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的洪荒之地，清祖的封禁之区，经过几十年的移民开发。建立了汤原县，但还是地广人稀的北大荒，地属黑龙江省边远小县。松花江南北自然气候本来有别，平均气温低于江南的吉林省一些，政治气候也常常是慢半拍。从晚清的县吏到国民政府的县官，像走马灯一般，多无建树，走失逃亡，不一而辍。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有能耐的谁上这来呀。都已经伪满洲国大同二年了才从省城齐齐哈尔派来一位县长名叫刘会仝，副县长宫地宪弌（日本参事官）任命一位公安局长叫檀永馨。来汤原，到这一看。真是清水衙门，不是一般的穷。盗贼四起无力弹压，商号凋敝，税源萎靡，土地捐税也被农会掌握。财政空虚，官员困顿，无所适从，怨声载道。文化教育落后，官学寥寥无几，文盲丛生，道德无从谈起。交通闭塞，路桥原始简易。江河每有泛滥，灾难环生，无以为控，生民哀怨声声 。此情此境，给刘会仝许多烦恼。本来是野心勃勃，有机会光宗耀祖一回，能像古人于成龙、郑板桥一样不求富贵荣华，治理好一个穷县，青史留名。便问计于僚属及绅士，寻找财源。结论是，往任财政最好过时期莫过于王占鳌任期，他鼓动大地主卖地，县府可征收交易税。成全了那几年，现在潜力可挖煤矿、金矿、宏大兴企业公司。能不能交点利税。于是就有了县长三求面见李三奶，第一次是县府一纸公文，表明几月几日刘县长、檀局长前去府上拜访，没想到，过了日子也不见回文。第二次，派得力官员联系。回音是：“不欢迎，看看春讯发不发大水吧”。这县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找人进一步商讨怎么疏通，方知道这金矿、煤矿原来都属于吴大舌头、张大帅的。多少年了，谁能惹得起。你要想见到授权董事，有县府两位官员可能引荐，一位是原黑省主席吴俊生亲自安排来的水利局长李国正，当年和刘虞卿是朋友。这人一般都没见过。据说他最上心的两件事一个是论证疏通黑龙、松花两江运河联通大辽河。目的是水运原煤，灌溉督军家的大片土地；再一件事就是是松花江提防工程。修江堤可能主要也是保护土地，人家吴大舌头家的地老鼻子了。再一位是粮商同业公司董事李忠山，他儿子李新善结婚她亲自来捧场。据说李新善媳妇原来是她们府上的。过了一段时间，春暖花开了。桃花水讯没酿成大患，又派李忠山前去联络。很给面子，确定三月二十二上午十点会面在小红楼。想见到的人都到场。
常言道‘谷雨难得雨，清明难得晴’，这几天总是阴天呼啦的，站在江沿的老乡们说：“东北风在闹开江，开了江就好啦，谷雨不开江，憋死老王八”。果然少见的武开江如期而至，在昨天后半夜开始，雷鸣般的轰轰隆隆声响。伴随着如千军万马的冰排，嘎嘎、哐哐、咔咔的撞击声顺流而下。暗流涌动，咆哮的江水让江湾、滩头隆起座座罕见的冰山，等候太阳慢慢融化吧。好信之人晨起看开江，津津乐道。云消雾散，晴朗的天空，阳光洒满大地。莲江口码头像龙头一样带动鹤岗煤矿回复了生机，船坞里的火轮汽笛集体长鸣一阵。响彻长空，大批苦力工人像睡足觉似的伸着筋骨，准备再度雄风。挣钱盖房子，说媳妇，接老爹老妈来过街里的日子，喝豆浆吃大果子看落子。
小红楼会面按时举行，伪县政府来员怎么做功课不必细说。自然是有备而来，打前站的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人选，由雇员李新善夫妻先来沟通。主角们自然是车水马龙，前呼后拥，公安局长亲自保驾护行。但这一百多里地的旱路，大车小辆的总得起个大早吧。九点就到了连江口火车站老道口，李新善引领团员大家到小红楼客馆洗尘。告诉温大掌柜让我转达，车马、闲杂人等恕不接待，即可返回。小红楼是什么地方，可比县衙门深严多了，一箭之地以内不能随便出入。上下班的雇员，办事人等需办理通行证，戴腰牌。保安团总没了，可架子还在，规矩还在。
这次会面小红楼主人也很重视，四个人一起研究了一番。
李国正：“日本鬼子，汉奸走狗送上家门。应该让它有来无回，或者当场拿下交给县委处理。或者叫游击队半道灭了他们。”
李张氏：“那咱俩不就暴露了么，是不是应该请示一下上级领导”。
符宝坤：“你俩的思想，政治立场我不介入，我向来主张实业救国，大帅在时咱们就是玩弄日本人。用他们的科技，物资，钱，人才搞实业。咱刚来开矿时要电没电，要水泥没水泥，要机器没机器，什么洋油、洋蜡。洋铁、洋灰、洋镐、洋铁锹、洋钉、花洋布。要技术更没技术。要的玩意多了，不说靠他们也得耍他们吧。现在初有成效，还得发展，还得玩吧。我以为不怕事，不惹事，小小汤原县能敢奈何咱们啥。但来而不往非礼也，全由玉轩兄周旋吧。万万不可惹事生非，县府穷的也是可怜。但他们是个伪政府，给他们来个下马威还是必要的。要钱没有，拿钱让他们花天酒地，没门。可以帮他解决三个问题，也是咱们造福一方的千秋大计。谁也带不走，抢不去。一帮助县里设电话电报局；二修建格金河、乌龙河、阿绫达河桥梁贯通汤原到鹤岗的公路；出资建立莲江口、鹤立两所官学。让县学督派教员老师”。
温玉轩：“如此，我心就有底了，知道怎么玩了。如此这般策划了一番，四人统一了思想。正式场合国正不出现，到江堤工地，在龙王庙配合伸手要政策；三奶开始照一照面，摆开深不可测的样子。伺机大骂张景惠，生气退席。符宝坤做足大资本家的样子就行”。
檀永馨是本地人新提拔的，对社情比较了解。也是新官上任，有奶便是娘的手。比较敬业，害怕出问题，让李心善引荐面见了温大掌柜。质疑车马卫队要返回，这安全保卫怎么办？答复说正是考虑客人的安全，为你着想。不说你雇佣大车小辆的耗费开销多少，就说你汤原地面上到处起胡子，还有抗日游击队，你秘密而来走了半宿没出事，万幸。现在能不走风吗？你回去摇车大辆的能保险吗？万一出点事咋整。你这么办，安排人明天晚上十点到东江码头接人。这次行动如果不出事你还有前程，要是砸锅了还能干长吗？我看你小伙子也是正经人，可交，不能调理你。要不你就让你的人在这等着，大车店有的是。
小红楼会面一干人等准时到位，二楼会客厅分主次两席。主桌六个席位，对等接待，右手三人位置依次为李张氏、符总经理、温大掌柜。对面是刘会仝、宫地宪弌、檀永馨。次桌十二个席位都是刘会仝随员幕僚，和五个日本人，当是宫地宪弌的参事们。李三奶奶姗姗来迟，十点一刻有人高喧张董事长到，两个干女儿陪同亮相入座。本来有程序由李心善互做个介绍，一个节外生枝让谁也不可能想得到。原来温玉轩坐定就开始端详对面的日本人，心生疑惑，难道真的是他？没等介绍，二人用日语进行了交流。嘀里嘟噜老半天，就见宫地宪弌起身恭恭敬敬地再三鞠躬。迭声的“多多关照，多多关照”。那边的几个小日本子也都麻溜过来，听主人一说也都频频鞠躬。一看这几个人的举子动作，老温发问。得知这五个人有两个日本鬼子，三个高丽棒子。
说出来国人作何感想，原来他俩见过面。当年温玉轩在日本求学时有很要好的同学，宫本太郎兄弟家住神户郊区。几次郊游、赏樱花都在他家受到款待，那独特的礼遇，幽美环境，清茶美食、同窗友谊、风俗习惯都留下深刻印象。今天见到宫地宪弌觉得面熟，很像宫本家的一个仆役。打扫卫生，清洗马桶，剪枝修木那个大孩子。
温玉轩标准的日语试问：“你是宫本的家奴么？”
宫地宪弌生硬的汉语回答：“你知道宫本家族，那可是名门望族。身世显赫皇亲贵胄”。
“宫本太郎，次太郎可好。请你传达我的问候，我们是曾经的同窗好友，期间几次到他家做客，都见到了你。勤劳善良的孩子。我们还一起做过游戏，沐浴温泉。了解了宫本和宫地姓氏的区别及命运”。
“他乡遇故知，请多多关照”。好像想起那美好的往事，起身恭恭敬敬的施日本鞠躬礼，再三。
“不必多礼，这里的县长难做呀，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我想知道两位同学如何”。
“太郎学业有成，官至大尉。有‘满洲开拓之父’之称。向日本政府提出《屯垦意见书》主张由在乡军人为主干，编成吉林屯垦军基干队。被国会批准。去冬第一批武装移民团493人的‘佳木斯屯垦军第一大队’已到三江省。下设4个步兵中队，12个小队还有炮兵一队、机关枪1队已进入三江省桦川县永丰镇屯居，定名‘弥荣村’少佐就是次太郎。今春二次移民预算也获批准，8名强干已到依兰县的七虎力，准备建立‘千振村’移民点。今后还有三、四、五批达到100万户、500万口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到黑省”。日本人的话虽然有些炫耀，令人反感。对温大掌柜来说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可利用之，不可由之。礼节性的打住，眼神递给锦缎华贵，雍容典雅手提大烟袋的张氏夫人和西装革履，资本家模样十足，双手拄着文明棍端坐严肃的付宝坤。会意的表情‘区区弹丸之小国的一个家奴，杂役竟来咱家作妖，当县长。哀哉。’
温玉轩：“言归正传，我首先向大家介绍鹤立岗煤炭事务所董事会代表、宏大兴企业公司董事长张氏夫人和鹤立岗矿务局总经理符宝坤先生”。一一示意。
刘会仝：“这位是日本参事官宫地宪弌，这位是汤原县公安局长谭永馨”。介绍了两位要员，介绍自己时为了显示有点文化，已经准备了多日。还想拉大旗做虎皮抖一抖，表现一番。没成想，弄巧成拙惹了麻烦。“鄙人不才省城齐齐哈尔卜奎人氏，念书不多，国高卒业，命运好，得到省主席张景惠大人抬爱，受封为汤原县做一地父母官。有幸结识各位，还请多多关照”。说到此小日本也起立，点头哈腰没完没了的“多多关照、多多关照”也就是开场白还没讲完。张氏夫人用大烟袋锅子咣咣刨了几下桌案，马上鸦雀无声。
张氏夫人：“你说谁？张景惠，哪个张景惠？干啥的？”
刘会仝：“夫人，现在是满洲国了，都大同元年了。他是咱东省特别区治安维持会长；兼任黑龙江省府主席，东三省特别行政区长官，满洲国参议府议长”。
张氏夫人：“这老王八犊子，升官了，还不小哇。也就是当了汉奸了，大帅活着他敢？你给我捎个话，我恨他。告诉你，不提他还好点。你一提他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哪天，我和他会会气”。
刘会仝一愣有些语塞：“这哦！”
张氏夫人：“有事说事，我没功夫和你们扯。你要嫌糊我们，就让他老瘪犊子给鹤立单独立个县，就说我说的从隔界河让东到黑龙江边，擘划一个鹤立县。你们搁个人写个文，报上去，往后就不归你汤原县管了。不就省心了吗”。起身就扬长而去，气哼哼的样子。
县长讨个没趣，大家也是无可奈何。进行了一些沟通，确定出资帮助建立电话、电报局；修格节河、乌龙河、阿绫达河官道公路桥；建立莲江口、鹤立两所官学。给了新县长足够的面子，会谈结束。开始就餐，更是出乎意料。
餐厅，两张桌。主桌五席位，次桌若干。日本待客方式，蒲草垫子席地而坐，次桌上有名单。分宾主落座，能盘腿的盘腿不能盘腿的跪坐。主人代表温大掌柜与宫地宪弌嘟噜一番就上食品了，每人面前一个食盘。内放一个窝头；一碟小豆腐；辣椒酱；一棵发芽葱；几棵婆婆丁；还有一小碗小米汤稀粥。刘会仝不解其意，眼神递给谭永馨。
公安局长自来熟的样子：“大掌柜，你们也太抠门了吧？我们好歹也是县政府要员吧”。
温玉轩：“小伙子，你文化还是浅那。你问问你那位主子，他喜欢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咱给你上七个碟子八个碗”。
宫地宪弌起身施礼：“吆细、吆细，很好、很好、大大滴好”。
温玉轩：“怎么样，咱是借他光了。你要是甘心为他办事，讨他欢心，还是研究研究人家的饮食文化吧。感兴趣我给你们讲一讲，先说个故事。在座的这位大老板符宝坤先生，也是我留日时的同学。当年都是‘复兴会’成员，陪同咱国父，拜见过日本裕仁天皇。目的咱不必细说，当然是国家大事。有求于他能武装帮助复兴会把清朝皇帝拉下马，事情也算办成了。吃的什么饭？实话告诉你，我们都没上去桌。裕仁只陪孙文用膳，根本没有菜肴果品。竟然是一只饸饹，一杯牛奶豆花。传出来我们真是嗤之以鼻，宫本太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卡里路足够了’你们问问宝坤兄是不是真事？”
符宝坤：“果然如此。那时，也就是‘慈禧年间’，裕仁天皇为了买一艘军舰每日只吃一顿饭，就是只有一个饸饹或一只雉鸡吐司，清茶、清老酒。称之‘明治维新’”。听罢，一片唏嘘之声，大家默默吃饭。竟然是吃的干干净。
次日清晨，一行二十多人在保安队护送下登上了汽船。顺流而下，不一会就到了龙王庙子，在堤防站吃早饭。李国正安排下杀了一口肥猪，主食还是窝头，酸菜炖猪肉管够造，大吃一顿。目的是让他们看看江堤状况，目的有二。由此上游到汤旺河口堤坝基本成型可防三至五年一遇的洪水，还需大量土方工程。由此下游基本是地主的圩堤，它经不住春秋两汛，视察了金山 、仙男、果花东、泥洼东几段工地。看到农民挑土篮子上土方的艰苦。瞭望了黄花、吉祥、古城地区。圩堤需连接成江坝，这不仅是沿江农民协会的事情。也是国家大事，县府要发号令，要全民尽财尽力，下达告示给我权利。有意让宫地宪弌看明白这里不适合日本开拓团进入，两年不发大水三年早早的印象，传递给他们本部。效果良好，从此三哥就可以拿着县府告示，公开游走各村屯大户，派车、要人，下达土方任务。结识朋友，秘密串联。日本民团也是后来的事情。晚上又是白肉片子喝烧酒，一干人等，人困马乏跑肚拉稀。乘快艇，半夜回到了东江沿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