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斜下，张洪武穿着绿军大衣，靠在村北外的水渠边，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按在烟袋锅里，点燃深吸一口。这烟袋窝和烟丝都是今天上午在镇上买的。他现在抽不起带把的“渡江”更别提“中华”了。都是为了不争气的小东西，害得俺遭罪，张洪武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去南京惹那么大祸，也不至于如此；还有，这小诗旺，俺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如果没有诗旺搅和，俺也不用求爹爹告奶奶地去巴结别人。唉！张洪武正唉声叹气，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往这边走了过来。这肯定是老五回来了，张洪武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军大衣坐了起来。等人群走近，张洪武看到确实是邮河山他们。
五弟，可把你盼回来了，张洪武并未起身，对着邮河山喊。
老表，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邮河山问。
不是等你吗！
等俺，邮河山有点诧异，稍后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似的，故作不知问，老表，等俺做啥？
张洪武又看看人群，肖颖也在人群里。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话题换了，说，俺看你天天抽烟窝，也跟你学，买了烟袋窝，想向你讨教抽烟窝的经验。
你不是向俺讨经验，是想抽俺的烟叶了吧！
看你这人，就不能不揭人家短。
哈哈，你想着俺的宝贝，还怕揭你短，邮河山靠近张洪武坐在水渠边，然后回头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先回家吧，俺跟老表抽两口再回。
邮福可能是想着家里的热饭菜，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肖颖没跟着邮福他们离开，站在水渠边说，五叔，俺等你们一会。肖颖不愿意走，张洪武心里发急。肖主任，张洪武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瓶“禹王大曲”说，俺正准备去找你爷，俺老亲家呢，你在这，俺就不用去了，你把这两瓶酒捎回去，就说是俺请他老哥喝酒。肖颖推迟，张洪武说，你这孩子，还是把你叔俺当外人。肖颖本来就是有意不走，怕张洪武憋着什么坏屁哄邮河山。现在张洪武这么操作，她不走，就真的说不过去。她接过酒，追着邮福一起离开了。
邮河山摸出烟袋，老表，算你运气好，还够俺们各抽两窝的。抽完两窝烟，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老表，烟也被你抽完了，说事吧，邮河山说。
说什么事，张洪武故作镇定。
你晚饭都不回去吃，不会就为了等俺两窝烟吧？
真要俺说?张洪武还在卖关子。
邮河山是个急性子，说，你还鼓弄个熊，你就说吧。
唉，张洪武叹口气，刘明思走了，俺也不想干了，这村里总要有一个主事的人吧，俺想推荐你接替俺当支书。
让俺当支书？俺恐怕不行。
你就别“恐怕”了，支部的几个支委可都想着这个位置呢，你再“恐怕”就也熊了，俺已经跟盛书记谈了，你来当支书。
那你要俺怎么报答你，邮河山问，是不是要俺免费供应你烟叶？
烟叶，就是俺不推荐你当支书，你还敢少俺的？不过，还真得请你帮个忙，帮竹心助选村长。
邮河山早就预料到了，不假思索地说，你放心。
那好，张洪武说，俺们回去喝酒。
还喝个熊呀，酒都让你给肖家妹子了。
那酒是俺的家底了，本来打算今晚俺兄弟俩好好喝两口的，这肖家丫头，俺不把她支开，怎么好跟你说话，张洪武说，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诗旺一溜顺齐，处处跟竹心作对，幸亏有你们这些俺的老兄弟们帮着竹心，明天选举就靠你们了。
邮河山笑笑说，表哥，没“禹王大曲”就算了，俺出门前，还在集上饭店老板娘那里存了二斤老白干呢，走，回去喝老白干去。
肖颖跟邮福他们分开，并没有回家，她又来到刘明思家去找诗旺，诗旺却不在。刘明思老婆告诉肖颖，你去镇上后，诗旺和张凯、张宏山还有王爱军他们就一起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也找不到诗旺，肖颖提着两瓶酒，怏怏不快地出了刘明思家往肖家庄去。还没出村口，后面就有人在喊，肖主任……那人气喘吁吁跑到肖颖面前，原来是刘文峰，刘文峰喘着粗气说，你刚才去俺家，俺有事去了，诗旺交代俺了，让俺告诉你，你回来就去王爱军家，俺娘不知道，所以没告诉你。
王爱军家的三间茅草房里挤满了人。邮六吊完孝也没有回镇上，还把到家的邮福他们都一起喊来了，整个屋子里就数他嗓门高，俺们在座的人，谁要不投诗旺，谁就不是人养的。
邮六发完誓，王大勇站起来了指着邮六说，你邮六不能强人所难，俺就不能投诗旺。
为什么不能投诗旺，大家一起问。
俺要投了诗旺的票，俺老婆就要跟俺离婚，王大勇显得有点委屈。
站在墙角的陈六，冷冷地说，怎么不让你老婆给你买顶帽子，不过，陈六的话被争吵声掩盖了，只有身边的邮福听到。邮福问，买帽子干嘛？陈六没好气地说，你个熊货，去问王大勇。
肖颖和刘文峰来到王爱军家，远远地就听见屋里的争吵声，还有一个人趴在王爱军家门缝上往里面看。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让刘文峰看到那是王大勇的老婆。
你怎么不进去，刘文峰问。
知道偷窥不成了，王大勇老婆索性推开门进到屋里。哎呦呦，这是刑讯逼供吗！镇上都说了，选举自由，你们怎么还强迫起来了。屋内暂时安静下来，王大勇老婆怪声怪气地继续说，张支书对俺们有恩，灵灵哥对俺家有情，俺们家老老少少就投灵灵哥的票，怎么了，谁还敢杀人不成。
王大勇赶紧说，孩他妈，这里没有你的事……
还没等王大勇再往下说，王大勇老婆又大嚷起来，怎么没俺的事了，你都被人家绑架了，你还不知道，你赶紧跟俺回家，明天姓王的人，如果有一个不投灵灵哥票的，俺就跟你离婚。
王爱军说，嫂子，你们爱投谁投谁，俺就投诗旺兄弟。
看把你能得，王大勇老婆想去揪王爱军的耳朵，被王爱军躲了过去，她挑拨离间起来，指了一下诗旺说，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的腿都快被他打断了，还哄你当替死鬼，到现在为止，你连女人的边都没沾上，你还感激他？
肖颖在门口听到这里，抬腿一脚把另外一扇门踢开，进到屋里说，谁说爱军没沾女人边了，这里是俺和爱军的家，容不得你这个泼妇女人撒野，你给俺滚。
王大勇老婆还想闹，张凯说，你走吧，这是肖主任的家。
王大勇老婆知道理亏，看着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好处，拉着王大勇说，给俺滚回家去，以后不要跟着这些人一起鬼混。
邮福愣头愣脑地从墙角挤出来，拉着王大勇不让他走，说，陈六说让你老婆给你买一顶帽子。
不知道王大勇是不是被老婆闹糊涂了，还是哪根筋短路了，问邮福，买什么帽子？
大家憋住不敢笑出声，却有陈六这个看笑话不怕事大的人，他高喊，绿色的帽子。
大家实在憋不住了，哄堂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已经看不见王大勇两口子了。
一个人如果喜欢一种东西，嗅觉、味觉、听觉、感觉对这种东西都特别敏感。肖颖一进门，张凯就盯上了她手里提着的两瓶酒。笑声过后，张凯明知故问，肖主任，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尻您娘，张宏山骂张凯，那是酒，你想喝酒就直说，还拐弯抹角干嘛。
邮六也说，今天的话也说透了，俺们可以去高皇集喝酒去。
诗旺难得大方一次，说，好，俺请大家喝酒。
大家闹哄哄准备出门，王爱军娘进来了，说，都在俺家吃饭，俺已经做好了。
大家相互看看。肖颖说，俺娘做好了，就在俺家吃饭吧！
王爱军娘是个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的那种醇厚老实人。自从知道天上掉下来一个儿媳妇，王爱军娘是日盼夜盼着儿媳妇能进门，可是流言蜚语也灌了不少到她耳朵里，让她心中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听到肖颖喊她“娘”，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俺去端菜，王爱军娘哽咽着去厨房了。
这点酒也不够呀，诗旺说，俺去再买几瓶。
陈六说，俺哥，这跑腿的活就交给俺吧！
好吧，你去买一提“禹王大曲”再去卤菜店切五斤猪头肉，记俺账上，明天俺去还。
陈六去买酒，张宏山说，诗旺，你不想过日子了，这一捣弄就要几十块。
山爷，只要诗旺能当上村长，再捣弄几十块也值，张凯说。
对，对，诗旺也说。
这次喝酒，是大家出了芦苇岛后第一次聚会，自然敞怀痛饮。大家都有几分醉意。诗旺临走时对王爱军说，爱军哥，你没喝酒，就负责把俺妹子送回去。
大家都走了，王爱军娘把煮熟的热鸡蛋包在新毛巾里，递到肖颖面前，说，孩子，俺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这些鸡蛋你拿着慢慢吃。
肖颖说，俺不要。
王爱军接过鸡蛋对肖颖说，俺送你回家吧！
送俺回哪家，这不是俺家？
王爱军娘又哽咽了，对对，这是你家，俺给你们铺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