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甲的内功,意变气变,想哪、拒哪、打哪。

  李井首独不知道真功夫在为之之外。霍元甲在苦行僧式的习武中,时时有眼无珠地蔽弃外在的俗浸,一心求内功。李井首眼移不开花花世界,日日挥刀求刀术,只为挥刀而挥刀。李霍二人习武,正如修道之人,一个不得法,一个得法。

  王秀才的话,霍元甲洗耳恭听,李井首会把与武艺不沾边的穷秀才说的话当成耳旁风。

  功夫进境,必修道一样静心寡欲的习练,尽管是那样都不见得能触及。不能静,拒不了欲,何谈进境?

  枣花碎簌簌落下,打着眼皮洒在地面上,是初进枣林时记得清楚?后来渐渐没有了,从眼前落下,与他两不相犯,只有丝丝苦香。是记不清了还是功夫慢慢地避物伤已?

  雪片穿过纵横错别的枣枝、尖利的枣针切碎飘下。

  急风暴雨过后,青红相间的大枣拽着串串枣叶砸进泥土。还有雨后的清凉。这些都长在了他渴求出来的苦功里。出哪一招,伴枣花丝丝苦香,哪一內息而动,映出纵横错别的枝针、刺冷的雪片——霍元甲功夫的底子。又伴着他功夫不断的进境。与人较量,枣林的东西缠绕不尽。

  李井首、霍元甲大战时,张铁锤在近处的船上寻机偷袭霍元甲,此刻张铁锤处在霍元甲背对的船上,正好是机会。他运足力气一跃,欲从后面把霍元甲蹬下河,霍元甲只要落水,他与李井首就能致霍元甲于死地。霍元甲闻身后风起,他换身空位,张铁锤飞掠而过,霍元甲顺势在他背上一推,给他加了一把大力。李井首为了分散霍元甲的注意力让张铁锤偷袭成功,他正面扑向霍元甲,霍元甲浮萍飘逸般又一式移身错位空开。他给张铁锤的那一推,张铁锤双脚正好踹在扑过来的李井首身上。霍元甲血脉一滞,凝住气,用身子面对他俩一堵,千万斤之力弹出,李井首、张铁锤滚进河里。

  每次与霍元甲交手时,李井首想咋又碰上他了,和你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事,偏他娘哩给我过不去。霍元甲知道他心里想嘛。再看看你干地那缺德事,谁见了不想管管?

  唉……世间没有善恶之事不就好了,生出那么多恩恩怨怨,让人无休止地争斗。

  李井首当着自个保镖船上的皇差、官兵的面,被人打到河里,成了落汤鸡。船上本有官兵押差,要镖师是作为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这倒好,你镖师先被打下河里,以后还不成了镖界茶余饭后的笑柄。李井首栽入水里的瞬间,脑子里闪出还不如让水呛死算了,偏偏他还活着,与张铁锤一起从水里浮出头来。李井首看到船上的霍元甲棉祆袖子上让他豁开的口子,吐露的棉絮让鲜血浸红,多少给他挽回了些许颜面。

  六姨太在岸上大呼小叫地叫好。她心中的神又施展法力了,这是霍元甲在六姨太面前第三回降恶伏魔。第一回是为了救她,第二回在脚行杀洋兵,也算是救她,这一回是她看到霍元甲制止李井首的船队撞船撞人,把一向横行霸道的李井首和他的帮凶打到河里。在她心里霍元甲早成了她的男人,何况冯世武一再的“搓合” 。她无法抑制自个狂跳的心,连带得她生理上都发生了反应。她在河岸上兴奋地呼叫,引得旁人侧目。也难怪,如今,人们看影视剧,对正面人物战胜敌人都是那么期待、期盼,为心中的英雄激动不己,想想六姨太那种心情,再自然不过了。

  在外头,运河岸上,六姨太看着她心上的人,快乐地蹦跳,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流露出青春少女头一回的自己。转眼,六姨太又阴云覆面,她还得回归自个的角色,她觉得她就是冯世武的屎尿盆子,供他拉撒用,她又觉得她连个屎尿盆子都不如,屎尿盆子接了屎尿就完事了,她得被揉搓被摔打,回回弄个半死,接出他那股子腌臜的白水子来,难死了!在脚行里混混儿瞧不起她不说,女佣也有人瞧不起她,那个见啥人说啥话做啥事,名字叫心喜的丫环还敢欺负她。霍掌柜不一样,虽说一再避着她的亲近,但是拿她当人看,礼数又没有不到的地方。六姨太只能看到他、看着他,够不到、摸不着。一看见他,就让她乎地热血涌到头上,激动地没法说。

  肖仲、温江接船来到码头上,看到李井首、张铁锤被霍元甲打到河里。

  “狗操地他娘!狗操地……”

  嗖嗖嗖!三只飞镖飞向霍元甲,霍元甲让过两只飞镖,接住一只。又是几只飞镖飞向霍元甲,霍元甲用手里的飞镖啪啪都给打飞。

  王贵看见了温江,吓得他转过脸去装作没事人儿一样向码头外走,他不敢跑,怕招人注意,他清楚温江的飞镖比他跑的快的快。

  肖仲阻止了温江甩飞镖,甩飞镖也就是温江撒撒气罢了,沾不到霍元甲的身。老谋深算的肖仲大喊:

  “贼人抢皇粮了——抓劫匪啊——”

  “狗操地抢皇帝了——狗操地劫匪……”

  “哈哈哈”

  温江跟着喊,喊成了抢皇帝,引得看热闹的脚夫们大笑。

  船上的清兵手持大刀长矛跑到头船上,他们看到霍元甲就一个人,也不像是抢劫的,还听到抢皇帝,都向四下里撒么。

  肖仲指着霍元甲喊道:

  “他是抢皇粮的贼人,抓起他来。”

  清兵一涌而上抓霍元甲,霍元甲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运粮官一看不好,拔出左轮手枪,当、当鸣枪。减道:

  “给我捆起来!”

  霍元甲一看不能再打了,清兵上去把霍元甲捆了个结实。

  肖仲这一喊降住了霍元甲,把为别人抱打不平的善举变成了抢皇粮的恶行。老谋深算的人也是招招都厉害!源顺镖局天津分号三绝:李井首的直背刀、温江的飞镖、高参肖帐房,名不虚传。

  肖仲的坐帐作派是,有事没事拨拉算盘珠子,算镖局的收支不能不拨拉算盘,他深思或是仰脸看屋顶,手也不离算盘拨拉,他拨拉着算盘有时一个主意就出来了。他六神无主时拨拉算盘,李井首行事让他绝望的绕不开时,他拨拉地算盘珠子能碰撞出绝望之音。从他城府幽深的脸上找不出露马脚的事,算盘声能说出来。张铁锤、温江等镖师、混混儿好从算盘声里猜事儿。在堂堂的源顺镖局天津分号里,肖账房自持一大才,他手不抚算盘时,威严地坐那里装装神,一个妙计出来了,或是李井首不在镖局一些时日,他也威风一回,不过不多见。肖仲压根瞧不起李井首,而又半点不敢表露出来,人家是掌柜,镖局的一把手,你瞧不起能咋着?再就是那把直背刀,他的冷血与无情无意,人刀合一。在镖局混一天,就得面对。

  李井首已从河里爬上来,温江赶紧扶他到船仓里,脱下自个的羊皮祆、內褂、棉裤,让李井首穿上换下湿衣,他自个穿着短裤光着膀子。李井首走到霍元甲跟前恶狠狠地说:

  “抢皇粮就是死罪!押到天津县衙去。”

  “狗操地‘黄面虎’ ,狗操地他娘……让你再逞能。”

  温江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李井首后头,骂骂咧咧。

  “李井首你把霍掌柜放了——哪有人抢皇粮?”

  温江听见六姨太的喊声。

  “狗操地她娘,狗操地她咋在这里?”

  李井首催着押走霍元甲。

  “李井首,你把霍掌柜放了——”

  运粮官问李井首:

  “什么人?抓起来?”

  李井首说:

  “不用,让她叫唤吧。”

  边云山看到霍元甲让官兵押走,他吓毛了,回过神来他就向怀庆药栈跑,他给农劲荪说了霍元甲被抓的事,又回小南河了,到霍恩弟家,边云山哭诉了码头上发生的事,霍恩弟一听霍元甲又是管闲事闯祸,气了个半死。生气归生气,儿子还得救,霍恩弟想,别的办法没有,只能上京城找大刀王五,王五是正人君子,他不会不管。霍恩弟不敢耽搁,马上动身。霍恩弟塞给边云山几个钱,让他回天津打听着霍元甲的的动静。

  嘱咐他,别让东章他娘知道了。

  边云山回到自个家,一进门他爹问道:

  “耶!不在码头上了你?咋跑回来了?”

  “师父让……不是,我回来看看。”

  边云山想起得瞒着东章他娘,赶紧改口。

  “家里好好哩看嘛看。离天津能远,来回一趟就得耽误一天的活,跑着玩啊你!怪不得人家说你是媳……”

  边云山被庄上的人叫作“媳妇迷”,他娶了媳妇几年,两口子感情很好,二人如胶似漆的样子,人家取笑他是“媳妇迷”。边云山他爹想说他“媳妇迷”,觉得当爹的说这话不合适,说了一个字把话打住了。

  家里给边云山娶媳妇、盖屋子借了不少钱,农闲时他爹就撵着他去码头上扛大个儿挣钱,借人家的钱一天还不上,当家的人就心焦。

  边云山媳妇去喂猪,从边云山身旁走过,白了他一眼。

  他爹看见儿媳妇,不再埋怨了,说了句:

  “明天一早走吧。”

  边云山看了一眼媳妇的背影,心想爹倒是没有这就撵着我回天津,好歹还能在家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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