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小妹妹的心
宝当腾格尔有事忙着回庙了。
扎木苏荣也起身告辞：“阿拉泰大婶，我也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扎木苏荣哥哥，我不让你走。”乌云其其格一着急，伸手拽住了扎木苏荣的衣袖。
“小妹妹，你还有事吗？”扎木苏荣问。
“我……我……我不愿意让你走。”乌云其其格低着头，红着脸说：“扎木苏荣哥哥，在我们家吃完晌午饭走吧。”
“小妹妹，哥哥有事，明天还来呢。”
扎木苏荣想走，可乌云其其格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他又不能硬走，正在为难之际，这时正在外屋忙着和面的阿拉泰大婶说：“孩子，你没看见大婶在给你和面吗？一会儿咱们烙荞面馅饼吃，你大婶烙的荞面馅饼，不是我夸口，十里八村也没人敢比。”
“大婶，您别忙活了，我真的有事。”
“孩子，咋忙也不在乎吃顿饭的工夫。”阿拉泰大婶脸上假装生气地说：“你连家里的饭碗还没有端过呢，真叫大婶心里不得劲儿。”
扎木苏荣看阿拉泰大婶的脸上有些不高兴，怎么能甩袖而去呢？更何况乌云其其格还拽着他的衣袖。他微笑着说：“大婶，那我就不走了，留下吃馅饼。”
“这就对了。”阿拉泰大婶笑着说：“你若是见外，大婶可就不理你了。”
“扎木苏荣哥哥，坐下吧。”乌云其其格拉扎木苏荣坐下，又在他的雕花木碗里倒上糊米茶，问：“扎木苏荣哥哥，等你们把国民党、斯日古愣王爷都打败了，还干啥呀？”
“建设新中国呀！”扎木苏荣颇有兴致地说：“到那时，我们穷苦的蒙古人和奴隶就可以当家作主，就是新中国的主人。我们要建工厂，要开矿山，还要建设我们的大草原，让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烟筒林立，鲜奶飘香。”
“太好了。”乌云其其格手舞足蹈地说：“扎木苏荣哥哥，我也要参加蒙民大队，快点打败国民党和狗王爷，好当家作主。”
“好啊，欢迎你参加我们的队伍。”扎木苏荣向灶间指了指，说：“不过，我得问问阿拉泰大婶，她舍不舍得你这个宝贝女儿。”
正在灶间忙活的阿拉泰大婶听到了他们的话，忙迎声说：“在妈妈身边转的犊，永远长不大。叫乌云其其格跟着你去，我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放心。”
“扎木苏荣哥哥，你听见了吧？我阿妈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放心。”乌云其其格摇了搖扎木苏荣的胳膊，说：“这回你带我走吧！”
……
他们紧挨着坐着，话儿就像小河的流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流个没完。夏风悄悄地从窗外吹进来，在他们的头顶上摸了摸，又悄悄地离去。大花猫在他们的身旁“呼噜呼噜”地打着呼噜，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只快嘴的花喜鹊，忽然飞到窗前的大杏树上，“喳喳”地叫，像是在说：“报喜！报喜！”
“好啦——喝酒吃馅饼啦——”这时，阿拉泰大婶端上来了热腾腾的馅饼，两碟小酸咸菜。
乌云其其格蹦到地下，从厨房里还拿来了自家酿的马奶子酒。
扎木苏荣看着盘子里薄薄的、冒着油花的馅饼，就知道阿拉泰大婶是个烙蒙古馅饼的高手，赞佩地说：“大婶，你的馅饼烙的太棒了。”
“扎木苏荣哥哥，你吃我阿妈烙的馅饼，割耳朵都不知道疼。”乌云其其格说着，把一张馅饼挟到扎木苏荣的碗里。
“看把你阿妈夸的。”阿拉泰大婶笑着瞪了女儿一眼，“怎么不先给你扎木苏荣哥哥倒酒啊？”
“大婶，让我先给您斟满。”
扎木苏荣拿起酒葫芦刚想倒，酒葫芦还是叫乌云其其格抢了过去：“来，还是让我先给哥哥倒满。”
扎木苏荣看酒杯里倒满了酒，便端起满满的酒杯站起来，用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托着杯底，以蒙古人的最高的礼节，毕恭毕敬地说：“大婶，我先敬您一杯。”
阿拉泰大婶把酒一饮而尽，笑着说：“你也喝！你也喝！”
“好的。”扎木苏荣也给乌云其其格夹了一张馅饼：“小妹妹，你吃呀！”
“扎木苏荣哥哥，”乌云其其格咬了一口香香的馅饼，美滋滋地说：“这蒙古馅饼这么好吃，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乌云其其格小妹妹，这蒙古馅饼的渊源哥哥还真知道。”扎木苏荣想了想说：“它足足有300多年的历史了。”
“扎木苏荣哥哥，那你快讲给我听听，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吧！”
“这蒙古馅饼和一个叫善巴的人有关。”扎木苏荣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在公元1637年，一个叫善巴的蒙古人被任命为蒙古贞首任旗长。有旗长可还没有旗政府，善巴领着人在蒙古贞富荣镇贝力房子村盖旗政府。
那时，茫茫的塞北土地无比荒凉，大片的荒地刚刚开始开垦，大多数蒙古人还没有定居，过着游牧生活。正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时候。人们的土地很少，只种些散糜子和荞麦，食品还是以牛羊肉为主。糜子可以做炒米，适合游牧生活。牧人放牧到一个地方，饿了就可以架起锅或用水壶烧开一壶水，然后拿出炒米、黄油，用开水一冲，就可以吃饭了。
盖旗政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工的事儿，人们自然搭上锅灶，不再简单地用开水泡炒米了，而是正经八百地做起饭菜来。刚一开始，厨子用荞面烙干饼给大家吃。人们常年吃炒米、炒面，早都吃腻了、吃够了，冷不丁地一换样，都非常喜欢吃。可荞面干饼吃些日子，人们又觉得太干巴，没了胃口。厨子就把面和得稀稀的，烙饼时再喷上一点水，烙出来的饼薄薄的，还特别软和，这回人们分外爱吃。
厨子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不几天后，他又用油代替了水，把荞面饼变成了油饼。游牧时候，牛羊肉多的很，后来厨子一琢磨，又在油饼里面加上了牛羊肉馅，走油后，透过饼皮看，里面的肉馅像玛瑙，菜似翡翠，红绿相间，煞是好看，这就形成了蒙古贞的美食——“蒙古馅饼”。
乌云其其格眨了眨眼睛，打心眼里夸赞说：“这个厨子可真不简单哪。”
“咱蒙古人就是心灵手巧，像粘豆包、牛犊汤（1）、肉粥，样样都好吃。”阿拉泰大婶说：“扎木苏荣，咱们不能光说话，来，还得喝酒。”
“来，扎木苏荣哥哥喝。”
“大婶，我们一起喝。”
在歌海一样的蒙古贞，哪有不会唱民歌的蒙古人呢？尤其是亲戚朋友相聚在一起，唱民歌那是常有的事，如果一喝酒，那是非唱不可的。三杯酒一落肚，异常高兴的阿勒泰大婶先清了清嗓子，满面笑容说：“扎木苏荣，今天大婶乐和的不知说啥好了，那就不说了，大婶唱首《四河（2）》给你听。”
扎木苏荣连忙鼓掌：“大婶，太好了！”
“那大婶就唱了。”别看阿勒泰大婶上了年纪，可唱起歌来还是那么悠扬动听：
“清凉像西河的水啊，
浓香如巴吉门（3）树叶；
向当武将的年轻人，
敬杯巴吉门酒啦。举起杯来呀！
捷嘿朱嗨，捷嘿朱嗨欢欢乐乐哟，
让我们团结一堂畅饮吧！
清凉的像北河的水啊，
浓香如郝保伦（4）树叶；
八路军是长命洪福的亲人，
敬杯郝保伦酒啦。举起杯来呀！
捷嘿朱嗨，捷嘿朱嗨欢欢乐乐哟，
让我们大家欢聚一堂畅饮吧……”
扎木苏荣一边鼓掌一边说：“阿拉泰大婶，你唱得真好！”
阿拉泰大婶笑着说：“我唱的不好，当年你阿爸唱歌，整个草原都有名。对啦，龙王爷的儿子会浮水，扎木苏荣，你的歌一定唱的好听吧？”
“扎木苏荣哥哥，你快唱一个吧？”乌云其其格晃动着扎木苏荣的胳膊，催促说：“我和阿妈都想听你的歌。”
扎木苏荣也不推辞，说：“那我就唱《黑塔和九占》（5）吧。”他放下筷子，放开了金嗓：
“十五岁离开了家乡，
出征到阿日（6）当了兵，
心想安稳坐在阿日营房里啊，
十兄弟们来找他俩商议军情。
从大军营里领兵出来，
是为了百姓利益才暴动，
把兄弟们领出军营，
是为了江山太平才出征。
金世界银江山慌乱了，
张督军扰得草原不安宁，
王爷胆战心惊屈服了敌人，
扎赉特旗（7）的黑塔、九占宁死不从。
官府衙门传来了公事，
银纸金字写的命令。
召令黑塔、九占投降敌人，
命令是王爷亲笔写成。
银纸金字的命令没有用，
张督军的血债不报难生存，
怎忍看百姓被迫东跑西奔，
黑塔、九占定要把敌人消灭净。
苍松和翠柏在高山上长得茁壮，
海棠、莲花在泥土中开得茂盛。
黑塔和九占啊！为了百姓的幸福，
在草原上留下了美名。
枫桦和垂柳在山坡上生长，
玉棠、莲花在泥土中开得茂盛。
黑塔和九占啊，为百姓报仇雪恨，
在草原上留下了英名。”
“啪啪啪……”乌云其其格双手拍的山响：“扎木苏荣哥哥，我还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歌！”
“扎木苏荣，你真是个后长出来的犄角，这歌比你阿爸唱的还好。”阿拉泰大婶夸奖说。
扎木苏荣说：“大婶，咱们蒙古贞人，三个人走路就有两个人是歌手，唱的好的人赛牛毛啊。”
这时，阿拉泰大婶看女儿乌云其其格向她使眼色，便笑着说：“就是、就是，咱们一唱，我的小百灵也憋不住了吧？那你也唱吧！”
“对呀，我和大婶都唱了，乌云其其格妹妹，这回该轮到你啦？”扎木苏荣说。
乌云其其格甜甜地看了一眼扎木苏荣，笑着说：“那我就给你们唱一段《乌银姗丹》（8）吧！”
“甸池里的鱼儿游入套格新河了啊，
因为生得端正的乌银姗丹嫁到扎木胡达格村，
生得端正的乌银姗丹往扎木胡达格村去的时，
巡游平原的太白金星（9）拄着拐杖紧相跟。
乌江里的鱼儿游入了南海了啊，
因为生得美丽的乌银姗丹嫁到扎木胡达格村，
生得美丽的乌银姗丹往扎木胡达格村去时，
卫护家门的额博根佛（10）也抬头热情欢送。
可爱的乌银姗丹在他本扎兰村的时候啊，
五六岁的孩子也没得过小儿病；
乌银姗丹嫁到扎木胡达格村去了以后，
五六十岁的老人也得了儿症丧了生。
伶俐的乌银姗丹在他本扎兰村的时候啊，
水缸底下也盛开着红莲香喷喷；
乌银姗丹嫁到扎木胡达格村去了以后，
围缸开的红莲也枯萎凋落烂了根。
娇小的乌银姗丹在她阿爸家乡的时候啊，
阿爸的骡马十百多头一群又一群；
乌银姗丹嫁到扎木胡达格村去了以后，
阿爸的骡马只剩下十头瘦骨嶙嶙。
美丽的乌银姗丹在她妈妈家乡的时候啊，
妈妈的牛驴九百多头一群又一群；
乌银姗丹嫁到扎木胡达格村去了以后，
妈妈的牛驴仅剩下九头快要死尽……”
乌云其其格有天生的百灵鸟歌喉，把个《乌银姗丹》唱的婉转甜美，听得扎木苏荣入了迷。
“扎木苏荣哥哥，”乌云其其格拉着扎木苏荣的手说：“我要有乌银姗丹那么美貌该有多好啊！”
在扎木苏荣眼里，乌云其其格是蒙古贞最漂亮的姑娘。特别是今天，她身穿一件白地兰花蒙古袍，乌黑的两个小羊角辫上，打着粉色的蝴蝶结，一张微红细嫩的娃娃脸上总是泛起甜蜜的微笑，两道弯弯的细眉下，镶嵌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扎木苏荣发自内心地说：“乌云其其格妹妹，你比乌银姗丹还美丽、还漂亮。”
“真的？扎木苏荣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乌云其其格的双眼闪着兴奋无比的亮光。
扎木苏荣认认真真地说：“真的！”
“那你……”乌云其其格本来想说：那你娶我吗？可一个姑娘家，这话怎能说出口呢？她羞得脸上升起了两朵红云……
阿拉泰大婶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心想：他们是多么好的一对呀！
……乌云其其格美透了，她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参加了蒙民大队。她天天跟着扎木苏荣哥哥学打枪，扎木苏荣哥哥手把手教她。她天天跟扎木苏荣哥哥学骑马，扎木苏荣哥哥总是在她身边保护她。乌云其其格感到从来也没有这样幸福。
在水肥草嫩的大草滩上，扎木苏荣牵着的“小白龙”,和乌云其其格说笑着，肩并肩地向前走着。
“扎木苏荣哥哥，我想骑一会你的‘小白龙’！”乌云其其格恳求说。
扎木苏荣摇摇头说：“小妹妹，这匹‘小白龙’是匹蒙古马，脾气暴烈，你可不能骑它。”
“不吗，我就骑！”乌云其其格撒娇说。
扎木苏荣一口回绝：“不行，‘小白龙’认生人，不能骑。”
“我不怕。”
乌云其其格突然从扎木苏荣手里夺过马缰绳，飞身跨上了“小白龙”，“叭！”的一鞭子，“小白龙”像杆箭似的蹿了出去。
扎木苏荣着急了，在后面一边拼命地追，一边拼命地喊：“危险，快下来！快下来！”
“小白龙”跑出去不到百步远，好像它已察觉出背上不是自己的主人，立刻发开了脾气。它先是前蹄腾空仰天嘶鸣，接着便是向左一蹦老高，然后向右横蹦老高，这还不算，同时前后尥蹶子。乌云其其格在马背上前后左右摇晃，顿时失去了重心。
扎木苏荣高喊着：“稳住，别害怕！稳住，别害怕！”飞步冲了上来。
就在扎木苏荣跑到跟前时，乌云其其格也被“小白龙”一个蹶子掀到草滩上。
扎木苏荣赶忙上前想扶乌云其其格起来，可她站不起来了，她的脚崴了。扎木苏荣忙着把乌云其其格的脚扶正之后，一面在她肿了的脚踝骨上轻轻地揉着，一面用劝慰的口气说：“小妹妹，以后听话吧，如果你听话，怎能受伤呢！”
扎木苏荣轻轻地揉着乌云其其格的脚，乌云其其格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她微笑着、拉着长声说：“知——道——了——！”
扎木苏荣用中指在乌云其其格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笑着说：“你个小调皮鬼！”
“说我调皮就调皮。”乌云其其格往前一探身，便在扎木苏荣的脸上亲了一口，随之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孩子，半夜三更的傻笑啥？”
乌云其其格的美梦被阿勒泰大婶惊醒，她有些不高兴地说：“阿妈，人家正做梦呢！”
阿勒泰大婶笑了：“那我姑娘做的一定是美梦，接着做，接着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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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牛犊汤：也称“芝麻汤”，是蒙古族人喜欢吃的独特风味佳品。早年，蒙古族在所养乳牛生犊第三天，有盛赞牧业丰收之俗。这一天全家人吃芝麻汤，喜庆和祝愿六畜兴旺，因此对此食
品命之为“牛犊汤”。其做法是：将和成的荞面团擀成薄片，切成小方块，在开水中煮熟后捞出，掺入芝麻面、放入盐搅均，既可食之。
（2）四河：此歌是蒙古族在婚礼或宴会上唱的宴歌，唱者可以根据不同的地点和对象，自由更换歌词来唱。
（3）巴吉门：果实名。
（4）郝保伦：果实名。
（5）黑塔、九占：均是化名，真名无考。当时参加反抗张作霖统治的蒙古族首领多不用真名实姓。
（6）阿日：意为北方，这里指当时的外蒙古。
（7）扎赉特旗：今内蒙呼伦贝尔盟。
（8）乌银姗丹：女人名。
（9）蒙古民间认为太白金星是巡游各地进行压邪灭鬼的神。
（10）额博根佛：蒙语，意为土地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