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

  早上七点半左右,我就起来了。看我起床,魏杰问要我干嘛,我说得去公司一趟,向经理辞职并要求再上几天班;况且好久没吃上公司的免费大锅饭了,顺便喝上一杯牛奶,外加鸡蛋、馒头。他就说陪我去。

  吃过早饭,我去经理室,魏杰坐门外等我。敲门进去,杨经理很惊讶地看着我,我就向他道歉,说我已经出院了。

  “为什么不再住几天?”

  “病情基本稳定了,单靠打针吃药,这病不会痊愈。”

  “无论如何,多住几天总没坏处。”

  “我知道。谢谢经理。”

  “那么,既然出院了,你去财务科报销医疗费吧。”

  “还能报销吗?” 我疑惑着。虽然住院时,他已经说过这话,然而,我仍然充满了犹豫,我怕拿着单据到了财务科,说这是我生病时的花费,需要报销,然后看到他们困惑又带嘲笑的面孔。

  “董事会已经就这事商量过了。虽然,你这病和我们公司没有多大关系,但毕竟是在公司里得的。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员工们可以更加安心地上班。呆会儿我打个电话给财务科。”

  “那……太谢谢你了,经理。”我说,继而又和他提起了辞职的事。

  “你不干了吗?”

  “我想回家。我得和爸妈多呆上几天。”

  “到年底吧?”

  “不了,月底就行。今天才20号,我想明天开始上班。”

  “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到25日就算上足一月班。到那一天,真正的上班时间也就三天。你若真想辞职,就歇几天吧,我会给你一个月工资的。”

  “可是……这个月,我一天班都没上呀?”

  “理由么,和给你报销医疗费一样,你不用不安。孔子说,治理国家,民无信不立,管理公司也是同样的道理。人,才是一个公司最重要的。”

  “不过……”

  “你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员工,踏实、勤勉。你不能上班,我也很惋惜。”

  “那……经理,下午我就把检测工具和工作服送过来。”

  告别了杨经理,我和魏杰一道回宿舍去。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到了下午管理部门上班之后,我去车间更衣室拿了制服,然后去检验员工作间拿了万能电表、游标卡尺及其他物什去到部门经理那儿。杨经理正在打电话,我把东西放沙发上,并把辞职报告交给他。打完电话,看了辞职报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并把它递给我。

  “这是为什么?”接过信封,我发现里面是一沓钞票,不禁问道。

  “你要回家了,我们部门的一点心意。”

  我把信封放在桌上,推辞说:“经理,大家对我够好的了。在这里上班的这几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我不会忘记大家对我的好的。可是,这钱我不能要。”

  “你不用拒绝。每一个员工离开,我们各部门都会送些东西表达心意。只是送什么,送多少,有些不同。”

  “经理……说实话我并不想离开的,只是,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知道。命运,有时真的不由自己做主。”

  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就拿了信封,谢了经理,财务科去。


  10月21日

  子雨与我失联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我犹豫着,特别是近三天来,我更是矛盾重重。一会儿想与她联系,离开她让我空虚、痛苦;一会儿又不想与她联系。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我不能纠缠她,让她对我藕断丝连,让她对我牵肠挂肚,让她对我还魂牵梦萦心想脑思,让她悲痛欲绝,让她郁郁寡欢沉沉相思。犹豫着,矛盾着,手机打开、合上,合上、打开,有时甚至拨出了号码,又马上挂断了。有时,我又真心希望她能来电,然而没有。“没有也好。”我安慰自己。最起码,这对她是有益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病,终将会被治愈。如果那样,这一辈子,我就没有伤害过他人了。在我死的时候,我最起码可以得到心安。然而,我真的没有伤害他人吗?死后,我的父母怎办?我不敢再想下去。即使我没有伤害他人,可我真真切切地伤害了我的至亲呀!虽然,那不是我有意的!

  魏杰上班去了。坐在窗前,看着霓虹闪烁,听着人声、马达,玩弄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这是去年平安夜在一个银店定制的,我与子雨一人一只。我的这只刻着梅子雨的字母拼音缩写MZY,她的那只刻着我的名字字母缩写CQ——我又想起子雨来了。

  那是前年秋季的一个周末,我和魏杰从沃尔玛站上车去赤湾。在玫瑰园,魏杰旁边的一个乘客下了车,魏杰说他站着,叫我去坐。我说我站会儿,不累,但魏杰坚持要我坐。我们推让着。站我们边上,刚从玫瑰园上车的一个说道:“两个大男人,为一个座位,忸忸怩怩的,不恶心?”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一米六二左右的身材,丰满,但也还算苗条;扎一束头发,头发刚遮住了脖颈,浓密而且黑亮;圆脸,小嘴,鼻子饱满,但稍嫌大了些;许是上火了,脸上有几颗疖子;牛仔裤,白色T恤,T恤上一只印花野猫图案。干练,却略显泼辣。

  “就是恶心,你管得着吗?”

  “我自然管不着!只是你们都不坐,空那儿岂不可惜?”

  “你想坐是不?”我问。

  “当然。”

  “那你坐吧。”

  “我可就不客气了?”她笑笑,从我们面前过去,在位置上坐了,又叫上一道来的朋友,两人挤了一个座位。她们一路聊着,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哈哈大笑,有时还看看站在她们边上、随着车身颠簸的我们。魏杰一直绷着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我就和他说,呆会儿她们下了车,我们自己坐。

  “你们没机会了,我们到终点站。”

  “那我坐你腿上。”魏杰气呼呼地说着。

  “你坐呀!”看着魏杰,她拍拍大腿,挑衅道。“我知道你不敢!要是他坐这儿的话,”她指指我,对魏杰说,“你也许会挺乐意的。看你瞧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你男朋友!”说着“男朋友”三字时,她故意加重了语气。

  “野猫!”魏杰白她一眼,转过身去,握了另一边的拉环。

  “看你穿绣一只野猫的T恤,倒是真的有点野!”我笑着对她说。

  “我可是一只温顺的猫!谁叫他惹毛了我?”

  “他有惹你吗?”

  “可不?看你们俩这么好,真是可惜——一对帅锅呀!”

  她的女伴——皮肤略黑,后来,我和魏杰都叫她黑妹——看我一眼,附和着。“真可惜了。要不,我们交个朋友,怎样?”

  “只是我有女朋友了。”我没笑,冷冷地回道。

  “只怕是他吧?”黑妹放肆地笑起来。我就不理她们,也转过身去看窗外。

  她们真的也是去赤湾的。由于同在终点下车,我们就故意与她们不同路,朝相反的方向去。没想到,最终在林则徐像前又碰到了,她们要合影,想让我们帮忙。魏杰拉了我要走,女的又笑了。“真没想到,一个男子汉,竟这么小器!”

  “谁小器了?我只是不想替你们照相!野猫!”

  “我来吧。”我朝他们走去,接过她们递过来的数码相机。她们摆了许多Pose。结束之后,又问我们是不是要照相,我说不用,她就说谢谢,然后各自散去。

  本以为那是一次偶然相逢,没想到,在去蛇口培训中心上课的时候,我们又见过几次,不过每次都没开口。但,无论如何,总是面熟了。

  一次,我忘了带笔记,本想回宿舍去拿的,看看时间不够,只好打电话给魏杰,他说给我送来,顺便去风华看场电影。我就坐一楼大厅等他。看着她匆匆进来,我顺口说一声“野猫”,也许声音响了点,被她听到了。她便朝我过来。“你叫我?”

  “我叫你了?”

  “你刚才不是说‘梅子雨’么?”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叫你‘梅子雨’?”

  “那准是我出现幻听了。你在这儿等谁?”

  “总不至于等你吧?”

  “呵……”听了我的话,她轻篾地冷笑了一声。这时,魏杰正匆匆进门来。她看见了,就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是在等女朋友!”然后,故意耸耸肩膀,扭着屁股朝电梯走去。

  “野猫!”我朝她吼道。

  仔细想来,对我们的相爱起决定意义的一次见面也与去培训中心学习有关。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傍晚,下雨的日子。起先只是毛毛细雨,后来,竟至于下起大雨来。下车后,我撑着伞径自往培训中心去。这时,听到有人在“喂,哎”地叫。转过身去,竟然是“野猫”,那个叫“梅子雨”的女生!她怀里抱着包,刘海贴在前额,黑色帆布鞋湿了,浅色牛仔裤也湿了。站在停靠站那儿,她神色焦虑。

  “哎,你……”看着我,她挥着手,讪笑着。

  我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站着。“我怎样?”

  “我在南油上班,下班后,直接上课来了。早上不是天晴么?所以,没带伞。”

  “你是想叫我带你一程?”

  “嗯。”看着我,她有点不好意思。

  既然到了这份上,我就过去。走在伞下,她与我有十几个厘米的间距。“怕我揩油?你不是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么?我这人可专一得很。”我笑着,故意也把“女朋友”三字加重了语气。

  她就靠近我一些,轻声说道,语气里带些歉疚。“当初,我只是和你开玩笑呢。”

  “但愿是。说实话,那人叫魏杰,是我徒弟。”

  “我看你们差不多大,他是你徒弟?”

  “我先进公司,做质检。他比我晚两年进的公司,确实是跟我学的检验,所以叫我师傅。我们是好朋友,但不是男女朋友。”

  “其实,我也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心的。对不起。”

  “谁当真了?如果就坐公交那一次,我也算了。问题是,我们现在都在培训中心上课,经常碰到,你要是和你同学说我是玻璃,那我就出名了。而且,说不定谁都要对我指指点点。”

  “那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假如我没有,你是不是想做我女朋友呀?”

  “有可能。”看着我,她笑道,又恢复了原先的活泼大方。

  “没有。”

  “我不信!在深圳这女多男少的地方,你又长得帅,怎会没女朋友?”

  “真的没。你说做我女朋友的,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万一人家问起来,我说不知道,岂不就要被人认为我们是炮……”为了不显示我的庸俗,也为了不让她难堪,我咽下了后面那个字。

  她红了脸,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说道:“我叫梅子雨。我姓梅,我爸是中学教师,教语文的。他爱古典诗词,就用贺铸《青玉案》中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词语作了我的名字。”

  “难怪,看到你,我总怕天下雨,没成想今儿真个下雨了。”

  “你叫什么名字?”

  “很普通的名字。前程的程,前程的前,叫程潜。”

  “把前程倒了过来,那不就没前程了么?”

  “不是前程倒过来,程倒是那个程,潜是潜伏的潜。我总担心被人认为是GAY,所以总想潜伏起来。”

  “你倒啰嗦,而且小器,和你徒弟一样。”

  “我不啰嗦,也不小器,我徒弟也一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徒弟那天的行为,实在是为了我,因为他的孝敬并没得到实现。”

  “不说这了,你在哪儿上班?”

  “现在是进入婚姻调查阶段了么?你是不是还想见我父母?”

  “在蛇口,除了几个小姐妹,我认识的人不多,现在认识了你,我想以后出去玩就多个伴了。”

  “伟达电源。”

  “听说那里工资很高,对吧?”

  “这是秘密,我不能说的。古人说,礼尚往来,我告诉了你,你也得告诉我你的工作单位。”

  “南油佳佳服装公司,做会计。现在,我想通过自学考试拿到本科文凭,最终目的是想考注册会计师。你呢?”

  “我原来学的是应用物理,但我的理想是做律师。现在正在参加法律本科自考。”

  “是么?还跨专业呢,你真厉害。”

  “你可别夸我,我这人一夸就倒。”

  说着时,已到了培训中心。天,仍然下着雨。我就把雨伞借给她,她拒绝了。我说我是男人,淋点雨没什么;再说,这么好的姑娘,不帮助她,会遭天谴的;还有,我工资高,下课时,若还下雨,打的或再买一把伞也行。

  “你的理由,我一个也不接受。如果真的只有这三个理由,我不会用你的伞的。”

  “其实,那都是谎话。实际情况是,我的一个同事也在培训中心上课,我现在就去找他,下课了和他一道回去。”我骗她说。

  说实在,开始时,我并没想着与她交朋友,然而,一来二去的,就像港式电影中的老套头,我居然陷入恋爱的泥沼中了,而且越陷越深,竟至于委身于她。

  对于我们的恋爱,最伤心的是魏杰。他的伤心,实在是很没道理,然而,那也是最真实的理由。虽然,我们仍然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甚至吃住都在一起,可是,只要是周末,我就常常与子雨一道出门了。我们去大小梅沙,我们去世界之窗、锦绣中华,我们去青青世界……凡是深圳周边的景点,我们利用可以利用的时间都去过了。每当从外面回来,进入宿舍,看到魏杰伤心、嫉妒的目光,我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不过,魏杰毕竟是个善良、单纯、敦厚的男孩,他一如既往地和我友好着。我知道他的心思,也曾多次劝他去找女朋友,然而,他只有一句话:等你结婚了再说。

  以前,子雨也曾多次与我闹矛盾,也曾有过许多天不理我的时候,可从来不曾一直关机的。而且,只要我去找她,只要我故作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她都会破涕为笑,以至于我们总能破镜重圆。可是这回,不管电话、短信、QQ,她都作了死心塌地地回绝。想必,是真的下了决心了。从实际出发,我承认她的决绝对我们俩都是最好的解脱,但潜意识中,我又舍不得她,甚至希望她能打电话、发个短信过来,最好能打开我的宿舍的门,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样想着的同时,我听到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回头,却是魏杰下班回来了。

  “怎么会是子雨呢?那天,她走的时候,不是把钥匙留在门上了么?”我心里悲伤地想着。

  “师傅,你还没睡?”

  “以前,上中班的时候,我们不都下班后吃了宵夜再睡的么?”看着他,我装作快乐地说道。

  “那我们下楼吃宵夜去,怎样?”他也笑了。这是我许久没见着了的发自真心的快乐的笑容。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