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巴比特非常喜欢他的这些朋友们,他喜欢这种作为一个客主的感觉,由于有这样的重要性他大声喊道,“当然了,你们一会儿就会尝到甜鸡肉的美味了——你们想一想吧!”而且他非常欣赏T.考尔蒙德里.福林克的才华,可是鸡尾酒所激发出来的那份活力已经在消退了,因而他感觉自己吃得越多反而越感到不自在了。接下来聚餐的那份怡然的心情以及亲密的关系就被斯瓦森夫妇絮絮叨叨的吹毛求疵给破坏掉了。

  在花地高原这里以及摩天楼别的一些区域里,特别是在“年轻已婚区”里面,有着许许多多无事可干的女性。尽管她们没有几个使唤的仆人,但是却拥有煤气炉、电灶、自动洗碗机以及吸尘器等,她们的厨房是贴瓷砖的,她们的家屋是如此的舒服,以至她们根本就没有多少家务需要做,她们的大多数食品都是来自面包店以及熟食店。她们会有一两个小孩,或者根本就没有小孩;尽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让工作变得神圣这样一个神话,她们的丈夫还是反对她们通过一些无报酬的社会性工作“不但浪费了时间而且沾染上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更加反对她们出去工作挣钱,从而会引起流言,毁谤她们的家境不好。她们一天当中或许会工作两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她们都会用在吃巧克力、出门去看电影、出外参观展销橱窗上面,以及三三两两去参加闲扯牌会,还有阅读杂志、偷偷幻想着那从未出现过的情人,由此日积月累出来许许多多的烦躁与不安,这个只有通过对她们的丈夫絮絮叨叨来加以发泄了。她们的丈夫也以同样的方式加以回敬。

  在所有这些絮叨者之中斯瓦森夫妇可谓是完全的标本与典范。整个在这次聚餐当中埃迪尔.斯瓦森一直在不停地抱怨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指责他的妻子的新外衣。他认为,这件衣服太短了、太低了、简直是太瘦不遮体了,而且还是如此的昂贵。他对巴比特恳诉道:

  “诚心地说,乔治,你是怎么看洛伊塔去买回来的那件破烂货的?你不觉得这简直太过分了吗?”

  “你在吃什么呢,埃迪尔?我觉得那是一件不错的小衣服。”

  “哦,是这样的,斯瓦森先生。这是一件很受看的外衣,”巴比特夫人也随声反驳道。

  “你在那儿胡咧咧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自作聪明的人!难道你是衣服上的什么权威不成!”洛伊塔怒不可遏道,而这时别的客人们都开始若有所思地玩味起来她那裸露在外面的两条臂膀。

  “你算是说对了,”斯瓦森说道。“我的确是一个权威,因此我知道这是狂花些钱,我已经看够了,看够了你还没有把买回来的一橱柜的衣服都打点穿着出来。对此我在以前已经发表过我的一些看法,而你知道你对此根本就一点都不在乎。我不得不追着你的尾巴尖儿跑才能让你做点什么事情——”

  接下来又是一些长篇大论的争执,所有的人都在随声附和,所有的人除了巴比特以外。所有有关他的事情都是模糊不清的,除了他的肚腹以外,而这方面的问题也是他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困惑。“吃这么多东西真令人难受;不应该吃这样一些东西的,”他嘟嘟哝哝地说道——而在同时还在一个劲儿地吃着,接着又狼吞虎咽地吞掉了一块黏糊糊、冷掉牙的奶油冰砖,还有一块像剃须膏一样软而稠的椰子蛋糕。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填满了一肚子的泥巴一样;他感觉他的肚腹就要胀爆了,他的喉咙也要胀爆了,他的脑袋里面全是热乎乎的一团泥巴;他还要极其痛苦地继续装得满脸堆笑的样子,作为花地高原的一个客主而大声招呼着众人。

  要不是为了大家这些客人们,他宁愿飞跑到户外去,在那里走一走、消化掉这一肚子醉饱的酒肉,可是在这一屋子醉酒朦胧的高潮之中,他们只好坚持坐在那儿,一直不停地谈说着、讨论着,只听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吃这么些东西真是傻透了——再也不要多吃一口了,”可是人们发现他接着又开始品尝起来他面前盘子里的一块乱糟糟不成样子的冰淇淋了。在他的这些位朋友们里面并没有什么让别人着魔的特别之人;他一点都感觉不到有令人振奋之处,可这时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从他专业的学识宝库之中提供出来一个信息,说天然橡胶的化学符号是C10H16,而一旦化和成橡胶基质之后,它的化学符号就变作2C5H8了。突然之间,一点先兆都没有,巴比特不但不耐烦了、而且承认他不耐烦了。逃离饭桌这里是令人欣喜若狂的,逃离这里那僵硬的直背椅子的折磨,到起居室里那舒适的沙发床上去自顾自眯上一会儿。

  而别的这些人,由于阵发性的东一句西一句没有目标的瞎扯,他们的脸色上也都呈现出来缓慢而被痛苦窒息着的表情,似乎也都承受不了这种社交生活的极端劳累、也像巴比特一样对眼前的这些食物感到极度的恐惧了。所有他们这些人听到有人想打桥牌的建议都感到浑身一松的感觉。

  巴比特此时已经从极度劳累之中恢复了过来。他打牌打赢了。他已经再一次可以忍受沃吉尔.岗崎那不为所动的热心行止了。但是他脑子里面幻化出来的场景依然是跟保罗.里尔斯林一起放浪于缅因州的某个江河湖岸边。这种不胜其力而幻想出来的场面如同思乡病一般令人难以忍受。他从来没有去到过缅因州,可是他能够看到眼前的那些绵延不绝的朦胧山峰,还有夜色下的那镜子般静谧的湖泊表面。“那位男孩子保罗抵得上跟前所有的这些大吹大擂、咋咋呼呼的所谓翘楚们加在一起,”他暗自嘀咕道;接着又加了一句,“我真想逃离眼前的——这一切。”

  即便是洛伊塔.斯瓦森也没有激起他的任何一点情绪来。

  斯瓦森夫人是漂亮而温顺的一个人。巴比特并非是一个有关妇女方面的分析学家,除了她们在“装修与租赁”公司所表现出来的赏鉴品味以外。他把她们大体划分成为“名副其实的女士”,“职业妇女”,“古怪的老处女”,以及“不懂事的雏儿”。他痴心倾倒于他们的美丽可人,但是他对所有她们的看法(除了他自己家庭之中的女子以外)都是有些“异样”而极其“神秘”的。然而他在本能之中还是感觉洛伊塔.斯瓦森是可以接近的。她的一双眼睛以及一对嘴唇都是水灵灵而湿漉漉的。她那鹅蛋型的脸庞从宽展的额头一直到纤秀的下巴渐圆渐削,她的一只嘴巴不但瘦削强健而充满着渴望,在她的两条眉毛之间是两条深刻而激情洋溢的皱纹。她的神情当中是饥渴的,或者说她也是稍显年轻的。流言蜚语从来都没有触及过她的身上,但是每当有任何一个男子跟她说话的时候都自然而然地立即就投入到全副身心对她的调情之中了,而且所有的女人都会以好色而不淫的心态在那儿对她加以平静的欣赏。

  在牌戏过程的中间,懒洋洋地坐在沙发床的上面,巴比特以足够殷勤的态度跟她交谈着,这是一种独属于花地高原这里的一种堂而皇之的殷勤举止,这不是调情本身、而是一种极度升华了的高尚行为。

  “你今天晚上看上去就像一汪崭新的苏打清泉,洛伊塔。”

  “我像吗?”

  “老埃迪尔总是那么到处张扬惹火的样子。”

  “是的。对此我总觉得很烦心。”

  “好了,当你感到对丈夫厌烦了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跟着乔治大叔一起私奔了事。”

  “要是我私奔的话——哦,这可好了——”

  “有没有什么人告诉过你说你的一双小手简直是太好看了?”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她把衣袖上的蕾丝花边拉了拉遮住白皙的小手,但是相反的她没有对他的话太在意。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难能表述的幻想心态之中了。

  巴比特今天晚上这无精打采的状态,使得他难能遵循自己通常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男子魅力(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完全符合道德标准范围之内的)。他起身徐步走回到牌桌跟前来。当福林克夫人,一位贫嘴饶舌的小女子,提出一个建议的时候,巴比特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兴奋或激动的感觉,她提议他们大家“想办法做点招魂术以及如何能让桌子倾倒的试验——你们知道查姆是可以把鬼魂召之即来的——从心里说,这可真把我给吓坏了!”

  今晚这次聚会所有到场的女士们至此并没有整晚全部露面,但是现在,性别不同所带来的不便已经让位于招魂术的魔力了,当男人们还在这种不入流的低级行为感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发号施令大声嚷嚷着“哦,咱们赶紧来做好了!”在昏暗不清的灯光之下男人们似乎更凝重而傻乎乎的样子,但是这些位好妻子们围拢在桌边已经高兴激动得浑身打颤了。她们大声笑嚷道,“快点吧,不赶紧的话我们可就憋不住了!”这时所有的男人们都都抓住了她们各自伸进圈里的手臂。

  巴比特似乎感到一股轻柔的人生兴味重新涌起在自己的心中一般,当洛伊塔.斯瓦森的手臂轻柔而又悄无声息地握紧了他的手臂之时。

  他们所有的人都躬着身子,满心焦虑的样子。只要有人紧张之中呼出了一口气,大家都会吃了一惊的感觉。在大厅之中投射过来的一丝昏暗模糊的光线里面,他们看上去都是虚幻而不真实的,都感觉灵魂出窍了一般。岗崎夫人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他们大家都有些不自然地笑着一蹦而起,但是只听福林克嘘了一声,大家这才重新屏住气息严肃地坐了回去。突然之间,没有一点前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听到了一声敲击声。大家瞪大了两眼看着福林克那半张开的两只手掌,发现它们依然静静不动地躺卧在桌面之上。他们都忍不住扭动起身子来,却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见福林克神情庄重地说道:“那儿有什么人在吗?”只听沉闷的一响。“难道说这一响就是在表示‘是的’吗?”又是沉闷的一声敲击。“难道两响就是表示‘不是”吗?”只听又是一声闷响。

  “现在注意了,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是不是应该让这位指引者引领我们与那些已经过往的先贤们的灵魂进行一些交流呢?”福林克嘴里叽哩咕噜道。

  这时奥尔维勒.琼斯夫人乞求道,“哦,让我们就跟但丁交谈一番吧!我们在‘阅读者圈子’里面研读过他的著作。你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奥尔维。”

  “当然我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这位意大利的著名诗人。你想一想我是在哪儿从小长大的?”这是她那被冒犯了的丈夫的回答。

  “肯定的——那个带领我们走马观花到地狱里去走了一趟的那个人。由于有他的诗歌作品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在人间销声匿迹,可是我们要想真正了解他的一切还是要在英国。”巴比特说道。

  “听差达恩——蒂先生!”埃迪尔.斯瓦森拉长了声调喊道。

  “你应该很容易就能理解他的,福林克先生,因为你和他同样都是诗人嘛,”洛伊塔.斯瓦森说道。

  “同样都是诗人,可恶!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个说法的?”沃吉尔.岗崎应声反驳道。“我认为但丁作为一位老计时员在时间方面还是稍显有些仓促了——这并非是说我就真的研读过他的作品,当然了——但是至于在真正的事实方面,他几乎都不可能立足于一二三名的位置上面,要是他想要顺应真正的实验文学写作、并要保持作为一个辛迪加报业每天的诗人地位的话,就像查姆所做的那样!”

  “事情的确就是这样,”埃迪尔.斯瓦森迎合道。“那些老手们可以紧扣他们的时代。犹大牧师,要是我能有整整一年时间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写诗,而且恰好就能写出像但丁所写的那样一些粗制滥造的老式废品出来。”

  只听福林克命令道,“嘘,注意了!我即将叫他出来了……哦,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已经渐渐浮出水面了,最后但丁的灵魂终于重现,之后我们这些凡俗之人就可以倾听他的那些智慧的语言了。”

  “你忘记了给他这里的地址了:布里姆斯通大街1658号,发往火焰高地,地狱,”岗崎大笑道,但是别的这些人都觉得这个于宗教信仰有损。再者说了——“很可能这是查姆暗暗在做敲击的动作,然而,即便是所有这一切之中有某些碰巧之处,引发一场与一位古人之间的谈话——这种方式还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的——”

  又是一声闷响。但丁的灵魂不期之间来到了乔治.F.巴比特的会客室之中。

  他似乎是早已准备好了要回答大家所提出的各种问题。

  他是“非常愿意跟大家在一起,就在今天晚上。”

  福林克在字母表里面寻找着字母拼凑文字以传达信息,一边是鬼魂的翻译者在形成文字正确的字母上敲击以加肯定。

  利托菲尔德发问道,以远见博识的语气,“你喜欢呆在天堂那里吗,先生?”

  “我们在这里就像高坐在平原之上那么快乐无比,阁下。我们很高兴你们会在这里研究有关灵魂方面的伟大事实,”但丁回答道。

  团团围拢的这一圈人敬畏之中骚动起来,旧式紧身衣以及衬衫的胸部都在悉娑作响。“我猜——我猜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

  巴比特有一种异样的担忧。“我猜查姆.福林克一定是一位招魂家了!查姆作为一个文人,好像总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他属于查塔姆大街长老制教会,经常去布斯特俱乐部吃午饭,并且他喜欢雪茄烟、爱好汽车以及原汁原味的小说故事等。可是你私下里猜想一下——无论如何,你是无法猜透这样一些博学高深之人的;而且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招魂家来说,几乎就跟一个完全的社会主义者一样!”

  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沃吉尔.岗崎在场的情况下一直保持严肃冷静。“请问一下但丁杰克.莎士比亚以及老沃吉——这个随我的姓的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难道他们两个不想要涉足到电影游戏之中去吗!”他大声鼓动道,随之大家都一齐欢笑了起来。琼斯夫人厉声尖叫着,而埃迪尔.斯瓦森想要知道但丁除了头上的花冠以外什么都不戴是否会感冒。

  可是巴比特——那阵可恶至极的不适感又在痛苦折磨着他了,怀着这般沉重的心情,在这冷漠不堪的昏暗之中,他暗自沉思道,“我不想——我们都是如此的轻率,却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就像但丁这样的人——我希望我曾经读过他的一些篇章。我不觉得我以后会去读了,现在来想。”

  真是不可想象,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站在一座熔渣的悬崖边上、而且就站在它的顶上,他的剪影衬托在令人恐怖的乌云翻滚之中,这是一个孤独而严峻的身影。他由于突然之间所产生的对他的这些最最真挚的朋友们的蔑视感而感到极度的灰心。他一把抓住了洛伊塔.斯瓦森的一只手,这才感觉到了一种人间温暖的舒适感。习性又一次恢复过来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他禁不住摇撼了一下,“我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么糟糕的,今天晚上?”

  他一边抚摸拍打着洛伊塔的手,表示自己这么紧紧地抓住它并没有什么恶意,一边对福林克着意吩咐道,“我说,看一看你能否让老但丁来给我们朗诵一些他所写的那些诗章才好。大声跟他说。告诉他,‘意大利文怎么说来着,老先生的那些诗章?’”


  Ⅱ


  灯光又一次被扭亮了;女士们都各自坐在她们的椅子头上,其端庄矜持之态表明,每当现在的一位发言者结束话语之后,她们都会和颜悦色地对她的丈夫催促道,“好了,亲爱的,我觉得或许已经到了我们该说晚安的时候了。”因为此时巴比特再也没有大力挽留大家继续进行下去了。他已经——有些事情他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子了——可是这次超自然力的研究再一次让大家继续振作了起来。(为什么他们不回家去!为什么他们不回家去!)尽管他被如此高深玄奥的解说所动容,他却只是对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下面的演讲半激起了一点热情,“合众国是唯一的这么一个国家,它的政府是‘道德伦理理想化的’而非仅仅是‘社会组织化的。’”(“的确——的确——难道他们就都不回家了吗?”)他总是非常高兴对现时的这个汽车化了的社会发表“深刻的见解”,可是今天晚上他几乎就听不进去埃迪尔.斯瓦森的这番深刻揭示:“要是你想要提升到‘标枪’阶层那样的社会高度的话,购买‘西考’公司的汽车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就在两个星期以前,你们注意了,这是一次公正而全面的考验,他们驾驶着一辆西考普通越野车翻越了托纳完达山的高处,他们告诉我说——”(“西考汽车——的确不错的汽车,可是——难道他们计划着要在这里呆整一晚上不成?”)

  他们这次真的是要走了,而且殷勤道别说“我们真的是度过了一次快乐的好时光!”

  巴比特一个劲儿友好地加以挽留,可是在他嘴中东拉西扯的时候却在心里暗自思忖道,“我可算是熬过去了,但是只要再过那么一小会儿我都不敢说自己还会坚持下来。”他开始品味作为一个真正的主人那份极度的愉悦感了:在午夜时分拿他的客人们随意开着玩笑。当门户最终在客人们身后关闭之时,他万分享受地伸腰打着哈欠,胸脯高高地挺着,两只肩膀扭动着,怪模怪样地转身看着他的妻子。

  她正在微笑着说道,“哦,简直太美妙了,难道不是吗!我敢说他们每分每刻都非常享受。难道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肯蔑视这一切。这么做就像在嗤笑一个快乐的小孩子一般。他令人沉闷而乏味地撒了一个谎:“你可以断定!这是今年最好的一次聚会,在我想来。”

  “难道这次大餐不是最好吗!而且我从心里觉得这些炸鸡肉简直美味透了!”

  “你能断定!简直炸得就像皇后的口味。这是最好的炸鸡肉,自古以来难得品尝。”

  “难道不是玛蒂尔达不是炸得很好吗?而你不觉得汤也做得简直美味透了?”

  “的确是不错!真是非常棒!自从海克还是一只小狗以来我就没有品尝过这么美味的汤!”但是他的说话声已经在渐渐低落下来了。他们两个站在客厅之中,头顶上是那架镍铁镶嵌而成的大红玻璃灯罩的方盒子形的电灯。她拿眼睛一个劲儿在那里盯着他看。

  “哎呀,乔治,你没有作声——听你说话的口气仿佛你没有很好地享受这次聚餐。”

  “真的我享受了!当然我享受了!”

  “乔治!你这是怎么了?”

  “哦,我感觉有些累,我觉得是这样。在办公室的时候走动得太频繁了。我需要离开一会儿,去休息上一会儿。”

  “好了,我们要到缅因州去,就在几个星期以后,亲爱的。”

  “好——”接着他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了,无所保留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米拉:我想尽早能到那里去会对我好一些。”

  “可是你在纽约还有这么一个人需要会见商讨有关业务上的一些事情。”

  “这是个什么人?哦,肯定的。是他。哦,这件事都给忘了。可是我想尽早去到缅因州那里——去那里钓一钓鱼,抓一条大鲑鱼回来,太好了!”接着不安而造作地笑了一下。

  “好了,为什么我们不这么做呢?维罗纳以及玛蒂尔达两个可以很好地管理这座房屋,你跟我两个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这里,要是你觉得我们可能这么做的话。”

  “但是这么做的话——我最近老觉得自己有些神情紧张的感觉,我觉得要是这么做的话也许会好一些,我最好是一个人出去放松一下这种感觉。”

  “乔治!难道你是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去吗?”她极度伤心到了感觉不到悲痛的程度了,或者说感觉到了极大的冒渎、在那儿圆滚滚地毫无辩驳之力,面红耳赤地就像一只煮熟了的甜菜根一样冒着愤怒的热气。

  “当然了我就使这么想的!我的意思只是说——”这时他记起来保罗.里尔斯林曾经预见过眼前这样的场景,他几乎就要像她那样发狂了。“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像我这样一个满腹牢骚之人最好能够离开一会儿,到我的工作系统之外某处去找地方发散发散才好。”他试着要让自己的声调听上去有些父性的慈爱在里面。“然后你跟小伙子们再到达——我是想自己先脱身到缅因州去,在你们到达那里以前几天的时间——我会准备好作为一个真正的板球击球手,你明白我的这个意思吗”他以更大而低沉的嗓音在竭力哄劝着她,努力装出和蔼可亲的一脸笑容,就像一个久负盛名的布道者在正在祈求赐福于复活节里的教堂会众一般,又如一个风趣幽默的演说家正在完成他长篇大论的最后一章,就像所有的男性犯过者所耍的手段花招一样。

  她大瞪着眼睛看着他,节日般的欢欣喜悦已经早就从她的脸面上消弭不见了。“难道说在我们出外度假的时候是我让你感觉烦心了吗?难道说我对你的快乐心情就没有做出什么帮助吗?”

  他终于爆发了。突然间的,可怕地,歇斯底里大发作了,就像一个尖声哭叫着的小婴孩。“是的,是的,是的!妈的,是的!难道你就不可以理解我现在已经快要被撕成碎片了吗?我真的是不可救药、难以自拔了!我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告诉你,我不得不——我对所有的事情以及所有的人都厌烦透了!我不得不——”

  现在是她保持冷静的态度进行自卫反驳了。“好了,当然了!你应该一个人逃离开去!为什么你不把保罗叫上跟你一起走,这样你们男人们就可以一起钓鱼、过上一段美好的时光?”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肩膀——慢慢地一点一点抚摸上去——他麻痹而无助地使劲甩了甩身子,在这一刻之中他不但是习惯性地体会着她的温情,而且是全身心地驯服于她的强大威力之下了。

  只听她快乐地大声说道,“现在你快到楼上去,到床上去眯上一会儿。我们会解决所有的问题的。我要在这里看管着门户。快点去吧!”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分钟,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永恒时光,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大睁着两眼,浑身颤抖着,已经是衰落到最原始的恐惧状态之中了,想到他已经赢得了自由,在那里默默思忖着该为这样一种前景未知而令人窘困的所谓自由做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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