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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场送完公粮已是寒冬腊月了,起早贪黑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歇口气了,生产队里忙着算账准备分红,我们这些知青也都盼着赶紧拿钱回北京,看爹妈过春节。但是在这春节回家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办好。就是利用这段农闲时间准备好一年烧的柴。在这里烧的柴火除了秸秆和牛粪外主要就是从草甸上搂来的柴草了。搂柴火是力气活,(当地人把搂柴火形象叫做拉独杆套)当然,责无旁贷落到我们这些男知青的肩上。                                       

       冬天早晨的四点多钟,屋外还是漆黑一片,准备外出搂柴的人们已经吃完了早饭,坐上搂柴马车匆忙上路了。满天星斗眨着眼睛,似在好奇地注视这帮头一次在草原过冬的人们,大家把箱子里厚一点的衣服都翻出来了,能穿的都穿上,能戴上的都戴上了。虽然没几件但也是从头到脚包个严严实实,顶着凌厉的寒风,缩着脖子,大家紧紧地挤在马车里,两只手揣在袖筒里紧抱在胸前,脸上捂着大号口罩已经冻得发硬了,有的买几尺布做一条蒙古式腰带学着当地人那样系在腰里,没有的就用捆行李的白绳系上,为了能暖和一点也不管是什么形象了。两只脚在毛线袜,毡袜和胶皮靰鞡的层层包裹下,仍然挡不住这草原凌晨寒气的侵袭,一股凉气从脚底透心而上,两只脚丫不时地在鞋里挠动着,好像在证明严寒下脚丫子的存在。一张口说话一团团白色哈气就从嘴里喷出,霎时又凝成冰霜挂在眉毛和头上的皮帽子上。大家都尽量减少交谈,眯起眼睛(睁着眼这么冷的天会冻的眼珠很痛的,眯着眼睛也许是本能的生理反应)看着这天空上未落的晨星。心里盘算着过几天回北京怎么坐火车,到家和父母说点啥。呼啸的西北风一个劲儿地吹着,原野上静悄悄的,只有那车轮在这冻得当当的大地上沿着车辙滚动着,颠簸着隆隆作响,与疾驰的马蹄嗒嗒声合奏着一曲草原夜曲。车老板怀里抱着那两米多长的红樱大鞭。似睡非睡地眯着,偶然架架我我的哟呵几声,信马由缰地任凭马车向前疾驰。不必担心走差路,老马路识途嘛。车老板的一身打扮可比我们强多了,羊皮大氅,羊皮裤,貉壳帽子。尤其那双大毡咔哒,出了草原还真没地方找去,看着就那么暖和。

      马车颠颠簸簸地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那时谁也没有表,只能看太阳估摸时间。走了多远也不知道,(马车没有迈路表)据车老板讲大概三十多里地,反正是天渐亮了,朦胧中已能辨清四周的景色,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村庄,树木和庄稼地,极目望去无遮无拦一直看到天尽头,那天地相交的地平线上,天与地之间画着一个大大的圆。天上的白云渐渐地被染红,色彩越来越浓,朝霞映红了草原的半个天空, 东方的地平线上先是露出一个耀眼的红点,瞬时间还没有来得及细看,一轮红日就从天与地之间跳了出来,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那来自宇宙的光与热照遍大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霎时风好像也减弱了不少。看草原日出,这也是对勤劳起早人的一种奖赏,躺在被窝里是享受不到如此美丽壮观的景色。       

      天亮了,搂柴草甸子也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车老板拉紧那马车上不太灵的闸,将马系上拌马索,防止趁大家忙着干活马车走的太远。大家赶紧下车先活动活动这坐麻的腿脚和几乎要冻僵的身体,整理一下大耙子,(大耙子是和老乡们借的)这种搂柴的大耙子别处还真见不到,前宽足足有一米多,由三十多根5毫米粗的耙条(冷拔钢丝)编成,一根2米多长的耙杆,前面套着一块略弯的板,(记得应该叫耙背子,有点像古时大臣上朝时手中捧的笏hu板)人拉大耙时挂在肩上便于用力,耙杆中间挂着一个叫耙帘子的东西,有拿8号铁丝编的,也有拿树条子拧的。用于搂柴时暂时存放搂上来的柴草。搂柴是一件笨力气活,看着好像跟馿马拉车没什么区别,也需要毅力和耐力,还要有一些经验和技巧。不然力气没少费还出不来活。别白话了,那边人家已经搂好几帘子,(还得解释一下,搂的柴是以帘子为计量单位的,一般一大车要装200到300帘子)将耙背子挂在右肩上,用右手扶牢,左手伸向身后握紧爬杆用力往下压,(时间长了要换一下肩膀和手)弓下腰身体前倾迈开两条腿使劲儿拉动大耙捡着柴草厚的地方顶风前行,(顺风走虽然轻巧,但搂上的柴草会刮飞的,扬起的灰尘也会把你闹个灰头土脸的。最好齐头并进不要落在别人后面,否则那也是要吃烟的)搂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耙子里的柴草多了,把它移放到挂着的耙帘子里,并用脚踩实再继续搂,等到耙帘子里也装满了,找一个方便背风的地方按顺序暂时堆放起来,(放乱了没法装车)等搂够了再统一装车。刚才还一个个冻的都快僵了似的,没搂上多大一会儿混身就热起来了,鼻孔呼呼地喘着白色哈气,脑门渗出点点汗珠,伴着扬起的灰尘在脸上顺流而下画出一条条一道道的,在寒风劲吹下眼前的冰霜越结越厚,挂在帽檐上的小冰凌越挂越长,脸上也越描越花哨了。不得不时不时地用袖口抹上几把,那狼狈样儿不用说也可想而知了。日上一杆子多高了,两条腿跑的也没劲了,嗓子渴的要冒烟了。起早吃的那点饭早就荡然无存了肚子开始咕咕直叫,找个背风的地方就在地上半躺半坐着,伸一下僵直的腰腿,在地上挖个小沟,随手抓把毛柴捡几块干牛粪放进去点燃,把那熏的黢黑的铁壶放在火上,把背壶已冻冰碴的水倒入壶里烧开,把两手在衣服上蹭蹭,拿出干粮放在火边烤烤,表面已经烤糊了,里面还冻的梆硬。啃上几口再拿到火上接着烤,不大一会嘴唇上已是沾满一圈黑灰,喝上几口半开不开的水,这顿野餐就匆匆结束了。赶紧把火熄灭,(草原野外用火一定要小心,为了保险必要时在余烬的火堆上再浇上几泡尿)拉起大耙又赶紧漫无边际地跑了起来,(干活出了一身汗,待时间长了汗一落凉风一吹会生病的,出门在外不容易,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说来这搂柴草的活儿挺有意思,当时累个半死没有感觉到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很浪漫挺有意思的,那场面也满壮观的。五,六个人拉着大耙在辽阔的草原上跑来跑去,身后跟着扬起的滚滚烟尘,时而齐头并进,时而分道扬镳。一会儿从四面八方聚向一点,一会儿又从一点散向八方四面。

      草原上冬天的太阳落的非常快,只要一偏西,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在地平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看搂的柴草也差不多了,抓紧装车赶快往回返。 拉柴草的马车都是经过改装的,用近三米长圆木井字型固定好,这里人管这叫跨杠,这样车的面积就能达到将近10平米。车老板把马车上捆扎大绳整理好,就顺着东一堆,西一堆码的柴火排子开始装车了,装柴车可是很有讲究的,刚开始车老板宁肯自己动手受累,也不让我们插手。因为,这车装不好可能一天的累就白受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叫鸡飞蛋打,这不是鸡飞蛋打而是人仰马翻,赶上风大一点瞬间一天辛辛苦苦搂的柴草就可能被刮的所剩无几了。这不是瞎白话,确有此事发生过。      

 

装马车讲究的是:     

        一  装前卸后:就是说先要装马车的前半部,然后再装后半部。卸车时顺序相反,否则辕马就有可能被吊起来。     

        二  负载均衡:马车前半部与后半部的负载重量要适中,装车过程中和装好后,车老板都要试一下车辕的轻重,要求用手轻轻一抬车辕就能抬起来,过重或过轻都要及时调整好。      

        三 分层码放:装柴草要分层码放整齐,先前再后最后码中间,先外再里,一定要相互压上茬要边码用脚边踩实  。装好的车讲究要方方正正,不偏不歪。         

       四  捆绑牢靠:柴草全部装上车后,最关键的要用大绳把车上柴草捆牢刹紧。         说到刹车(是捆绑柴草)不得不介绍一下别处见不到的一样专用工具:搅锥,那是一根有碗口粗一米多长的木桩,尖尖的头像颗炮弹,后面开有一个鸡蛋粗的洞,用的时候先将车后沿中间套着一个牛样子的短绳,(牛样子是牛拉犁或车时,套在牛脖子上的挽具,一个成90°V字形的弯木头)挂在搅锥上,再插入柴垛中,将车前部的大绳勒紧后缠在搅锥上,搅锥的洞里插上根木棍用力搅紧。搅到搅不动时,车柴草垛中间站上两个有力气的人,同时将两根大绳用力提起再放下,放下的同时用力搅动搅锥,直到实在搅不动为止,在将那根搅棒固定好就行了。       

      起早忙了一整天,真是又累又饿人困马乏。都急着赶快回去,吃碗热乎乎的饭菜,躺在热炕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还不能急,上车也有规矩,要从前面踩着车辕子,抓着捆车的大绳一个一个的往上爬,或躺或坐挤在车中间,边上不能去,一是怕把柴垛踩塌了,二是路上走起来不安全。车老板挥动大鞭发出几声清脆的鞭响,在:“架!架!架!”的吆喝声中马车踏上了返回的路,除了车老板端坐在车前面,其他人都仰面挤着躺在车柴草垛上,想办法努力把后脊梁挤入柴草的深处,把双脚踹入柴草中。躺在这暄暄呼呼的草堆 上,重载的马车不在是颠颠簸簸而是悠悠荡荡地走着,闭上眼睛就像躺在天空的云里飘感觉很舒服。就是这难熬冷劲儿破坏了一切美好的感觉,刚才搂柴时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内衣基本都湿透了,现在凉风一吹那感觉就像穿着钢铁铠甲一样,脚下的鞋和袜子也都湿的一塌糊涂。已经冻成一体了。两只脚简直就是站在冰面上,那真叫拔凉拔凉的呀。是冷是热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肚子也早就咕咕叫了,只有熬着,忍着,盼着早点到家,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那草原上美丽的落日余晖景色。好在回去时马车走的飞快,拉车的马回家的急切心情一点也不比我们差,它们也是又渴又饿一天了。真是老马识途不用扬鞭自奋蹄。

       当星月又挂上天空的时候,搂柴的马车陆续回村了。没有出去的人也都迎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的忙着先卸车,车老板吆喝着马匹前拉后梢的把车靠近柴伙栏子,松开大绳拔出搅锥,把原来装车前就预先放好的两根卸车用的大绳拽出来,有多少人用多少人,大家紧紧地往后死死拽住大绳,车老板先把辕马的肚带解开,举起鞭子摇的噼啪震响,大声吆喝着,四匹马也好像知道动真格的时候到了似的,连蹬带刨梗着脖子使足全身力气,就看那车上的柴垛一晃,两晃,三晃,猛然间几匹马往前一窜车辕子高高抬起又落下,硕大的柴垛从车上轰然落地。大家赶快松手晚一晚就拽你一个马趴。大家齐声对那几匹马喊着:“吁!吁!吁!”好在那些马早已习惯了,感到柴草卸下车一轻就自动站住不动了。大家把大绳和耙子整理好装在车上,安排好明天继续的准备工作。    

      打发走马车以后,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宿舍,把皮帽子摘下来往炕里一扔,摘下手套,扒下那双已冻成一体的鞋袜,把手和脚都伸到热炕上被垛下,先暖和暖和再说吧,要不是肚子还在咕咕叫真想马上钻进被窝不出来了。不过这也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得赶紧拿出来,一股钻心的痛从手指尖传来。按老乡讲话叫跟猫咬似地疼,心里明明知道冻手冻脚的,不能马上去直接去烤或烫。还是忍不住要暖暖一疼才想起来。爬起来洗一把这一天摸得黑不出溜的手和那花里胡哨的小脸。赶紧去吃饭吧,一进食堂围着锅台也不管冷热咸淡了,就左一碗右一碗的忙开了,什么叫狼吞虎咽呀,什么叫风卷残云呀,可能就是我们那种吃像,霎时一个个撑得肚圆。俗话说:“肚内无食身上寒”真是这样吃饱了身上就暖和了。卷炮老旱烟再提提神儿,几口烟吸进喷出这精神头也来了。那时候还不怎么喝酒,其实想喝也没闲钱买,那要是喝上两盅一定很美。现在吃饱喝足了,唯一想的就是钻被窝睡觉。但是明天还得起早去搂柴火儿,许多事要提前准备好,(那时搂柴火是互助式的,马车由队里免费提供,车老板队里给记工,其他人自由组合不记工,一般一车五,六个人,搂的柴火这几家轮流卸一家一车。所以这活一干就是五,六天)走出食堂的门,看见星光月色下没去搂柴火的男女同学正忙着把柴火垛进柴栏。要是不抓紧垛好,那散放的牛和猪这一宿就给祸害的就差不多了。不管了,让他们去忙吧,我们可得歇着了。路过发电机房时偷偷摸摸去那冷却水的大锅里打一大盆热水,(让值班的看见不让打)大家分一下好好洗洗。尤其这双脚挨的累受的冻最多,待遇还最低。扒下袜子一股汗脚的酸臭味扑鼻而来,看看自己这双脚心里感到酸溜溜的,我可怜的脚呀,汗把脚趾和脚底板的皮肤泡的煞白煞白的,干裂的一个个小口子用胶布粘着,冻伤的地方更是又红又肿,摸一摸都钻心地痛。泡在热水里一跳一跳的疼。(还记得一个土偏方,冻伤的手脚用茄子秧熬水泡很灵的)洗完脚把那毡袜从鞋里拽出来,湿的能拧出水来了,放在热炕上被褥下熥(teng)干,要不然明天没法穿。(几双汗脚一放出来,在加上热炕一熥这又酸又臭的味令人窒息,好在闻惯了也没感觉了)眼下已经没有别的追求,钻进热呼呼的被窝,伸直这酸痛的腰腿烙一烙,已是最好的享受了。来不及想什么,脑袋一挨枕头没几分钟已是鼾声四起。

      冷冷的月光透过窗上的冰霜照进我们的梦乡里,呼啸的西北风减弱了不少,似乎实在不忍打扰这些辛苦劳碌一天明天还要继续的知青们。好好睡吧,明天还有和今天一样的经历在等待!等待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还有多少这样的明日再等待着我呀!嗨!          

      五十多年了,想起来好像还是在昨天,好像明天一早还有马车在等着。2018年下乡50年,我们回到插队的村里看了看,找了好几家,想再看看当年肩上曾拉过的大耙。照张像留个纪念都没有找到,现在那里已经都有煤烧,或用上液化气了,搂柴火已经被禁止了,因为会破坏草牧 场造成草原大面积沙化。今后没有人去遭那个罪了,那迈开双脚拉着独杆套,爆土扬烟的场面已是绝版,但心中的铭刻始终记忆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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