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会知音,赵党对说书人产生了兴趣,倒不是因为夸张了的故事,而是胡子拉碴一只腿的残疾说书人。难道他真是郝贵林?盘算明天再去听一场弄个明白。因为今天散场时他就被马车拉走了,没来得及打听。思绪万千,大雁失群的感觉油然而生。

  晚饭后老乡提议:“看二人转。”

  “不去。”

  “听落子。” 

  “不去。” 

  “上窑子街。”

  “不去。” 

  “看电影。”

  “好吧。”

  二人装扮成小市民出门拐到电影院门口,也不远。首先驻足观看琳琅满目的广告:近期上映《蜜月列车》《田园风光》《情海航程》《微笑大地》《风雪之春》《魂的外交》都是日本片还有剧照,卑俗不堪入目。今日上映(上午)《我是满洲国民》。晚场《白兰之歌》。票价还真不贵,两种。甲种两角;乙种一角五分。正在确定看不看的时候,跑步来了四个日本兵站岗把门。随后开来一辆吉姆车走下两对日本情侣,还有警察吆五喝六。二人顿生厌恶之感,返回旅馆。闷闷不乐一夜无话。

  陪同老乡视察,坐着吉普车,转攸了几个工地。发展中的佳木斯到处是脚手架,虽然是施工淡季,宏达兴建筑公司已经具备了冬季施工的能力。承揽着发电厂的土建工程等。公司立在西郊竹板屯,和山东屯、热河莊隔江相望。东转盘道有电业合德社,专卖五金、电料、化工、工具之类。代销、订购红砖、水泥等、等。远处有砖厂、瓦厂。兜了一大圈到了公司,接待的是建筑公司经理,西装革履,操南方口音。虽然不认识,也很是面善,似曾相识。观看了设计院、技工校培训班、工棚子、设备场。到了他家,牛经理介绍了一位:“这是我内人。”二人相见惊喜万分,差一点拥抱。

  赵党:“难道是我认错人啦!真是柳书记吗?”

  柳少文:“赵司令你没认错人,不过柳书记的不是了。是你曾经认识的老柳,原名柳晓文,现名柳少文,职务:宏达兴建筑总公司庶务主任。归牛经理管,他就是你未曾谋面的牛复新同志。我受三嫂指示恭候你多时了。”

  赵党:“我真是需要马上见到她,可以吗?”

  柳少文:“现在不行,他在召集一个会议。可能有省委领导同志来参加,人们应该正在往这赶。我和大掌柜可以陪你,田妮随叫随到。另外你要想见到常春道的话,我们可以通知他,他就在市里。你自己去找也行,偶然碰到能更有意思些。”

  赵党:“我离开莲江口快两年了,很是想念三哥、三嫂。您俩跟我说说呗,都是咋回事呀。”

  柳少文:“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告诉你也无妨。是在这说呢还是回旅馆再说,这里安全也没问题。实话告诉你,因为你需要住亚洲旅馆,为以防万一。把旅馆老板都调回依兰办事去了,让他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你认识他,他没资格参加这个会议。不想让他见到你,他是黄金秋,两面派。可以利用,不可相信。”

  温玉轩:“那我就先对你说说这建筑公司吧,明天我还可陪你一天。转一转木材公司和德祥东火磨,这就是东家交给我的任务。什么意图与我无关。你也可能知道了我的身世,卖身投靠,死契。她成全了我,我也成就了她宏达兴。这个年代原来如此,你纵有天大的本事,没靠山没路子白扯。她光占天时地利,没有懂行的人才和能力也更是白费。你们的三嫂是一位身残志不残的女人,三哥也不是个正经商人、等闲之辈。但有点来头,在这乱套社会里他是有可乘之机。兴山煤矿的主人还僵尸未死,满洲国当局连日本人还有些投鼠忌器。铁路是矿产,码头归宏达兴。宏达兴本来是做马掌钉,航运装卸起家。发展到粮食、木业、和货栈。得天独厚的是,东家有一纸满炭董事长委托书。算是宏达兴的一棵稻草,护身符。

  我任大掌柜九年,东家对我不薄。不仅给我搭了个施展能力平台,能有所成就。咱得对得起良心,这就是我的动力。最让我死心塌地为她卖命的事是,她让我的家比我自己做买卖过得还好。自己的买卖还有赔有挣呢,是吧。我现在有了农庄也算有了堡子。人家还救出我的两个儿子。资助留学,已学业有成。遂我心愿,一个学土木工程设计,一个学桥梁工程设计。什么时代也是香饽饽,为什么要学这两个专业呢?得从东家的愿望谈起。东家虽然残疾但是书底不浅,国学功底不薄,写一手好字。也是个忧国忧民的人,不残废也能是豪杰。

  时常到我办公室说完事情,站在小红楼窗户前,望街生叹。对着莲江口一片苍凉的屋顶,劳苦的装卸、搬运工人背诵杜甫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久而久之我觉得她在做一个‘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美好梦想。这个马屁我算拍正了,我出儿子他出钱。为她的小红楼梦蓄积力量。几年来佳木斯建市大兴土木;铁路沿线建火车站大兴土木。宏达兴建筑公司应运而生,资金、资质过硬。挂靠建筑商一百多家,你想一家提取一万元,就能收多少钱。

  逐步的,她是言听计从了。我的观察、分析、预测开动了她的脑筋。他的起家产品过时了不赚钱了,设备变卖送给想造军火的。航运业摇摇欲坠将被铁路取代,而且战争时有风险,前途很不看好,已失去娇宠。但暂时还行,现解利。煤炭输出还得靠他,本是宏达兴发家企业。可以能从天津、青岛、大连直接进货。加带一些边贸走私。木业以前是独大,现在日本人开始掠夺生产,竞争激烈残酷。被迫缩减,贮运转变加工,搬到江南开阔地带。占领空地、市场。还有粮食加工、砖、瓦都是因为这边有了电力。

  工程公司如此兴旺发达,日进斗金。多亏了一个人,也是落难之人牛复新。我没想到此人如此有能量,他领导的公司誉满满州。麾下几千人的建筑大军。没想到李步客如此慧眼,用人独到,能让英雄有用武之地。”

  这位逃亡的‘托派’分子。当年认识启用柳少文时听说过,未曾谋面。今天一见,眉目清秀,不苟言笑的举止非常好感。交谈之间流露出:“被逼无奈。事到如今,很爱好这项事业,在大掌柜身上学到很多,甘愿报效。并表现了对司令的钦佩。夫妻的恩爱,有一女儿的幸福。”

  主随客便,冬日习惯两顿饭。用了家庭餐,两位企业家到办公室谈谈业务。他们又说了一些事情,打听一下情况。

  柳少文:“自从为三哥治疗抑郁症,就和三嫂结为朋友。四年来的相处达到密友,感觉他是一位神秘的人物。家大业大,可列为民族资产阶级。虽有剥削,和官僚勾结,又有乐善好施拥护支持革命的一面。只知她们夫妇是这里最早的两位汉族中共党员,特殊身份,特殊任务。三哥在党内半公开,三嫂隐蔽和省委某领导单线联系,为其提供一定的经费,传递一些信息。你看他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老气横秋,实际很年轻。比三哥小二十岁,还没有我大呢。我莫名奇妙的感觉,比我那小业主的亲嫂子还亲。心目中伟大的嫂子,亲亲的嫂子,值得信赖的嫂子,可以比母亲的嫂子。庶母抛弃了我们,我们选择依赖嫂子生存下去。不后悔。三哥的情况不好,这次的病太重,我治不了了。可不至于死,快到六十的人了。对于他来说兴许是好事。”说到此,知音者的心情都很沉重。

  老乡、温大掌柜之间的交流仅局限于宏达兴的发展。第三天引领着观看了宏达兴松林木业场,局势、规模比江北时期山东屯那占地面积还大几倍。

  温玉轩:“为什么搬这儿来呢?主要是想占这块地盘和浅滩,江面到此处最宽。水流平稳,解排不容易跑木头,下边不远就是柳树岛,江通。是天然的,良好的贮木加工一条龙场地。离西佳木斯火车站近,便于外运;再一个倒出原来那块地方,建立一个大型储备油料库。原来东家的母亲时代军用,有点基础,现在要扩大了,不宜和木材离得太近,以防万一。”赵党一见总管,好像也认识。原来曾经是六军的一个团长黄明新,小井,伐木工人出身。摆弄大木有一套,感觉有点像老鼠见了猫。

  德祥东火磨电气化加工,佳木斯首创。能生产洋白面,十多个车间。二百多工人三班倒,日产量上百吨。现在是生产旺季,因为封江,江北的牛马车不断地过来换白面。排号的队伍很长很长,甚至有的得等一两天。生意十分兴隆。这个掌柜也认识,接触过。当年改编六军时,和夏云杰路过格金河区委,宝宝山群众大会上讲话的那个小伙子叫张文俊。挺能讲,懂得挺多,鼓动性强,很有煽动力。为什么印象那么深刻老也没忘呢呢?他管党员不叫党员叫‘西必’员。别人问他啥意思,他说你没有文化不懂。

  赵党:“你认识我不?”

  张文俊:“你和大掌柜一起来,穿戴这么好我不敢认了。”

  赵党:“好好干伙计,有机会再唠。我们就是看看。你叫啥名?哪里人?”

  张文俊:“老母猪岗人,小时候叫大猪倌,长大了叫张文俊。死了以后叫王发,我见过你,你给我们讲过话,挺厉害。讲话嘎嘎的,懂‘西必’是怎么回事。”

  东窑地,离市区很远。取用山坡土,工人传统的方法配料备用,开春才能脱坯。十几盘窑门封闭着,储备了大量红砖。窑匠都是山东、热河请来的。季节性生产。厂长根据公司要求研究机器生产,没见到面。

  大掌柜对老乡说:“场长你也能认识,也是死里逃生隐姓埋名之人。现名杨德金。现在你见不到他。”

  赵党:“瓦们有多少工人那?”

  温玉轩:“瓦们宏达兴从业人员不下三千吧,不算临时雇用的。”

  赵党:“瓦们有没有工会呢?”

  温玉轩:“这些事情瓦们不管,我只管要利润。上边对东家,下边管好二掌柜台,熊货我也不用。帮东家算计怎么来钱;怎么对付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钱大,东家硬实,啥事都好办。各界有各界之规,我有我的千条妙计。我现在不当汉奸,日本鬼子要走商道也不在我话下。我愿意听抗战的隆隆炮声,更想看到民族经济的繁荣。瓦们不能等你把日本人打跑了再发展经济生产吧?”话有点不投机,赵党转移了话题。

  赵党:“老乡,你看我能干点啥呢?”

  温玉轩:“我看你当市长准行。”

  赵党:“市长你也能任命?”

  温玉轩:“你以为我们东家办不了哇?”二人会心一笑,玩笑之间进入了市区。“去北市场。”

  赵党:“听书去吗?”

  温玉轩:“到了再说吧。”

  到了北市场,经过陈半仙卦室,叫停了车。“我们算一卦!”挂摊前停小车说明生意好。老百姓看到有钱人或者当官的都来算卦、看病、看风水必是灵验。二人进了堂屋,自然有小嗒礼让,端茶倒水。

  小打:“请问二位贵客光临所求何事。可有预约。”

  温玉轩:“算卦。”

  小打:“未曾预约,客官请容我通秉。”

  二人径直就跟了进来,哪有生意。只见卦师端坐案头看书,摆着《红楼梦》,专心阅读《荡寇志》。大红布帘隐秘神龛,木香气扑鼻,大堆的酒坛瓶酒。

  小打:“先生,两位有求问挂。”

  陈半仙:“让他们等候,我正忙着。”

  温玉轩:“好大的架子。”

  一听声音,陈半仙撂下书本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我还以为明天才能见到你呢。”小打彬彬有礼出去看茶,三人行了握手礼。一边品茗一边叙了别情,浅谈几句读书心得。

  温玉轩:“先生好雅兴,有闲心读小说。”

  陈半仙:“这是三嫂最近读过的两本书,说是赵先生他们从承德带回来的。她说好,我看了一遍也没啥意思。”

  温玉轩:“她也让我看了这两部书,人家读书社的人还要讨论呢。将来你得准备说点啥。赵先生要一时半会不走也可以拿去看看,能消磨时间。”

  赵党:“这两本书,我学生时代还真看过。不客气地说,我家也算书香门第。藏书也不少,父辈反朝阳时一把大火给烧没了。前年三哥我俩打算去陕北找党中央未成功,回来路过平泉,他仗义疏财,侠肝义胆得了两麻袋书当是那里的。我还哪有机会读小说呢?三哥,想死兄弟我了。”落下心酸的眼泪。

  温玉轩:“老乡莫要悲观,你要真心想看书,可以到小红楼。我陪你看,莫说三哥,就是卖书人也会来到你身边。”赵党好像听出点弦外之音,为之一振。没容发话温大掌柜继续说:“常先生,到你这一亩三分地了。能不能找个酒馆我们痛快一回”。

  陈半仙打趣道:“下馆子是没问题,我好喝醉,你若像宋江一样提了反诗我不就遭殃了吗。”

  温玉轩:“看来道人是看过《水浒》水泊梁山又看《荡寇志》的。还是当算卦先生好哇,骗点小钱过日子。闲来无事看看书。啥朝代,啥年头也灭不了根,也饿不死,冻不着。你要看不懂,咱请赵先生指点指点如何?”

  赵党:“老乡,温叔。这不太好吧。”面露难色。“咱还有许多正经事呢。”

  陈半仙:“大掌柜绝不是为难你。”随口叫过小打。“你去‘四扒馆’定个高间雅座、包厢。再请公老爷子,说陈半仙有贵客,到时请他坐陪。”小打出去办事,趁大掌柜不注意,低声说:“这老鬼头想试试你书底有多深。”

  赵党自己一想,可也是。谁让你自己刚才还说看过来着,别让人家以为是吹嘘。读书人的自尊心指使,先拿起《红楼梦》翻了翻。也不想卖弄,还真是自己看过的版本,留有的印象很深:“被列为文学‘四大名著’肯定是很好,行家看门道,咱们也就是看热闹。对才子佳人的描写,青年男女的故事我并不喜欢。但是它吸引你看了这回还想看那回。看来看去,倒可以看出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统治阶级上层社会的生活和黎民百姓的生活鲜明对照。表达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强烈控诉,引导读者的共鸣。记住了一串人名罢了,荒唐故事远去。倒是甄士隐对《好了歌》,“世上都说神仙好”诗歌的注释。记在心头永远没忘。:‘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衣裳。’”

  拿起《荡寇志》翻了翻“这本书二百多万字。小时候看书快,两天一宿囫囵吞枣阅读完,文字精炼流畅。陈丽卿受迫害情节有真情实感;以天神和官军超群的本领,过人的智慧对付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又名《结水浒传》。老师讲,是与《水浒》相对立的的一部书。讽刺、丑化、污蔑农民起义英雄都是不堪一击杀人放火之徒。对于罗贯中的《水浒传》来说纯属虎尾续貂。主要情节写,告休管营提辖陈希真、陈丽卿父女受高俅父子所害,却不落草为寇。而是忍辱负重,以杀害起义军的行为来洗刷自己‘犯上’之罪名。尊王灭寇,维护封建统治。宣扬道教神仙那一套,作者塑造了雷部三十六将,十八散仙。对付梁山聚义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魔君降世。那美女仙人陈丽卿、徐青娘之流有同情之处又可恨。但没有《水浒传》的积极意义。我喜欢《水浒传》不喜欢《荡寇志》。我知道三哥得到你赠送的《水浒》如获至宝。我俩南行回来路过平泉时,看到一个地摊卖书葬父。让他给包圆了,说三嫂爱看书,还有读书社同志。”

  大掌柜捻着稀疏的胡须,好像带听没听的意思不以为然:“上饭店,一边喝酒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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