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任务结束,我回科里后,分别找副科长、协理员、各所长征求意见,酝酿在新的一年里,争创“四好卫生科”工作。

  一天,政治部张主任又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一进门,向他打了个敬礼,还没有坐下就急着问:“主任,有何指示?”

  “又有一项新的工作,组织上决定你去完成!”张主任笑着说。

  我连忙问道:“主任,什么工作?”

  “经研究让你去当记者!”张主任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一听,我心里打悚,因为有自知自名,知道自己喝了几两墨水:“什么记者?”

  “大众日报记者!”

  我惊呆了:“主任,我的文化水平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写文章呀?”

  张主任认真的说:“不会写,就学着写嘛!”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在赶鸭子上架,难哪。”

  “就是赶鸭子上架!”张主任接着将情况交待一番,这是军区炮兵的通知,要我师派两个思想好,作风硬,服从命令,而且文化程度较好、能写东西的人去当记者。所以,选派你和一名参谋去完成这项任务。

  我连声推辞: “写个小材料我还马马虎虎,当大众日报记者,文化水平要好,我可胜任不了!”张主任继续做我的工作:“谁叫你是大学本科毕业生,我们是矬子里面选将军,把你选上了。还有,谁天生就会写文章,一点点学吗。”

  听了张主任肺腑之言,我只好答应:“即然如此,领导这么相信我,那我就去试试吧。”

  “这还差不多!”张主任详细地介绍这项工作的性质,你们去的地方是“大众日报泰安记者站”,由地方3人、军队2人组成,直属省革委员宣传组管理,不归“大众日报”领导。主要任务是直接反映各派活动情况,写成书面材料供省革委会参考,没有向报社投稿的任务。我听完后,如获释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天,我和作训科参谋王洪福,乘师去泰安执行任务的便车到了泰安军分区,向何司令员报了到,当时他是泰安地区革委会主任,亲自安排我们和地方三个同志见面。地方同志分别是中共省统战部吴处长,省府办公室李科长,还有一位是冶金厅下属单位的技术人员(姓名记不清了),并指定吴处长为组长,我为副组长。

  何司令员向我们介绍了泰安及所属各县“文革”情况后,安排我们住进岱庙内高级招待所。这个招待所是泰安有名的,过去曾是乾隆皇帝的下榻之处。如今是解放军接待高级干部的招待所,食堂设在院内,都是普通饭菜。餐厅挂有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标语,到吃饭时,自己取碗筷,到售饭菜口去买。随后,我们开始工作,为尽快熟悉泰安地区“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多次到地区资料室查阅有关资料,还专门采访了原军分区政委,转业后任泰安地委副书记,现任地革委副主任的曾理芹同志,了解当前本地区“文革”形势。

  经过几天的了解,基本掌握了泰安地区红卫兵的组成框架,一个是“东方红红卫兵”,属于多数派,趋于“保守派”;另一个是“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属于“少数派”,趋于“造反派”,这两派都以泰安农学院的学生为主。“东方红红卫兵”反对打倒一切,而另一派一味的造反,所以,两派产生激烈的矛盾,而且愈演愈烈,经常发生冲突。少数“思想派”占据泰安农学院东大楼,“东方红”派占学校西大楼。

  王效禹在山东掌权后,专门支持少数“造反派”头头国恕连。从此,各战斗队都倒向了他,人数骤增,达数千人。而“东方红”成了受挤压的一派,但这派就是不服输,并坚守西大楼。国恕连调集各县“造反派”上千人,攻打西大楼,双方以棍棒、砖头、石块,互相攻击,在“造反派”猛攻下,“东方红派”坚守了三天三夜,冲出后四处跑散了,这一派也就消失了。

  我们记者组,虽然没有目睹这场派系武斗的场面,但看到了现场,大楼内窗户全部损坏,楼内桌、椅、凳子破烂不堪,靠窗户的桌、椅上放着成堆的砖头、石块,还有散乱的煎饼,真是一片狼藉。这场派系的武斗,给国家造成严重损失,据了解双方学生也有不少受伤者。了解情况后,我们开始工作。我负责肥城、平阴、东平等县的采访。因为我身穿军装,好多人以为我是“解放军报”记者,不管哪一派,“造反”还是“保守”人,群众还是干部,都纷份找上门来反映情况,有的人大谈“胜利的大好形势”,有的人因受打压,控诉国恕连造反派如何打压反对者的行为。一天之内要接待十几名上访者,一谈就是1—2小时,还有的人将写好的材料交给我。可见,当地干部和群众相信解放军能为他们向上反映实际情况,下面是几起访谈实录:

  一是,受压制和被打击者的控诉。这中间有学生,有教师,还有一般干部,他(她)们都含着眼泪,情绪激动地控诉国恕连造反派的罪行;说国恕连只是一个农大学生,行为不端正,红卫兵组织刚组建,没有人跟他跑,只有他几个“哥们”围着他转。不知道为什么被省里那个王效禹看中,全力支持他。他打着“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旗号,造起反来,今天围攻这个派,明天打压那个派,天天搞武斗,伤了不少人。还有的人愤怒地说,这个人讲吃喝,到那里吃一顿,吃完抹嘴就走。我按上级“有闻必录,不表态度”的规定,只作记录。

  二是,一天上午,在平阴接待三个军队转业干部,他们首先问我:“你是不是解放军?”

  我理直气壮的回答:“是!”并用右手指着“八一帽徽”和红领章。

  “是解放军就好!我实事求是向上级反映真实情况!”

  “你们说吧,我如实记录,然后,向上级汇报”。“你可不能报到王效禹那里,要直接报到杨司令员汇报”。

  “可以!”

  另一个干部控诉,县里的造反派头头,按国恕连的指意,把转业的县委书记和一些转业干部打成“牛鬼蛇神”,关进“牛棚”,同“地主反坏右”关在一起,受尽那些人的嘲弄、辱骂、拳打脚踢,堂堂一个转业革命军人,却受到如此之辱,这是啥回事呢?我深知他反映情况很重要,但上级给了自己的“金箍咒”,让我不得不低头。

  三是,东平两个青年妇女,一大早来到县招待所找到我,开门见山就说:“你是解放军记者,我们信得过你,才来找你。”其中一位自我介绍:“我是东平县中学教师,是‘东方红红卫兵’组织成员,这个组织成员都是学生,按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路线组织起来,对‘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进行了冲击,也搞了大串连”。另一个女学生接着说:“学校还有一个‘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战斗队,是少数派。这两派在冲击县委、县政府中,抓谁是‘走资派’,意见不一,产生矛盾,而且愈演愈烈,形成‘造反派’与‘保守派’斗争局面。后来泰安农学院国恕连造反派头子,来我县进行串连,支持‘战斗队’,而且形成一边倒局面,势力不断扩大,把“保守派”冲垮了,我们被压,抬不起头来,东藏西躲。现在搞‘大联合’,他们不干,还传言要清算我们!”她俩一再请求我,如实反映情况。我打心里同情她们,但又不能反映上报。

  四是,我还走访了泰安附近几个回民村子,发现青年一代特别是中学生“造反”精神极强,主要矛头是对教规旧俗进行破除。因此,这些青年与老年人形成明显的对立。青年人反映我们最因难时,是党和政府发放的救济粮救了大家,而阿訇偏却说:是“主上”降得。还有老年人和阿訇认为教规是代代传下来的不能破,导致双方斗争激烈,有的村子还轰走了阿訇。我们作为记者就这个问题如实向上反映。同时,我们也采访了农业、工业的生产情况。

  我在泰安“大众记者组”工作半年,迫于形势,写了十多篇昧着良心上报的材料,最典型的有以下几件:

  之一,对泰安农学院两大教学楼被破坏问题,本来是王效禹支持的“造反派”国恕连直接指挥的上千人攻打“红方红派”时,使用棍棒、石块、砖头猛击大楼门窗,冲到教室内见什么就砸什么所造成的。当然,也有“东方红派”的还击,双方战斗了三天,使这座教学楼遭到严重破坏。可是上报材料时,把罪过都推到“东方红派”一方。

  之二,我们走访了泰安各县十多家工厂生产情况,基本都处于停产状态。“造反派”的人都出去搞串连,不是冲击领导、关押领导,就是驱散坚持生产的老工人,还美其名曰,不为“走资派”生产。在写上报材料时,把罪过说成是“东方红派”人员离开厂子不来上班。

  之三,去年农业是丰收年,完全是支农部队同志排除种种干扰,支援社员劳动的成果。我们在上报农业丰收材料时,违心地吹捧经验,如何如何的对。总之把泰安地区一片混乱,说成一片大好!

  后来王效禹倒台了,这个记者站也被撤销了。一切采访工作,由“大众日报”驻泰安记者组正式接管,我们这些假记者回到了原单位。因此,“假记者”上报的材料也有一些假材料,这也是在“文革”中出现的一种怪现象,既违背了事实,又欺骗了群众,也昧了自己的良心。

  正是:

  文革时期怪事生

  非常媒体下基层

  充当记者实无奈

  所报材料心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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