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
到家已经四天了,在这四天里,妈妈没叫我做任何事,我也懒得去做任何事。每天饭后,除了扫扫地,洗洗碗,基本上就闲着。有时坐院子里晒晒太阳,发发呆,或者看魏杰送我的《苏东坡传》;有时也会打开网络,看看魏杰和子雨的QQ空间,然而两人的空间都没再更新过。
今天下午,手机上的QQ突然跳出一条通知,说子雨空间有了更新。打开一看,却让我着实吓了一跳:“我的男友走了,我的姨妈没来。”“莫非她……”我想起了国庆那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情形。当时,她说是安全期来着的,可是,安全期不安全也是常事。我也曾警告过她,可她说不在乎,她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然而,现在……我不敢肯定,更多的原因是,我不愿意她独自一人带一个孩子过一辈子。看到这消息之后,我随即拨打电话给她。只是,她不是关机,就是不接。拨出的电话已不下十个了,可是什么回音也没得到。忐忑不安中过了一个下午。晚饭后,我在浏览网页,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我马上接了。
“程潜,我怀孕了!你走了,想让我自生自灭是不?还是你要死了,要顺路捎上一个伴儿?你,混蛋!”
没容我回话,她就挂了电话,然后,任凭我怎么打,都是关机。是的,我混蛋!我如何想让她怀孕来着?虽然是她愿意的,然而,女人情绪本就多变,感性多于理性。当初我本该坚决些的,可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让她流产,我又不在身边,该怎么办?我内心烦躁着,我内心煎熬着。
一个多小时后,想得我头都痛了。然而,当务之急是让子雨摆脱困境,我想到了魏杰。我想让他陪子雨去流产。可是,这种事……何况,魏杰连女朋友都不曾谈过呢,如何让他……不过,我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拨通了魏杰的电话。
“师傅,你好吗?”他很兴奋地问道。
“还行。你在干什么?”
“我在公司,今晚加班。”
“边上有其他人吗?”
“就我一个,我在检查容量放电。”
“魏杰,我想请你帮个忙。”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说吧,师傅。”
“子雨她……”
“她联系你了吗?那真是太好了。我送你去车站时,曾打电话给她,她没接,我就发短信给她。我以为她会来送你的,可是,她没有。”
“当初你打电话以及东张西望的,就为这事?”
“嗯。”
“太谢谢你了,魏杰。”嘴里这么说的同时,我又想,子雨有没有来呢?对于女人,有时真的让人很困惑,你永远猜不到下一步她会怎么做。不过,无论她来与不来,都已经是过去时了。
“不谢,师傅。你要我做什么?”
“我说了,你别生气。还有,你要是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我知道了,你说吧。”
“子雨……她……怀孕了。你知道,我们分手了,其实,责任主要在于我。现在,我又不在深圳,我想……你能不能……”
“怎样?”他说,声音放轻了许多。
我想他大概猜到了我要他做的事,然而还是开了口。“我想……你能不能去找她,并且陪她去医院做个手术。”
“师傅……”
“这让人很为难。可是,我也实在没办法,而且也没人可以拜托了。魏杰,要是你不愿意,我不怪你。”
魏杰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电话。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回道:“师傅,我愿意为你做这事,明天我就去找她。”
“魏杰,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师傅。现在我要干活了,再见。”
挂了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魏杰会为我做任何事,但我不该让他做这无谓的牺牲的。还有,当魏杰去找子雨说要陪她去流产,子雨会怎样想?
坐在窗前,抬头望外,月亮很圆,然而,我的世界早已残缺不全了。
11月1日
这是难以安宁的一天,先是一直等魏杰的消息,想知道他找子雨后的结果;后来,魏杰打了电话过来,说找过子雨了。子雨开始时拒绝见他,好说歹说,又在她宿舍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子雨开了口:“我这事与你有关吗?要你多事?男子汉敢做敢当,他要是真的关心,叫他自己来见我!”
然而,我打电话给她,却永远是关机。我知道,她定然是把我拉入黑名单了。而在我的手机上,她仍是:老婆!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她这条白鲸已完全游出我的海面,我心灵上的伤口将永远无法痊愈。
也许,她会采取药流吧?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安慰自己。
11月8日
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而今又是下弦。我知道,我与子雨的纠结永远厘不清。既然我们处于失联状态,她又不肯接受魏杰的帮助,我也只能做无情郎君了。世事无常,我尚且作不了自己的主,又如何帮得了他人?子雨呀,此生我负了你,这仇,你下辈子再报吧。我心甘情愿你下辈子负我,一次,两次,三次……只要你解恨。
11月11日
这几天应该知道自考成绩了,我下意识地打开广东自考网。在输入准考证号码时,我停了下来。我根本就没去领过准考证,哪知道准考证号码?
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生与死,名与利,还是其他的追求?说到底,名与利的追求,其最终目的是为了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幸福生活仅仅是有名与利么?世上之人,有多少已拥有了名与利,可他们幸福吗?曾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国王病了,御医的药方是找一件世上最幸福的人的衬衫。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到名利兼收者,最终找到的最幸福的人却是一个乞丐,可是他连一件衬衫也没有呀?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富翁去到沙滩上,看到一个穷人在晒太阳。富翁说,他不该晒太阳的,他应该去劳动;然后,赚大钱,然后……然后怎样?等有了钱之后,他就可以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了。那穷人说,我现在不是在晒太阳么?何苦又费那么多周折?幸福是什么?幸福应是内心对现实的满足度。而这满足度,与名利并不成正比!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重新翻阅起《苏东坡传》。苏东坡一生遭遇坎坷,被贬杭州、黄州、惠州、儋州,乌台诗案时差一点命丧狱中。从“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到“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拣尽寒枝不可栖,寂寞沙洲冷”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而吾与子所共适”,从积极入世到迷茫凄惶到淡泊名利的过程,不正是他得到幸福的过程么?还有王维,那个唐朝唯一高中状元的诗人,他少年得意,却受伶人黄狮子舞事件的牵连被贬济州。安史之乱中,他被迫出任伪职,又被囚狱中;最后升至右丞相。于他人而言,虽然一生坎坷多舛,但最终总算名利双至了,可他以此为幸福了么?从他名字摩诘,人称诗佛可知,他心中的幸福与名利并无多大关联。
再想想写了《白鲸》的麦尔维尔,一生潦倒不得意。还有塞林格,自从1951年出版了《麦田守望者》之后,从1953年起,他就自愿在新罕布什尔州隐居起来了,甚至还给自己的乡间居所围了装有警报器的铁网……幸福是什么?它决不是地位的贵贱,它也决不是名利的有无,更不是财富的多寡,它在于人内心的满足度,在于人内心的充实感。而今,名利与我已经无缘。当然,也许我一生的追求最终也会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与电,然而,死亡的到来,真的让我对幸福重新有了思考。在人死的时候,带不走财与物,自然也带不走名与利。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甚至为了让死后得着一份安宁,列夫·托尔斯泰宁愿自己的坟墓简朴无华,然而,茨威格仍然称它为“世间最美的坟墓”。
我就要死了,我不可能,我也决然不会追求那虚无飘渺的名与利。我就要死了,于我而言,最大的幸福应是与爸妈好好地呆在一起,尽可能的多几天。
爸妈知道我要死了之后,定然会悲痛欲绝的,然而,在他们知道真相之前,他们的笑容,就是我眼中最美的风景;他们的快乐,就是我余生最大的幸福。我终于明了,付出,其实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爸,妈,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真相,因为,我,爱,你们!
11月15日
自从分别之后,魏杰常常打电话给我,我和他说,有事QQ上聊,电话费贵。他说他喜欢听我的声音。我说,视频聊天不也一样?他说,不一样。视频聊天时,声音都变了,怪怪的。而且,他的宿舍里新搬进了一个人,是他徒弟。那人睡了他的床。有人接替我,这我自然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是合资、外企、私企的常态。只是听到他说出实情,心中有些失落,口中却笑道:“为什么你的徒弟睡了你的床,那你呢?”
“我搬你那儿去了。”
“你累不累呀?我那张床与你的那张有区别吗?”
“当然,你那张床上有你留下的气息。”
“你变态!”
“我是变态,你知道的,师傅。”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我想你。”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虽然你不爱我,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爱人来着。这么多天了,每次面对你的裸照,我就想起那晚的事情……”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时间过去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我居然还未走出他的心中,甚至没有减少他的爱恋,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打断了他的话。“魏杰,你听我说,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下去。那天的事情,充其量只是男人间的一次恶作剧。说实话,为了你,我曾经想过离开公司。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是一个优秀的青年,你不该陷入这同性的泥沼的。魏杰,你要是真爱我的话,那么在我死的时候,就给我一张你和女友的合照吧。那将是我此生最大的快乐了。”
“师傅,在我心中,我们就是《断臂山》中的恩尼斯和杰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情》中的麦士和贺斯,是《欲盖弄潮》……”
“别和我说你那些同性恋电影中的人物!”
“同性也有真爱。”
“假如他们相爱的话,我不否认,可我并不像爱一个恋人一般爱你。”
“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就这么认为。”
“要是你以后再和我谈论同性之爱,我马上挂你电话。”
说过这话之后的几十秒内,魏杰没有说话,我只听得对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想我有可能言重了,然而,重病就得下猛药!将近一分钟后,他终于开了口。“师傅,我听你的,但我想听你说‘我爱你’,就一句,这是最后一次。”
“好吧,魏杰,我爱你。要是有下辈子,我愿在奈何桥边等你一起轮回,我们做亲兄弟。”
“好的,师傅。我们一起轮回,但是,我们不做亲兄弟,我们做真夫妻。”
“但愿吧。不过,你一定答应我,去找女朋友。凭你的条件,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一定有大把的女孩愿做你朋友的。”
“但愿吧。”
“还有,你别在宿舍看钙片了,我不希望你的徒弟发现你的癖好。人心叵测,你知道吗?何况,我们公司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不错的一个公司,好好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我知道了,师傅。现在,我要去加班了,再见。”
“再见,魏杰,我会想你的。”
挂了电话,我拿出胸前的观音像。观音菩萨看着我,笑容满面,一团慈祥。魏杰呀,但愿菩萨保佑你找一个好妻子,幸福一辈子。
我把观音像放回胸前的时候,无意中触碰到了手上的银戒,这让我不能不想起子雨来。自从上次通话后,我换了本地的电话号码,我把新号码告诉了魏杰,但并未告诉子雨,她会找我吗?“你给她的伤害已经够深了,她不会再找你的。”我对自己说。
在深圳,她和魏杰是我所牵挂的,然而,我似乎又清楚地知道,这种关系马上得断,魏杰也一样。距离产生美,但距离够长的话,不管是空间还是时间,最终导致的便是疏远,然后就是陌路。但愿时间洗却这一切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一旦我撒手人寰,这一切也就随风而逝了。
回家已经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里,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我这已成年的儿子,他们只知我遭遇了挫折,更多的是失恋,在他们心中,只需时间流逝,我便会回到原来的积极乐观。为了让他们少一点悲伤,我仍然隐瞒着病情,然而,我知道,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当我住院的时候,必然是要花钱的,虽然我有医疗保险,但我并没有公费医疗,自己定然要有一大笔支出。
我渴望活着,但那痛苦,我能否忍受?我渴望活着,但那大笔的医疗费用,爸妈能否承受?想到将来的痛苦,想到将来的负担,我不知所措。
回家已经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里,我只是空坐着。想着未来的不可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尸位素餐着。无论如何,我得找一份工作,不管工资多少,只要能赚钱,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