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家引领下进了房间,休息一会出去找饭店吃饭。四个人的装束都变了,像外地来的一伙生意人,背着钱沓子。福臣像老板,雪莲像跟班的小伙计,两位随从。吃完饭,当消化食了逛逛街景。小镇不大,东西两趟街,代表了东北边陲集市的风格。红酒晃、蓝酒晃,双晃、单晃、箩圈晃;钱庄、当铺、大车店、客栈、旅馆、烟馆、妓院、小铺、马市、赶集的一应俱全。来来往往的人多半衣衫褴褛,一帮人围看两个要饭花子。躺着一个像是个小老头,面黄肌瘦看那样奄奄一息,快要断气了。旁边跪着个半大小子,央求给点吃的,说着说着也昏倒了。女扮男装的张雪莲觉得有点不对劲,也是怜悯之心又来了,便吩咐李升去买两个烧饼。让杨登仁招呼聂老板子把马车赶过来,把这俩人拉到大车店,找先生看看。等把老头装到车里,雪莲又嘱咐道:这爷俩人就交给你了,好好伺候着,等好了要是乐意,你给我领到鹤立岗。随后给他一把钱,又说俺仨今晚不住大车店啦啊,让聂老板子明天天亮,到东方旅馆候着。分手后,三人继续逛街。福臣溜了一眼小伙计:“你看出来了,行啊?”

  “我看像杨哥的老婆。”

  “但愿吧,不过你这是行善积德啊。”

  “要成一个婚岂不是更好。”

  杨登仁办事很实在,把这俩要死的人弄到大车店,饮水喂汤。小孩先坐起来了,吃个烧饼缓过来了,大人老是昏迷不醒。小孩直抹眼泪,问啥也不吱声,光知道哭。老杨又出去找个郎中来瞧病,郎中号号脉对老杨说:“你老婆没啥大病,就是饿大劲了,喂点吃的看看吧。”

  “别开玩笑了。这是个路倒,掌柜的遇上的,看着可怜。叫我经管经管。”

  “这是遇上好人了,这一带,这样事儿多了,那年不死几个?”

  “那就谢谢了。”

  “别客气,过两天不见好,再找我。”郎中走了,老杨端来一盆水给病夫洗一洗脚,洗一洗脸,洗一洗脖子。一下子把帽头儿碰掉了,露出了长头发,一看真是个女人。一时不知所措,好尴尬。只见病人长出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阎王爷不要我,说我遭的罪还不够数,让我换换井水,把孩子拉扯大。”

  “啥意思?敢情你是装的呀?”

  “也不是装,我走投无路。装成老头领孩子要饭,打算回关里老家找俺哥。这年头饭不好要哇,我都七天没吃饭了。就等着死了又遇上了你们。”这娘俩吃上了饱饭,很快就好了。杨登仁到街里给她们买了一套新衣服换洗干净一看,还挺好看的。规规矩矩的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对她说:“我给你们拿盘缠钱,领孩子回关里家吧。”

  “那哪行?我一个老爷们叫你给变成了老娘们了,能走出这沟里吗?你看这道上走的、店里住的不净些老跑腿子吗?不是山东棒子就是朝鲜棒子。你忍心那?”杨登仁一想,可也是。就说:“那好办,你就还穿原来那套吧。继续要饭,慢慢往前走。有钱了你怕啥。”

  “那可不行,我都听你们掌柜台说了。让你把我领到鹤立冈。我还得在那等着他感谢一下呢。”刚还了女人身的老头儿娇腆的说。

  杨登仁心想:这不赖上了吗?得甩掉她。就又说:“那好,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掌柜的去,让你当面谢谢她。”

  “你当我傻呀,让我在这儿等,你蹽了,我上哪找去?我就得跟上你了,你走哪我跟那。”

  “嗨——”

  这娘们越来越胆大了:“咋地,你是不是有点傻呀?还是嫌乎我呀?告诉你,别瞎想。我也是有夫有主的人,到鹤立再说吧。”杨登银有点说不过她。无奈,也只好如此。领着她娘俩,像一家人似的奔兴山而去。一边走一边唠嗑,自然而然的互道了身世。原来是同命相连,还算是是老乡,都是安徽、江西交界地的人。

  女人先讲了自己的遭遇:原来这女人马氏是安徽怀远人,领着九岁儿子马克敏到黑龙江省太平沟金矿寻夫。千山万水,走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到了乌拉嘎。方知道丈夫去年冬天就病死了。只看到工友们帮忙在乱葬岗子给埋的坟,悲痛欲绝。同乡说,有一个远房叔公不知道在哪个矿管点事,让我去找找他看看。他们还给我出主意,装扮成老头领孩子要饭。若不然,不好说出啥事。我就按他们教给的,到处打听,走了好几个矿。也没找着这位叔公公,到是看到那些洒金的人的悲惨遭遇。那哪是人干的活,过的日子啊?有的瘦的皮包骨,有的光着腚干活。吃的更甭说了,窝头咸菜疙瘩。馒头、猪肉倒是有。是给监工、小把头们吃的。你想吃一口,贼拉贵。干一天活还挣不来一碟子肉钱。心灰意冷打算回老家。结果落难于此……说着说着又哭了一气。

  听了马氏讲诉她们娘俩的悲惨遭遇,勾起了杨登仁的辛酸往事。这位杨登仁原本也是安徽涡阳县人士。商贾人家,少年求学受到民主革命思想影响,未得志。青年时反对封建父母包办,逃婚。路遇奉军,就参了军。报国无门的青年在奉军里当上了伙夫,有了手艺,练了些武功。十多年辗转来到黒省,前几年退役,准备回老家。苦于两手空空,没有盘缠。听说洒金能挣钱,就来到了黑金河金矿。吃苦遭罪不必细说,天下的老鸹一般黑。凭着身强力壮,还有点武把操,老把头挺得益。头一年运气不错,摁两个圊成色挺好,分份儿可观,攒了几个。后来由于饭做得好,又给把头和矿警们做二年饭挣了点。他可以说是闯金沟混得最好的一个了。不仅盘缠充足,回家做生意本钱也够了。他心满意足,背起行囊。告别工友、朋友,东去,奔莲江口回老家。那里是水旱码头,交通要道。自古关里关外来淘金的大多都在这里集散,坐船上行是必经之地。并且在银行钱庄用金沙兑现银比价要比沟里高一些。

  去莲江口得由黑金河口门出来往东走,路过太平川。这太平川是一个大集市,是统治方圆百里的中心区,有七八百户,好几千口人。有知名的大地主三家,中小地主好几家。公所、税所、自卫团、围墙不说。有一个老耿家,很有势力,有良田好几百垧。佃户上百,开有买卖好几处。油坊、酒坊、粉坊、砖瓦窑、劳金好几百,还盘踞着大泡子和树林子。在街里开有商店、酒店、客栈、烟馆妓院,发财快的办法很多。包办三大金矿上垛子。打金沟里出来的人,一般都经过这儿打尖住宿。这一天杨登仁结伴同行三人,走到这儿,太阳就昃西了。还有六十多里地到莲江口,就投奔了店家。准备住一宿,好好歇歇脚,明天再赶路。住进旅店,店家很客气。食宿安排停当,刚要好好歇息。就有人来窜连去推牌九、抽大烟、逛窑子。我一心奔家,又怕花钱。装作喝多了就没动弹。那二位扛不住撺掇,也仗着有点钱。就去抽了一泡大烟,又被窑姐拉去消受一番。就进了牌九局耍了一宿。开始手气挺好赢了不少钱,下半夜就输了。可是没咋动本儿。

  第二天吃完早饭,本来应当走。他俩的赌友又过来帮他分析哪把牌没配好,怎么怎么打准能赢。怎么怎么查夥,怎么怎么坐庄,还让我也上。我说我不会,说啥也不上。那小子说:你不懂好赖,有你后悔的时候。他俩也想捞一捞,再赢点。另外在这有点没呆够。我怎么劝也劝不住,不听话,常言道的好哇。能劝得了酒,劝得了抽;劝不了赌,劝不了嫖。那小子又说了“我哥们图一个乐呵,好这口。图太平。你这位大哥不是多余么。要不你先走试试,看人家赢了你后悔不后悔。”他俩当然又耍上了。我打听好了道,就单蹦上路了。当时我想大天白天,朗朗乾坤。自我感觉还有两下子防身,三五个人也到不了我跟前。再加上也是回家心切。出了南门,过了耿贵屯,往东走不远。缕着格节河西沿,往南上官道,奔莲江口。快到河沿的岔路口上,遇上两个人。也像是赶路的,就搭伴同行。互相唠嗑,越唠越近乎。没防备,没想到其中一个人,抽冷子就把我抱住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另个人麻溜的职业性的,用一尺来长小麻绳把我脖子勒住。揹着我往林子里走,我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来。这叫揹小揹。抱我的那个就势把我的包袱抢过去,翻金沙。我一想这回可完蛋了,必死无疑了。不几步就上不来气了,脚也蹬踏不动了。

  也许命不该绝,迷迷糊糊当中听到一声大喊:“干什么的?”这两人听到喊声,看我也像死了。也没顾得上用小棍摽摽劲,拿起东西就跑,钻进林子里。大喊的人连跑带颠的来到我身边。毛腰摸摸胸口,试试鼻息。好像还有点气,这时又一人赶到。摁我胸脯做人工呼吸,看我死不了了。他把我交给她,去追那俩劫道的。追出挺老远,跑没影了。只把我包袱捡了回来。半死不活的我,四肢无力,心口无比难受。吐出一口鲜血,就觉得天旋地转昏死过去。魂儿就奔地狱而去,望见了安徽老家。见到了爹娘。老人家骂我:“你这败家子,四十多岁了。还有脸回来?俺俩都死快两年了,也没花着你一分钱。你那没圆房的媳妇上东北找你去了。快滚吧。”我看这地狱也和人间差不多,也没进门。就转向阳关道,艰难前行。来到一个山花烂漫的树林子,见到了一位仙姑在采花。一位壮士盘腿坐地抽烟观察着我。或者说我的魂儿又回来了。昏迷当中,像做梦一样,口渴的难受无比。不大一会,就觉得有甜丝丝的甘露滴进喉咙。渐渐地沁入肺腑,脑袋慢慢地恢复了功能,胳膊腿有点能动弹了。眼睛也能睁开了。感觉就好像父亲在我身边扒着我的嘴,母亲往我嘴里挤乳汁。

  当我清醒的时候,顿感这真是我再生的爹娘啊!跪起就拜,喊爹娘。这二位见我活过来了,都能磕头作揖了。长出一口气,对我说:“那不行,我们也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搁你也能这样做。谁叫咱遇上了呢。再说了,看样子俺俩也没有你年龄大呀。叫爹妈太不和适了吧。兄弟相称还差不多。”原来我比壮士还大两个月,比仙姑大二十岁。才不敢坚持了。他俩就盘问我。知道我的遭遇后,同情的仰天长叹一声:“这世道可咋整呢—?”仙姑脱口而出:“还是韩老师讲的那个社会好。”“咱们这辈子算是赶不上了”。我也听不懂是啥意思。就又开始唠我,问我往后如何打算。我一边整理翻我的包袱,一边唠嗑。发现一般东西还都在,唯独一个鹿皮囊装着二百多两金沙被抢走了。我就明白是咋回事了,把我昨天晚上住店的过程。和遇见的净是啥人,咋说的,特别是劝我留下耍钱和逛窑子的事。起根发脚说了一遍,我发誓:“此仇必报”。

  义士:“这麽说,这是一家黑店?你要是好抽大烟、逛窑子慢慢就把钱交给烟馆和老鸨子了。你要是好耍钱,慢慢的必然也得输光。你要是正人君子那对不起就是这一招了。总之是雁过拔毛,金工老客都得交买路钱。挺配套哇。”

  “这几个人我都认得,我得去找他们算账。”

  “就凭你自己就能算账报仇?做梦吧。”

  “我那儿还有俩哥儿们呢。”

  “拉倒吧,钱用不了几天就得嘚瑟光,你听信吧。我一考虑可也是。很难过。像孩子遇上亲人了似的倾述:“我这一辈子不完了吗,一小爹妈供我念书,让我精忠报国。大点了给我娶了媳妇,我不乐意。跟着人家跑,闹要民主、要自由、反封建逃婚。让我继承家业,我想出去闯一闯。从军报国十二年,淘金三年落得个今天的下场。苦哇。这不白活四十多岁了吗,都到大半辈子了,一事无成。苍天啊,我们这一辈人这是咋地啦……”壮士拉着我的手好言相劝:“别难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社会走到哪都一样。你要回家呢,我可以借给你盘缠。你要是不打算回呢,可以到我那落个脚也行。”

  “再说吧。”当时我也没表态,跟他走出树林子。道上有汽车候着。除了司机还有三个人。原来是测量队。带着标尺杆、仪器、三脚架、百米绳等。还有吃的和水。他们是在测量这段江堤,准备加宽加高并把格节河圩堤连起来。原来他们是汤原县江防局的,专管修江堤的。办公地点设在莲江口镇东边景泰屯边的龙王庙子旁一栋大房子里。

  “我看你体格挺好,还有文化。愿意的话,先跟他们干吧,以后再说以后的。”

  “行,我愿意。多谢。”从此我陪他三年时间,踏遍了从汤旺河入松花江口到梧桐河入江口,北岸各家的圩堤。修筑连接了三百里的防洪堤。基本有了模样。碰巧的是,这一天你说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我的救命恩人,夫妇俩为了给孩子忌奶。出来游山逛水散心的,坐着测量队的汽车。到这格金河入江口,测量队开始进行作业。一对恩爱夫妻奔这山花烂漫的树林子而来。遇上了我这档子事,你说巧不巧,是不是缘分,是不是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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