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靳芬!靳芬……!”
武基对着床上的尸体叫了几声。他小舌干结,音带粘滞,肺叶在一阵阵痉挛,心脏似乎要跳出腔子。
靳芬两目瞳孔已经扩散,发出幽灵也似的暗光,似乎望着天棚、又似乎怨恨的盯着他。舌尖的鲜血从齿缝间汩汩流下,沿着嘴角滴到白皙的耳后,将鬓发粘结成一片。她门牙呲出好像想吓唬谁。一只手固执地抓着自己的下颏,仿佛永远也不能结束这动作。
幽暗的屋内有一个无形的黑影朝着武基嘶叫。他茫然回顾片刻,又打量一下靳芬死后狰狞的表情,极度的慌恐攫住了他。全身骨肉迸散,耳朵里“嗡——”成一片,毛发直矗。他怕她的目光,忙将她眼皮合上。她的右腿朝后伸着,好像要跳下地撕他、挠他。他心慌意乱地将她右腿端端正正放到左腿上。
做完这些,他已筋疲力竭,喘着粗气瘫在沙发上,连最简单的思维都没有了。
“靳……芬……,我连欠带输……四万元,不是我不仁,人……人家堵在我门口儿要。你……你也不爱我,……你在玩我。你……”
怔了好一会儿,他起身将从她黑挎兜儿里翻出的五千元现金和存折,塞到沙发垫下。望着她宛若熟睡了的背影,紧张地思索开另一个难题——如何处理她的尸体。
他迅疾拿定主意!
他乘公共汽车回到市区西头的家中,若无其事地问妻子荷芳:
“咱家有化纤编织袋吗?”
“你要袋子干啥?”因长期抱病在家被停职的妻子问。
“我去土房店背肉卖。”
妻子将袋子找出,他二话没说掖好袋子便冲出门。他的确是去“背肉”,不过不是猪肉,是——人肉!
他又急急奔回甜水井家中。
靳芬的尸体已经僵硬。武基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她腿窝弯,强塞进编织袋中。他的手碰到了她耳朵、脖子上的金货,便一一摘下,塞到了天棚上。又随手在地上鞋上扯了根白鞋带儿扎上袋口儿。
也许是收获颇丰,此时此刻武伯基的心中出奇的冷静。想起那厚厚一摞子钱和戒指……他胸中竟泛起一股幸运、宽慰的甜汁儿。既来之则安之,眼下一切懊悔、自责、惶恐都已无济于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无毒不丈夫……他好像把自己说服了。
他发现她的皮靴尖儿将编织袋顶出个尖包儿,就又用钳子剪了段电线,从袋儿外将她腿扎紧。右手被电线划破,他竟没觉出来。
眼下,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她!
扔到海里?没船。扔到浅水可不行,三天尸体一泡涨就浮出来了。这村里人头少,公安局一下就排出重点,那还有好!最好当然是扔到人多手杂的地方藏起来,市中心那么多南来北往的客、七奇八怪的案件,大盖帽儿们防不胜防、忙不胜忙,大海捞针去吧!再说,靳芬的社会交际海海的,但跟我好谁也不知道,这回买烟就叫她谁也别告诉,怎么就知道是我杀的她?!别人还以为她出门做买卖、或跟哪个野汉子私奔了呢!对!……怎么运去呢?
武基将靳芬那会喝剩的半杯茶,“咕嘟嘟……”灌到粗喉咙里,便坐着公共汽车,平平静静、坦然自如地来到中心火车站前的,个体出租车管理站。
以后的案情,个体出租汽车司机廖天文最详细,他是唯一目击者兼“协助运尸犯”。过去好久,他还常跟同事、跟乘客胡泡乱侃那晚的惊险场面。他很为此小有得意。同事们常听常新,他也常讲不厌:
“你们别怕,不是这轿子,那是辆带斗儿的130。那是正月二十一日晚七点,有个人找到我说要拉货去甜水村运货。我见那人三十啷当岁,人高马大,黑皮横肉的。冲这块儿头,咱知道不是善茬子,这号人专门勒出租车司机脖子。我心里直犯醋。他张口就问,八十元行不?我一听起码多给二十元,心里就偷着乐开了。我笑着说,你看着给吧,都拉家带口儿的不易呀。他挺干脆地说,就这样定了,不过你到交通警时可别违章。这人心挺细。我说咱寥天文可从没让警察撕过票,放心,警察见了我都客气地敬礼。
一看二慢三通过。一路他都闷头憋肚没吱声,光朝黑洞洞的窗外瞅,两眼亮得吓人。七拐八拐到了,甜水村一个小简易房前。我说,拉啥,用我下去不?他急烧火燎地连连摆手。我他妈乐不得呢!就在车上摆弄灯。
不过一分钟,我就听候车槽儿里“呼轰”一声,扔进个软鼓囊囊的东西。我傻得呼哧,也没问装的是啥,光听那声音挺重。
他上了座,问我吃饭没,我说没呢。他又扔给我二十元,还拍了拍我肩膀。我心里有点儿热呼拉的,这小子挺够哥们儿,我他妈的要知道闹了归齐后车厢扔了个女尸,我身边坐的是位杀人犯先生,我他妈如果当时没吓得背过气儿去,我保准撒腿就蹽,连车都不要啦!
回来路上,他还像个哑巴,闭着厚嘴唇。只是路过交通岗时,把头压低些,一眼大一眼小夜猫子似地盯着警察。过了岗,他递了支烟给我,打了七、八下火机也没点着,让手上的汗湿了。我他妈要知道那手刚掐死过人,我他妈抽他抓过的烟准吐!你说咋整的,现在一想起来还犯恶心。
我把他拉到市区西头,扔在一个门洞里。
没想到这就成了‘协助移尸犯’!让公安局、法院鸣嗷乱叫地提我好几回,提供线索呀、作证呀,把我都烦透了!冤,一天少捞多少‘大团结’!呀!不过,为人民除害嘛,细细一琢磨,也值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