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

  子雨与我失联已经七天了。在这七天里,我犹豫着,特别是近五天来,我更是矛盾重重。打电话,发短信,抑或去找她,我犹豫着,我矛盾着。我若是真心爱她,就不该去束缚她,该给她幸福,让她自由。我真心爱她吗?

  是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克制着自己,痛苦着自己。继而心想,上天佑我,这种痛苦就要结束了。明天,后天,再后天,到了下周二,即27日,我就回去了。我回去了,我就删去她的电话号码,假如她打电话给我——希望没有那种假如,我就不再接听,甚至把她拉入黑名单,那么,我们的人生之中便不再有交集,在我的人生之路上,她便已到站,从此天涯一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必然会忘记我,那么,她就从我的沼泽地里重生了。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魏杰也已上班去。虽然下班时间是12点,然而按照惯例,10点左右,制造部门二车间的极板任务就会完成,10点半左右他就会回来。坐在窗前,看着霓虹闪烁,听着人声、马达,我无所事事,我无聊至极,于是拿起放在桌上的《白鲸》。翻了几页,无心再看,就又合上,去墙上书架找书。然而,由于心事重重,便也索然,提不起精神。无意中,我又看到了自考书籍,《金融法》《民事诉讼法》《行政法学》……已考的,未考的,整齐地排列在那儿,上面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看着我,它们似乎露了伤心的神色;看着它们,我不禁也黯然神伤。明天就是24日,10月份自考的日子,可是我已不能去参加考试了。对于监考老师来说,只是缺了一个考生,也许会抱怨要填考生信息,可是他怎会想到缺考的这位考生,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呢?而那空着的课桌,是否会因为自己没有了考生而与众不同因此落寞,至于神伤?

  想着多年心血的白流,想着人生苦短,我出了宿舍,踯躅于热闹繁华的街头,可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漫无目的地瞎逛着,不知不觉间到了公司门前。想着再过几天,我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想着在这里度过的无数快乐,我未作犹豫,进了公司。

  保安看到我,友好地笑笑,说好久未见。我报之以微笑,说找魏杰,便入车间去。

  在二车间,有做极膏的在看守机器。我知道他们一定坐在门口聊天,就和那工友问了好,去到门口。在门口的石凳上,七八个人正高兴地聊着,见我来了,一致向我问好,并邀请我坐下。关于我的病情,他们早已知道,就都不提,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打算做什么。回去的时间是确定了的,我就告诉他们;至于回去后做什么,却没想过,也和他们实说了。他们叫我多保重,并说以后会想我的。我笑着,谢了他们。然后,他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无非想家了及女朋友之类。虽然他们中有人炒股,无奈股市行情不好,也就不提起。

  正聊着的时候,听得里边叫道:极膏好了,可以涂极板了。他们就进去。拿着卡尺,魏杰也进去了。我说,很久没有上班了,以后也永远不会来公司了,我想车间各处去看看。他们说随便,一边笑道:车间里空荡荡的,可别见鬼。

  车间确实是空荡荡的。白天还算热闹,到了晚上,除了二车间涂膏机运作的声音,到处一片寂静。一车间是制作铅粉的,面积较窄;三车间是装配车间;四车间是灌酸车间,面积广,工人多。想起五年以来,一月之前,在各车间的穿梭检验,想起与工友们的闲聊瞎掰,而今如梦一般,烟消雾散了,不免落下泪来。

  二车间的涂膏机已经没有了声音,想必这一桶极膏已经涂完,他们又去了门外。我在车间里彳亍着,踯躅着,想着往事,有时也会摸一摸机器,冰冷、僵硬。我又去了五车间,有几条线正在进行容量放电,发出电流的嗡嗡声。然后,我在检验员工作间前站住,里边亮着节能灯,那是魏杰开的,我就进去,在自己曾经的桌前坐下。打开抽屉,里面除了填错了的几张检验单,什么也没有,就像五年前刚来时一样。下个月,这里就会坐着另一个检验员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我的离开必然得有另一个人补上。那人将是魏杰的徒弟,他是否会像魏杰与我一般和魏杰亲密?有了徒弟,魏杰会忘了我吗?然而,魏杰应该忘掉我的,我多么希望,在我走后,他会有一个女朋友,然后就把我拋之脑后。

  去到门边,我依然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工友们依然在聊着他们的天,就像往常一样。今天霜降,九月初六,天空一片漆黑,就似一个无底的深渊,无边无垠。上弦月斜斜地悬挂在空中,月色凄冷,无依无靠。月儿呀,你也寂寞、孤苦么?

  月儿呀,曾记得,你照我在故乡的窗下,挑灯夜读;曾记得,你照我在他乡的街头,奔波生计;曾记得,你照我在公司的寓所,诵背律法。而今,世事依旧,生命之光已然暗淡。月儿呀,你可知我的落寞,我的落魄?

  月儿呀,曾记得,你照我和子雨漫步沙滩、手儿相牵?曾记得,你照我和子雨静坐公园、身儿相偎?曾记得,你照我和子雨徜徉街巷、心儿相依?而今,世事依旧,爱情之花已然凋残。月儿呀,你可知,我的孤寂,我的空虚?

  月儿呀,你可明了我心中的怅惘、悲苦?月儿呀!

  渺远、无垠的空中,悬挂着落寞、孤寂的弦月,月色凄冷,我心伤悲!


  10月26日

  虽然,上班到25日就可领整月的工资,但工资的发放日期仍是每月10日,于是,我去了财务科领取。之后,去经理室向杨经理告别,并告诉他我已买了27日的车票回家。杨经理没有多说话,只是祝我早日康复,并过得快乐。

  离开公司,我爬了一趟南山,然后,乘公交转了一遍蛇口。别了,蛇口,五年来,你让我遍尝了人生愁苦;五年来,你给了我无限快乐。别了,蛇口!我的生命虽然即将终结,然而,我的心中,永远留有你永恒的位置,不变的美丽!

  午饭过后,我又去了深圳,去的目的无非是想再见一眼温柔的子雨,可爱的子雨,深爱着的子雨,而不是让她永远留在照片中,视频里。

  到深圳时,已经两点多了,我去到她所在的公司。保安本是认得我的,便没有阻拦。不过,我也没有直接去找她,只是在她办公室的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看她。当时,她正在干活,左手翻着记账凭证,右手放在键盘上,双眼凝视着电脑屏幕,表情凄苦。那认真的模样,我喜欢;可她那凄苦的表情,却让我莫名地悲伤。我看着,一边拿手机录了视频。四五分钟后,有人过来,我转身出公司去。外面阳光灿烂,然而,于我来说,却是寒冷难耐。

  今天是重阳,团圆的日子,我想起了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我没有兄弟姐妹,然而,我有父母,我有子雨。后天,我就会见到父母了,见到我,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不敢多想;我有子雨,我真的有子雨么?没了!不过,她不会出现在我此后的生活中,但她会永远出现在我的回忆里。明天,就要永远地离开蛇口了,我得告诉子雨。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让她忘记我吧,永远地走出我的束缚吧,我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回到蛇口,我在床上躺着,等着魏杰回来。我们说好了的,今天,我们得去喝一回,敞开胸怀喝上一回。最后,却成了脸红脖子粗的,而且,还酒气熏天。坐出租车回到宿舍楼下,相扶着进了屋。

  魏杰洗漱完毕,我就进了洗手间。待我出来的时候,他仍坐我床上。我一边用电吹风吹着头发,一边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师傅,我……我想……”他吞吞吐吐着。

  “你想怎样?”

  “我想……我说了,你别生气,行么?”他躲避着我的目光,通红着脸。我想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明天之后,我们也许就永别了,你想怎样,说吧,我答应你。”吹干了头发,我把电吹风从插座上拔下,套上睡觉的T恤。

  “我想给你拍张照片。”

  “这有什么?你爱拍就拍吧。只是,我的照片,你又不是没有。”

  “我想给你拍张裸照。我觉得你比那个《筋流》里的王翰好多了。”

  “呵……”我笑了。

  “你要不愿意也没关系。”

  “呵……没什么,你要拍就拍吧。只是,你别把它传到网上去,我可不想成为裸体明星。”

  “不会的,我只是留个念想罢了。”他说。

  拍过照片,坐我床上,他又犹犹豫豫着说:“师傅,今晚我想和你睡一床。”

  我不知道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是想,我们的床并不大,两人睡有些挤,就拒绝了。“床太小了;而且,我习惯一个人睡。”

  “你说谎!你和子雨……”他轻声说道,一边慢吞吞地从我床上起来。

  明天下午我就要去深圳上火车,明天之后,没有特殊情况,我们是再也不会见面了。三年来,我们之间的情谊并不薄;何况,他一直喜欢我,我是知道的。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模样,我心有愧疚。再说,不就睡一夜吗?这样想着,便对他说:“就这一夜,以后可不许了。”

  “当然。”他笑了,快速去自己床上拿了枕头,与我的放在了一起。


  10月28日

  许是前晚累了,昨天早上醒来时已是九点,让我惊讶的是魏杰居然没去上班。他坐我床边凳上,看着我,双唇紧闭,眼里饱含悲伤。见我睁开双眼,他问道:“你醒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为什么没去上班。

  “我换班了。我想送你去火车站。”

  “你真傻!”

  “在你面前,我愿意傻。”

  看着他那认真、诚恳的模样,我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去上班就可以摆脱我了。我们这种关系,越早结束对你越好。”

  “我宁愿它留心中一辈子。”

  “我说你又傻了不是?”

  他不说话。我于是穿上衣服,去洗漱,然后整理东西。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直在床上坐着。我走到哪儿,他的视线就移到哪儿 。我一直想笑,但终于忍住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便出去吃早餐。问他吃了没,他说没,于是我们一起出门。一路上,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低着头,跟在我后面,就像一只温顺的猫。

  我本想随便吃点就行了的,但他坚持说要喝上午茶,而且还要吃广东特色茶点。我知道他的心思,便不勉强。之后,他抢着要埋单,我也随他。

  回到宿舍,已近十一点。因为我买的是13:10深圳发出的车次,我就去拿行李准备出发,但他阻止了我。

  “怎了?”我有些疑惑,看着他,同时笑道,“你还想留我多住几天?”

  “我有东西送你。”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绒布包裹着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穿着红色丝线的挂坠,然后过来把它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这挂坠大小如小指的一节,是一块刻有观音像的绿玉。玉质光滑、温润,雕刻精致、细腻,观音像笑容可掬,眉眼、口鼻、瓷瓶、莲座都清晰可辨。

  “多少钱?”

  “你为什么要问价钱?”

  “你家里条件不好;再说,你也该谈女朋友了,没必要浪费。”

  “礼物贵重与否都是无价的。”

  “那就算我昨晚的卖身钱好了。”我笑道。

  “师傅,昨晚我不是有意的。”他红了脸,低下头去。

  “和你开玩笑呢。说真心话,我走后,你真的该交女朋友了。我们这社会,你知道他们怎么看待玻璃们。”

  “我知道。”

  “知道就好。只是,这段时间我心情不好,今天,我们就分别了,我没有为你准备礼物,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小器。”

  “我不会这么想的。何况,你已经给了我这个世界,别人永远给不了的、无价的宝物。”

  “什么?”

  “裸照!”

  “呵……要是那也算无价之宝,我可以再让你拍几张。”

  “不要了,有那几张就已足够。要是你愿意,出门之前,我想吻你。”看着我,他要求说,我同意了。他便过来,抱紧我,吻我。我也抱紧了他。

  到了深圳,在候车室,我们很少说话。他也只是看着匆匆的人流,有时看看手表,又四处张望着。我问他找什么,他说没什么。我笑着说,倒好像是他要走似的,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离检票上车只有十五分钟了,他说想出去一下,就离开我,去了外面。五分钟左右回来,带了一袋从麦当劳买来的鸡翅、鸡腿及香芋派之类的,说怕我车上无聊,给我吃的。说着的时候,一脸的失望。

  检票后,他帮我把行李搬进了车厢,然后我们去到月台。他走开去打电话,然而,没打通,他现出一脸的愤怒。

  “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焦急过的,怎了?”

  “没怎么。”

  “真的?”

  “真的。”

  “有女朋友了?她不理你?”

  “不是。”

  “说真话,魏杰,我真的希望在我死亡之前能听到你有女朋友的好消息。”

  “师傅,我愿意听你的话去找,并且给你好消息,只是,这是命,可遇不可求的。”

  “这不是上月球,去火星,假如你有心,凭你的条件,怎可能找不到?”

  “但愿吧。”他说。此时,乘务员吹了哨子,火车要开了,我打算上车去。他过来,再次紧紧地拥抱了我。在我耳边说道:“师傅,我爱你。”

  “我会想你的。记着打电话,发短信。”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眼角却涌出泪花来。

  上了火车,靠着车窗,我看见他用纸巾擦眼睛。随着火车的前进,他的身体在后退,最终不见了。我知道,在我的人生的海洋里,我的白鲸再也不会出现了,不管是子雨还是魏杰。

  由于火车晚点,到衢州时,已是凌晨五点。这倒好,省得我在车站熬过那漫漫长夜。

  我是坐七点二十分的车去遂阳的,到古湖镇上已经九点,然后坐一辆三轮车回家。到家时,爸妈都不在。我知道他们都去地里干活了,也不想去找他们。洗了澡,换了衣服,洗好,晒出去,发短信告诉魏杰我已安全抵家,然后坐院子里晒太阳,呆呆地凝望着天空,无所思,亦无所想。

  十一点左右,在电饭褒里煮上饭,看厨房有青菜,就拿了去井边洗。这时,妈妈回来了,手上提了一篮橙子。看到我,她先是惊讶,继而欢喜,接着又换了疑惑的目光,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辞职了。”

  “辞职了?”站在大门门槛边,她脸上现出了无限的困惑。

  “嗯。”

  “假如……你不觉得那工作好,辞了就辞了吧,以后再找。只是,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你要回家呢?”

  “我不想让你不安。”

  “那……子雨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会再来了。”

  “那……”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说道,“不来就不来吧,反正你还年轻。”说着时,走到我身边。“你去吃个橙子,我来洗菜。”

  我就走到堂屋去拿橙子吃。不一会儿,爸爸也回来了,他问我怎么回来了,我把现编的谎话再说了一遍,他就没说什么。

  下午,妈叫我去镇上买点肉回来,我说,我不想去;而且,青菜也不错。没成想,她竟然托人去买了鱼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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