而感觉震惊。最终坦尼斯贸然说道,“我知道你是会理解的——我的意思是——我不很明白这话究竟该怎么说,但是我还是认为女孩子们是在假扮装酷,以她们这种穿着打扮上的裸露方式。他们这样就流露出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们根本就不具备成为一个具有女性气质的女子的本能资质。”

  由于记起来雅达.普提雅克,那位美甲师女孩,以及她是如何错待他的经过,巴比特由此非常热切地同意了她的这个看法;由于记起来整个这个世界是如何错待他的,他讲述了有关保罗.里尔斯林,有关希拉,有关塞尼迦.多俄尼,有关这次大罢工的一些事情:

  “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不?因为我焦急的是为了让那些乞丐们也能像别的人们一样得到安心而冷静下来,可是天哪,没有任何理由不照顾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倾向性。作为一个人出于自身方面的原因,他必须要心胸开阔一些、必须要有点自由主义思想,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哦,我的确如此!”坐在那张小小的硬睡椅上,她的两只手紧紧扣住身边两侧的椅背,身子前倾朝向他,全神贯注地对着他;就是在这种被人欣赏的极度辉煌的状态之中他宣称道:

  “就这样我站起来对俱乐部里的人们说道,‘看这里,’我——”

  “那么你是属于联邦俱乐部吗?我认为它是——”

  “不是的;我属于体育俱乐部。告诉你说:由于他们总是在劝说我加入联邦俱乐部,而我总是说,‘不,先生!一点用处没有!’我并不是在乎有多少花销,而是受不了那些老古董们的做派。”

  “哦,是的,情况的确是如此。可是请你告诉我: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对他们说的呢?”

  “哦,你是不会希望听这些的。我已经让你烦得要命了,因为我所遇到的这些麻烦!你不会仅仅认为我是一个愚不可及之人吧;我说话的这番口气好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

  “哦,你依然是一个不懂事的男孩子。我的意思是说——你一定不会比四十五岁大一天的。”

  “好了,我不是的——已经大许多了。但是看在上天的份上我开始觉得有些时候还像中年一般;因为有这么多的责任义务等等的一切。”

  “哦,这个我知道的!”她的语气里面让他安心了不少;好像是为他罩上了一层温暖舒适的丝绵一般。“而且我觉得很孤独,非常的孤独,有些时日里面,巴比特先生。”

  “我们两个真是一对忧伤的同命鸟儿!可是我还觉得我们已经再好不过了!”

  “是的,我觉得我们两个已经比我所认识的大多数人要好得多了!”这样他们两个就一起笑了起来。“可是请你告诉我你在俱乐部里面究竟说的是什么。”

  “好了,就是像这一类的话:由于塞尼迦.多俄尼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们可以随便说自己想说的话,他们可以随意称呼他什么东西,可是现在这里大多数的人们并不知道,塞尼是这个世界上某些大政治家们最亲密不过的好朋友了——比如像维克比勋爵先生——这是你们大家所知道的,一位英国的大贵族。我的朋友杰拉德.多俄克先生曾经告诉过我说,维克比勋爵是英格兰重量级的人物——好了,这是多俄克或者别的什么人告诉我的。”

  “哦,难道说你认识杰拉德先生吗?就是现在正在这里的这个人,就在默克尔维夫妇家里的这位?”

  “你说我认识他?好了,我说,我不但是这么的认识他,而且我们互相之间只是称呼乔治和杰里,我们在芝加哥的时候两个人经常泡在一起——”

  “这简直是太有意思了。但是——”她冲着他晃了晃一根手指。“——我可不能在这里跟你泡在一起了!我必须要好好管教你一下才好!”

  “希望你能允许我……好了,这么说吧:你或许该明白我恰好知道塞尼.多额尼在摩天楼以外拥有多么大的名声,可是当然了作为一个预言家来说他在自己的乡野之中是不会得到多么大的荣耀的,而塞尼呢,可恶的是他那种深藏不露的古怪脾气,他总是这么的谦逊忍让,以至于从来不让人们知道当他出国旅行之时穿着的是何等衣装。好了,就在大罢工期间克莱伦斯.德鲁姆到我们的桌前来炫耀,只见他衣着光鲜头顶上戴着小帽子身上穿着制服,有些人就对他说道,‘控制住这场大罢工,克莱伦斯?’

  “好了,只见他得意洋洋地就像一只腆胸叠肚的鸽子那样站在那里一阵瞎嚷嚷,聒噪之声你就是在楼上的阅览室之中都能听得到,‘是的,你可以加以肯定;我告诉那些罢工者的领导人们说他们应该逃离到什么地方去,这样他们就没命地逃回家中去了。’

  “‘好了,’我就告诉他说,‘很高兴那里没有发生暴力事件。’

  “‘是的’他说道,‘可要是我没有在那里监视着的话情形大概会是如此的。所有那些家伙们的布口袋里面都装着炸弹。他们不折不扣地就是一些无政府主义者。’

  “‘哦,瞎扯,克莱伦斯,’我说道,‘我认真地把他们都检查了一遍,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炸弹,除了或许会有只兔子什么的以外,’我说道,‘当然了,’我说道,‘他们都是一些大傻瓜,但是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一些大好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

  “而就在这时沃吉尔.岗崎或者别的什么人——不,应该是查姆.福林克——你是知道的,就是这位著名的诗人——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对我说道,‘看这里,’他说,‘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赞成这些罢工者们的所做所为了?’好了,我是这么的反感一个对我有这种看法的人,这样我就发誓说,我自己心里有数而且用不着做出任何解释——这样仅仅是为了不在乎他而已——”

  “哦,这可是太明智了!”朱迪科夫人说道。

  “——但是最终我还是向他做出解释了:‘要是你做出了如我在商务委员会办公机构里所做的一切事情的话,’我说道,‘那么你就有权力站在这里说话了!但是就在同时,’我说道,‘我依然相信应该对待你的对手就像对待一位绅士那样!’好了,先生,这话把他们都给震住了!福林克——我总是叫他查姆——他再也没有任何话可说了。可就在这时,我猜他们之中或许是有些人觉得我也太有些自由主义了。你对此是怎么认为的呢?”

  “哦,你是这么的明智。而且富于勇气!我是这么的喜爱一个有勇气坚持自己看法的男子!”

  “但是你觉得这是一次旷世绝伦的表演吗?总之来说,他们这些人之中总是有那么一些人谨小慎微而思想狭隘得过了头,以至于他们经常会歧视一个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自己的看法的人。”

  “那你关心的究竟是什么呢?从长远来看他们是注定要敬重一位可以促使他们对事物加以思考的人的,而且由于你具有这么良好的演讲方面的声望你完全可以——”

  “怎么你会知道关于我有演讲方面的声望的?”

  “哦,我可不想要告诉你所有我所知道的事情!可是认真来说,你可是没有意识到你自己到底是一个多么有名望的男子。”

  “好了——尽管说我在当下这个秋天之中并没有做多少演讲。由于真的是被保罗.里尔斯林的事情给烦心透了,我猜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是第一个可以真正领会我的意图的人,坦尼斯——听我说,你一定要理解我才好!我是如此的胆大包天,可以这么称呼你坦尼斯!”

  “哦,肯定会的!而且我可不可以也称呼你乔治呢?难道你不认为这样简直是太好了吗,当两个人之间可以有这么多的——我该来怎么形容它呢!——这么多的分析与研究,以至他们可以丢弃所有这些愚蠢的陈规俗套,可以互相之间理解欣赏,可以立时之间成为情投意合的朋友,就像两条夜航船在暗夜之中相逢那样?”

  “我当然是这么认为的了!我当然是这么认为的了!”

  他再也不是坐在椅子里面呆若木鸡的样子了;他起身在房间里面四处走动着,他一屁股坐在了木长椅上她的身旁。但是当他笨手笨脚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那纤弱而白皙的手指的时候,只听他快活而伶俐地说道,“请你给我一支烟卷好吗。你会不会觉得可怜的坦尼斯实在是有些太恶劣了,要是她在你的面前抽烟的话?”

  “上帝,怎么会!我很喜欢这样!”

  他曾经经常深虑过一些不良的时髦女郎在摩天楼的饭馆之中抽烟的事情,可是他至今为止还只是见过一位抽烟的女子——那就是山姆.杜皮尔布朗夫人,就是他的那位轻浮无常的女邻居。他郑重其事地给坦尼斯点上烟,然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燃过的火柴棍儿掐灭,并且把它又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我敢说你现在正想一支雪茄抽,你这个可怜的男人!”只听她轻声低语道。

  “难道你介意我抽一根吗?”

  “哦,不介意!我非常喜欢闻一支上好雪茄的味道;闻起来是这么的好——就像一位好男人的味道一样。你可以到我的卧室里面去找一个烟灰缸,就在床边的那张桌子上面,要是你不怕麻烦去拿一趟的话。”

  他被她的卧室之中的情形深深地困惑住了:宽大的床榻上面遮盖着紫罗兰色的床罩,紫红色的帷幔上织着金线的条纹,来自中国的齐本德尔式大衣柜,以及一排令人惊奇不已的各种拖鞋,还有各种缎带挽就的一些鞋楦,报春花色的一些长袜正挂在上面。他拿着烟灰缸走出来的那个架势,恰如一个自在随意的密友应有的样子,他在心里面嘀咕道,“像沃吉尔.岗崎那样的蠢材才会看不够她的卧室而觉得很有意思呢,可是我对这一切却丝毫没有动心。”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不这么毫不动心的样子了。有她在身边陪伴的惬意感顿时烟消云散,她已经在那儿蠢蠢欲动着想要去摸她的手了。可是每当他转身朝向她的时候,她手中的那支烟卷就横挡在他们中间。这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面盾牌。他就只好这么等待着直到她即将抽完之时,可是当他刚刚高兴地看到她在烟灰缸中迅捷地捻灭了烟头之际,只听她开口说道,“你不介意再给我一支烟卷抽吧?”就这样他又无望地看到淡蓝色的烟雾屏障再次升腾起来,只见她那只优雅的小手又一次横挡在他们之间了。他现在不仅仅是急切地想要弄明白她是否会允许自己抓住她的手(以完全纯净的友情态度,自然而然地),而且是极度煎熬地想要得到它了。

  从表面上看起来这一点都不像是一幕令人焦躁不安的戏剧性场面。他们两个正在愉快地谈论着有关汽车,有关到加利福尼亚长途旅游,有关查姆.福林克的一些事情。有段时间里只听他温和适中地说道,“我的确痛恨这些家伙们——我痛恨这样的一些人们,他们邀请他们自己前去聚餐,可是我此时似乎感到了自己油然而起的一种想望,那就是我将要邀请可爱的坦尼斯.朱迪科夫人今晚和我一起进餐。但是现在我猜你一定已经有了不下七个之多的约会了。”

  “好了,我正在琢磨着出去看一场电影。是的,我的确认为自己应该走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没有继续挽留他在这儿呆下去,但是她也没有不允许他呆下去。他在心里面暗自琢磨道,“我必须要采取点秘密行动了!她会让我就这么呆下去的——必须要有点措施了——而且我一定不要脑子里犯糊涂——我一定不要——我必须要就此离开了。”接着,“不。现在已经太晚了。”

  突然间,就在七点钟的时候,一把把她手里的烟卷扒拉开,唐突之间他就抓住了她的手说道:

  “坦尼斯!不要再拿我取笑了!你是知道我的——我们两个就在这里,一对儿孤独鸟儿,我们两个在一起是这么的快乐。无论我过去怎么样!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请你允许我留下来!我要飞跑到下面的熟食店里去买一些东西回来——或者是一些冷鸡肉——或者是一些冷火鸡——这样我们就能好好吃一顿简单的好晚餐了,而之后,要是你愿意就这么把我撵出去的话,那我也会乖乖地就像是一只小羊羔那么听话。”

  “好了——是的——这样的确是很好,”只听她说道。

  同时她也没有把自己的手从他那里抽回来。他紧紧地握着这只手,浑身激动地颤抖着,然后没头没脑地起身去抓自己的外套。在那家熟食店里面他胡乱买了大量的食品,而且尽是选那些昂贵的食物买。他又到大街对面的杂货店里给他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客户要签租契,必须要赶在午夜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很晚很晚才能回家。你们不要等着我了。对婷卡亲一个晚安。”他笨拙地挪动着身子满心期待地回到了公寓之中。

  “哦,你这个坏东西,竟然买了这么多的食品!”她迎候他道,听她的声音里面是快活的,满脸笑意之中已经有了接纳之色。

  他在她那间小小的白色厨房里面给她做帮手;他在那里清洗着生菜,他把橄榄油瓶子打开。她吩咐他把桌子摆好,而当他一路小跑进入到起居室里时,当他在餐具柜里翻找刀叉之时,他那舒心的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家中一样。

  “现在唯一一件需要做的事情,”他宣布道,“就是你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了。我不能决定你究竟是穿你那件肥大的晚长服,还是把你的长发披散下来、穿那条短裙子,这样会让你假装自己还是一个小姑娘。”

  “我吃饭的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好了,还是穿这件雪纺绸的旧衣服就好,要是你不能忍受可怜的坦尼斯的这种态度的话,那你还是回你的俱乐部里去吃晚饭好了!”

  “我会忍受你的一切的!”他轻拍了一下她的臂膀。“小孩子,你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聪明、最可爱、最好的女子了!现在好了,维克比女士,要是你想挎住我这位摩天楼大公的臂膀的话,我们两个就要挺进前往去赴这场芬芳之宴了!”

  “哦,你说的太让人开心了,真的是太好不过了!”

  当他们两个结束了这次野餐式的晚饭时,只见他把脑袋从窗户里伸出去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报告说,“外面天气已经很凉了,而且我觉得好像要下雨。你一定不想出去看电影了吧。”

  “好了——”

  “我希望咱们这里要是有一个大壁炉就好了!我希望今天晚上能下一场倾盆大雨,而且我们两个是在一所老式的小小木屋之中,外面都是一些婆娑摇动的繁茂的大树,而我们在这有趣的小屋子里面生起一堆篝火来——在这里我要告诉你!我要为你把这张躺椅挪到散热器旁边去,然后我们两个就可以坐上去伸开两脚了,假设这里就有一堆篝火好了。”

  “哦,我觉得这太悲凉一些了吧!你这个大孩子!”

  但是他们还是挪到散热器跟前去了,而且两个人都把脚伸到了睡椅上去——他那双拙笨的黑色大皮鞋,以及她那双黑色人造皮的拖鞋。就在一片朦胧的灯光隐约之中,他们两个各自谈论着有关自己的事情;关于她是如何如何的孤独,关于他是怎样怎样的迷茫,以及关于他们两个人的相逢是多么的令人欣慰。当他们两个沉默无语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面就像是一条乡村僻巷一样的那么安静。外面的大街上悄无声息一片静谧,除了时不时传来一阵汽车轮胎碾过路面发出的一阵呼啸之声,以及远处货运列车驶过的时候的隆隆声。这个房间里面不但一切齐备,而且温暖适人,更加隔绝于外面烦嚣的世界给人一种极度的安全感。

  此时他完全沉浸在一种极度的兴奋状态之中,在这里一切的恐惧以及迷茫心情都被一扫而光了;而当他回到家中之时,清晨的时候,这种沉醉感已经融化成了一种心满意足的心情,满心里充满着宁静的温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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