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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月亮在厚厚的阴云后面,像片圆圆的冰屑。尖利的北风卷起了寒意。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夜幕中混混沌沌。

武基惶惶从单位里借了台脚蹬三轮车。在自家门洞里“咣”像冻猪肉似的,将尸包扔进车斗里。

时间已近九点。

他心烦意乱,嗓子干的冒烟也没顾上喝口水。踏滑了三下脚蹬子才跨上车。那三轮车把手的塑料套有一只已开裂,一用劲儿蹬便有些夹手。好在他多年从事体力活儿,双手满是硬茧也没觉得手皮被夹痛。他车蹬得也很熟练。面前是阴森森、黑黝黝的窄胡同。他巴不得人世间永远是这样黑暗,以便他潜匿身影。其实他的灵魂已经早在黑夜中奔波,直到这条死亡之路的终点。喂,哥们,前面就是死神······

穿过修下水道、按煤气管道,仿佛拉链一样反反复复被开掘又填平的坑坑洼洼、寂无人声的小巷,就来到贯穿滨海小城东西两头的通街大道——中山路。东方尽头是东北的咽喉之地——海港。路两旁的古槐、杨柳、法国梧桐尚未吐绿。街心花园的石凳上,迟迟不归的零星情侣,不顾寒冷的在拥抱厮混。盏盏路灯挂着个柔美的七彩圆虹,沿街形成两条璀璨的珠串儿。

行人寥寥,车辆也不多,间或有个把TAXI从身边匆匆驰过。他拉的是一具女尸,也是一颗炸弹、一个巨大的问号!与周围这平和、安详、静穆的夜景是如此的不谐调,只有树木像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士兵严肃地注视着他;只有远处大厦上的灯光,在朝他闪烁着蛊惑、诡秘的眼睛……

找个地方把她一扔,就是报到公安局,这百万人口稠密的城市,我一条小黑鱼,那个礁石下藏不得身?人一旦堕落为野兽,就比野兽还凶残、愚蠢。我跟她的关系没几个人知道,这次借口贩烟弄死她,让她连母亲、丈夫都不准告诉,天衣无缝,谁猜得破!他一遍又一遍的宽慰着自己。天一光亮,上我的班,打我的牌,此事从此便沉入海底了……

武基心中一阵快慰,蹬得越发轻松。路过黄河路道口时,甚至去个体小店儿买了盒“长剑”美国烟。

许是尼古丁的镇定作用;也许是夜晚巨大黑翼的保护作用,武基的心境间逐趋平静,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一万元!明天就可以趾高气扬地还了赌债,在那帮杂碎艳慕、惊愕的目光中,气气派派又毫不介意的样子,将一摞人民币朝桌上一甩抓起牌来。这俩月手气特臭连输了四万,像被踩扁了尾巴的臭猫,谁都不正眼打量。人走时气马走膘,人不能老背,这回非翻本儿不可!叫你们知道马王爷三只眼!那电机厂的丁傻子真不够哥们儿,春节前说买冰箱(泡他)借了他一千元,三月初就堵着门儿来要。要屁,都输了!弄得荷芳跟我吵个没完。还拜过把子呢,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刚恨恨地扔了烟头儿,蓦的凭第六感官觉察到,路那侧走来俩个巡警!他忙假装在点烟低下头,突然发现火机照亮了那装尸体的编织袋,忙扔下火机跳上车。太阳穴像在擂鼓,两腿发软,全身压上脚蹬那车才缓缓移动。回头瞄去,那俩个大盖帽似乎并没注意自己,渐渐消失在一面广告牌后。

靳芬,你死了也不让人消停!他拉的是一具冰凉僵硬的死尸,它——曾是他的情人。

我们是怎么搅到一起去的?

前年,他因私贩船票在上海被抓,被单位保回院外教养时,一些哥们儿为他接驾洗尘,在兰天饭店好摆了一桌。他处境十分狼狈,一个月只开二百五十元救济金,妻子工作无着落。他只抿了几口酒,便觉得这场合儿淡儿无味儿。

“武基!你怎么来啦!”一位身套天蓝色连衣裙的小个子服务员,手托香酥鸡,惊喜地朝他厚厚的肩头捶了一拳。

靳芬?是她?还是那天真红润的圆脸,两只单眼皮的眸子不大却很媚人,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贝壳似的白牙咬着殷红的下唇。他俩是初中同学。当时,她怕受欺负拿他当了靠山,供他吃的喝的,每年要送他一张精致的贺年卡。他呢,只顾打架占山为王,并没特别注意她。尽管别人说他“泡慢了”,他着实尚未介入此类勾当。青梅竹马,童心未泯,友谊而已。

两人上一边聊起了烦闷无奇的家庭琐事。她小腿还细伶伶的,胸脯可丰满多了,他端详着想。他正当心绪萎缩空虚之际,如同秋草被霜打倒匍匐在地,陷入一种深深的孤寂、失意、无望的自卑之中。盯着她那快当的巴儿巴儿的小嘴,他霍然感到自己眼下急需女人的爱抚、慰籍,以满足自尊心。

“你脸上的粉瘤儿呢?”她一手托着圆腮,扭着纤腰娇滴滴地问。

“割了,留着太不迷人!”他朝脸部做了一个刀劈动作。目光从她的手挪到她的脸上。

“有时间我们再聊,我还要照顾别的顾客,你以后常来啊!”她嫣然一笑,恋恋不舍的媚眼秋波频频,翩翩一只蝴蝶飞去。

吃罢酒,哥儿几个醉醺醺走出蓝天饭店。他忽然说,我还有点事儿,又返回店里。他急巴巴邀请她第二天去看电影《绞索下的交易》,她痛痛快快答应了。

绞索下的交易,是的,真是“绞索下的交易”!

漆黑的电影院中。银幕上的紧张动人情节他俩并不关心。他向左侧用臂靠紧了她。她开始躲躲闪闪,后来也便靠了过去。电影不知完没完,他站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没有告别的话、没有相约的话,两人心照不宣地默默来到市中心花园儿,那繁茂密匝的树丛中,姿意轻薄了起来。

“你都把我弄痛了。”她娇啼微嗔,双目如星似雾,满面绯红。

他忘掉了身外的一切,似乎人间只有一男一女在狂荡。吁口大喘,两只不一样大的眼眯得向贪婪的熊,嘴巴上印满了她的唇膏。

“你把我裙子都弄折了,真坏!”她推他、搡她,即刻又依偎他。似乎在抗拒,又似乎在挑逗,媚态十足地煽动着他的情火。

光天化日之下,二人竟野合了起来。

“我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她闭着眼。

“我也是。”他十分感动。

 

这个婊子,她当时在装模作样!就是后面车斗里的冻肉!她不过是想使用我!什么‘只爱你一人’,滚去吧!武基蹬着车,心里忿忿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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