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邱月。

  何曙光当时就拒绝了红鱼的建议。

  可是红鱼坚持说,你应该考虑了,你都快三十了。

  他说,那也用不着你。

  她很好看,比我漂亮,真的,是我在医院里最好的朋友……

  别说了!何曙光恨得第一次对她吼起来。她那种没事儿人似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他。他问道,我难道是你手里的一张牌,想打给谁就打给谁吗?

  我是为你好。红鱼口气很硬,似乎是说,你要是不同意,也休想有别的打算。

  那就谢谢你了。我不找当兵的!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包括你。

  他决定第二天就离开。

  夜色迷蒙,四野静谧。他步行回城里去。小城的街道好远才有一盏灯,灯色昏黄。独行在黑暗的街巷里,耳畔响着临分手时红鱼决绝的声音,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你别再碰我!心中竟不能相信是她。女人究竟有多少副面孔?她怎么能够既是那个形影相随、目光相吸、热情奔涌的姑娘,又是这么个时阴时雨、喜怒无常、无情无义的女人?

  可是,他仍然爱她。也许是他已无人可爱,也许是他感情脆弱。他的感情如今吊在半空中,风吹着它们,惨白的飘带上曾有两颗心。他只有两个女人可以想,一个被他伤了心,另一个伤了他的心。

  第二天,她如约来送他,不是一个人。她还带了一个女伴。在长途汽车站那种地方,她们两个女兵非常显眼。他看着她们走近,就想,她还是怕,怕单独和他在一起,怕被她丈夫万一碰上。于是心里就冷冷的。

  长途汽车站的院子里肮脏、喧嚣,一会儿一辆车驶进来,吐出一群逃难般破破烂烂的疲惫的人们;一会儿又一辆车开出去,扬起一排排黄土阵。尘土之中,两个女兵来不及躲避,先急急忙忙把头发塞进军帽,纤毫不留,然后又嘻嘻哈哈地跑过来,何曙光冷眼看着红鱼,她竟然毫无惜别之情。

  迎面而来的两张脸都红扑扑的,光滑的,充满青春气息。红鱼介绍道,这是小邱,邱月,外科的护士。

  小邱伸过手来,局促不安地一笑,说,你好。

  她的小手热乎乎的,柔软滑嫩。此时,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漂亮,只是觉得她还很小。在被他看来是与红鱼离别的珍贵时刻,却被迫去认识一个他没有兴趣的人,他当然不很高兴,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红鱼说,人家跟你说话呐!

  所以出于报复,他索性就不理红鱼,对小邱说,真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呀。

  小邱没听懂,问道,什么?

  何曙光并不多解释,说道,一句旧诗而已。

  小邱说,我也挺喜欢诗的,就是古诗词读得不多;毛主席诗词还能背几首……

  何曙光一笑,说,应该全会背才好。然后他故意没话找话地问小邱说,你这么小就当护士了,那是几岁当的兵呀?

  邱月怎么回答的,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又敷衍地问了几个问题,如外科手术害怕不害怕之类,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而且不给红鱼任何与他搭话的机会。后来他还在红鱼的要求下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在镜头里,他对着红鱼看了又看,内心隐隐地为她的神态自若、毫不悲伤而疼痛。

  终于等到他要乘坐的那班车叫号了,他提起旅行袋就走,简单地挥了挥手。这时,红鱼跟上他,把小邱留在原地。

  她追着他问,怎么样,这个小邱?

  他看也不看她,说,什么意思?

  她挺漂亮的,是不是?

  看不出来,太小。

  那你先给她写写信吧。红鱼说。

  算了。他说。他几乎不相信红鱼能这么快地把他给处理出去,狠心不说,都可以算是可耻了。

  红鱼仍然绝情地追问道,那就让她先给你写?

  算了吧你!何曙光扭头就上了车。

  这时,只听她在他身后问道,你还打算去哪儿?

  他说,我也不知道,先到省里再说。

  还去湖南吗?她接着问。

  他猛然转头盯着她,只见她在笑,她的眼中闪动着报复的快意和残酷的嘲讽。刹那间他明白了昨晚。她不是贞洁,她是在恨他。为他走投无路之时所做的孤注一掷之举,她竟然在恨他!

  他已领教过女人的怨恨,怨恨会很快滑向仇恨。

  那天,他离开红鱼家去找弟弟又不成时,便只好离开了城里。之后,他到外地找朋友。可是全国都正值上山下乡、毕业分配、“五七道路”下干校,谁也不可能长久地收留他。他一直是这三天那两天地“刷夜”。一天,就在武汉火车站,他遇上一次突击大检查,因为拿不出介绍信,就被当作盲流收留在当地驻军的一个营房里。当地组织终于与他的学校联系上,准备把他押回学校去。一天夜里,他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爬出简陋的围墙,跑了。走投无路之中,他想到女王。也许她那个山沟里政治气氛不那么浓,也许可以找个临时工作干干。于是他按照地址跑到湖南那个山沟投奔女王,冒充女王的表弟过了传达室那一关。女王十分镇静地接待了他。她为他在宿舍里用煤油炉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挂面,还带他去所里的公共浴室冲凉;一切都那么亲切,温暖,得体。她静静地听他述说自己的遭遇,目光中有一种淡淡的哀怨。她也提了几个同学的名字,提了几位老师,聊了聊当年的趣事。曙光已随时准备解释他和红鱼的事情,然而,她始终没有提起。看她神色淡定,已无当初的激情,曙光的心里渐渐地踏实一些了。她也答应了为他在所里办的工厂谋个工作。谁知,当天夜里,他在招待所尚未就寝,便被几个士兵带走。临走前,他说要见见“表姐”,来带他的人却冷笑,说,表姐?就是她把你大义灭亲了。

  而如今,红鱼在他冤屈地蹲了近一年的大牢之后,仍不能谅解他的,竟是他在危难之际去找过女王;而女王的背弃,恰恰又是因为她丁红鱼千方百计的争夺所致。他爱过两个女人,可最终两个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他,不仅仅是因为恨,而且是因为曾经太爱。也许,失去她们是命里注定的。

  几个星期后,曙光回到家里,接到了那个叫邱月的女兵写来的第一封信。信写得很长,但很单调。主要是写她在外科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克服困难的办法,间或有一点浅显的心得,诸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类。他没有回信。而红鱼也没有信来。

  隔了一段时间,邱月又写了第二封信来。这次谈了一点儿实质性的问题,比如因为红鱼结婚她感到的寂寞,比如对经历简单的男人、幼稚的男人的轻视和对有坎坷经历的人的崇拜,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提到了一句红鱼和她丈夫之间的冷漠。邱月原话是这样的:“与其像红鱼他们俩那样冷冷淡淡地过日子,不如不结婚。”可惜只有一句。

  看到这里,他心里咯噔一下。

  本来,邱月的每次来信他并不急于回,可是而今想起红鱼在长途汽车站的最后那句话,想起她说话时那讥讽的眼神,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假如我也报复……

  于是,何曙光开始给那个叫邱月的女兵回信了。他先写了些简单易懂的流水帐,比如,回来以后找了一些书读,都是上边推荐给全党看的,比如毛主席提到过的《红楼梦》,等等。他尽量不带感叹词,力避一切可能引起对方误解的带感情色彩的词汇和句式。然而他期望,仅仅这些,仅仅是他给邱月回信这一事实,就能对丁红鱼起到足够的作用。

  但是红鱼毫无反应。

  三个月过去,他和小邱的通信渐渐形成了她来两封他回一封的规律,并且他的信通常要比她的短得多。

  他继续对红鱼进行试探。先是直接问问红鱼的情况,再就是给小邱讲讲红鱼小时的轶事,还讲讲红鱼的哥哥,等等。邱月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也好像从未怀疑过他和红鱼的关系;对于他,她也好像生活在世外,好像从未考虑过他的个人处境,他何以为生,今后做什么,以及他曾经入狱的这段经历会给他的前途带来什么影响,等等,她一律没有问过。同时,邱月的信中越来越多地写她自己而越来越少地谈到红鱼。这一切使他怀疑,红鱼是否知道他在和邱月通信?邱月是否告诉红鱼和他何曙光通信的事情。倘若红鱼并不知道,那么通这么久的信几乎就算是白费劲了。

  他准备动作再大一些。于是他告诉小邱,他要到湖南去一趟,去看一个老朋友,并且特别提到红鱼也认识,甚至还让小邱问问红鱼有什么话要带过去。三天以后,小邱来信了,一句也没提湖南的事。绝望之中,他又一次加大动作,马上复信,正式邀请小邱有机会出差的时候来找他,并且要提前通知他,他好安排时间陪她玩几天。

  不料,第二个星期小邱的电报就到了,说是三天后回家!愕然之余,他隐隐地预感到他可能会铸成一个终生大错。

  邱月不事张扬地争取到了一个去军区后勤部报批手术器材指标的机会,科里允许她借道回一趟家。至于向不向红鱼透露真实情况,小邱犹豫再三。在红鱼面前,邱月一直有些自惭形秽,因此自从红鱼把何曙光介绍给她之后,她是生怕被何曙光看不起而让红鱼笑话。所以她和何曙光的通信都是尽量保密的。有时红鱼问起他们的关系来,她就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

  这次出差,本来没有引起红鱼什么注意。可是,小邱临走前问她有什么要给家里带的东西时,红鱼就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小邱这次走肯定与何曙光有关系!

  她问邱月,何曙光知道吗?

  邱月不知所措,只得承认说,知道。

  红鱼就微微一笑说,嗬,够机密的啊,连我这个媒人都瞒着啦?

  邱月羞涩地说,不是的,什么都没确定呐,就是先找机会见见面呗。

  红鱼毫不客气地追问道,是你提出来的,还是他提出来的?

  邱月不情愿地说,他。

  红鱼说,让我看看信,行吗?

  邱月拿出曙光给她的信。信上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探亲,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好安排时间陪你玩一玩……”

  红鱼看完信,不动声色地把信还给小邱,说,这家伙有话不明说,他真是想你了。

  小邱脸一红,说,是吗?

  看着小邱毫不掩饰的喜形于色的样子,红鱼的心猛地一疼。她问小邱,你看上他什么了?

  小邱羞涩地犹犹疑疑地说,是你说他特别棒的,不是吗?……而且,我觉得,他的眼睛,特别吸引人。特别特别忧郁的那种……而且,他的字,也特别好看……

  红鱼越听越受不了,就冷笑着说,嗬,你都用了好几个特别了!

  小邱立刻感到了她的敌意,就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过后,红鱼问自己,你这是干什么?你已经结婚了。是你把邱月介绍给曙光的。你不是希望他们真的好上吗?

 

  革丹主动要求下基层搞训练去了。同屋的朱参谋对红鱼说,他是闹情绪了。

  一段时间以来,红鱼和革丹只能一个星期见一次面,见面时就要让朱参谋临时让一让。有时候,革丹会去找红鱼出外吃顿饭。在朱参谋值班的时间,革丹也会把红鱼接过去,两人过一夜,第二天再走,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的。为了房子,革丹去找了几次后勤领导,领导答应了,但是在他前边还有十几个够家属随军资格的老团、营干部在排队。每每提起房子的事,革丹都觉得有些丢脸,以前夸下的海口,说是让红鱼住到军里来,每天上班送,下班接等等,都没能实现。

  红鱼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反而觉得这样更好。两个人互相属于,又不太多占有对方的自由。因为她真正担心的就是革丹对她肚子的日益关注。那次避孕药的事情之后,革丹主动检讨了他对她的不信任,她也为自己擅自服用避孕药向革丹道了歉。最后,红鱼也答应革丹不再吃避孕药,早日为他生个孩子。

  初为人妻,红鱼感到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心静了。外界的诱惑很难打动她,比如去大医院进修的机会,比如与附近部队联欢,比如一个条件很不错的被科里科外广泛议论的男人,比如目前大城市在流行什么……这些过去都会让她动动心的事情,现在都被她淡淡地放过了。

  可是,刚一听到曙光和小邱的事情进展顺利,她的心却又开始了躁动。

  一天以后,小邱启程。从此,红鱼就寝食不安,备受熬煎。最初是闲下来的时间想,后来工作的时候也禁不住想,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猜测,真正是度日如年。值班打针的时候想起他们俩,就会举着针愣在那里,病人扒了裤子等着,愤怒得百思不得其解;睡梦中想到他们,梦都会停下来。记忆中她和曙光感情上的发展进程,被她一一安排在小邱和曙光的日程中:小邱去军区后勤部办事,需要一个星期,然后有三天时间转道回家。她当晚到,他会请她吃饭;第二天他们会见面,会在聊得热烈时拥抱接吻,小邱会被他的热情征服,会感动得落泪,她太单纯,她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第三天是离别的日子,晚上的火车。之前,何曙光就会创造机会提出那种特别的要求了,他是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人!他是个强壮的人!他是个混蛋!至于邱月会不会这么快答应他,她还猜不准。

  丁红鱼在猜忌中痛苦煎熬,迅速消瘦,以至憔悴。那次曙光来看他,她把他轻率地打发走了。而她知道他的痛苦,可是她没有办法。他眼神的每一瞬变化,他举止的每一处停顿,他脖颈的摆动,背部的僵直,一点一滴的不同,她都感觉得到,可是她无能为力。

  后来,一个问题一直在她心里盘旋:我还能不能把他再抢回来?

  一天,革丹突然回来了,他到医院来找红鱼。这让红鱼有些吃惊。原来他听说朱参谋临时下部队了,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所以立刻请假回来了。红鱼说,你看你,如果人家知道了是这么回事,会笑话你的。

  革丹说,我怕我老婆想我。

  红鱼说,不许叫老婆,你又忘了?

  革丹仔细看看她,说,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瘦?这么显老?

  红鱼背过身去,不快地说,哟,这么快就嫌我老了?你不老?!

  革丹马上哄她说,我老,我老,我是老爷爷,行了吧?我是怕你生病……

  晚上,在他们的“行宫”里,革丹又一次发动了一场“小别胜新婚”的战斗。就在他大汗淋漓斗志昂扬的时刻,红鱼想到的是何曙光和邱月。此时此刻,他俩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何曙光虽然不会像革丹这样拼命,但是他会把功夫下得更深,他会让你时时刻刻感觉到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你的愉快,而不是他自己的一时痛快。

  直到革丹的一次冲锋间隙,他问了一句什么话她没听见,再问,她才猛醒,说,什么?你说什么?

  革丹狐疑地看着她,说,你走神了。想什么呢?

  没有,没想什么,就是有点累了。红鱼答道。

  革丹仰面朝天地躺下来,舒了一口气,说,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事吗?

  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瘦了?

  红鱼有些恼了,说,瘦了就瘦了,干吗老说个没完?

  革丹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红鱼说,没有,上个星期“倒霉”刚完的。

  革丹说,那是怎么回事?别人的老婆都是丈夫不在的时候就发胖,丈夫一回来,两天就瘦了……

  红鱼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明说好不好?

  革丹说,你没和别人吧?

  什么别人?红鱼冷静地问道。

  那个人。革丹说。

  红鱼早知道他会说这个,连急都懒得急了,说,又来了,你有完没完?每次都是你破坏团结……

  革丹重又搂住她说,对不起,我又错了。其实,我是怕你守不住,又去找别人。

  红鱼说,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革丹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重说吧,我敢保证,从今天以后,只要是这段时间你有了身孕,我就敢向全世界宣布,这肯定是我的孩子,一定是我的孩子!

  红鱼一下把他的手从身上掰开,说,去去去!你说,什么时间怀的孕就不是你的孩子?!你放心,孟革丹,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起码是现在!

  革丹一听就急了,说,那我那么使劲,忙了半天,不是白忙了吗?

  红鱼翻身下了床,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生孩子的机器呀?

  邱月归队晚了一天。红鱼眼睁睁地等了一天。她猜不出会是什么原因,因为小邱是个非常遵守纪律的女兵,而曙光又是个非常随意、变幻无常的人。他们在一起,发生什么事情的可能都有。

  第二天一早,小邱回到医院,听说是发着高烧,径直到外科报到后就住进了病房。没有任何人问起她超假的事。除了红鱼。红鱼立刻去看她。她正在昏睡。红鱼把自己那双冰凉的手捂在小邱滚烫的脸颊上。

  小邱,好点了吗?她轻轻地唤醒邱月。

  邱月被惊醒,睁开眼睛,见是红鱼,就微微一笑,说,红鱼,又见着你了,真好啊。

  红鱼说,哪有你在外边谈恋爱好啊。

  邱月笑了,闭上眼睛,很幸福的样子。红鱼心里惶惶然的。看小邱又要睡去,她忍不住地大声问道,你们教导员问你了吗,超假的事?

  邱月一惊,醒了大半,问,他说了吗?说我了吗?

  红鱼摇摇头,问,你为什么晚了?

  邱月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就是票,换了。

  谁给你换的?何曙光吧?他胆子最大。你和他怎么样了?

  小邱说,等我病好了再告诉你,也许,咱们很快就要分别了……她依依不舍地拉住红鱼的手。

  红鱼一震,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心脏跳得要出来,她直觉地听出了小邱话里的意思。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你是什么意思?

  小邱用悲壮的口气,含含糊糊地说,也许没有人会理解我,也许所有的人都会反对,但是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了……

  红鱼打断她的话,插了一句说,算了吧你,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邱月仍然很严肃地说,真的,红鱼,我真心想和曙光好,我想现在就打报告……

  结婚?!红鱼的牙齿禁不住打起战来。她注意到小邱称他“曙光”。

  不,是转业报告。因为像曙光这样住过监狱的人,部队绝不会让我和他结婚的。

  红鱼再也忍受不了小邱那样有所归属的口气,她要问个清楚。她说,何曙光上次还说他五年内不想结婚,这次他难道又同意和你结婚了?

  没有,小邱坦率地承认,可是我想,他是因为自己坐过牢,怕连累我……

  红鱼这时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何曙光,你这个家伙,差点把我吓死。

  小邱还在说……我应该为他着想,他年纪大了,都快三十了;而且心肠特别好,应该得到真正的……感情。

  红鱼淡淡地说,我看不一定,这种老光棍一个人惯了,也许根本就不想结婚呢……

  邱月有十二分把握地说,我看曙光不是那种人。

  妒忌使得红鱼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她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邱月一双发热病人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此时流露出的温柔更扎疼了红鱼的心。邱月情深意长地说,红鱼,我觉得我是真心实意的,我真的喜欢他了;真的,他很棒。你上次在军马场和我说,我没见过真正棒的男人,我还半信半疑;可是自从见到了曙光,我就什么人都不想了……

  红鱼紧紧攥着小邱的手,直到她喊了疼。这时红鱼才说,我真羡慕你呀,谈恋爱是件非常幸福的事;从一点一滴的注意到隐隐约约的了解,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变化和进展;有时候你想快,却欲速则不达;可是你如果慢了一点,又反而加快了对方的步子;有时见不到,就一日三秋地等;有时天天见,在人群里倒好像隔山隔水,遥远又陌生……

  小邱激动地说,你说得真好!就是那样。

  当晚,红鱼下了班就给曙光写了一封信。

 

  曙光:

  好!

  邱月归队晚了一天,为什么?她回来发烧三十九度五,为什么?她一直昏睡,还说胡话,别人也许听不清,但是我知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你!你怎么她了?你们干什么了?

  曙光,坐在邱月身边我一直想哭,本来应该是我的幸福,却那么轻易地就落在了别人的头上。我也想就这样大病一场,也想这样自由自在地叫出你的名字。为什么就该她得到你?为什么她就能大大方方地和你在一起,正大光明地去看你,而我却要偷偷摸摸地和你相见?

  曙光,你不该忘记我,不要忘记我。你说你理解我和革丹结婚,你说过不恨我,不责怪我,可是你却要和别人结婚了!我应该当初就等你,可是我没有你的任何讯息,而后来听说你去找过女王,反被女王出卖了,当时我好恨,恨她,也恨你,恨你咎由自取。上次你来看我,我对你太残忍,我知道伤了你的心;可是你去找女王在先,伤了我的心在先啊。再说,政治这东西谁能了解?又怎么等得起?

  其实,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和革丹生活得太久。可是军队这种环境你也清楚,不是轻易就能离婚的。再过两年我会想办法,革丹是独根,只要我不能给他生孩子,他就会同意离的。可是你要等我,在这期间别和别的女人好。还要和小邱讲清楚,别让她傻等你。无论你和小邱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我都不计较。你是我的。我最终也是你的。

  你的 红鱼

 

  曙光没有回信。可是几天以后,邱月却接到了他的一封信。他的信仍然很简单,寥寥几句话。信上说,他和小邱在一起的几天很愉快,只是不知道小邱对于他的陪伴是否满意。他又说,他理想中的妻子年龄应该更大一些,经历应该更丰富一些,性格应该更成熟一些;他说,而小邱你太纯洁,太光明了,他无法预测她能否经受得住今后可能遇到的各种艰难困苦,同时也不准备把她拖进各种可以预料的困难中去。

  邱月如坠深渊,红鱼欣喜若狂。那些天,红鱼简直对邱月整日哭丧着的小脸儿视而不见。邱月来给她看信,话没出口就先掉下泪来,红鱼则一言不发。邱月只管哭,却一直没有注意到红鱼的态度,后来哭着哭着,突然就停下来,眼泪汪汪地望着红鱼,发现她竟然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红鱼说,哭有什么用。你看我和革丹,要哭我早就哭死了。

  一天半夜,邱月叫醒红鱼,问她,曙光说的 “年龄更大一些”是不是他要和女王结婚了?

  和女王?!红鱼一下子全醒了,你怎么知道女王?

  小邱说,曙光说的,说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后来出卖了他……

  红鱼趴在枕头上怔了半天。曙光确实没有信给她,而没有准确的承诺,谁能知道他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她拉开灯,对邱月说,不行,和女王不行!你给他写信,提醒他,女王过去出卖他,今后还会出卖他!

  邱月说,还是你写吧。要是我写这些,老何该会觉得我卑鄙了。

  红鱼狠狠地说,人家已经不要你了,还管他怎么想?

  邱月愣了片刻,便悄悄地流开了眼泪。红鱼这才感到不忍,跑到邱月被子里哄了她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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