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坨村

  在沈阳市的西南,辽河与浑河之间有一个村子叫“茨榆坨”。在比较正规的地图上,有时也印作“茨于坨”,前些年赶集的乡民更简称为“茨坨”,可见,它原来是一个无名的小镇。既然无名,写起来也就随便。而“茨榆”者,却有其地貌的含义,茨榆坨——长满刺榆的荒岗,那是天然形成的。然而上个世纪初,就在这天然的岗丘之上却有一个人工的大土台。在坨村之北,村人叫它北高台。村南有一道边墙直通“南三台”。它与北高台相距十余里,这中间的边墙上还有一个残堡。孩童时候我们常到那里去玩。边墙的顶宽足以走一辆花轱辘大车,高约两丈。孩子们光脚在上面跑,两边庄稼地里的高粱穗就在脚下。

  说到这儿,如果某一位考古学家,站在北高台上放眼北望,当他看到“偏”堡子——四台“台”——小“边”——北三“台”——彰“驿”站——潘建“台”……这一连串的地名、地貌和地理的遗迹时,难道不会在他那职业的敏感的心里引起一阵震颤吗?的确,这原来是一串烽火边城。

  我们翻开《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11卷,查到“明长城”的条目,便会看到那段说明和一幅略图。说明中写道:“明长城是明王朝利用北魏、北齐、秦、隋长城旧筑,先后加修多次的北部地区的军事防御工程,明时称边墙。它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长城。……西起嘉峪关,东达鸭绿江,……全长一万二千七百多里。”条目中还介绍了长城的全部管理:防守分为九镇,鸭绿江至三海关一段全长一千二百里为辽东镇,总兵驻地辽阳(后迁北镇)。我们察看这段长城的地图,便会发现其中辽阳以西有一小段在辽河的东侧,恰与南北走向的河道平行。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一段“边墙”刚好经过上文提到的那一串地名。也就是说,把这一串地名从北至南串起来便是那一段长城的旧址。

  首先,我们铺开地图。从坐标位置来看,这串地名非常符合明长城略图中那段边墙的走向。而且这条线与那段长城的位置一样,在辽河东侧。显然,这段长城是为了防范河西的女真族的。其次,让我们实地考察一下,那段边墙有无可能在这串地名连线的以西或以东。先看西侧,那儿有一条小河——“蒲河”,在它的流域散布着一些河水泛滥和内涝留下的水洼、泡子与湿地,这地方根本不适于构筑土城;再看这条线以东,那里也有一条河——浑河(沈水),再向东便接近辽阳城下。从战略上来该说,那也不宜筑边。唯有潘建台——茨榆坨、南三台这条线与辽阳的距离十分恰当,既有一定的回旋空间,又不太远,跑马要不了两个时辰。而且如这一线失利,还有浑河屏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理由,这一线确实残存着“边墙”和土台,还有以这些遗迹命名的地名。这些足以说明它们正是明长城的遗址。明朝管从山海关到鸭绿江的这一千二百里未包砖的边墙叫“界壕”,以区别山海关、八达岭那样结构的长城。

  从上述事实和分析,以及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还残存的烽火高台和历经五百余年未被磨灭的古长城遗址中不难看出:茨榆坨并不是可以让人随便写成别字的无名小村,它曾经是一座边关重镇,并且有一个赫赫威名——“长胜堡”。金财上小学的第一天,便唱过那支“校歌”:

  坨村本巨镇长胜古堡名,

  吾校巍然此区中。

  历经诸乡亲惨淡以经营,

  而今规模备组织已完整。

  教重智、德、体,            

  莫固步自封,

  校训标明二字“诚”与“恒”。

  吾等同学齐努力,

  迈进无止峰。

  将来学品大有成,

  母校之光荣!

  从这歌的词义和那维新的格调来看,当创于清末。这也许是它能在伪满洲国还得以传唱的原因。歌的曲调属于进行曲,铿锵有力,朗朗上口。金财至今还记得,他和小伙伴们每唱起这支歌,特别是到它的结尾,便尖起噪子,奋力嘶叫:“将来学品大有成,母校之——光荣!”这时,那教音乐的纤弱的女老师便皱起眉头。虽然脚踏风琴回响着昂扬的旋律,但她心里似乎正由于相反的预感,体验着一种无奈的悲悯。

  如今,能够记得这校歌的、吟咏它的曲调的人,怕已寥寥无几。因为当时只唱到二年级,光复后便停止了。

  坨村不但是历史上的重镇,而且风景优美。在它的南面三里许,有一片花木繁茂的果树园。那是许多家的:有财主的,也有自耕农的,面积有二三平方里,村人叫它高大园或南岗。每逢春季桃杏花开的时候,老师便带着学生去那儿郊游。孩子们在树下嬉戏,老师们便打开提盒,吃点心,谈笑,唱那个年代的电影歌曲。村的西边有一个荒岗,村民叫它西山,南面小半是沙丘,北面大半覆盖着植被,林木葱郁。再往西五里许是一片湿地,蒲河蜿蜒迂回从连绵的泡子和洼地中流过。蒲草中栖息着野鸭和水鸟……中学和大学的暑假,金财都回到故乡。黄昏时分,他爱在村西的茅道上行走,或到瓜田与长者闲谈,或坐在壕坡上看宿鸟归林和夕阳下的残堡……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这些儿时的记忆一直围绕着他……

  坨村,可爱的家乡,多少故事沉入你苍苍的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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