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旺竞选成功,晚上的庆功酒是在高皇集街上,那家唯一的一个饭店里办的。就连大鼻子都来了。王爱军抱着膀子站在饭店门口,不让大鼻子进去,讥笑他,你不是张竹心的死党吗?你来干吗?大鼻子谄笑,你以前不也是张竹心的人吗!王爱军又怼,你又没投诗旺的票。大鼻子毫无羞涩地说,俺投了,俺全家都投了诗旺兄弟的票。谁看见你投诗旺兄弟的票了?王爱军还是不让大鼻子进去,诗旺上前拉开王爱军,笑着说,无记名投票,鼻子哥说投了就投了。

邮河山和村里干部都来了,就是没有看见张洪武爷俩,诗旺喊张凯去请他们。张凯回来告诉诗旺,你舅说身体不舒服,张竹心也不愿意来。

酒席散了,诗旺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晕晕乎乎去结账,老板娘说,诗旺兄弟,你这当了村长,怎么不学你舅他们,签村里的单。还有这事,诗旺问。这都好几年的账,还没给俺结,兄弟,今后你当村长了,可要想办法把村里欠俺的饭钱给解决一下。诗旺不置可否,岔开话题,今天饭菜多少钱,俺身上恐怕也不够,不过,不是签村里的单,俺自己以后还。老板娘说,今天的就不要你结了。诗旺问,怎么,不要了,啊哈,行贿吗。不是行贿,是有人结过账了。谁!王爱军两口子。诗旺心里又懵了,他又欠肖颖一个人情。

诗旺醉了,陈六要扶她一起回家。诗旺说,俺还要去村部给你嫂子打电话报喜呢,你先回去吧!

忙活一天,诗旺都没觉得身上不舒服,他打完电话,才觉得浑身像麦芒扎的一样。也该好好修理一下自己的身体了。先去洗个澡,然后睡个好觉,明天就要开始麦收了,而且还是平生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去干庄稼活。一定要养足精神好好干,不能让村里人笑话自己啥都不会干。

诗旺稀里糊涂地回到家,拿个大塑料盆,到压水井边去压水。他压了好大一会,也没压出水。本来身上就痒痒的,现在压水又出了汗,汗水渗出毛孔,身上痒得更加难受了。

六弟,诗旺对着隔壁高声喊,你那边有没有水,俺要洗澡。陈六睡在室外,也没睡着,听到诗旺喊,陈六爬起来,跑了过来,说,俺家压水井也坏了,俺还等着你回来,一起去淝河里洗澡呢。

到河边几百米的距离,诗旺带头小跑,一会儿就跑到了岸边。眼前的这段河,有两百多米没有河滩,河岸下面就是河道,两边河段都有河滩,河滩上长满芦苇,村里人就天天来这里游泳洗澡。现在已经是深夜,而且,前一段时间又有人在这里跳河淹死了,连个尸体都没找到。现在这个点,这段河边已经没有人了。

诗旺脱掉衣服,光着身子跳下来河。陈六也紧跟其后跳了进去。他们在河中间游了一会,又游回河沿,诗旺坐在光滑的河床边,用力搓着身体,他都快把自己的皮搓下来,可是身体还是痒痒的。诗旺问陈六,六弟,俺今天身上这么痒是怎么回事?陈六说,你是不是沾上什么邪气了。诗旺说,净胡屌扯,哪里来的什么邪气。陈六问,你几天没洗澡了?俺天天洗,诗旺回。那就怪了,陈六疑惑起来,而后,他好像想起什么来,问,你洗澡打肥皂没有。诗旺自嘲,俺哪里有钱买肥皂。陈六说,你一个村长,竟然没有买肥皂的钱,这要是外人知道了,你连俺们高皇集全体老少爷们的脸都丢尽了。诗旺骂,别扯淡,你带肥皂没有。俺还以为你带着肥皂呢。那还不赶快回家给俺拿肥皂去。

诗旺靠着河沿,把头露出水面,身体其他部分全部没入水中,来缓解瘙痒。他闭上眼,静静地等着陈六拿肥皂来止痒。陈六去了没多久,突然,一坨白色的物体从头顶越过,扑通一声冲到河里。诗旺急忙睁开眼,看到那物体好像是人,扑通两下就沉下去了。诗旺以为陈六,喊,六弟,你没去给俺拿肥皂。喊了几声不见陈六回音。怎么回事,陈六的水性好呀,怎么扎进水里就出不来了,还说俺中邪了,他自己是不是也中邪了。

诗旺没有再多想,赶紧游过去捞陈六。诗旺捞了一会,终于摸到一只脚。救落水的人,不能让落水人抓住自己,不然落水人就会死死地抱住施救者,施救者就会动弹不得。那样会很危险。诗旺知道这个道理,他顺着脚往上摸,一直摸到大腿根,他想把陈六举起来,只要落水人头部出了水面,就会清醒,就不会抱着他。他用力把落水人举过头顶,顶了起来,他隐隐感觉不对劲,这不是陈六,因为肩上人的腿裆里少了一种东西。他又伸手往上摸,头顶人的胸脯多了两个物件。啊!中邪了……

徐大辫没出嫁以前最喜欢夜色,特别是满天星星的夜晚,她和邻里的女孩子们,一起去“二马路”,偷偷地在那里看男孩子。男孩子们看到徐大辫,都喜欢跟她玩,不时有男孩子在她耳边悄悄说,大辫,你真漂亮。徐大辫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自从嫁给张竹心,黑夜成了徐大辫的噩梦,她害怕夜晚,讨厌夜色,更不敢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现在,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黑夜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死呢?徐大辫想起了前几天,有个妇女被男人家暴,跳了双龙新河。嗯,那就效仿那个妇女吧。张竹心家在张圩子后面,穿过大王庄就可以到双龙新河,那里离家也近,河水又深,肯定能淹死自己。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要死就死得远远的,不能让张竹心找到尸体,不然,死了还是要埋在张家坟地,还是摆脱不了张竹心,徐大辫想,双龙新河是人工河,虽然深,可是那里的水不流动,尸体不会被水冲走,还是会被张竹心找到。命苦呀,徐大辫埋怨自己。

她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好像都在交头接耳,都在看她徐大辫的笑话。只有西南角上有一颗,比其他星星都亮,而且只发亮不闪烁。老人们都说,人死之前,自己会在晚上看到一颗星星,比其他的星星都亮,那就是自己的魂,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去淝河要穿过张圩子、后陈和前陈,才能到淝河,虽然远点,但是那里水流湍急,死后会被冲入四方湖,然后流入淮河,再进洪泽湖,最后过长江入东海。徐大辫出最远的门就是怀远,至于淮河,洪泽湖,长江,大海,那都是她上初中的时候,在地理书上学的。对,就去跳淝河,活着不敢出门,死了就去魂游大海……

徐大辫哭着跑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四里地的路程,一会儿就跑完了。出了前陈,她身上已经大汗淋漓。她扯掉上衣,又脱掉短裤,赤身裸体往淝河边跑,她不想带着张家的一丝布头离开,她要死得干干净净,不再跟张家人有任何瓜葛。她也不管会不会碰到熟人,碰到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是要死的人了,还怕别人看见……

徐大辫知道,淝河边那块洗澡的地方,水深,岸陡,这半夜三更也不会有人洗澡了,就去那里跳河。徐大辫心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就是她生的两个孩子,都六七岁了,被张竹心教得都不喊她娘,以后肯定也是两个白眼狼。徐大辫跑的岸边,没有一点犹豫,直接就跳了下去。

诗旺心里想着,中邪了,是不是遇到女鬼了,他手一软,又把头顶上的人丢到水里。诗旺转念又想,哪有什么鬼!诗旺根本就不相信中邪遇鬼那些荒谬的话,他是被陈六带偏了思绪。这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女人,是来寻短见的。

诗旺又重新钻进水里,把那人拖到水边,借着星星的微光,诗旺认出来了那人,她是张竹心老婆,自己的表嫂。诗旺救得及时,徐大辫没有喝到几口水,她意识是清醒的,她也认出了诗旺。诗旺,你表哥不是人养的,他就是一个畜生……徐大辫泣不成声。他怎么你了?他要让俺去陪别人睡觉……

徐大辫还没说完,岸上不远处传来陈六的声音,俺哥,俺碰到鬼了。听到陈六的声音,徐大辫停住哭泣。诗旺轻轻对徐大辫说,嫂子,等六弟走了,俺们再说。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赤身裸体的,要是传出去,可想而知的后果。诗旺明白,徐大辫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诗旺把徐大辫来到不远处一个豁口处,让徐大辫待着那里。

俺遇到鬼,陈六到了岸边,看到诗旺还在游泳,蹲下来说,肯定是一个女鬼,雪白雪白的女鬼,好像没穿衣服。陈六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白色身影从他旁边疾驰而过,他揉揉眼往身影看去,那身影像箭头一样往河边跑。诗旺回道,哪来的什么鬼,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真的,俺要骗你,俺就是像张竹心一样的畜生。诗旺怕徐大辫还要去寻死,就想赶紧把陈六支开,再去劝徐大辫,他对陈六说,别啰嗦了,你还洗不洗澡,不洗就赶紧回家。不是给你送肥皂,俺来都不会来,还洗个屁,吓死人了。诗旺说,你把肥皂放那,回去睡觉吧。这里有鬼,俺哥,陈六几乎是哀求诗旺说,你也跟俺一起回家吧。你怎么那么多事呢,你哥俺是得过游泳冠军的,在这水里还怕“鬼”。那俺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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