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支使妮儿、支使小备下的一筐子白馍馍,倒是让看热闹的饥饿孩子眼馋,他们甚至也想去当支使妮儿、支使小。不是孩子不知道死活,他们一年到头饿肚子,粗茶淡饭都吃不饱,哪尝过白馍馍的味道。孩子妄想的是,吃了香喷喷的馍馍,在那里头玩玩还能出来。

  冯世武本打算把六姨太卖给妓院,她那个模样能卖个好价钱,把她爹吃药的钱就能找回来,他觉得又不行,那样的话在天津妓界就热闹了,他冯大掌柜的小老婆,一拨一拨地伺候别的男人……

  “听人说,六姨太去那里找那个土老赶子,钻他屋里,俩人能干啥?在脚行时他俩干那事,要说不敢,有人信,在药栈里,你想想?那天她给土老赶子去报信,俩人又在屋里弄一块了,不出来,洋兵去抓他,他才跑了。为了让土老赶子逃脱,她能让洋兵一个一个操弄,洋人的那个家伙多长?她有几层底子不被捣穿?那个小婊子一钱不值了!”

  这是温江给李井首说的话。

  温江听到的是从药栈传出来,又经多少人添油加醋的说道儿,他给李井首说,又加上了自个的想像,李井首一听,啥没说,上西口脚行了。

  李井首听了温江的话,心里一下子调了个翻转的个子。她娘的!为了那个土老赶子她的命都能搭上,身子让那么多洋兵……自从土老赶子到脚行后,他李井首讨好她、献殷勤都没用。他由对六姨太的倾心换成了恨。

  李井首到脚行把温江的话给冯世武说了一遍,他没多添一句,也没减一句,只有一脸恨意。李井首走时把肖仲想买支使妮儿给他娘陪葬的事透给了冯世武。

  冯世武把六姨太卖给了肖仲,既卖了钱又让她从此从人间绝迹,以后也不会生出让他挠心的事儿来。

  津门两个歹毒的江湖大佬要对付羔羊一样的小妮子,还不是抬抬脚踩死个蚂蚁一样的事儿。让她死,就是咋着个死法,死的让他们解气。

  直筒子听温江说陪葬的支使妮儿是冯世武的六姨太,他不信,又去问宫庆,宫庆说六姨太让人夜里弄走了,他们都不知道下落,又不能问冯大掌柜。直筒子奔怀庆药栈找霍元甲,霍元甲躲避洋人回家了,直筒子又直奔小南河。

  直筒子早就知道六姨太示好霍元甲,他认为霍元甲与六姨太还能干不出那种事儿?直筒子讨好霍元甲,想跟他学武艺,给霍元甲报信去了。

  直筒子到了霍元甲家里,当着霍王氏的面,他与霍元甲东拉西扯诌了一通,告辞了。霍元甲送直筒子一出大门,直筒子说了六姨太的事。霍元甲一听怔住了,一个大活人咋能给埋了。直筒子查颜观色的说:

  “听刺猬说那个墓砌得有两间屋子大,我想闷不死她,咱夜里把她救出来,她一准死不了。”

  霍元甲不说话,走到庄台子沿上,又慢慢下了庄台子。“她还是个孩子,一个苦命的孩子!给死人陪葬!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不行,得救她。”霍元甲思咐着,和直筒子往庄外走,迎面碰上了邻居张嫂子,霍元甲让张嫂子给东阁娘说一声,他有点事,办完了夜里就回来。

  霍元甲与直筒子急匆匆往天津赶,赶到天津天也黑了。

  直筒子带霍元甲找到肖仲娘的墓地,摸了过去,黑乎乎的夜里,一个高高的大坟堆,阴森森的出现在眼前。霍元甲不敢想,六姨太,一个活人,跟死人一块埋在这里头?

  霍元甲用手拍拍墓顶,砖砌的挺坚固,墓壁不薄。

  坟墓不远处,搭着庵子,几个看墓人在里头警觉地听动静,他们心情杂乱,防盗墓贼,还侧耳听着墓里头的动静,里头有活人。

  “听听!听听!”

  “支妮儿快憋死了吧?”

  “唉哟!撞阴阳界哩!”

  支使妮儿、支使小埋在坟里,当时死不了会撞墓壁,撞墓顶,快憋死了,难受地乱撞。墓里是阴界,墓外是阳界,临死的孩子在里头闹腾,俗称“撞阴阳界”。 人心都是肉长的,支使妮儿在墓里头有动静,也让看墓人难受。

  霍元甲拍墓顶,看墓人以为是支使妮儿撞阴阳界的动静。

  霍元甲朝墓门砰砰地踹了踹,他想,六姨太要死不了,让她知道有人救她了。

  “谁?”

  “有人盗墓!”

  “刚打跑一个盗墓哩,又有贼。”

  肖孝与看墓人吵吵着,提刀抡棍围了上去。

  看墓人除了肖孝都是肖仲拿钱雇来的,职责是防人把支使妮儿盗走,他们要看着支使妮儿活活闷死在墓里头。正如人们都好吃肉,当看到杀鸡宰猪时,又心生怜悯,不忍直视。

  接了人家的钱,就得为人家干事,真有盗墓的,看墓人的那点善心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霍元甲一脚,把墓门轰地蹬开。

  “你背她快跑。”

  霍元甲说了句。随即迎击看墓人,直筒子钻进墓室里,墓门一开,墓室里油灯灯芯子着大了,先看到两个漆黑的大棺材,时值夏天,尸臭扑面,深深的墓室里一股冷气袭人。一个人从地上折起身,直筒子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向后一退,把油灯碰翻了,墓室里伸手不五指,直筒子吓得不敢再往里钻。

  “霍……掌柜!”

  黑暗中传出微弱的声音。六姨太听到了霍元甲让人背她先跑的声音。

  “我的男人……救……我!”

  直筒子听到六姨太说话,不怕了,他向里摸。

  霍元甲怕被人认出来,他背对着看墓人,挡住他们,看墓人朝他刀棍齐下打来,霍元甲轻松化解了他们打来的棍、砍来的刀,他不还击,他成了“盗墓贼”,不能打人家看墓的人。“贼”打死人家打贼的人,就天理难容。霍元甲想不到他成了“贼”了。

  “霍……霍掌……”

  “别叫了,让人家听见!”

  直筒子在墓室里警告六姨太。

  直筒子摸到六姨太,把她拖出墓门,背起来就跑。

  看墓人听到支使妮让人弄走的动静,拚命围殴霍元甲,霍元甲挡住他们,不让他们上前一步。

  那时候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汉子多,一听说谁家发丧有支使妮儿陪葬,夜里都有光棍汉子去墓里扒人,也有穷极的人扒墓,扒出来人卖钱。这样就有了看墓人,看墓人大都是孝家的人和找来帮忙的人。有的大富大贵人家,自己不愿意在野外受那个罪,就让雇来的人看墓。过上几天后,觉着陪葬的支使妮儿、支使小死了,看墓人就撤走。

  砌墓的人砌到最后,孝家得再加钱,为的是让砌墓人把墓门砌结实,也是买砌墓人的良心,把活人砌在墓里,跟杀人一样,砌墓人就成了刽子手。尽管判人死刑的是孝家,执行的人是砌墓人。剑子手杀的人是罪犯,有的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杀这种人是抑恶扬善,不受良心追击。陪葬的支使妮儿或是支使小,都是大活人,他们没命地哭着向墓外爬。刨墓人(挖墓坑的人)、砌墓人必得用全人,全人的主要条件是:父母二老健在,本人妻子儿女全唤。用全人葬人,预示着死人的后人,人丁兴望。为人之父的砌墓人把支使妮儿、支使小活活砌在墓里头,他们都不忍心,孝家看的紧没法,只能把活人砌在墓里。肖孝替肖仲监视砌墓人,看得很紧。肖仲没儿子,从老家把侄子接到身边当儿子养,给他取名肖孝,意指孝顺,到时侯他四个闺女都嫁出去,指望他养老送终。肖仲托关系把肖孝弄到总督衙门当差役,这样的差使在当时可算是体面的职业。肖孝在衙门里学得飞扬拔扈,哪瞧得起砌墓人,又仗着肖仲那歪门邪道的势力,不给砌墓人加钱,不加钱,砌墓人也有对付的办法,往砖上抺石灰时,内空外松,垒的砖留出了一些缝隙,墓里头能透进气,支使妮儿一会半会憋不死,有盗墓的,支使妮儿就能逃命了。

  直筒子背着六姨太跑远了,霍元甲不伤筋骨的把看墓人一个个打倒,撵直筒子去了。霍元甲先给直筒子说过,他俩救出人后就向天津西南方向跑。要是不好脱身,直筒子背六姨太先走,到白骨塔那一带等着,白骨塔那地方夜里没人路过,在那里等着。

  看幕人从地上爬起来撵霍元甲,他们追的紧,霍元甲不好脱身,霍元甲向北跑,引开他们。霍元甲避开看墓人的视线后,提气跃上屋顶,趴在屋顶上躲过穷追的看墓人,几个看墓人向北跑去。霍元甲在屋顶上跳跃到另一条街旁,从屋顶上飘下,折向南,撵直筒子去了。霍元甲向南撵到子牙河一带,撵上了直筒子。

  “才走到这里?”

  “背着她走不快。”

  “快走,别让人撵上来。”

  霍元甲接过六姨太,背着她飞快地穿过子牙河上的大红桥,向南奔去。大红桥是北运河南边,子牙河上的一座桥,过了这座桥一路向南,就把看墓人甩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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