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竟偷听我的电话!

  值班室外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出了毛病,送话器不灵,几次电话铃响,我拿起电话,对方总是喂喂个不停,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只好到里间去接——值班室是个套间,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是休息室,值班员的床头上有一部分机,本来是供值班员夜间使用的。

  我于是告诉总机,让她们来修一下。

  洪丽娟值班,她告诉我说,今天班里只留了两个人值班,其他人都回连参加打靶去了;等她们回来,就叫她们来修。她跟我开玩笑说:

  “难怪啊,我说要政治部值班室怎么总要不出来啊,还以为李干事擅离职守了哩!”

  临下班时,我自己动手修电话,并让洪丽娟打电话过来试。

  “你还真行啊!”小洪说,接着又告诉我说:“郁洁已经回来了,我已经叫她来修了,她一会儿就来。”

  过了一会儿,洪丽娟打电话给我,说:“郁洁已经来了。”

  我飞快地跑回宿舍里换了皮鞋,又跑回值班室。

  一两分钟后,郁洁果然出现在门口。

  我在墙角脸盆架上洗手,因为公务员小陈在值班室里,我和郁洁相视无言。

  郁洁开始修电话。她走到办公桌边,把电话机拉到面前,先打开电话机底座看了一下,然后搁下机子,把从墙角到话机的线路做了检查,最后又重新回到话机上,专注地检查着。

  借着窗户的光线,可以清楚看到她的腮上有一层匀净的金色汗毛,显得那么青春和贞淑。

  小陈拿了拖把到外面走廊里拖地去了,值班室里只剩下我和郁洁两个人了。

  “郁洁”,我说,“我送一件东西给你吧。”

  “什么?”她并不抬头,微笑着问。

  我拿出一支精致的圆珠笔造型的不锈钢电子表。这是去年前卫报社发给我的奖品。由于战士不准戴手表,我准备把这电子表送给郁洁用。

  “电子表,你需要的。”我说。

  她看了一眼,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表示接受不接受。

  我把表放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

  她很快就把电话修好了,准备走了。

  “拿着!”我说。

  “我有了,”她说。

  我以为她真的有了,心里直翻腾,但仍然平静地说:

  “拿出来我看看。”

  她从胸前衣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托在手心里,说:

  “圆珠笔我有的。”

  “我这是电子表。”我说。

  她这才拿起来看。

  “噢!”她说,似乎也觉得很新奇。

  “借给你用吧,”我说,“用坏了再还我。”

  我于是教她怎样看月日,怎样调整时分。但一下子似乎也说不清楚。而且,和她挨得这么近,我竟非常不习惯。让别人看见更不好。我于是说:

  “过几天我再告诉你吧。”

  “好的。”她说。

  可是,走到门外,她又返回来,手里拿着电子表,眼睛睁得大大的,问:

  “怎么调呀?”

  原来她竟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

  我于是又只好教她调的方法。可是,哦,天哪!我的手竟颤抖得这么厉害,说话也不成句了。更要命的是,自己那么熟悉的调电子表的程序,应该先调月日还是先调时分,这时也完全糊涂了。

  正在这时,徐科长来到了值班室。

  我不管他,仍然径自地教郁洁调电子表。

  徐科长看了看,没说什么就走了。

  过了片刻,张副主任又溜溜达达地进来了。张副主任的相貌是有点古怪的,一张黑脸,脸上肌肉显得很结实,笑起来眼睛挤成一道缝,眼光显得很亮,嘴巴撮起来,使你很难判断他是精明还是憨厚。他微笑着,似乎随便地问我:“什么?”

  “调电子表哩,”我大大方方地说,把表递给郁洁,同时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买得起表,却不会调。”

  张副主任说:“你们科长会调。”

  这话应该是对郁洁说的。

  张副主任和郁洁同时出门,下楼,我送到楼梯口。

  这既是表示对张副主任的尊重,实际上我主要是送郁洁。

  “电话行了么?”我问。

  “行了,”郁洁说。

  这时他们刚到楼梯第一个转弯处。

  下午,我有个挺急的事要联系师部弹药库。原来297团九连正在看守弹药库,师里让九连指导员明天去军里参加指导员学习班,因此今天必须把通知传达下去。可我要了几次弹药库,都没有要通。王小真值班,她告诉我说:“弹药库的线路断了,郁洁去检修去了。”

  天正刮着大风,窗外,正在发芽的泡桐树枝大幅度地摆动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塑料袋被吹到了天上,越吹越高,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显然,电话线是被大风刮断的。

  “郁洁,你一个人去的吗?”我心里念道,真想去帮助她。

  我想象着,在这样的大风里,在她修线路遇到困难时,如果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该多好啊!

  可我在值班,去不了。

  弹药库的电话不久就通了。

  晚上,礼堂里放电影,《候补队员》和《诸葛亮吊孝》,公务员小陈也去了。我值班,郁洁也值班。我问她:

  “下午去修线路去啦?”

  “对——你怎么知道?”

  “那么大的风!你一个人去的吗?”

  “对。”

  “怎么总是你修电话呢?”

  “我们实行承包的。”

  “弹药库的线路归你吗?”

  “对。”

  “政治部的也是吗?”

  “不是的。”

  “那你中午怎么来了呢?”

  “因为她们还没有回来。”

  “你包了哪几条线路?”

  “下面分队都是我包的。”

  我开玩笑说:

  “看我以后专门去剪你的电话线!”

  她一笑。

  我觉得她包得太多了,又都是野外的线路,风吹日晒的。

  “看来当班长也不容易啊!”我想。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郁洁告诉我说:

  “张副主任电话。”

  原来,张副主任在首长楼的办公室里改什么材料,烟抽完了,想叫公务员给他去买烟。

  我告诉他,公务员看电影去了。

  我本想自己跑到南招那边的小商店为他买的,但又觉得离开值班室太久了不好。就在我觉得无计可施之时,我忽然想起我宿舍里有半包烟,那是我探家带回来的。

  我于是问张副主任,把那半包烟给他行不行。

  “可以,”张副主任说。

  “那好,”我说,“我马上给你送来。”

  我于是又要出郁洁,告诉她,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如果有电话,帮着处理一下。不料郁洁竟以挖苦的口吻说:

  “我知道——送烟给张副主任。”

  “好哇,”我叫起来,“你竟敢偷听我的电话!”

  她轻轻笑。


  2.科长问我的电子表

  第二天下午,洪丽娟和张晓薇来到值班室,说是来检修电话,同时看看上周各值班室对总机班的工作提了什么意见。说着,小洪径自打开值班室办公桌外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黄色软面抄笔记本。本子的封面的上方写着:“意见簿”,正下方写着:“守机三班”。字写得很稚嫩。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本子。原来郁洁当班长后,已经为改进服务采取新措施了。可干部科何干事交班时却没有告诉我。

  洪丽娟翻看着本子。内页的顶头上同样的字体写着:

  月,日,守机员服务代号,服务情况,备注。

  各栏之间还垂直划了分隔线。

  意见栏里至今还没有人填写任何意见。

  公务员小陈也在一边看,他问洪丽娟:

  “这字是谁写的?”

  洪丽娟说:

  “你们猜。”

  我已经看出是郁洁的字,但故意说:

  “肯定是小洪写的。”

  “我写这样的字啊?”洪丽娟不屑地说,“——我左手也不会写这样的字。”

  我觉得这简直是对郁洁的侮辱,心里很不舒服。

  “女孩子就是这样,好嫉妒,闹矛盾!”我想。

  她们没有说出到底是谁写的,就到三楼后勤部去了。

  洪丽娟是去年下半年才调来的,在她来之前,郁洁已经是副班长了。今年郁洁当班长是理所当然的,小洪还当了副班长,按说没什么可不服气的。她为什么还要对郁洁有意见呢?

  “当然,”我又想到,“也许是小洪的虚荣心作怪,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字写得好,并不是真的对郁洁有什么看法。”

  郁洁显然是积极要求进步的。我希望能够对她有所帮助。发现总机班有意见簿后,我于是根据昨天的情况,以值班员的身份和口气,写了一条表扬郁洁的意见:

  18号话务员工作热情,责任心强,就本值班室所知,3月20日,该话务员有两件事值得表扬:

  一件是,这天上午,总机班回连队搞射击预习,回来已经11点多钟,18号得知本值班室的电话机有问题,及时赶来修理。

  另一件是,这天下午刮大风,师弹药库的线路出了故障,18号在大风中赶去抢修,保证了本值班室一个通知及时下达到弹药库值班分队。

  我没有直接写在意见簿上,而是先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准备斟酌后再抄到她们的意见簿上去,特别是想先征求一郁洁的意见。

  这天下午,我到科里拿报纸看,徐科长问我几点了,并拿出他的手表和我对时间。我伸出手表和他对,他竟问我:“你的电子表呢?”

  我平静地回答说:“在那里。”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乱极了,心想:“科长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的电子表从来没有拿到办公室来过,他怎么知道我有电子表?他昨天是看见我在和郁洁一起调电子表的,他难道已经猜出那表是我的了吗?会不会是张副主任和他谈起过郁洁和我调电子表的事?

  我突然想起,张副主任昨天曾反复说:“观宝脑子反应快,回答问题很机智。”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回到值班室,心里仍然在想着这件事。我发现,我在感到不安的同时,却也感到欣慰,因为人们毕竟是把我和郁洁放在一起考虑了。

  我遗憾的是,我和郁洁之间并不存在这样的关系……


  3.“一个人赞成,十个人反对,不好”

  晚上九点以后郁洁值班,等公务员小陈睡着以后,我带上套间的门,在值班室外间和她说话。我把昨天写的表扬意见读给她听,并解释说:

  “按说这不需要告诉你的,因为这些都是事实。但我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因为,有时候人会弄巧成拙的。这就看我们对情况把握得是否准确了。比喻说,这个表扬意见,如果不让你们班里的同志看见是不要紧的。但如果让她们看见可能不大好。”

  “不要写。不好。会起相反作用的。”郁洁诚恳地说,又问:“这几天都是你值班吗?”

  “是的,”我说,“值一个礼拜。”

  “怎么都凑到一起了呢?”她说。

  我理解她的意思是,如果不是这样倒好些;如果是这样,别人就很容易知道是我写的,而这样不好。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往上抄了。”

  “一个人赞成,十个人反对,不好。”她说。

  尽管公务员已经睡着,但我仍然不敢大声讲话,她的声音更是小得厉害,这使我感到难以忍受的压抑。我于是告诉她:“等一会儿,我换个电话。”

  我出了值班室,来到过道上,发现宣传科的办公室亮着灯光,我走过去,开门一看,齐玉洲在里面看书。我于是拿了文化科钥匙来到文化科,拿起文化科的那部电话,并首先和她谈起了齐玉洲。郁洁告诉我说:

  “齐干事挺能说的。”

  我说:“齐干事给总机班打电话比较多的问题,你们肯定在哪儿说过。”

  “怎么啦?”

  “我们副科长批评他了。”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那天小齐在文化科曾颇有怨气地对我说:

  “副科长刚才找我谈话,说我和总机班打电话特别多。我说:'我和洪丽娟是同学;而且,我说些什么,毛卫星知道。’副科长说:‘他知道!——他自身难保!’”

  “我们没有说过。”郁洁说。

  “肯定说过,”我说,“——你们对我就说过。”

  “对,就对你说过。”她说。

  我怀疑是:我说她对我说过,她就说只对我说过。因此问她:

  “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

  “钉被子的时候。”

  这令我很高兴,因为由此可见她对事情是很细心的。我对她说:

  “你们对我说,肯定也会对别人说。尽管你们是随便说说,但别人却可能会认真对待的。跟我说不要紧,我对小齐是采取保护态度的。但别人可能就不一样了。告诉你吧郁洁,你们可不要把我们(指男人)看成铁板一块,就像我们不能把你们(指总机班)看成铁板一块一样。”

  “你们副科长批评他什么啦?”郁洁问,笑笑的。

  “不过是说他给总机班打电话多。这里面说的没有你,主要是洪丽娟。不过也没什么,小齐说了,他和小洪是同学。”

  “本来就没有什么。”

  “是的。不过,说实话,年轻人,有时候有那么一点意思也是可能的。”

  “怪不得齐干事这几天老实多了哩。”郁洁说,好象在轻声笑。

  我告诉郁洁,我对她的情况很关心,老担心她受委屈。

  她回答说:“没什么。”

  “你是不是遇到竞争对手啦?”我说:“洪丽娟是不是很厉害?”

  她告诉我说:“问题没那么严重,我的命令早已下了,她到现在还没有下。我们班在外面执行任务,副班长是由班长提名的,现在她能不能当还不一定。”她问我,“你说她怎么样?”

  “小洪还是比较老练的,除了你,就数她了。其他的都比较孩子气。”我说,“张晓薇服务态度不错,但说话过分娇柔了一点,象撒娇一样,没有你自然;王小真服务态度也挺好的,但看上去孩子味浓了些;小贺服务态度可能不大好,我没有具体的事例,只是觉得她的那张嘴很厉害;王慧呢,服务态度也许可以,但她似乎经常不留心,粗枝大叶的,往往耽误事,不是没灵气,就是贪玩。”

  “是的。”郁洁说。

  “洪丽娟比你老吧?”我问。

  我说的是兵龄,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小洪的衣服总比郁洁的旧,而郁洁的衣服总是显得很新。

  “不,”郁洁说,“她没有我老。”

  “洪丽娟的父亲是区委副书记,”我提醒她,“有人也许会考虑这个因素的。”

  “科里的领导原则性还是很强的。”郁洁说。

  “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郁洁又对我说:

  “洪丽娟之所以没有下命令,不同意见还是下面反映上去的。”

  她说的“下面”,显然是指班里的其他女兵。

  “可见班里也有矛盾。”我说。

  “小矛盾是有,”她说,“但哪里没有矛盾呢?”

  “是的。我说这些,希望不会影响你们班里的团结。”

  “不会的。”她说,接着又告诉我,“副班长还在酝酿过程中,小洪不一定能当。不过,她当的可能性依然很大,因为舆论已经出去了。”

  “否则,对她的打击未免太大了,是吗?”我说。

  “通信科对小洪看法不好。”她说。

  “郁洁,”我说,“我探家带回来的东西还留在那儿,等你来吃哩!”

  “……”她好象有些感动。

  “留着吧,一直到留坏了为止。”我说。

  “你们楼上我不敢去。”她说。

  “有道理的,”我说,“如果我探家之前去也不要紧,回来后马上去也没有问题。但现在我也不让你去了。”

  “为什么?”她奇怪地问。

  “这在于我对情况的感觉和把握。”我说。

  事实上,我的考虑是,她如果在我探家之前和探家刚回来时去玩,人们可以认为是偶然的;而如果现在去玩,已经没有那种理由了,别人就会以为是经常性的,这就容易引起特别的注意了。

  “你们科的人都住在上面吗?”郁洁问。

  “那倒不。”

  “有一次,我们去吃饭,看见齐干事带着一个人上去……”她笑着说。

  “是女孩子吗?”

  她轻轻笑,不说话。我于是说:

  “那是他同学,你不要乱怀疑!”

  “我怀疑什么啦?”

  我问郁洁:

  “你看见我和女孩子一起走路过没有?”

  “没有,”她说。

  “我也走过的,而且不止一次。不少人都怀疑我哩。这样也好。前几天任副政委还问起我哩,说:‘我知道你已经有对象了。’其实这是我给别人介绍对象。”

  我于是简单介绍了彭志刚和韩枫的故事。最后我问她:

  “郁洁,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爸爸来队的时候。”

  “那是前年了。”

  “就是那时候。你和你爸爸从南招吃饭出来,碰上了刘师长。你站得笔挺的,等师长走近了,向他介绍说:‘您是师长吧?——这是我爸爸。’当时我还以为你不是我们师的哩!”

  “那是前年冬天了。”郁洁笑着,显然对我记得这样清楚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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