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晒谷入仓需牛粪

  牛的食量很大,排泄物也多,一拉就是一大堆,积肥效率在牲畜中居首,这点知识恐怕无人不知。然而,牛大便还有一个非粪非肥的大用途,却让当今的年轻乡里人和城市居民弄不懂,我不得不花费这个小节来补课。

  众所周知,秋收的稻谷必须晒干收浆后才能存积入库,以防霉烂。任何农宅小院的屋前必有一块几十平方米或者更大的空旷坪地,通常都要铺过一层石灰和沙土搅拌而成的“三合土”,表体上看尽管平平整整,但经日晒夜露会裂迹斑斑,砂石碎土无处不有,无法晾晒谷物。那时还没有“水泥”这个名词,然而乡里人世代传承却另有绝招。

  牛以草为食,排泄物中自然含有大量细微的纤丝,粘性很强,晒干了犹如草饼,不容易破碎。每当秋收前些日子,各家各户都在聚积新鲜纯净的牛大便。收割稻谷前两天,将地坪打扫干净后,再将加水搅匀的稀牛粪泼到坪里,用扫帚向周边展开,让整块地坪糊上一层湿牛粪。晾干后相当于铺上了一整块大地毯,黑乎乎的,平平坦坦,将裂缝和孔洞严严实实地封住。稻谷就晒在这薄薄的一层牛粪上,丰收的喜气也就完全淹没了粪便固有的臭气,似乎倒成了淡淡的泥土芬香。

  晒谷是女人与老人的事,母亲晒谷时身后往往还背着娃娃,头顶一只破草帽。在烈日如火煎的坪地里来回穿梭。先用竹质的“扒子”拖一遍,清除混杂的稻草,再用竹枝编制的扫把轻轻拂扫,筛选出残留的稻叶碎片。反反复复劳作几遍后,整块坪地里就只留下黄灿灿的稻谷了,此后依然不能停,必须用木质的“谷扒”不断翻动,尽量使得所有的新谷都有等量的时机接受烈日暴晒,那叫“收浆”。

  太阳落山后我帮着母亲将稻谷推至地坪的中央,堆成金字塔,严严实实地盖上稻草以防雨水和露水的侵犯。第二天清晨又将谷堆摊开,如此暴晒约3天,除去水分。这几天全家人都会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老天爷下雨捣乱。最终由父亲摇风车过滤,剃除无米的瘪谷,才能入库存放。

  所有的操作似乎很简单,但请不要忘记,操作的平台仅仅是一层薄薄的牛粪,用力过猛将其弄破了,沙土混入的最终结果是米饭里掺砂,说不定哪一天会弄坏牙齿。因此我们这一代在农村里长大的老年人中,找不出几个牙齿整齐的美观形象。

  于是乎,每到秋收时节,学校里的体育课被无条件取消。昔日的操坪糊满了黑牛粪,整块地坪铺着农家黄灿烂的稻谷。老师会反反复复地强调﹕同学们千万不可踏进去,避免遭受晒谷主人的打骂。

  然而,当时的人们谁也没有料到,约莫40年之后,拖拉机、化肥与水泥地坪组成的联合舰队,无情地将耕牛逼得靠边站,而且到了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


  8.3 家庭兴旺逼养牛

  现在大家应该完全明白了,那时节,牛为什么是农家最最宝贵的财富与象征?究其原因,牛能耕田耙地是其一,牛栏能积累大量粪肥是其二,母牛生崽出售赚钱是其三,牛大便糊坪晒谷是其四。

  耕田位居首位,因而有了一个“耕牛”的专称。没有养牛的农家,每到耕地时节就不得不出资和提供早中晚三餐请人犁田,那将是耕牛、犁耙及主人三位一体打包而工钱不菲的套餐,试图只租用人家的牛而自己操犁只能当作闹笑话。

  那个年代的农民根本不知道人还能喝牛奶,只知道牛病了久治不逾才有可能捅一刀,才有希望吃到牛肉,不过那可是倾家荡产的灾禍。

  土地改革几年后各户家况大有起色,粮食年年保收,家畜一年比一年多。基本生活有了保障之后,农户就会首先考虑养头牛,民间传说的六畜神话中除了“牛魔大王”外再没有第二个大王,足以证明牛是六畜之首,是验证一家财富厚重的标志,从而使得“做牛生意“成了农家最大的买卖。家里养了牛之后,不时会有买牛的陌生人登门走访,他们往往是两至三个人,出门做大生意邀几个伙伴才好商量啊。他们进村后见人就会问:

  “同志,你家有牛吗?卖不卖?”

  “你们可以先看一看,讲得拢就卖。”我父亲通常不迴避,会兴致勃勃地将他们带到自家的牛栏屋里。

  买牛的客人自然特别器重“选种”。他们总是首先紧紧抓住牛的头,另一个人使尽全力扒开牛的口腔看牙齿。有俗话称“六齿溜光,七齿遭殃,八齿平平富,九齿买田庄,十齿牛中王”。父亲买不起九齿、十齿的上等牛,我家的这头小黄牛只长了八颗牙齿。

  客人围着牛打转,仔细观察牛毛生成的纹路,搜索他们最感兴趣的“旋”,考察它的大小形状,什么颜色,长在什么位置等等,几个人总是指指点点,各述高见,似乎这里头隐藏着深奥莫测的学问。紧接着他们还要蹲下身子去细细观看牛肚和牛乳,甚至伸手摸一摸,又要用力提起牛腿看它的脚蹄。最后,离得远一点,从头角到尾巴,细细品赏牛的整体形态。

  客人相不中的,找个油头说两句客套话就走了。客人感兴趣的,父亲的开价又太高,买卖双方谈不拢。父亲哪不想通过转手赚几张票子,但他哪不知道希望渺小,他更想听听这些行家们怎么评价他的这头宝贝,也想让我学点如何选牛种与怎样做买卖的常识。

  哪一家的牛卖掉了,卖主会将一小块旧红布缠到牛的头上,拟作老主奉送的嫁妆。买主乐滋滋地牵着宝贝凯旋回家,这就相当于半个多世纪后的家庭添了一辆四个轮子的宝马!也是人们常挂口头的“双赢”。

  如今,在我的老家,牛市消失了,养牛的农户已寥寥无几了,物以稀为贵,一头牛至少上万元哩!

  名副其实的“牛市“两个字,当时却没有哪个农民讲得出,听得懂,半个世纪后却被千千万万的股民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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