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每家每年种苣麻

  各家各户的旱地里除了种植蔬菜、小麦与红薯等食品农作物之外,还要种植苣麻和棉花,以便解决一家人的穿戴与日用。由于苣麻的用途比棉花更广,棉花可以隔几年才种一次,苣麻的种植却要连年不断。

  大约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我们完全可以说,知道棉花的人至今未减,但知道苣麻的人为数已经不多了。

  苣麻是单茎作物,竿径2厘米左右,直立向上长至一米多高。收获时将植皮剥下来,泡入水池中,几个小时后请专业匠人“打麻”,削除表层绿皮而获得里层的纤维。去皮的麻杆晒干后是做篱笆的理想材料,也是上等的柴火燃料,从而达到苣麻百分之百被利用。

  我父亲会打麻,如果说作田种地是他的第一职业,盖茅屋是他的第二职业,那么打麻则是他的第三职业了,不时会有邻居请父亲去他们的家里干此活。

  麻匠的工具仅仅是一对铁质的手指套,其中一个有刀刃,将它们分别套在母指和食指上。父亲下身围着一块破布裙,将湿淋淋的苣麻皮放在两个指套之间,外层朝刀刃,使劲夹住,另一只手抓住苣麻皮头端用力拉扯,全身扭动与使劲,直至两手水平方向完全展开才完成一个小循环。植皮发出清脆的“喇喇”刀刃磨擦声,水花与皮屑向父亲全身及四周溅射。父亲要来来回回拉扯好几次,直到完全剥离掉那层绿色的表皮,只留下白色的里层为止,才是所谓“出麻”了,一束三、四厘米宽毫米级厚一米多长的苣麻纤维丝原料映入眼帘。

  看上去操作简单而明了,所以当麻匠也不要拜师傅。然而可以想象,两指压得不紧或者另一只手扯得太快,表皮剥不干净将会降低麻的品质;相反,两指压得太紧或者另一手拉得太慢,部分纤维也会被剥除而造成浪费。这里就要全靠父亲这类麻匠长期积累的经验,指间松紧时时要调整,两手拉力刻刻不一样,都要恰到好处。

  可见,几个小时乃至一整天的如此费劲与枯乏的操作,怎么不会令父亲疲惫不堪!内层浸透汗水,外层沾满脏水,里里外外一身臭!

  父亲将产出的一束束原麻整整齐齐地晾在竹竿上,晒干后主人即可收藏入柜以便再加工。

  妇女再下苦功夫,拆分出细微的纤丝,一根根对接后缠绕成纱绽,再请机匠师傅上门织布。这种麻布自然比棉布粗糙,织得稀的最适用于做纹帐,织得密的也能做衣服,织得短的用作洗脸毛巾,织得长的就是洗澡巾了。

  麻的另一个大用场是搓绳,细绳由妇女做布鞋时打鞋底和上鞋面;粗绳供男子汉用作捆绑搬运物体的套索;中等粗细的适合织草鞋,使用寿命是稻草鞋的数百倍。

  麻的第3个大用场是请专业匠人编织成“麻布袋”,相似于后来推出来的蛇皮袋,用于存放粮食或兼作搬运的装卸工具。不过那时节还没有见到过“拉链”这个玩意儿。

  现在的年轻人与中年人都不知道,苣麻还有一个特殊的无可替代的且令人极度痛心的用场,那就是老人去世后将其系到子孙等后人的头顶上,用以展现“披麻戴孝”的惨景。

  塑料尼龙问世后,现在这类苣麻制品在我的老家已经完全绝迹了。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种植苣麻的地方?


  7.3 废纸乱扔要罰罪

  其实“日用品”涉及的范畴并不亚于衣食住行,其中纸张应该是无可替代的重要物品。

  纸的发明是中华民族对世界文明的伟大贡献。自古以来,纸是文房四宝之一宝,是文化教养与知识水平的象征。

  纸还是至高无尚的祭物,每逢清明节或者七月半的鬼节,即使是一贫如洗的家庭,也会想方设法买几张糙纸,裁成一叠,用铁质的“钱锉”打造成“纸钱”,跪地焚化,以供先祖们在阴间流通,让他们有吃有喝有穿有住,才有能力保佑世上的后代。

  最廉价的纸是“火纸”。生产这种纸张的厂子,依然是约一千八百年前蔡伦发明的那种作坊。它的主要原料是树皮与草杆,纸质呈土黄色,厚实粗糙,表面附着的植皮纤丝或者疙瘩清晰可见,具硬度,有韧性,较耐用,易于折成盒状。除给死去的人打造纸钱外,还用于包装送礼的片糖、烘糕、桔饼与红枣等食品,不易破损,无任何人在卫生与健康上做文章。

  顾名思义,火纸的原始功用是“火”,将其裁成小块,卷起来搓成小棒,俗称“纸捻子”。燃着后轻轻一吹明火变暗火,再一吹又起明火,是理想的引火用料。客人来了当作用烟斗抽烟的火源,同直接使用柴火或者木炭相比较,既雅观方便,又文明卫生。

1650669049307031.jpg  总而言之,纸张是珍稀的,倘若写了文字,那就要更加珍惜了,一字值千金啊。此处绝非无稽之谈,儿时的一场场异常情景令我记忆犹新。一天,父亲挑粪施肥浇菜,突然大喊大叫:

  “四伢,混蛋,快给老子过来!”

  我听到父亲的声音带杀气,赶紧跑到茅坑边。父亲用粪勺将一张废弃的字纸从坑里捞上来,点着问我:

  “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我看到父亲气成那个样子,第一感觉是怕挨打,赶忙招供:

  “是的,掉在地上,我就顺便扫到坑里了。”父亲揪住我的耳朵一扭,气急败坏地说:

  “你这狗东西,给你讲过多少遍了,字纸不能丢到茅坑里,你死也不听,造孽啊!”

  母亲也赶了过来,似乎儿子干了见不得人的大坏亊,显得十分紧张,有万分担忧,不由自主地帮丈夫的腔:

  “四伢,你怎么又忘了?千万要记住,遭踏字纸,菩萨会报应,将来会瞎掉眼睛,你这辈子怎么过。”

  父母以前也的确讲过,不能乱丢废纸,至于为什么,他们没解释,我年幼也没去想。现在快要上学了,有了寻真求知的萌芽,今天就算豁出去了,非弄个明白不可,我说:

  “妈,爸,这是没用的废纸,又不是石头,丢在茅坑里一下子就泡烂了,为什么不能扔?”父亲说:

  “你这狗东西,还敢顶嘴?字纸随便丢,丢到地上任人踩,那是侮辱孔夫子,丢到茅坑里那就更糟糕,玷污圣人,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会遭报应。要么变瞎子,严重的雷公会打死你,晓得不?”

  我哪里懂得那么多,疑虑丝毫未除,但不敢直言,只是说:

  “爸,妈,掉到地上的纸,又不是我丢的,让我放到哪里去?”

  “不敢是谁丢的,看到了就要捡起来。千万记住,不要的字纸,只能放到灶里烧掉。”

  原来,报废的字纸绝非垃圾,敬惜者生福免灾,踩毁者有过惹祸。珍惜文字和纸张是当时的传统与风气,且如此深入人心,居然成了家喻户晓的理念与准则,人人遵循的社会公德与规范。

  那时节,许多庙宇厅堂等公共场所都有“字纸炉”,也称“惜字炉”,专供焚烧字纸。人们偶尔见到地上的废纸,决不会忍心踩在脚下,也不敢违心跨在胯下,不由自主地弯腰伸手,捡进炉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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