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以前,本书主角们的祖先许是远古风中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时,七星山就随着一次不起眼的地壳运动突然崛起了。鬼知道此前它在地下如何孕育且经历了什么。它的崛起过于凌乱,在亚洲的东北方向,四面八方浑然一片,走向不明,最高处海拔872米,立于两省三县之间,成为界山。七星山在自己的最高处向南延伸,走走停停,趋势莫名,至桃花吐村北约两公里的地方开始犹豫,地势放缓,意欲分岔,向东西两个方向发展,也有了疲惫之念。

然而,就像一个男孩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成人,看似拖沓的七星山突然直起身板儿,收回向南趴伏的态势,也终止了向东延伸,全力向西行进,一路不停,一直延展到数十公里的视线外。它在正东方向留下了一个戛然而止的山头,几十米高。

而山南,则留下一面坡地,坡地之东,弯出一道深浅不一的弧线,堪称神来之弧,把桃花吐村弧在胸口,独立于世界这边。

 

七星山孕育了许多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小溪,陷马沟是其中一条。它从山间流出,一路向南,把桃花吐与李家盖分为东西两村,然后尾随母体七星山,转头向西,分割了桃花吐村与七星乡,沿着舒缓的桃花坡脚继续缓行,在更西的西面与其他顺势而下的溪水一起,鼓弄出一处水域丰厚的沼泽,桃花吐人称之为西大甸。西大甸有一处固执的水沟不由分说直插安邦河,安邦河流入沈河,沈河汇入大海。

就这样,桃花吐村靠山而立,于世界之外独处。它不像其他村镇,有够等级的公路傍村而过,它的中心马路就是大西路,北抵七星山脚,南至桃花桥。这是安邦星业集团的前身,李家盖采石场老板李立国为采石产业的扩张而修,只可惜路刚修好,采石业就被叫停。

桃花坡原名陷马坡,北高南缓,位于桃花吐村西,是大自然恩赐的山与平原间的缓冲带,标准的丘陵地貌,不见凌厉。坡上乱石无序,树木东一簇西一簇没有规矩。早些年全国翻滚着开荒种地开山造田热潮时,有人曾经提出要改造这山坡,种植粮食。有人马上提出不同意见,说坡上石头太多,地形诡异,开坡种粮成本过大,单靠手挖肩扛,没个三年五载,清理不出坡面,即便清理出来,真正开始收益,也得再过三五年,想想就泄气。自然,对方举出许多成功例子,特别提到西南方向某个以梯田闻名于世的大县,那可是比这里更落后的地方,工具也更原始,人家啥都没耽误,硬是在坡地上开出梯田,种出来的粮食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如今梯田成了景观,继续养活着当地人。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了几个来回,最后不了了之,主要原因除了开坡种粮成本巨大令人望而生畏以外,还因为桃花吐村的基础耕地面积够村里人吃饭。北方人大都不贪,容易满足,够吃够穿就成,不做大梦。于是,桃花坡至今保留着野山坡的面貌,一地乱石,杂木丛生,没有经过人类侵扰,是野鸟野兔的乐园,也是村里放羊人的大本营。家禽野畜的偏爱,风霜雨露的滋养,提升了这里土壤品质。

有鸟或风带来种子,更多杂树在此生根。

 

一年春日,桃花吐学校原校长孟宪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凌晨视察了这块坡地,思考了一些人间沧桑问题,脑海里有了移植秋白桃计划。回村后,他的一番话打动了时任村长蒋立宝,尤其庄子“无用之用,方为大用”这句。

秋白桃,个头与大个李子等同,白多红少,果肉略硬,口味酸甜,因为耐寒耐旱,最得桃花吐与李家盖两村村民喜爱,几乎家家后院都有种植,上秋收获时,更是家家户户的主打水果与小吃。孟宪启向学生们提出一年种植一棵秋白桃的倡议,让家长帮助剪枝培育,同时与村里协商,从组织层面号召村民把自家房前屋后不要的包括秋白桃在内的果树和各种树木或剪枝或移栽到桃花坡,是树就成,一年一棵,存亡靠天。

此计划实施没几年,桃花吐学校合并到乡里,孟宪启随后调到乡中心校教书。让人惊喜的是,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及其家长一年种植一棵树的习惯已然养成。每逢春、秋两季,总有人把自家果树林木移栽到桃花坡,致使这里林木漫坡,仅秋白桃就有几十棵。春天,秋白桃树开满白粉色小花,桃花坡香气氤氲,仙气十足。待到秋天,村里大人孩子拎筐采摘,欢声一片,乐趣远胜在自家屋后独采独享。除了秋白桃,更有槐树、榆树、白桦、红端木在这里参差生长,最高的已经长到三四人高,一时间乱石遮蔽,风景如画。

 

12月,凛冬已至。桃花坡草木枯荒,了无生气,与一路之隔的桃花吐村一样孤寂。

天没亮,赵平走出桃花吐村旧学校,转向北,然后向西,沿着学校北墙后的一条土路前行,走过几片光秃秃的玉米地垄,走上桃花坡。

这在他是常事儿。

有一些时候,赵平甚至半夜起床,出门后朝着随便一个方向走,走到一条路的尽头。他没有表,时间对他无所谓早晚。他没戴帽子,穿着从北趟房旧物间拿来的一件天蓝色旧羽绒服,污渍斑斑。村里有零星的鸡叫狗吠,听上去像遥远地方一个莫名场景的音效。

 

赵平身高一米八,瘦小的羽绒服穿在他身上十分局促,袖子明显短一截,露出光溜溜的手腕。他对此并不在意,也不理会羽绒服明明有帽子,仍与以往一样光头光脑。他身上几乎没有多余脂肪,全凭二十几岁的青春骨骼抵御着一天里最寒凉刻骨的时刻。他戴着一副手套,十指中有两指破损。若许世豪看见他这副德行,准会惊叫着跌倒在地,然后嘶吼破声:

“冬哥!没看过《美国丽人》34吗?别说你不记得‘想要成功就得维持完美形象’!”

呵呵!重要吗?

一小时后,赵平到了七星山脚下。山体黑压压一片,四周寂静无风。东方初亮,似有雪花在飘。

 

2012年的冬天来得晚,晚到人们失了耐心,起了怀疑,以为深秋可以延续到2013年,延续到除夕夜,然后直接跳跃,春暖花开。有几天气温出奇回暖,桃花吐坡上有几棵不该发芽的树悄悄发了芽,急着一显身手。

没人知道这天的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在先知先觉这个功夫上,人类通常只有幻梦,没有能力。

 

人们一觉醒来时,发现外面正在下雪。雪片拇指盖大小,此前一直潜伏着,潜伏在厚厚的云层里。雪片密密麻麻潜伏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然后,一个冷不防,就铺天盖地了,像弹性极好的茧一样把天地细密地包裹起来,没有一处死角。

转眼间,桃花吐村雪白一片。

后来有人说那天一早天色死沉死沉的,比非洲大象还沉。有人说入冬这么久还不下雪,天也不见冷,村口那棵400年的老榆树都发新芽了,不是什么好兆头。所幸最近一些年份气象多不正常,极端天气频出,所有极端终成平常,人们见怪不怪。

初雪飘落时,孟宪启在自家东屋清理着一方水泥地,这里是孟酒的简易酒坊。昨天,他与赵平忙了一天,煮了最后一锅玉米,跟先前三锅一样,也是200斤。玉米煮好后,赵平把玉米控净水,摊到水泥地上降温。待温度降到25度,孟宪启亲自把活化的酒曲洒到玉米里。赵平手持木锹一通搅拌后,把玉米分盛在几个发酵桶里,一一封存。发酵桶在酒坊下面的地窖里。三米深的地窖恒温20度,发酵桶会在那里放置25天。

酒坊需要清理,以迎接20天后的另一道工序:蒸。

昨天,孟宪启跟赵平说先不要来了,要他歇一歇。今年做了800斤玉米,总共四锅,从泡,到煮,到晾,到窖存,赵平忙了整整一周,每个程序都费尽力气。跟往年一样,赵平拒绝孟宪启喊别人一起帮忙的提议,独自操作。地窖10平方米,靠一侧摆着发酵桶,另一侧则囤着去年的酒。去年,孟宪启做了400斤玉米,蒸出150斤白酒,一色60度。十几个陶质酒坛依次靠墙摆放,等待着一众好酒者品鉴。

 

孟宪启天没亮起来,已经忙乎了一阵子。清理水泥地之前,他把浸泡玉米的桶刷了出来,煮锅也清理干净。待一切完事后,他要下到地窖,打开一桶去年的酒,舀出几斤,盛进矿泉水瓶子。罗大可惦记这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清理酒坊,原本不需要这么急,只是今天他赶巧起得早。

后半夜两点多钟,窗框先是咔咔几声,跟着,土炕又晃了晃。他瞬间醒来,意识到地震了。他没急着起身,静静等候。大震跑不了,小震无需跑,他不准备挣扎。《生活周刊》里记载,日本人常年受地震困扰,有时一天要震上几十次,人们见怪不怪。他阅读时慨叹桃花吐从未地震过,是个福地。今天终于见识了。

这一生,什么都不会错过的。

 

大地安静下来,再无响动。孟宪启睡意全无,索性起来干活。

“生命是上天恩赐的,给予,拿走,听之任之,怎样都在理。”孟宪启心安气顺,不紧不慢地忙着。家里四间大瓦房,父母去世后他一人独住。最初,他只在最东面的一间做酒,空间局促,后来,赵平把东面相连的两间屋及原来墙外的仓房统统打开,修建出一个50多米的白酒作坊,又挖了一个10平方米的地窖,解决了发酵、储存等一干温度问题,一年四季皆可做酒。今年人多聚餐多,孟宪启做了800斤玉米,如果一切顺利,能出400斤60度孟酒,可创历史最高纪录。

罗大可最近来得频繁,每次都不忘打探上一年囤放的孟酒。

“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喝。”语气里有股子蛮劲。

“快了。”孟宪启每次都慢悠悠地说。

“这回是真快了。来了就能喝。”孟宪启用漏斗接完酒,跛脚踩着台阶,艰难走出地窖。

酒坊里酒气氤氲,不知魏晋。

上来后,他忍不住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不比上一年度差。上一年度的酒可是得到罗大可的高度赞扬呢,说是史上最好孟酒。

“桃花吐有了孟酒,不该也不可能再有其他酒了。以后谁再做酒,我判他不仁不义不知天高地厚不怕白费力气……国法处置。”

孟宪启想着,笑着,一张365天绷紧的脸松缓下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把装满新酒的瓶子拿到西屋,放到靠西墙摆放的地柜上,再一抬头,已经透亮的窗外飘着雪花,纷纷扬扬。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晚了不止一个月。

房前屋后陆续有小孩子跑出来,大呼小叫,在雪中撒欢。孟宪启想起小时候,每个冬天都是这样度过,在雪地中欢腾,堆雪人,打雪仗,材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心中盛满欢乐。北方人的快乐童年大都与雪天、雪地、雪人、出溜滑有关。孟宪启的快乐终止于十八岁。此后,他也彻底告别了欢腾二字。他借严寒之力,为自己凝结了一张时刻严肃的脸,阴晴不显。

 

……米安多接下一项任务,组织一场饭局,答谢另一个单位的部门领导,感谢他们在业务上的支持。饭局很私密,酒店开在居民楼三楼,窄小的楼梯,局促的包间。米安多一顿忙乱,客人来时总算酒菜满桌,异常丰盛,主打菜品是龙虾,酒自然是茅台。五七八个人围坐一圈,有单位副总,按说他的职务在米安多之上,但就是一声不吭。满屋不见服务生。不得已,米安多起身介绍宾主双方,极力把单位副总往前推送,但他只是附和微笑,不肯担起组局大任。米安多只好张罗大家喝酒吃菜,频频起立,频频干杯,仿佛生来精于此道,仿佛经验丰富。主宾喝得满意,像许多酒局上满意之主宾一样,瞬间话痨,说东说西无所不知,哇啦哇啦不知停歇。米安多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说了声“我方便一下”,离座出门,顺着逼仄的楼梯快速下行,两步并一步,行进中给单位副总发去微信,说自己身体不适,回家了,酒局交您了。

微信发完,米安多忽想起车钥匙忘在包房抽屉里,还有几份改过后要用的日记。但既然已经请过假,就不能回转。也罢,一不做二不休,她头也不回地走过马路。单位就在对面,米安多推门进院。赶巧不巧,刘国栋骑车过来。米安多喊停刘国栋,派他去马路对面居民区三楼酒店包房为自己取车钥匙和改好后要用的日记。刘国栋答应说没问题,骑车向外走,像他以往那样,从不对米安多说“不”。

大雨突降,瓢泼,浇得人睁不开眼睛。米安多大声呼唤刘国栋:“你别骑车去!你把自行车放下!你打车去!回头我给你报销车费!”

刘国栋说没事儿啊米老师!

米安多说不行,听我的,不能骑车,打车去。

刘国栋答应着,调转车头往回骑,一个不小心,拐进路旁水坑。一个不大的水坑,刘国栋连人带车拐了进去,瞬间不见人影儿。米安多大惊失色,喊着刘国栋的名字,跑出单位,跑到水坑旁。大雨拍打着水面,水面激起无数水泡。

“刘国栋!刘国栋!”米安多喊着,跪下来伸手在水坑里划拉,什么也没有。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呼唤救命。四周无人,大雨如注。

“巴德!巴德!”米安多惊恐地喊着。她蹲下身子,跪在地上,手在水坑里拼命划拉。“巴德!刘国栋!巴德!”她绝望地哭喊着。

突然,她碰到一只手。她死命拽住那手,用力拉。果然是刘国栋。她把刘国栋拉出水坑。她救出了刘国栋。幸好时间短促,刘国栋上来后吐了几口水,清醒过来,站了起来。米安多与刘国栋紧紧拥抱。两个活生生的人紧紧抱在一起。大雨没把两人拍死。水坑没把谁淹死。米安多拽刘国栋时没被垂死挣扎的刘国栋拽下水坑。两人都好好的,谁也没害谁,都安全着……

 

米安多醒来,心脏狂跳。

木头窗框咔咔响。窄小的折叠床晃了几晃。隔壁赵平房里,大黑的叫声与以往不同,一忽儿哽咽,一忽儿狼嚎。

 

米安多忽地坐起。

地震了。她猛然间意识到,随即迅速下地,趿着棉鞋,去门口打开电灯开关。刺眼的白炽灯在晃,清冷的光圈扫着房间里的一床、一桌、一人。无他。米安多忘记披上羽绒衣,站在冰凉的房间里动也不动,全然不觉通体凉透。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大地再一次震动,等待着大地的震怒与神威。隔壁大黑低沉地呻吟着,像似嘟囔。

一切安静下来。终于,房间里的冷像埋伏在四面八方的猛兽,同时扑向米安多。她迅速躺回折叠床,盖上棉被,把脚下的紫色碎花羽绒衣拉到上面,围住脖子,只露出头。生死由命吧,死在被窝里总好过死在水泥地上。

隔壁大黑又叫了几声。赵平说着什么,像是安抚。电热毯的温度开始升腾,米安多昏昏然。

 

她再次醒来,已是清晨。窗外飘雪。窗框像以往一样有规律地响,一些风想挤进来。

隔壁大黑在叫,根据经验,米安多判断赵平外出,没带大黑。

 

看来,昨夜只是大地的一次小小示威,它在向人类展示自己的存在以及深不可测的威力,提醒人类正视自身的渺小。米安多庆幸自己震后余生,继而佩服自己的睡眠,明知发生了地震,居然还能迅速入睡。勇士与烈士,随便吧,

 

入冬以来,米安多开始拥有并持续保持着高质量睡眠,睡眠深度及长度均打破历史最好记录。她适应了新的生活,适应了周围的一切,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飞快穿上黑色毛衣,再披上羽绒服——都从旧物间拿来,然后迅速下地,把头天睡前准备好的干柴放进那个离床两米远的铁炉里,待头天晚上压住的火着起来后再放上煤块。这是她跟赵平学来的经验。一桶炉火,是房间里唯一的取暖器。南窗最上面切有圆孔。一根简易金属烟囱直立炉中,从半空处90度折身向南,从窗孔探头走烟。

做了两个多月邻居,米安多熟悉赵平的一个习惯,每当他有要事做,不想让大黑打扰,就会把它独自留在家里。米安多对赵平所知不多。她心有好奇,但与主动探寻相比,她更习惯观察与猜想。

 

这头米安多不喜探寻,偏偏赵平又是人群中话最少的那个。他永远不会主动说话,一天一句话不说在他最是常态。村里人差不多都找过他帮忙干活,从种地、收割,到放羊喂猪打扫庭院,他几乎有求必应,且干完就走,不多停留,既没索求,也不交流。上天喜欢搞平衡,整日双唇紧闭的赵平有着一双清明的眼睛,很黑很大,睫毛很长。他常以眉眼细微的转动开合表达简单的态度:行或不行。

米安多习惯赵平的无言,也习惯与他每日无言相处。他们在桃花吐旧学校南趟房毗邻而居,同为异乡客,过着面朝大山清静简单的生活。

“炉子放这里刚好,夜里取暖方便。”这是秋天米安多决定留驻桃花吐后,赵平帮她收拾房间时讲过的最长句子。房间墙壁的白灰也是赵平帮助粉刷的,只用了一天时间。

 

那时的七星山正处一年里最灿烂的时候,阳光也最充足。在高远明亮的阳光下,七星山热热闹闹的,松树、桦树、枫树、榆树以及各种灌木全都自由自在,在冬季到来之前呈现着不一样的颜色和风姿,青绿红黄,高低错落,五彩斑斓。万里无云的日子里,山色尽收眼底;白云朵朵的日子里,山上则留下一簇簇移动的投影,风大疾行,风缓慢走,像蜂拥进城的乡下人。群山错落有致,深浅不一,远处如黛,近处纷繁。在没有树木的杂草丛生处,走近时偶尔能看见人类的身影,采药,采菌,或忙其他。远方林木茂密,能藏千军万马。难怪当年山里常有抗联活动。东侧,李家盖村的正北方,是一大片裸露的山石,白花花的,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狼藉一片。早些年,那里是全县闻名的采石场。

 

一直以来,桃花吐与李家盖两村村民盖房砌墙所用青石均采自七星山或山下坡地,但小门小户所用不多,不伤大雅。直到李家盖村的李立国与县水泥厂联合经营起采石场,开山放炮,机械采石,产品卖到县里、双鹤市乃至省城沈州,对山体基础有了显著破坏。几年前,就在采石场开始向西掘进,试图碾平七星山,以满足全省建筑用石之际,市、县两级政府联合下文,禁止采石,七星山才别了隆隆炮声,安静下来。但山林的休养生息不是一早一夕的事情,不随人愿,采石场早年的作业面就像人身上的大伤口,一直附着在身,招摇醒目。

孟宪启说过:“七星山受伤不轻,要一针一线地缝补。”又说,“村里的垃圾无人管理,可以过滤一下,把废物倒进采石场的大坑,一来填充,二来滋养,天长日久也许会有些作用。”

这话也就说说,大家当个乐子听听。就连一直崇拜孟宪启的那凤楼也说孟宪启是个理想主义:“客观地说,愚公移山就是个传说,哪有真的!”

米安多听后心里却泛起涟漪,越咀嚼越有味道。孟校长的话,有的像七星山一样高耸,有的像桃花坡一样实在,有的像陷马沟的水流一样清澈,都不是白说的。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赵平对此功不可没。

而对于米安多的留驻,孟宪启并不惊讶,也没喜形于色,更不问来处。他始终相信,人各有心事,不可乱问。

 

人与人之间,但凡念及慈悲二字,就要管住嘴巴。

  

注释:

34、《美国丽人》—1999年美国电影,导演:萨姆.门德斯,主演:凯文.史派西、安妮特.贝宁、索拉.伯奇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