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1
夜总会即将在国庆节开业，为了扩大影响，冯小雅在沱江晚报上登了一则广告，征求新人参加集体婚礼，费用由工人文化宫全包。报名的人真不少，何继业和肖澜也报了名。报名后，何继业想请他们俩的牵线人濮阳琳吃顿饭，以表达谢意，肖澜完全同意，并且要在相当豪华的红楼饭店宴请濮阳琳。约定的时间到了，何继业和肖澜坐在红楼饭店恭候濮阳琳。濮阳琳着一身较前卫的连衣裙，向这里走来。见面后，濮阳琳笑盈盈地告诉何继业，她把方良玉也约来了。何继业分外高兴，便问怎么没一起来。濮阳琳告诉说待会儿就到。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坐在了预定好了的一楼大厅18号餐桌。
天色已见黑，濮阳夫人坐在柜台内带大宝玩，冯小雅走了进来。
一向惧怕姑妈的冯小雅看看左右无别人，只好硬着头皮喊着姑妈。
大宝甜甜地喊着，姑姑好。
濮阳夫人听出来了，是小雅吧，来干吗？天都快黑了吧？
冯小雅伏在柜台上说，姑妈，小琳姐姐还没回来？
濮阳夫人说，小琳最近好像回来都晚，哦，想起来了，今晚……听说在红楼饭店吃饭，我也搞不大清楚。
精明的冯小雅立马意识到濮阳琳绝非一人跑到红楼饭店，她不假思索地要赶过去，就说，那，姑妈，我走了。
冯小雅转身时，碰上拎着菜篮子进门的周子鹰。冯小雅脑子特别活，她一把夺过菜篮子转手放在柜上，喊了声姑妈，说我跟表嫂出去一趟，噢。
濮阳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冯小雅就拽着周子鹰出了门，周子鹰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着冯小雅上了一辆招手马自达。
冯小雅对开马自达的说，师傅，红楼饭店，开快点。
周子鹰奇怪地看着冯小雅，干啥你？风风火火的？
冯小雅贴着周子鹰耳根窃笑道，请你下趟馆子。
冯小雅自鸣得意，她在心里说，天赐良机，本来只想找表姐聊聊方良玉，没想到撞上个好机会，在饭店吃饭，一定有方良玉，正好，该摊摊牌了，逮着个周子鹰垫垫背，我看你方良玉能耐去！
天黑了，灯亮了，晚上与白天的气氛不一样了。
方良玉匆匆赶到红楼饭店门口，就在他准备进饭店时，冯小雅和周子鹰出现在他的面前。冯小雅故意一脸不悦。周子鹰的确一头雾水。方良玉倒是心里一惊。
僵持片刻后，方良玉打开僵局。
方良玉说，哟嗬，在这儿碰上家里人了。
冯小雅走近方良玉，说，良玉哥，跟我小琳姐遛了几天马路，就跟我们称起“家里人”来了，我们是你“家里人”吗？
方良玉自我解嘲道，嘿！咋不是“家里人”？我干妈是你姑妈，你姑妈是她婆婆，这还不是“家里人”？
周子鹰责怪起来，说，小雅，你把我弄这干吗？没啥事……我回去了。
冯小雅死拖着周子鹰，说别介，表嫂，今儿个，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
周子鹰意欲离去，却被冯小雅死死拽住。方良玉一眼看出，她们并未结成统一战线，更不像是有备而来，于是就洒脱地顺坡下驴。
方良玉说道，对，今天我请客，小琳何继业肖澜都在，难得一聚，走吧走吧。
周子鹰本不想进去，一来被冯小雅缠住，二来也觉得进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回事，于是半推半就，被冯小雅连拖带拽地进了饭店。
一楼大厅18号餐桌，在众目睽睽之下。
何继业和肖澜紧挨着坐下。周子鹰紧挨着何继业坐下。冯小雅和濮阳琳紧挨着方良玉身边一边一个坐下。
方良玉拿过点菜单说，今天本来是何继业和肖澜请濮阳琳，顺带着我，后来我又碰上小雅和子鹰，这真难得，就是诚心邀请都很难，今儿个我作东了……
何继业不乐意了，忙喊道，不不不，今儿个我作东，作东还有改的？就是请冯小雅和周子鹰，那我们也是很乐意的。真要请，还请不到呢，是吧。
肖澜站了起来说，就是嘛，点菜点菜。
何继业招呼服务员，去，弄两瓶沱江大曲，咱今天统统喝白的。
冯小雅较起劲来，喝白的就喝白的，谁怕谁？不过，我可不想喝沱江大曲。
那喝什么酒，你点吧。何继业显得非常大方。
冯小雅毫不客气，说，就喝金陵窖，新来的南方名酒，不喝白不喝。我爸上次从南方带回来两瓶，这酒喝的，那叫一个爽！放心喝，多喝不上头。
行，就喝金陵窖。何继业转身喊道，服务员，上两瓶金陵窖。
周子鹰一副始终不能进入状态的样子。濮阳琳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觉得有些扫兴。只有冯小雅，她把自己的情绪染及所有人，谁拿她有什么办法呢？
周子鹰不在家，大宝闹腾的十分厉害，他要妈妈为他脱衣睡觉，别人不行。濮阳康将大宝抱起来走向卧室，强行要代替周子鹰为大宝安排睡觉，好不容易安排好大宝，小宝也不好对付了，他听惯了妈妈的摇篮曲睡觉，濮阳康一唱摇篮曲，他就哭。没办法，只好让奶奶来对付。还好，奶奶唱起了摇篮曲，小宝也就睡了。毕竟，奶奶平时带过他。
濮阳康听说是小雅喊走了子鹰，也没太在意，只是想，子鹰从来就没有晚上还在外面，如果太晚，自己就得去接一接她。
红楼饭店这顿饭吃的也不是那么顺当。何继业和肖澜不时地招呼大家吃菜喝酒，但似乎谁都不吭声，非常沉闷。周子鹰既没喝酒，也没吃菜，她在看着一张张脸面。方良玉神色有些紧张，他害怕会出什么事。
周子鹰站起来了，说，对不起，我得回去，我还要哄孩子睡觉。
何继业起身拦住。
周子鹰很客气地说，何继业，别拦着，我真得回去。
何继业不乐意，说，周子鹰，你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孩子，他爸不管吗？
周子鹰坚决不让步，说，对不起，别拦，我得回去，家里都不知道我上哪了。
周子鹰挣脱何继业，离座而去。
方良玉起身向何继业打了个手势，让何继业陪着大家，自己去送送周子鹰。
方良玉追出门时，他看到周子鹰已经在街对面正准备上一辆进站的公共汽车。方良玉不顾一切地向周子鹰冲去。方良玉过街之后突然止了步，他看到濮阳康扶周子鹰上了公共汽车。濮阳康真的不放心，来接周子鹰。濮阳康背对着方良玉，他在跟周子鹰说着什么。车上的周子鹰分明是看到了追她的方良玉，她向方良玉投来鄙夷的目光。方良玉呆呆地立在街头，目送着离去的周子鹰和濮阳康。
方良玉急匆匆返回，他刚进门，就听见砸碗打盆的声音并夹杂着女人吵骂和众人起哄的声音。他看到，18号餐桌已被看客围得水泄不通，起哄声一声高过一声。方良玉好不容易挤到餐桌边。桌上，一片狼籍。
冯小雅与濮阳琳被何继业和肖澜隔开，且二人仍有再试身手的架式。
方良玉怒火中烧，斥责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保安和酒店经理闻讯赶到，经理欲上前说话，被方良玉一把拦住。
方良玉说，经理，酒喝多了，麻烦您让人清点一下现场，所有损失，我全认。
2
咚！拳头擂在桌上，刚接完电话的冯尚伟怒气冲天从坐椅上站起，他走到窗口，面窗而站，他决定要去训诫一下女儿冯小雅，他转身抓起电话。
电话拨通，冯尚伟怒对话筒，派车，我要去沱江俱乐部。
冯尚伟怒冲冲下楼，正好碰上赶来上班的方良玉。
冯尚伟拦下方良玉，问，昨晚，你去没去红楼饭店？
方良玉吃惊，这事儿这么快就到了冯院长这里，一下蒙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车驶停在冯尚伟身边，方良玉赶紧上前打开车门，冯尚伟上车。小车驶出院门口，方良玉就意识到冯尚伟有可能去找冯小雅，那就越搞越复杂了，不行，他决定挽回不必要的负面影响，于是跑到门口，招手要了辆的士，追冯尚伟而去。
怒砸饭店似乎还在发酵，一大早，何继业匆匆赶到 “濮阳居”，他想找到濮阳琳，做做工作，希望不要伤了和气，没想到濮阳琳昨晚去单位宿舍了，却被濮阳夫人缠住，非要问个明白一大早找濮阳琳啥事。何继业一想，索性把说服濮阳琳的事儿托付给濮阳夫人，没准濮阳夫人出面，事情反而会得到更好的调停。于是就把在饭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濮阳夫人。
冯尚伟的小车驶停在沱江俱乐部楼下，方良玉的的士也驶停在旁边了。冯尚伟走出小车，正欲上楼，被方良玉拦住。
冯院长，请留步请留步。方良玉虽然满脸堆笑，但也难掩慌张。
冯尚伟打量了一下方良玉，问，你干吗？神情慌张的？
方良玉左右看看，见俱乐部门口有保安站岗，且不时有闲散人走来走去，就说，冯院长，您……您过来一下，这边，我有话跟你说。
冯尚伟看了看方良玉，很勉强地与方良玉朝街边的一侧偏僻处走来。
此刻，冯小雅靠在俱乐部沙发上，脚跷在茶几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看得出她还在想着昨晚上的事儿，她还在气愤之中。
站在俱乐部楼下那块僻静处，方良玉在劝阻冯尚伟。
方良玉说，冯院长，您消消气，您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小雅那儿，您公开批她一顿，她今后怎么工作？她是这里的头，院长您先回去，我负责做好工作，这都怪我，昨天多喝了一杯，为了敬酒，弄得不愉快，您请回吧，这点小小的思想工作我都做不好，我还能做别的事儿吗？
冯尚伟听了方良玉一番话，虽然余怒未消，但起码不至于再度冲动。
方良玉其实考虑到事儿闹大了，对自己也不好。因此，他遏力要平息这件事。
方良玉说，小雅跟小琳酒后争执，都是因为我，她们憋气就憋在我身上，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包在我身上，出一点差错，您拿我是问，您如果一出面，影响就大了，那对谁都不好。
冯尚伟缓和了情绪，说，这影响已够大的了，人家饭店经理认出冯小雅是我女儿，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你叫我这老脸往哪搁？干部子女，就得注意呀！
方良玉说，噢？院长，这事儿您别往心里去，我保证处理好这件事。
听了方良玉的一席话，冯尚伟气消一大半，说那好吧，事后你给我打个电话。记住，实事求是处理好矛盾，打坏饭店东西让她赔偿。
方良玉笑着说，这，我昨晚就赔付了，不该她的事，您上车，您上车。
冯尚伟回到自己的小车，车驶离后，方良玉转身进了红唇夜总会。他推开冯小雅办公室的门，进入。冯小雅直直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方良玉故意咳嗽了一声。冯小雅朝方良玉看了一下，又闭上了眼。
方良玉说，你老爸在俱乐部大门口，让我给堵回去了，就刚才。
冯小雅睁开眼，弯起一条腿，她分明是听清了方良玉的话，而且很在意。
少顷，方良玉轻声细语道，小雅，你我肯定要分手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冯小雅坐了起来，迷起了一只眼，说！
方良玉倒了杯白开水，慢慢地品着，像品着一杯香茶。水，喝了一半，他将另一半搁在茶几上，用手摸了把嘴，将手伸进外衣的内口袋，然而，他并没有将要亮出的东西亮出来，只是不动弹地审视着冯小雅。
方良玉说，我可丑话说前头，我这可是让你逼的。
方良玉说罢，将一迭照片扔在了茶几上，说，这本来就是碰巧的事儿，没曾想，它还有点用。
冯小雅疑疑惑惑地伸手拿照片，眼睛却盯视着方良玉。
方良玉起身，去将办公室门锁上，转回沙发，喝水。
周子鹰看到直立在柜台内的濮阳夫人神情异常，不知究里，但她在这个家里从不多嘴多舌，没有吱声。但是，濮阳夫人喊住了她，话语不乏伤感。
濮阳夫人说，子鹰啊，你说妈对你可好？
周子鹰倒吸一口气，不知濮阳夫人此话何意，停了好久才小心接茬。
周子颖说，妈对我好着哪，妈一直把我当自己的女儿，您这是……
濮阳夫人语出惊人，可你倒是跟妈瞒下了一桩事情。
周子鹰不无惊慌地啊了一声，她一下子就想到孩子的事情，高度紧张起来，她想，如果大宝的事儿败露了，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濮阳夫人说，你说，你……你连这样的事儿都瞒着妈，你还跟妈真心吗？
周子鹰在装着糊涂，没吭声。
濮阳夫人忽然提高了嗓门，别说了，你去打电话，把小琳给我找回来。
小琳？周子鹰闻听此话，心情似乎释然了一点，但还是悬着的。
去呀，快点，让她回来。濮阳夫人催着周子鹰
周子鹰还想摸摸濮阳夫人的底，就故意拖延道，妈，小琳她上班……她……
濮阳夫人声高起来，你就说，妈就要咽气了！让她回来！
周子鹰不再啰嗦，赶紧出门，正巧撞上拎着菜蓝回来的濮阳康。周子鹰向濮阳康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匆匆出门。濮阳康一头雾水。
冯小雅在看着方良玉带来的照片。第一张，她已吃了一惊，第二张，她吃了二惊，第三张，她吃了三惊。她快速地一张张地看下去，震惊的冯小雅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指着照片问方良玉，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方良玉坐到冯小雅身边，奇怪地笑着，从她手上拿过照片，显得很客气。
方良玉说，从哪弄来的比照片本身还重要吗？是……嘿，算了吧。
方良玉将这些照片一张一张地在茶几上顺排着。第一张，袁智达托着冯小雅的腹部学游泳。第二张，袁智达在海水里搂着冯小雅。第三张，袁智达宽松地拥着冯小雅。第四张，袁智达紧紧地拥着冯小雅。第五张，袁智达与冯小雅亲吻着往水下潜，这张照片切在露出水面的肩头以上。第六张，袁智达与冯小雅的头发漂在水面上。第七张，空白且只能见到一个明显的水涡。
方良玉指着最后一张说道，这张空白应该是张最好的照片，它富有想像力，谁知道你跟袁主任在水下是个什么样子？
冯小雅憋了半响突然抓住方良玉的胸襟，骂道，方良玉，你不是人！
方良玉让冯小雅抓着，他反而平张两手，微笑着说，嘿，嘿……打打闹闹，抓抓扯扯，这都是过时的手段了。我不是人，说得好，我啊，人前做人，鬼前做鬼，兼而有之，行了吧？
冯小雅松开双手，坐下，抱着头。
方良玉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在一张张撕着照片，撕完了，他站起来。
方良玉说，我一大早就把这些照片装口袋里，准备下午下班上你这儿来送给你，谁知道你爸一大早要来找你麻烦，我把你爸拦回去，把照片就提前送来了。哎哟，瞧我这记性，那什么，底片还在我那儿，忘了带给你，这样吧，什么时候你想要，打个电话，我就送来。
方良玉拍拍手，阴阴地咧了下嘴，打开办公室门，走了。
“濮阳居”大门紧闭，门上挂一黑板，写着：上午盘点，下午照常营业。
濮阳夫人、濮阳康、濮阳琳以及周子鹰在座，周子鹰怀里抱着小宝。
濮阳夫人神情严肃，说，今儿上午停半天生意不做，小琳，现在当着你哥嫂的面，我向你话，你要老实告诉我。
濮阳琳神情紧张。
濮阳夫人问，你什么时候跟良玉谈恋爱的？
我也不知道。濮阳琳谨慎回答。
濮阳夫人火了，这怎么不知道？
濮阳琳吓了一跳，说，妈，我不知道从哪天算起，平日里不就这么处过来的嘛。
濮阳夫人说，你是根本不知道良玉与小雅订过婚，还是明明知道人家订了婚了，你硬是要插进去？你说。
濮阳琳很坦然，订婚，我不知道，等我知道了，我和良玉哥都已经谈了。
濮阳夫人说，这么说，是良玉不道德！他明明跟小雅订过婚却又与你谈恋爱，是吗？
濮阳琳辩解道，也不是，当初他是为了去进修，是小雅逼他的，良玉哥哥说，其实订婚是闹着玩的。
濮阳夫人喉咙粗了，说，奶奶个鬼！婚姻还能闹着玩？
濮阳琳向濮阳康、周子鹰投出求助的目光。
濮阳康插上话来说，妈，这事先别张扬，我们了解了解，先别委屈了小琳。
周子鹰也插上话来说，小琳，听嫂子讲，你放弃与良玉的关系，嫂子给你再物色一个更好的。
濮阳夫人赞许道，说得对！这谁跟谁呀？我娘婆二家，两姑娘，争一个我干儿子……蜻蜓吃尾巴，窝里横，这叫什么这叫？！
濮阳琳求饶道，妈，我跟良玉哥是地地道道地自由恋爱，是真心相爱。
濮阳夫人斩钉截铁地言道，自由也不行，你舅舅，为我濮阳家庭，为我这老姐姐，为“肤泰灵”秘方的传承大业做了多大贡献，你掂量过吗？可以这么说，没有你舅舅的全力帮助，就没有濮阳家今天，这件事，你得让着小雅，要成人之美，可别伤你舅舅的心。
濮阳琳泪水不由地流了出来，良久，她泣言道，我真的喜欢良玉哥，他也喜欢我，他跟小雅订婚不算数的，连舅舅都没有同意……
濮阳夫人的语气毫无松动，说，你舅舅国家干部，他不兴这一套，你不想一想，他那么精心培养良玉，为啥？他不盼着有良玉这么个好女婿？
濮阳琳哭得很伤心，说妈呀，我……我怎么办，妈……呜……
周子鹰和濮阳康不便插话，只是叹气。
濮阳夫人不容置疑的面容令濮阳琳失望至极。
3
濮阳琳心灰意冷，她在单位宿舍里整整睡了一天，傍晚时分醒来，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过不了妈妈这道坎。面对桌上的一杯白开水和一瓶安眠药，她在犹犹豫豫。忽闻敲门声，濮阳琳一愣，然后赶紧拧下瓶盖，将药往手心里倒，同时拿眼瞅着门。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传来方良玉声音。
方良玉喊道，小琳，开门，我是方良玉。
一听是方良玉，她的泪水就像泄了洪。但她忍着没出声，她似乎犹豫了一下，马上将药往瓶子里装，并盖上盖子。有一粒药落在床沿，她没有在意。濮阳琳起床，打开门，复上床，靠在床头上。
方良玉进屋，二人相见，对视无语。
濮阳康陪着濮阳夫人来到电话亭打电话。濮阳康将电话拨通后，把话筒递给濮阳夫人。濮阳夫人接过话筒，与冯尚伟通电话。
濮阳夫人说，小伟，我是你姐……你听我说，小琳这丫头我已喊来家说过了，不让她跟小雅争，你跟小雅说，她跟良玉订了婚，就照订婚办，别……什么？啊？啊？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听着哪……
冯尚伟有点急了，说老姐姐，你这是怎么啦？这事不能这样，要慎重，否则要出事情的，方良玉已经说了，这事由他处理，他这孩子很有能力，我也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事不能强迫命令，只能顺其自然，不要干预。什么对不起我？你我谁跟谁？我这儿正忙着，改天我上你家来。好，就这样。
濮阳夫人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顺其自然，不要干预？他啥意思？
方良玉突然发现濮阳琳床沿那粒安眠药，他立马抓在手上，他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这杯水，水还在，估计药还没吃，但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用眼在房间桌上床上等地方搜寻着，无获。他干脆用手摸到濮阳琳枕头下面，也不见安眠药。
方良玉拽过濮阳琳手，为她搭着脉，觉得没有异常，判断安眠药还没有吃。
方良玉直接问道，小琳，你吃安眠药？
方良玉说罢抓住濮阳琳身上的被子，欲掀开。濮阳琳死死按住被子。
方良玉严肃地瞪着濮阳琳，说，把药给我！
濮阳琳害怕，不，不，没……啥药？
方良玉直截了当说，安眠药，拿出来。
方良玉不由分说地将被子扯开。果然，那瓶安眠药滚落在床上。
方良玉一把抓住药瓶，脸都青了，说，你！糊涂！
濮阳琳在床上跪起，一把抱住方良玉的头，哽咽。
方良玉安慰着，别着急，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事。天塌下来，有我。
方良玉安顿好濮阳琳后就离开了，他走在街头，顺手将那瓶安眠药扔进了垃圾桶里，心里说，妈的，我的“肤泰灵”……差点断送在这瓶药上。
冯小雅起夜，她走出房门，来到客厅，欲拐向洗手间，忽听爸爸妈妈在说话，她便折转至靠近爸妈卧室处听一听。
冯尚伟说，我不主张订婚，是从工作角度考虑，干部子弟在老百姓中应事事垂范，不能让老百姓戳脊梁骨，但我没有反对她与方良玉谈恋爱呀？
冯尚伟夫人说，方良玉你当个宝，我可不看好他，睡吧，都12点了。
冯尚伟说，睡吧睡吧……谈恋爱是自由的，谁也不能干涉，可你别闹出事儿来呀！明儿一早，我得正面问问小雅，这事你别管，我来。
冯小雅闻言，不无哀愁的发着呆。
清晨，冯尚伟因一夜失眠反而睡着了。冯小雅推开虚掩的房门，探进头来。冯尚伟醒了，他睁开了眼。冯小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她是想主动接触一下，一探虚实。
冯小雅问，爸，您不上班了？
冯尚伟看看窗外，天大亮，便起身靠在床上，你妈走啦？
冯小雅回道，妈走了。
冯尚伟因一宿没睡安稳，连打着哈欠，捶着前额。
冯尚伟问小雅，丫头，老爸问你话，你和方良玉谈恋爱了吗？
冯小雅滑稽地一笑，说，爸，我们……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冯尚伟很奇怪，问，什么意思？结果是什么？
冯小雅很随意地回答，订婚呀。
冯尚伟苦笑了一下说，就是说这恋爱没谈？
冯小雅点点头。
冯尚伟接着问，没有过程的恋爱能靠得住？我问你，你爱方良玉吗？
冯小雅又点点头。
冯尚伟再问，知道他爱你吗？
冯小雅换了个凳子坐下来，说，他这人总让人摸不透，我哪能知道？
冯尚伟一边穿衣一边下床，说，照理说吧，方良玉也是我一手培养的，你可以选择方良玉，他的确很优秀，但我不是因为他可能做我的女婿我才培养他。
冯小雅两手一展，也没人这么说呀，谁不知道你这个老“正统”？
冯尚伟坦然言道，方良玉今后的前程可能还要大，他与一般的青年不一样，思维敏捷，进取心特强，他要是不爱你，你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热个什么劲？
冯小雅问道，他爱小琳姐吗？看不出，我就是不服气，我……
冯尚伟得得得地一挥手，说你凭什么跟小琳……自家姐姐争，争个什么劲？好自为之吧你给我，别给你姑妈添乱，你小琳姐没生出来就没爹，你知道吗？唉！
冯小雅大声地嚷嚷，我不！我要跟她竞争——
冯小雅这样的态度令冯尚伟有点不安，他决定跟方良玉正面接触，直接了解一下，于是，他把方良玉请来办公室。方良玉很礼貌地坐在了冯尚伟办公桌对面。
冯尚伟轻声说道，方良玉，请你来说个私人事情，小雅……你真的爱她吗？
方良玉将目光移开了去，他完全不知道冯院长问他这个话题，他不好回答。
方良玉这一犹豫，冯尚伟已然明了，方良玉并不爱冯小雅，起码不深爱。
良久，方良玉说，院长，你是我老领导，我跟你应该实话实说……小雅什么都好，就是脾气，老实说，我害怕她那脾气，您别误会。
冯尚伟微微一笑，说，我没有误会，正因为我没有误会……你去忙吧。
方良玉迟迟疑疑地离开了冯尚伟办公室，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拖下去对谁都不好，但他又不认为冯小雅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把话说到位，冯小雅还是听得进话的人。冯小雅的口没遮拦，大大咧咧，其实没有多少逆反心理的。于是，他选了个礼拜天，单独请冯小雅到水上娱乐中心放松心情。他们聊东聊西，聊人生，聊将来，无话不聊，而且直接就聊到两个人情投脾气不投，只能做好朋友，不能做夫妻。也怪得很，原本那么复杂的纠结，硬是在不知不觉中解开了。
在分手再见的时候，冯小雅说，良玉哥，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唉！算了，我命里没有你，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在我心中总是第一的。
方良玉说，小雅，我也一定会把你放在心里。我为什么要与小琳在一起，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今后会明白。你记住我的话，我不是在追求什么特别的爱，我是在追求特别的事业，你要支持我，别再与小琳争闹了。
冯小雅说着说着竟差点哭了，说我支持你，虽然我还看不懂你……
方良玉拍拍冯小雅的肩头说，慢慢看吧，你会看懂的。
冯小雅很激动，说，哼！我要是真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那我就宣布独身。
方良玉直摇头，独身？不不不，那你会把你老爸气死的。不管怎么说，袁智达，你可不能跟他那什么，他是你爸一手扶植的，他不能怎么样你，我听说他那离了婚的老婆可是酱油醋对着喝的主，你别去惹事生非。
冯小雅一把抱住方良玉，把头深深地埋进方良玉颈脖里，非常投入的喃喃言道，我爱你，良玉哥，但我愿意让位于小琳姐。
方良玉也把冯小雅紧紧抱住，说，谢谢！谢谢你的理解！
周子鹰二次来到工人医院，总算把方良玉约到了一处方便讲话的地方。见面时，短暂的尴尬后，周子鹰开始说话。
周子鹰说，方良玉，我约你出来，其它话都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非要挤进濮阳家族来不可？为什么？
面对周子鹰，方良玉其实是存有疑惑和无奈甚至也不无愧疚，但他很警惕，他警告自己，必须与濮阳家族包括周子鹰在内的每一个家族成员和平共处，才有可能和平过渡，才能到达自己的彼岸，周子鹰这一关，也必须得过。
周子鹰着急催问，你说话呀，啊？
方良玉正视着周子鹰，说，周子鹰，我们不成亲人也不要成仇人，一切顺其自然好吗？
周子鹰不无气愤地说，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甚至不想再见到你，但是，我的世界竟然就这么小，我得常常见到我不想见到的……你！我恶心！
方良玉欲言，被周子鹰一个坚决的手势制止。
周子鹰说，我请求你考虑一下我的处境，我请求你远离濮阳家族，行不行？
方良玉柔中带刚，说道，周子鹰，对不起，事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由不得你我，更由不得别人，咱们各人走自己的路，都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
周子鹰真是恨恨难消，手指着方良玉的鼻子说，方良玉啊方良玉，你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的心是不是让狗给吃了？
方良玉冷冷一笑，说，周子鹰，你啥时候变得如此刻薄起来了？你投到濮阳康的怀抱，所为何来？
周子鹰不禁一惊。
方良玉继续说道，濮阳家族许你进来，就不许我进来？你也太霸道了吧？咱们可以换个方式相处嘛，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也可以建立攻守同盟，还可以各自为营，老死不相往来，路在脚下，就看怎么走了。
周子鹰狠狠瞪了眼方良玉，掉头走人。
方良玉目送周子鹰，淡淡一笑。
濮阳康带着几多问号来找冯尚伟。他说话不会绕弯子，直接跟冯尚伟说，舅舅，子鹰坚决反对方良玉跟小琳结合，她说方良玉人品不咋的。
冯尚伟哈哈一乐，说，子鹰反对这门亲事，也不无道理，谁让小雅与方良玉公开订婚来着？不过这也扯不上人品问题，子鹰这是在维护濮阳家族的名誉。其实这订婚算什么？你妈说的对，让他们自己拿主张。
濮阳康瞪大着眼看着冯尚伟说，舅舅，小雅说，方良玉曾与周子鹰谈过恋爱？
冯尚伟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说，谈过恋爱怎么了？别捕风捉影，自寻烦恼。
濮阳康歉意地说，我就随便一说，没那啥。
冯尚伟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小雅已回答我，她不与方良玉继续那扯不清的所谓恋爱关系了，这样，我找方良玉和小琳谈一次，了解他们是否真心相爱，这倒是问题的关键！都老大不小了，谈恋爱，可不能玩恋爱。
一周以后，冯尚伟在工人医院的小公园内约见了方良玉和濮阳琳。
冯尚伟以长辈的身份问道，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否真心相爱？
方良玉与濮阳琳抬起头来望着冯尚伟，然后互相对视着。面对冯尚伟的问话，濮阳琳积极主动地回答，目的是想得到舅舅的支持。
濮阳琳说，舅舅，我们……真的相爱。
冯尚伟突然问道，方良玉，你跟我说，你跟周子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的是周子鹰，你愣什么？
方良玉不知道冯尚伟问这话的意思，还是楞着，当然，多少有些故意。
冯尚伟缓和了语气，说，你跟周子鹰曾经有过恋爱关系吗？你实话实说。
方良玉胸有成竹，显得很坦然，他说，我在东郊医院跟周子鹰相处是很好，可那也不叫恋爱吧？与小雅订婚以后，我就上学了，没有与周子鹰有任何来往。
冯尚伟突然发怒，你为什么要与小雅订婚？那算什么？你长脑子了吗？
方良玉辩解说，是袁主任，他说不订婚就不让去进修，我……
冯尚伟进而怒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死了？你上大学进修，那是党委决定的，怎么可以胡来？
冯尚伟一发火，濮阳琳和方良玉也就不吭声了。
冯尚伟自己平缓了一下语气，说，其实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庭的事，当然应该争取得到大家的支持。我原想，小雅一定会从中作梗，因为她是失败者。最近听说谈开来了，那很好。现在，事情摆到了我这里，叫我说，只要真心相爱，谁都不能怎么样。一桩婚姻牵扯亲亲友友，甚至涉及社会。小雅，你们也应该帮帮她，一家人嘛。那这样，既然明确了，小雅也不再搅了，我就要跟我老姐姐商量了，下一步怎么做，等着。
“红唇夜总会”的招牌替代了原来的俱乐部招牌，五种颜色的彩色霓虹灯字格外醒目，尤其是那个硕大的红嘴唇徽标更是夺人眼球，这都是冯小雅精心设计而成。天黑了，来来去去的市民都象看稀罕一样看着。站在大街上的冯小雅一个人在孤芳自赏，她情不自禁地给门头上的新招牌一个飞吻。
一切似乎都很顺溜了，冯尚伟建议“濮阳居”关张，一家人去了沱江大公园。借着远处的海湾，近处的公园景点，大家在一起拍合影。方良玉驾好照相机，
按下自拍键，迅速跑入画面，“咔”，这张照片就算拍好了。
拍完照片后，大家在地上铺上塑料布，把吃的喝的都摆上了。大家吃着喝着，闲聊着。冯尚伟刚一坐下，大宝就猴到了他脖子上闹腾着，把冯尚伟累得够呛。
冯尚伟说，这么重啊，啊？象头小猪，舅爷爷抱不动喽。大宝，你妈是喜欢你还是喜欢小弟弟？
大宝“咯咯咯”地嬉笑着，说，我爸喜欢我，我妈喜欢小弟弟。
这时候，小宝在周子鹰怀里睡着了。
濮阳夫人说话了，说，他舅爷爷，咱哪，两个孩子都喜欢，最好再生个女孩。
冯尚伟打趣地说，老姐姐，别再生啦，你养得了吗？孩子的事儿够忙人的。
大宝缠着冯尚伟，说，舅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吧，大宝求你了。
冯尚伟迷着眼逗大宝，说，大宝，舅爷爷故事可多哪，改天讲。
大宝继续缠，说，舅爷爷，你是干什么的？您是抓坏蛋的警察吗？
冯尚伟做作地说，差不多，舅爷爷是警察。
大宝继续缠问，那你有枪吗？
冯尚伟故意拿腔拿调地说，有……那当然有。
大宝没完没了，问，那你怎么不穿警察衣服？
冯尚伟哈哈一乐，说，警察衣服？嗯……舅爷爷当便衣警察。
大宝话多了，说，便衣警察？就是随便穿什么衣服就当了警察了吗？
冯尚伟说，对喽，便衣警察嘛，随便穿什么衣裳。
濮阳康要把大宝抱了过来，说，大宝，别缠舅爷爷了，舅爷爷累坏了。
大宝自个儿跑动起来，嚷嚷着，喝酒喽，干杯喽……
此刻，冯尚伟一把搀起姐姐，并给了一个暗示，说姐姐，走，我们遛弯去。
濮阳夫人精灵得很，马上搭着冯尚伟的手，两个人走动了起来。离开大家远了，他们俩才开始说话。
冯尚伟说，姐，小雅和小琳的事儿就算了结了，你还满意呀？
濮阳夫人说，满意，只是委屈了小雅。
冯尚伟哎呀道，啥委屈不委屈的？真是的，这事儿还是方良玉出面调停的，我看小雅跟方良玉处得还好嘛。
濮阳夫人说，说来还不都一家人么？我说小伟，你看他们什么时候办事儿？
其实冯尚伟邀着濮阳夫人遛弯，为的就是这个话题，他说，就国庆节吧，参加沱江市集体婚礼，就在小雅的红唇夜总会，团市委和市总工会组织的，何继业和肖澜都已经报过名了。
濮阳夫人开心起来，说，那好，不过，集体结婚？没听说过呀，怎么结呀？
冯尚伟哈哈笑开了，说，就是个集体仪式，完了还是回家入洞房嘛。
嘻嘻嘻……濮阳夫人笑得像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