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屯子五里地就入黑金河。顺顺溜溜就上了江道,今年文封江,下了两场雪,寒风一吹溜平。比哈尔滨中央大街还平乎。特别训练的快牛拉爬犁走在冰封雪地上,比马爬犁还得劲。一帆风顺到达目的地,有拉脚的马车。跟马车驭手谈好到北市场附近找一个好些的旅馆。这位车老板子鬼使神差的就送他们到亚洲旅馆。因为这个旅馆门头亮,不是一般穷人能住的,离北市场最近。地处通江街北段,适合穿这套衣服的人住。看好了可以住之后开付了车马费。

  店小二彬彬有礼的依据良民证写了店簿。将二位领到二楼高间,里外屋,单独有楼梯通道。安顿好,小二敬业的对客人说:“老板请多多关照,有什么需要,随时知会我。经理已经出远门了,有事找我就行”。早年做过地下工作的赵党感觉话里有音。但初来咋到的任务,就是逛市场,逛大街观望,听评书。

  这快速兴建、畸形发展的省会城市还真没来过。东西南北几条正大街走了一趟,楼房基本上都是两层居多。三层的洋楼仅有几幢。但‘大大佳木斯’构想初见端倪,城门城墙都扒掉了。市区不断地扩展,江桥落成,铁路火车站、水运港口。迅速大大地超过了莲江口。有了公共汽车客运交通,长途客运。主要的还有了电灯电话。洋行、商行。基本有了认像,走累了准备回旅馆歇息之后再去北市场。说书馆接头,回到房间大吃一惊。

  原来是陈妈领田燕妮儿子赵生甫在房间等候。这小子已经虎头虎脑的满地跑了。见到生人依偎到陈妈怀里,眼生的看着她俩,田燕妮哭了,孩子也哭了。司令心酸的摸着孩子的小手,抑制着泪水就要给陈妈磕头。

  陈妈:“那能行吗,你知道有儿子就行了,也见着面了。你放心,有夫人在就有我在,有我在就有孩子在。我就是伺候伺候,一切花销都是你三嫂管,啥也不缺。比旁人家孩子强百套,甚至比对自己的那几个亲姑娘都强。说等上学时让我领他俩回奉天新民府。全当是我养户的了,你们就安心打鬼子吧。不知道他的名你喜欢不喜欢,常道人和步客给起的。”

  赵党:“啥也别说了,您俩领孩子回家吧。我就是一个不称职的爹,我爹那里你也知道。有机会你告诉他一声就行,能交给他就更好了。”

  陈妈:“我家夫人还真是这么想的。看情况吧,夫人说田妮还是在你身边好。”

  赵党撕心裂肺的喊道:“嫂子,我亲亲的嫂子——我把嫂子比母亲!三嫂恩情似海深。天高地厚红黑土,日寇不除我誓不为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半日的天伦之乐马上就过去了。第二天上午,来了一辆吉普车进了亚洲旅馆后院,走下一个人。原来是宏达兴贸易公司总经理温玉轩,新时期大掌柜的派头。还跟一位漂亮的女秘书登楼入室,几人相见喜出望外,不知怎么形容好了。老乡见老乡,他乡遇故知,做梦也想不到,都恰如其分。赵党、温玉轩、陈妈是纯粹的热河老乡。一口‘瓦们、瓦们’的乡音拉近了人之常情和距离。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漂亮的女士,竟然是在北满临时省委时期的秘书李英根同志。打了招呼,言归正传。

  李英根:“三嫂请来温经理陪你几日,叙叙旧。了解了解佳木斯。她想念田同志,让她回小红楼暂时小住几日。陪陪孩子。”

  赵党:“我想见到她。”

  李英根:“她也想见到你,不过得过几日。他正在筹备一个会议,等待金大山同志。大掌柜陪你视察可能是内容之一。”

  赵党:“我服从三嫂安排。”温玉轩让司机把李英根领她们娘三个,送回江北再来。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会友、参观、听评书。谈论宏达兴起根、发展、前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亘古不灭的为人之道,做人的常识。革命家理当也是如此,何况曾经出钱救父;介绍、白送了一个媳妇;养育着儿子;配备了高档服装;金大千的鸡毛信转变了对阶级敌人‘三嫂’的态度。感觉三嫂不是等闲人物,传达者竟是省委的冷面秘书。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耐心等待看葫芦里是什么药。 

  温玉轩:“我奉东家之命,以乡亲之名接待阁下。也正值我要年末岁尾走访子公司。请同乡君能指点一二,不吝赐教。”

  赵党:“悉听尊便。时间久了不行。”

  温玉轩:“如此便好,”到柜台用电话找来书店老板刘振一,布置他去通知有关单位有关人。这‘瓦们’口音的年轻人进来和老温说话。赵党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但今天一反常态,没有吱声,略有所思。走了之后,大掌柜告诉他:“他是东家收留的破落书生,资助他在这趟街开了一家书店,就在斜对过不远,以后看书看报方便。你现在要是不觉得累,咱到茶馆坐一会儿。吃点东西,下午视察公利源。” 

  下了楼,经后院,走后门就拐进了茶馆后门。经后庭院径直就进了茶客堂屋。茶客不多,炉火正旺。半老徐娘的老板柳晓艺:“大老板光临,有失远迎,楼上请。”

  二人拱手拾阶而上,到了二楼并列三个房间,两边的紧闭。开放的一间,宽敞豪华,当是为贵宾予备的。很少有人光顾,这个房间还有阁楼带阳台,虽是冬天,风景很美。当是有钱的文化人所建,据说是和莲江口小红楼同期所建,青砖到顶明水墙,雕镂花窗。主人因水土不服,日本人入侵。隐痛割爱,才得以收买。阁楼上可以鸟瞰全城,抬头远望,一览江天。大江东去,遇柳树岛分岔,绕岛北向一泻千里。登楼之人或斯文,或粗野都有赞美之词。新近又加了一景,下江第一铁路大桥贯通南北。横跨松花江两岸,气势宏伟。令人不爽的是一头矗立一个碉堡,涂上了日寇色彩。 

  俯视可见,出了茶馆后门往西,有胡同可达露天北市场。号、晃林林总总,集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交易,有买卖;有地痞无赖,有乞丐逃荒的。说书、唱落子的,打把式、卖唱的。买膏药大粒丸的骗子,自卖自身的,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劳力市场。污泥浊水,社会底层,尽收眼底。

  四周还有追随潮流的公利源百货公司;剧场、电影院;窑子街。浴池。大掌柜指看中央大街以北说:“以前不被看好的近江区域,我介入五年,这一带基本属于宏达兴地盘。近看西边的木材贮备、加工厂、火锯。东边的德祥东火磨、米面加工厂。远看西郊在山东屯、热河莊对岸的竹板屯是建筑总公司。下设几十个土建、桥梁工程队。东郊有建材公司,砖厂、瓦厂、五金构件厂。现在鼎足宏达兴。到我任期满期,不出意外的话,宏达兴在佳木斯就可三分天下。咱明天开始到处看看。二人喝茶谈论其间,进来两位年轻人。抱拳相见:“我叫马克敏”,“我叫陈芳均”。“宏达兴保安队武警人员给大掌柜请安,请指示。”温玉轩好像一愣:“我和这位掌柜谈谈生意,闲来无事喝喝茶。何必兴师动众,去楼下吧,车来了告诉我就行。”

  有道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谈话声声声入耳’。听话听音,心领神会,会说莫如会听的。突如其来的二人,及三人对话,似乎传递了某种声音信息。一是有人在保护我的安全;二是这资本家老乡派头可是不小了;三是马克敏、陈芳均这两个名字如雷贯耳,陈春雷同志介绍过。有机会唠扯唠扯。原来他俩也住在这里。公开身份还是桦川一中的学生,得到了党组织的秘密指示。谈话间,大掌柜的车来了。二人品茶也尽了兴。

  视察第一站,不远,南行几步十字街右拐弯就到。就在中央大街,和道南的福顺泰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坐北朝南,风水、人气,方位、门头,受堪舆高人指点。明显比福顺泰高一头,鹤立鸡群。像逛街的顾客一样,俩人从正门溜达进公利源百货商店,满目一新。上百家经销商汇聚一起,高档商品;大路货一应俱全。购物的,游览的比肩擦背。人脉气场一派繁荣,名不虚传。楼梯两侧悬浮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 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公利公益’。站在二楼环形柜台的通道,可以鸟瞰一楼全貌。商场设计和经营方式与哈尔滨、奉天同济商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游历一圈,选择的和业主、顾客交流试探。对城乡购买力赞叹一番。开了眼界,没想到桦川县的边远东兴镇竟然发展这么快。二人闪进员工通道。来到了角落里的经理室,经理正在准备用午餐。自家带的窝头、咸菜,白开水。饱经沧桑的小老头样的经理见总经理到了,连忙起身相迎,撸下套袖擦擦嘴巴。向二位行文明礼节,一一握手:“不是说您下午或者是明天才能来到吗?”

  温大掌柜:“赶饭碗子了,管顿饭吧。” 

  公利源经理:“好、好,正好商店右借壁儿新开张的四扒馆,是你家乡口味,适合你的牙口。把跟你来的人都叫上,我招待。不能就你们俩吧?”

  温大掌柜:“拉倒吧,不能让你这个小扣经理破费了。别人你不用管,主食就你这三个窝头,来点副食。花生米、大豆腐之类就行,外加一瓶白酒。也没外人,他是我的老乡。东家的客人,不讲究吃吃喝喝那一套。给你省点钱,给老婆买件衣服吧。唠唠嗑,看看账,一年到头了,例行公事。你也实在够辛苦的了。”

  经理恭恭敬敬自报家门:“百货商店聘任经理,姓公名利,掌柜见笑了。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多多指教。”摇动铃铛,进来仆役。按总经理说法办置酒菜。

  一碟花生米,一块大豆腐,一盘五香干豆腐,每人一根红肠。一坛夏家窝棚二锅头。谈笑间三人开怀畅饮,推杯换盏。谈生意,论交情,人生苦恼。酒也干了,菜也光了,也都说喝好了。一人又吃一个窝窝头,酒足饭饱。温大掌柜夸手下的:“小扣经理是有算计,我没看走眼。买卖人就得这样,一点也没糟尽。您俩唠吧,我到批发部看一眼。”赵党老一辈也经过商,感觉商人很不容易。便唠起家常,问候、谈起。

  公利:“我家本是山东省登州府胶州湾小云南人,属第二、三代闯关东者。祖父辈,多有闯关东开荒、淘金、做生意成功者。他们说黑龙江除了自然环境恶劣,野生口多外,地大、物博、人少。能干、干正,掏上一把就能翻身。胆大胳臂粗,仗义抱团就行。生意、买卖也好做。吸引了很多灾民、难民、逃命犯人。不像现在,日本人横行霸道。土匪、奸商防不胜防。

  家父早年在青岛港口码头上,给货栈、客栈管账。但今天法国管,明天日本管,没有民族尊严的日子不好过。想要有自己的买卖,特别不容易。遇上了宏大兴船队帮主龙爷,结识了宏达兴的买办、招商、招工、介绍婚姻的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来到佳木斯,在船坞附近开了一家杂货铺。龙爷的面子,船上能带货。站住了脚,父亲的经营之道点化了我们哥俩。正赶上佳木斯大发展,商业兴起。宏达兴百货公司要入驻佳木斯,招聘经理。不知那片云彩来的雨,这不用本钱的美差就落到家父头上了。老爸百般托词干不了,觉得年事已高,干一个杂货铺还勉强维持。管咋地是自己家的铺子。那么大一个百货公司,树大招风,心里没底。温大掌柜的后来说他就得意这种谦虚的人。不像别的挖弄者,想要干的人。吹吹呼呼,高谈阔论经商之道。他就认准我爹了,和老人家商量好,把你的品质传给他们哥俩。我调教调教他俩怎么样?我爹感觉得罪了他今后买卖也不好做。说‘那行,你可别坑他’。就这么地,把我们哥俩送到哈尔滨同济百货商店见习经理一年。之后,正式开张时我就任百货商店经理,我弟任总买办采购员,我爹任批发部主任。

  定好了,到江北小红楼见到东家,有龙爷作中间人见证,签定了一纸牛皮文书。没想到的是东家竟是一个残疾女人。在契约上签字画押。父亲签写公本传,我叫公利,弟叫公源。这时东家兴许心血来潮,或许是鼓励我们。‘那这个店就叫公利源吧’温大掌柜请出笔墨纸砚。由东家题字,这位残疾女财东也不客气。起身嗑嗒磕打烟袋放下,洗洗手。走到案前,气沉下丹田。略有所思,大笔一挥。一口气,三个正楷大字跃然纸上。‘公利源’比她的个头还高,端端正正,一点瑕疵也没有。我心中肃然起敬,老爸显得五股投地。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深不可测。”然后,东家说:“公兄请坐抽烟。”父亲摸出纸烟礼让,她摇摇头表示谢过,推过一封现金:“这是一年的酬薪,红利年末按文书结算。你爷仨可别让我失望啊。”端起长杆烟袋:“公利装烟。”我胆突的往烟袋锅里装上烟。“公源点烟”爸爸的表情告诉我‘别丢脸’这是老例。之后又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副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至今我没发现超过这幅对联的字笔,除了印的。”

  赵党刚想提个问题,温大掌柜回来了。还跟进来一位,一看便知。不用介绍,和公利一个模式,只是有些发福,更老成持重一些。手提礼盒放下,拱手相见。三人座下,公利经理侍立奉茶。宫本传恭恭敬敬捧起礼盒:“先生请笑纳,不成敬意。”先生有些不习惯。目光投向老乡。温玉轩面带笑容:“官还不打送礼的呢,这是人家公利源老板的一点心意。午饭简单了一点,礼轻情意重,戴上试试,新从青岛进的洋货。给佳木斯人引个潮流,你照镜子看看便知。”原来是一顶礼帽,是上海、青岛有洋务的大城市流行的,佳木斯现在还很少见的。司令戴上礼帽,再带上老乡早先给的玳瑁眼镜。照镜子一看,确实不一样。个头升高了,一只眼看不出来了。别有一番风度,身价不同的感觉。

  老乡:“人的帽子很重要,同样是大老板。你要是带狐狸皮帽子进屋,人的感觉拿你当是山上下来的,皮货商老客。咱不能说是山炮啊,人家胡子、抗联的也有很多戴狐狸皮帽子的,但得是好不错的头领。你现在的装束进屋,那就不同了。既像天津、上海的老板又像洋行、商行买办。看不出你是什么来头。连小偷,警察都拐弯冷眼观瞧。说好听的‘人是衣裳马是鞍’说不好听的‘就是这个社会’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了。”

  赵党:“那就谢谢叔叔了,你和我爹好有一比。”

  老乡:“不敢当、不敢当。少掌柜如言语不周,还请多多原谅。老朽先告辞。”

  温大掌柜:“何不坐一会儿讨教一番,赵先生光临。见多识广,机会难得。”

  老乡:“实不相瞒,我有听评书的癖好。条件允许了,说书馆每天下午四点钟,有一位残疾人说的评书连载。一是故事我爱听,上了瘾。二是能尽点善心。”

  温大掌柜:“那我们何不一起去,今天我的任务已完成。放松放松,已经逛了大商店,再逛逛北市场。听评书也是我的所爱,可惜没有贤弟这般清闲。二位可好?”

  赵党:“如此甚好。”“好、好。时间还允许,两位前辈,商界精英能否回答我一个疑问。”两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实业救国思想的民主主义革命者。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出了真谛。天行有道,人行有常。国难当头做买卖,背靠大树好乘凉。天狗吃不了月亮,发展经济是道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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