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

  早上七点左右,我就收到了魏杰的短信:师傅,元旦快乐!我猛然发现,近段时间,实际上是自从上次发彩信之后,魏杰几乎不再打电话给我了。即便有,也只寥寥几句,更多的是短信,往往也只一两句话而已。虽然,我不希望他经常打电话,或者一打就几十分钟,然而,少了他的电话,心中不免有些许失落。

  “他真的恋爱了!”我想。这时,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女孩的照片来。目光锐利,表情凝重,身材高大结实,就像一个举重运动员。他们真的恋爱了?想起魏杰秀气的脸庞,想起魏杰近乎苗条的身材躺在那女人身边,甚至邪恶地想象着魏杰那瘦弱的身躯趴在那胖女人身上的形象,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是不般配的!要是他们真的恋爱了,要是他们结婚了,魏杰非被那女人榨干不可。在我的想象中,那女人就像吸血鬼似的,魏杰的将来定然惨不忍睹。我可怜起魏杰来了。我从来没考虑过魏杰的将来,即便还没有认识子雨、我们好得如胶似漆的时候。我真想打电话给他,叫他放弃这段感情。然而,打开通讯录时,我又退了出来。无论如何,对于魏杰来说,喜欢上女人,总是他此生最伟大的进步。

  吃过早饭,我静静地坐在窗前。窗外,阳光灿烂。对面墙上印着我家屋檐的影子,那是一条清晰的波浪线,把墙分成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阴沉暗淡,上半部分明亮妩媚;甚至还印出了屋檐上两只麻雀的影子,就似一部默片,在我面前上演:生动,和谐,美好。爸妈地里干活去了,我可以听见院子里公鸡打鸣,母鸡唱和的声音,有时也会传来收破烂老头的吆喝。生活是宁静、美妙的,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别人的生活,与我无关!

  子雨离开我的生活了,魏杰也离开我的生活了,他们已不再是我今生的牵与挂,我也将不再有牵与挂。与深圳,我终究无牵无挂了。譬如弹簧,当超了它的限度时,它将不再反弹,距离产生美,当超了它的限度时,距离产生的是疏远。子雨,魏杰,我人生之海上的两条白鲸,终究离我而去了,即使找遍我生命的海洋,都不再有它们的身影。


  1月5日

  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了覃思。他一个人,一手提一只旅行袋,一手拿一条毛毯,急匆匆地赶路。经过我摊位前,我看见了他脸上焦虑的神情,然而分明又有些喜悦。我觉得奇怪,便叫住了他,开玩笑道:“帅哥,被老婆赶出来了?”

  他瞧我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我老婆快生了,以后再和你聊。”

  看着他消失在人流中,我心中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我俩同岁,曾经同过学,同过桌,然而现在,他娶了妻,又有了孩子,我呢?迎接我的却是地狱!佛曰,苦集灭道,人生三业,难道我前世做了大恶,今生才遭此报应?可是,如果我前世作了孽,此生轮回,又为何不是入了地狱,入了饿鬼,入了畜生,却让我生而为人?难道是我今生作了孽,而今才遭此报应?可是,在我有记忆起,我何曾做过恶呢?爸妈虽然宠爱我,但我一直是个乖孩子,不曾顶撞过父母,不曾惹恼过老师,不曾与同学打过架,就是上班,也不曾偷过懒……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生与死,困扰着、郁闷了我一个晚上。回到家里,洗澡的时候,我发现了身上第二处出血点,在大腿上。当我脱下裤子时,一眼就发现了。在我确认那是出血点后,心中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惊恐万分,只是茫然万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久的将来,我的身上就会布满红点点了。就像战争过后的土墙,上面都是枪眼儿;就像虫灾过后的树木,叶上都是小洞儿。死神找上门来了,我将无处逃避。

  昨夜,我半宿无眠。我想起已经死去的16床。不久的将来,我也要去他已经去了的那个所在,只是不知能否遇见他。昨夜,我半宿无眠。我想起了幸运的秋实,只是我没有他那么幸运。可是,仔细想来,即便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有合适的骨髓,我也还是没有他那么幸运,因为,我没有钱!何况,即便有骨髓,成功率也只百分之二三十,我怎愿借钱去冒险?于是,我想起了他的叔本华。但愿他也能让我看透生死。

  上午起来,吃过早饭,我找出《爱与生的苦恼》,静静地看了一天。

  “所谓人生,不过是摇摆于痛苦与无聊之间的一座钟摆,或者因欲望的不能满足而痛苦,或者因满足后的空虚而无聊。人的一生,仅此而已。其唯一的救赎,是任谁也不能逃避的死亡,永恒的黑暗。”

  我的人生,摇摆于痛苦与无聊之间么?在已经过去的二十八年间,学习、工作、玩耍……事实上,玩耍的时间并不多。我只是觉得充实,但是痛苦么?好像也有许多。曾经为考不好而痛苦,曾经为找不到工作而痛苦,曾经为失去子雨而痛苦,而今,与其说为了死亡而痛苦,更多的是为了父母即将失去儿子的痛苦而痛苦。如此说来,我的大多数痛苦来源于“欲望的不能满足”了。“在这个世界中,幸福远没有人们预期的那样多,而痛苦却一再超出人的承受限度”,看来真是这样。

  “大部分人年轻时,总爱以一本趣味小说的形式去憧憬自己的人生历程。由此,也就发生了无尽的失望和悲伤。因为,这些幻象图景的魅力之处,正在于它们是想象而非现实。”

  “青春时代之所以充满活力与欢笑,这部分应归功于我们刚登上人生的峰巅。正极目眺望山顶的风景,丝毫未曾意识到那边山脚下等待着的死神。”所以,“在青年人看来,生活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未来,值得期盼和等待。然而,一经跨过山巅,我们便能隐约看到死神的狰狞面目,看到其正对我们垂涎欲滴。”

  我不正是以一本趣味小说的形式来憧憬自己的人生么?我曾经希望自己能赚到一些钱,然后与子雨结婚,然后我们就有一个孩子,然后与父母一起共度余生。只是,这样活着,于我自己的一生有什么意义?而今,我为自己最后的死去留下了什么?我死了之后,有什么证据让人知道,我曾在这世上存活过?留下的照片?留下的孩子?然而,照片会模糊,孩子会死去,最终有谁会知道我曾在这世上存活过?如果再活五十年,我七十八岁死去的时候,也如此呢?如果真的这样,二十八岁死去与七十八岁死去,作为人的意义并没区别。有区别的只是,我多消耗了这社会许多粮食,许多能源!假如真的如此,我并不需太在乎生死的,假如我不能做出什么让人记住我的贡献的话。可是,我能做出什么让人记住我的贡献吗?我不得不承认:不能!

  “生命,就是充满惊涛骇浪的海洋。尽管人可以竭尽全力,乘风破浪地勇闯暗礁险滩,但他之所向不过是一步步地离那个使他船毁人亡、葬身海底的终局更近。他这所向,即是死亡。”

  “我们的存在,不过是漫长无涯的生存中之一刹那的间歇,死后和生前并无不同。因此实在大可不必为此感觉痛苦难当。”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比之他不生存的无限时间,几乎可说等于零。因此,只要稍加反省,我们就会得出结论,为这短暂的生命太过忧愁,为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濒临危险而大感恐惧,实在是莫大的愚蠢,既不值得也没必要。”所以,伊壁鸠鲁说:“死是与我们无关的事情。”所以,伏尔泰说:“生固可喜,但死亦尚佳。”又说:“虽然,我不知道永恒的生命何在,但眼下的生命,却实在是最恶劣的玩笑。”

  闭眼沉思,眼下的生命,确实是最恶劣的玩笑!然而,正如先贤所言,我们的存在不过是漫长无涯的生存中刹那间歇,换句话说,生命是刹那,死亡才是永恒;生命是美梦,死亡才是漫漫长夜。人总是要死的,我自然也不例外,虽然,让父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我于心不忍,可这种事谁又愿意它发生了?只是既成事实,谁都无奈。目前,我要做的只是让自己快乐起来,让父母因了我的快乐而快乐起来。我没有理由悲伤,虽然心中觉得命运不公,让自己在最美丽的年华死去,然而,有多少人的人生一帆风顺了?于是,我想起了史铁生,想起了保尔,想起了苏东坡,想起了王维,想起了麦尔维尔,想起了秋实,想起了胖子,想起了春梅姐……谁没有挫折?谁没有痛苦?我又为何自怨自艾,自我消沉?王梵志说“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无滋味”,唐寅在《绝笔》中也曾言:“生在人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便当漂泊在异乡。”人总是要死的,“死是一个必然要降临的节日”,而且,那个节日并不定时,我们随时都得做好迎接的准备,那样,心中才会坦然。在其到来之前,我们该怎样活着?正如海伦·凯勒所说:“如果,我们像明天就会死去那样生活,才是最好的规则。”

  是的,我准备随时迎接那个死节的到来,就像明天就会死去那样生活,因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让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得到快乐。


  1月14日

  已经十一点了,我脱了衣服刚刚躺下,却接到了魏杰的电话。

  “怎了?又想我了?”我开玩笑说。

  “师傅,爱情真得这么折磨人吗?”他没接我的话茬,却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来,倒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师傅,当初你和师母好的时候,我从来见你都快快乐乐的,怎么到了我身上,恋爱就一点也不快乐呢?”

  “我么?……其实,恋爱中的男女闹别扭是常有的事呀?”

  “可我总觉得事事都迁就她了,她怎么还得寸进尺?”

  “你和谁恋爱了?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就是那个……我以前发过彩信给你的。”

  “她又怎了?” 虽然我不敢确定,但我想就是她!为了让他从苦恼中快乐起来,我又与他开起了玩笑。“她不好吗?以后出去,你可是随身带了一个不用付工钱的保镖了。”

  “好是好,只是……她太霸道,我受不了。”

  “怎个霸道?”

  “比如吃什么,去哪儿,买什么之类的都得她做主。我本是无所谓的,可是,她就当我是她儿子似的,而且,今天还……”

  “你这么晚打电话来就为了说今天的事吧?”

  “是的。今天我上早班,晚上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刚才回来,她要我去她宿舍陪她,说舍友不在,她害怕。我知道她说害怕是假,但我不想去。我觉得我们关系还没那么亲密,而且,对于那种事,我也还没准备好……”

  “你是男的,还需准备?她都不介意了,你还在意?”我不禁笑了。

  “和女人做那种事,我真的有些害怕。我想我一定得准备好才行,所以我拒绝了。没想到,她变得十分生气,就说我窝囊,没用。我也生起气来,没理她,回了宿舍。现在想想,心里还很郁闷。师傅,爱情到底是什么?”

  “你当我是爱情专家?虽然,我是你师傅,但我也只是你的质检师傅,又不是你的爱情辅导员!”

  “当初,你和师母相处得那么好,总有什么经验吧?”

  “我们不还是分手了么?”

  “要不是你生病,就没这事了。所以,你还是有经验的。”

  “其实,女人么……你总得迁就她。”

  “那……总不能没有原则地迁就,对吧?”

  “当然。不过,如果她不高兴了,你得主动去哄她。”

  “你的意思是,我得主动些,去向她道歉?”

  “是的。作为男人,我们不能像她们一样小心眼,是吧?你得学会宽容她的缺点。然后,她还生气的话,你就要脸皮厚些,紧紧地抱住她,哄她,吻她。”

  “但总不能无止境吧?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可是,假如你真心爱她,真心想娶她,连这点耐心都没,你怎么能把她骗到家,让她心甘情愿与你过日子?当然,我不是指仅仅和她上床。现在的女人,对于上床,她们也许已经不在乎了。” 

  “要是恋爱都这么痛苦,那婚姻岂不更受煎熬?”

  “痛并快乐着,你没听过吗?何况,痛苦总的来说是为了将来的幸福。”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真是这样吗?”

  “我又没结过婚,我怎么知道?”

  “你是我师傅,你总得教教我的。”他笑了。

  “倒好像我这师傅是万能钥匙,什么锁都能打开似的。但是,我知道,有人把婚姻比作选股。譬如我们选一支股票,不仅要看它现时表现,你还得分析它的股东实力,股本结构,历史走势,它的竞争能力、未来前景,只有这样,你才能选出将来的潜力股、黑马股。还有人把婚姻比喻成盖房子。找对象是选地址;恋爱是打地基,砌墙;结婚就是上梁,铺瓦。选地址,不能选沙地或者松土地带。没有地基,不砌墙,栋梁、瓦片就无处安放。这是说婚姻一定要以感情为基础,不能是空中楼阁。还有,盖好的房屋,如果不时常修缮,经过风吹雨打、日晒冰冻,它就容易坍塌,这就告诉我们,婚姻时常会出现一些小纰漏,我们要用心去维系。爱情是不是坟墓,是针对不同个体来说的。爱情能不能成为坟墓,是由夫妻双方自己决定的。”

  “我懂了,师傅。”

  “你懂什么了?”

  “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不过,魏杰……”

  “怎了?”

  “我徒孙好吗?”

  “谁?”

  “你徒弟。”

  “他?老实说,我不太喜欢。他爱显摆,又爱拍马,每次吃饭,都坐领导身边,然后,咧着嘴听领导说话或者谄笑着,我一看就讨厌。”

  “那么,魏杰,有他在场时,你少说话。虽然,你已很少说话了,但我知道,你总不分场合,有什么说什么。”

  “我知道了,师傅。这么晚了,你睡吧。”

  “你也早点睡,明天还上早班呢。”

  挂了电话,一时半会我却睡不着。魏杰谦虚,随和,但他不爱被他人约束,由此说来,我断定,他的这段爱情早晚得散伙。想到这,心中便有些难过,因为,我真心希望他不被伤害。


  1月20日

  大寒,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个,再就是立春了,那预示着新一年的到来,可是,我的春天呢?可有春暖花开?

  太阳早已升起,爸妈去田里干活了,我坐在院子里看《爱与生的苦恼》。阳光照亮了半个院落,让院子里的柚子树在地上印上长长的影子,斑驳落寞。围墙上站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闹着。然而,我更多地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起来了?”

  听到爸的声音,我抬起头来,他已从我面前过去,进了杂物间。

  “今天干什么活?”

  “过几天要下雨,我要把修剪下的茶树、橙树枝挑回家来,过年时,蒸年糕,做豆腐要烧的。”

  “我也去。”

  “就三四担东西,你在家吧。”

  “天天坐着,无聊。”

  爸没有反对,我就拿了扁担跟了他后面去地里。然而,捆好两捆,挑在肩上时,我却发觉并没我想象中的轻快。妈见了我那咬牙切齿的神情就笑了。

  “放下吧,你挑不动的,还没你爸力气大呢。”

  我不理她试着走几步,也是踉跄着,只好放下。

  “和我一起把树枝堆起来捆好就行。”

  我是家里独子,爸妈从小不让我干活,而我觉得不用干活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看书,看电视,和小伙伴玩耍,也是一件挺好的事;后来上了乡中,又为了让我能考上一中重点班,虽没有让我报学习班,但总不让我干活,更多的时候都要求我在家学习,连洗碗筷都不用;然后,上大学,工作,我几乎没干过农活。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大不孝,不给爸妈分担压力,反而老是给他们添加痛苦。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我默默地干着活,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小心树枝扎破了小指指腹,鲜血汩汩地流将出来。我忙用纸巾压住伤口,却无济于事。

  “伤口很深吗?”妈妈放下手上的树枝,站在我身边,焦急地问道。

  “你身上有细绳之类的吗?帮我把小指扎住。”我不再用纸巾止血,而是用右手拇指与食指紧紧地捏住了左手小指的两侧。

  妈妈翻遍了口袋,没有;又去翻电动车的后备箱,找出了一截红色的塑料绳,然后跑过来帮我包扎。“这样能止血吗?”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已经变得严重起来了,出现出血点是一证据,而今,难以止血也是一大证据,心中猛然悲伤起来。然而,妈妈就站在自己面前,我不能让她觉得我有异样,更不能让她心生怀疑。于是,强装了笑脸。“我想去古湖医院看看,让医生给清洗一下伤口,免得感染。”

  “那你快去吧。”

  我便朝电动车走去。

  “带钱了吗?”妈又问。

  我摸摸胸前口袋,钱包在那儿,答道:“带了。”

  “血止住了吗?”

  “止了。”我低头看了一眼因扎了塑料绳而显得有些暗黑的小指。

  “小心些。”

  在走近电动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路边的妈妈,她一脸的焦虑与无助。当时,微风吹起了她的头发,正在飘着,也是那般地不由自主。我不觉涌出眼泪来。

  到了医院,听我说了事情经过,外科医生给解了塑料绳,血又流出来了。

  “我怕你的病……”医生说,眼里带些同情,又带有一些见怪不怪的冷静。“你先做个血常规吧。”

  “不用,我有白血病,去年九月底确诊的。”我面无表情地说。

  这回,医生显出惊讶的神情来了,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么,你跟我来。”

  我们进了清疮室,他给我做了清洗,再缝合伤口,敷上药粉,包扎好,然后叫我去交费。

  交费回来,我看见他正和护士在聊着什么,见了我,就都闭了口,护士也只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朝她笑笑,但我清楚,我定是皮笑肉不笑的。

  此时,医生已开好处方,递给我,一边嘱咐道:“打针的时候,你自己观察一下。如果还出血,就上来找我。如果不出血了,明天记着过来换药。”

  我谢了他,下楼去做皮试,然后打上吊针。

  注射室里人头攒动,嘈杂吵闹,而且气味混浊,我就去了走廊,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是妈妈。

  “都快吃午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了看药瓶,第二瓶刚挂上,还满满的。“我在打针,还要些时间,你们先吃吧。”“很严重吗?”妈妈的语气又变得紧张起来。

  “挂了两瓶,血止住了。医生说要挂三天盐水。”

  “是吗?不过,不严重就好。”

  “没关系,妈,你放心好了。”

  “你是我儿子呀!我不紧张你,还紧张谁?”

  “知道了,妈,我以后小心点就是。”

  挂了妈妈的电话,甚觉无聊,便又想起了魏杰的恋爱,于是打电话给他。

  “师傅,你现在怎会打电话给我的?”他的语气里显出明显的快乐。

  “看你这么高兴,想必恋爱难题解决了?”

  “听你的话,第二天,我紧紧地抱住她,对她说‘我爱你,但我不想伤害你,你就别生气了’,她说‘谁生气了?’然后,我们就和好了。”

  “真肉麻。”我笑了。

  “不是你教的吗?”

  “对,对对,我教的。”

  “师傅,你在干嘛?”

  “在医院里打针。”

  “打针?你又怎了?”

  “今天出了点血,都止不住了。”

  “师傅……”他都快哭起来了。“师傅,我想哪天去看你。”

  “我已经比先前瘦了许多,再也不像你那部钙片里的男主角了。为了保留我在你心中的美好印象,你还是别来。”

  “可是……师傅,我真的很想再见见你。”

  “哪天,我们视频聊天,让你见个够。”

  “视频聊天,哪儿有见着真人好?”

  “你真心想见我,就等我住院时来吧。想必那时,我也定然想见你的。”

  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了救护车紧急的鸣笛声,同时看到救护车在走廊尽头——其实,离我并不远——停下来,然后一个医生从救护车中出来,推了活动病床过去,便有人把一副担架从车上抬出来,并把病人放在了活动病床上。看着活动病床被推进急诊室,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以至于魏杰和我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只是说,有事再聊,就挂了电话。

  我惶恐地看着急诊室,那里人来人往,都很匆忙。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我看见医生们垂头丧气地走出急诊室。这时,一个医生从我面前走过,我听到他在说“当初,我们赶到工地的时候,他的生命体征就已经很微弱了”,而急诊室里马上传出了悲伤的号啕大哭。

  挂完吊针,走出医院,我心中还想着此事,继而又感叹生命无常。死既然是必然要降临的节日,那我们该做的就是好好把握现在,好好活着。是的,好好活着!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