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夫妇懒散穷光蛋

  随着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实施,新中国的农业生产也有了较大的发展。然而人均分配的水田与旱地,各户独立单干。每家的家庭环境、治家理念、劳动力多少、劳动态度与劳动技能、土地位置等都大不相同,导致彼此之间的经济收入与生活状况差距逐年扩大,新兴的贫富差别开始萌芽与滋生。

  大多数农民勤劳发奋,庄稼一年比一年好,家境不断改善,一家人盘算着往后的日子,寄托了不少美好的愿望。然而花瓦屋也有几户人家总是马马虎虎种庄稼,懒懒散散过日子,有吃就饱食一顿,无吃就睡上几天,或者拖儿带女出沟乞讨。其中的“喜大叔”家是颇为典型的一户。

  一提到喜大叔家,周边几十里之内无人不知。大叔兄弟多人,年轻时被抽了壮丁,在国民党军队里混了好些年。解放后不久他就只身回乡了。此时的喜大叔除了一副经得起风吹雨打的身子骨之外一无所有。父母早已仙逝,弟妹们各奔前程,喜大叔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喜大叔所在的部队转战过哪些地方?是否打过红军有罪过?是否抗击日寇有功劳?他是成了解放军的俘虏后遣返家乡?还是部队起义后建功光荣复员?喜大叔从不和乡亲们谈论这些兵营往事,邻居们也不便打探此类军事信息。在人们的心目中,喜大叔似乎由天而降,他的历史档案一片空白。

  土地改革时喜大叔自然划为地地道道的贫雇农,分到了两间瓦房,还有约两亩田地。不久就娶到了一个特别能吃苦的年轻老婆,先后生育了几个孩子。

  喜大叔夫妇俩也曾辛劳耕作,却没有给家庭生活带来预料的大幅改善,而且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别人的家境。田里的粮食总比人家的打得少,园子里的蔬菜总不如人家的长得好,应该是没有掌握作物种植的关键技能,又不如人家那样下狠功夫。夫妇俩更没有其它任何可以挣钱的手艺或门路,因而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况且喜大叔头脑里还遗留了旧军队中一些不良的痕迹,心无大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农村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听说喜大婶娘家也很穷,她曾以流浪为生,虽能吃大苦耐大劳,但不熟悉家务,更不善于理家。

  家里有了粮食,他俩不像别人那样计划用粮,不会省吃俭用。他们领着孩子们,吃饱喝足了再说。至于今后的日子,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认为总会有办法,一天两天饿不死人。

  每当家里揭不开锅时,喜大叔可以一连躺几天,颗粒不进,只求几碗水。他妻子就背一个,牵一个,带着一丝不挂的孩子在周边几十里内走家串户,沿路乞讨。无论天气好坏,她都打着一把竹骨纸壳的雨伞,那是喜大叔婚前送给她的惟一礼物,在当初只能见到蓑衣和斗笠的乡间,绝对的刺激。每到一地,总会惹起村口玩耍的小孩子们一片叫嚷声:

  “看!洋叫化子又来啦!”

  洋得上了天,土得入了地,穷得光屁股。好奇的人们纷纷出屋观望,说三道四,百般讽刺。可喜大婶心态如常,度量如海,经得起旁人的敲打,听得进别人的嘲弄。每到人家门前,嘴巴很甜,喊叔叔叫婶婶,能说会道,逗得主人多多少少都会给她一点。

  冬天来临,政府会免费发放一批全新的棉被、棉衣与棉裤等抗寒物资,都是直接从生产厂家调拨的,将其分配给最贫困的人家。老百姓称作“政府补助”或者“政府救济”,当时没有“献爱心”之说,那时的城里人也不宽裕啊。每逢此种机会,喜大叔家总是干部心目中惦记着的铁杆困难户,不是补助他一件棉衣,就是照顾他一床棉絮。

  喜大叔得到了补助的新棉衣却没有“票子”买内衣与外罩,只好直接当上衣,由于不可能换洗,没几天就会脏如抹布。喜大叔一直穿到入夏才会脱下来,卷成一团塞进墙角里。凉秋来了再拿出来,已被可恶的老鼠穿刺了好几个窟窿,又不得不披到身上。

  喜大叔的“热天”比别人来得早,去得晚。每逢过“热天”,无论是室外干农活,还是串门走人家,喜大叔总是赤膊上阵。有的时候,他老婆上身也是一丝不挂,大摇大摆地在外边逛。胸前对称地挂着软绵绵的两只大葫芦,不是左右晃动,就是上下抖动。本来是极具“性感”的诱饵,可是人们总以为她太脏,以至于淹没了成年男人任何的“性”趣,总像避瘟神一样,远远地躲着她。

  喜大叔得了政府救济的新棉絮却没有人民币买被套,一家人只好挤在棉絮里,你扯我拉,冬天还未过完,棉絮早已四分五裂。难怪邻居们都责备:

  “真是白给他糟蹋,一个冬天就全烂了。我们一床棉絮可要用上一辈子呢!”

  我父母同邻居相处和蔼,喜大叔夫妇同我父母的关系也很友好,平日里他俩最喜欢到我家里来闲聊。喜大叔言词不多,拿着我父亲递给他的铜壶水烟斗,不停地抽吸。喜大婶则对我母亲叽叽喳喳,不停地唠叨,夸我母亲命好,吹捧我们兄弟妹几个孩子如何聪明可爱,将来准有大出息。

  有一天,传来了喜大婶凄凉的嚎哭声,喜大叔痛苦万状地来到我家,说他的小伢崽死了,不知是意外事故而亡,还是病死的,或者是饿死的。

  我的父亲母亲不便细问,只是一味劝慰他:“伢崽死了不能复生,你们夫妻不要过度伤痛,要好好保重自己,再生一个就是嘛。”

  喜大叔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伢崽生到我家里,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真是造孽啊,死了也好,到了阎王那里后再托个富贵人家,免得同我们一块受罪……”

  说着说着,老泪纵横,疯狂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嚷着:“我不配当父亲,我不是人……”

  山乡里的小孩成活率本来就很低,孩子夭折屡见不鲜,几天悲伤之后,崽仔的离去并不会扭转喜大叔夫妇的家况,生活习惯与劳动态度纹丝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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