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公众中直接体验过凶杀案的寥寥无几,其中大多数人就可能倾向于利用文学作品或实况报导中提供的信息,认识凶杀案,并在道德上受益。

美国社会学家D•道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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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xx年四月五日下午二时。

春寒料峭。

蜷缩的小云朵被风聚集成浓重的云层,遮住薄薄的日光。潮湿咸腥的海风从迷茫的大洋深处闷闷掠上凋蔽荒芜、满是沥青的海滩。灰色的鸥群伸着长喙,高一下低一下滑翔,不安地觅着食,突然呱噪成一片结伴朝东面满州国时建立的煤码头飞去。这座“两天冷,三天暖”的滨海城市,春与冬,寒与暖正在不动声色地板着面孔,进行着残忍的拉锯战。重工业区特有的浓烟瘴雾紧紧压着地表,仿佛要掩盖住人世间什么奇诡异秘……

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出租轿车,沿着苍凉的丘陵与沉寂的海滩中间这条窄窄的柏油路,平滑无声地朝码头驰来。在离码头不远的甜水井村有五百多米的街口悄然停下。

甜水村,隶属香炉礁街道管辖,因海边有一礁石,状似香炉,自明以降而得名。从清、民国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未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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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跨出一位魁梧强悍,几近一米八零的汉子:身着灰涤长亚麻绒里子短大衣。黄焦焦扎撒着的小平头像个硕大的仙人球。黑胖粗糙的面庞上,左眼似乎比右眼小,阴郁地眯着,让人隐隐觉得内藏许多东西而不愿露出。

他咬咬牙筋,喘了半口气又收住,瞅都没瞅车里,嘶哑地摆摆手:“到了,出来,你。”

“你扶人一把嘛!”

随着一声嗲声嗲气的娇媚女嗓儿,车门里探出一支锃亮乌黑的时髦高筒皮靴。见那男的连脖子都没转一下,女的受了委屈地的不情愿地磨蹭出车门。

她高只及男的下颏,身穿桔红色连帽羽绒衣,娇小玲珑。红圆的两腮上一张弧线柔美、性感十足的嘴唇。单眼皮忽闪忽闪着略显轻浮的欢悦波光。双手捂着一个鼓囊囊的黑皮挎包,她远近眺望了片刻,微嗔地呶起嘴唇:

“哟,哟,还有那么远。把车开进村里嘛。”

男的并不回话,用骨节粗大生着一簇黑毛的手掏出二十元钱扔到车里,径直朝坡下村头走去。

那女的受了冷遇,沉下脸赌气地半转腰肢,用眼角鄙夷地瞅着他牛一样宽厚的脊背,仃在路边半晌,不屑地哼唧了一下,又瞥瞥那男的,大叫道:“你……也不等等我!”然后一路小跑,颠儿颠儿追了上去。

村头静谧无人。零落稀疏的红砖、油毡纸简易房,都是煤港五八年“大跃进”出来的工人临时住宅,“临时”了三十多年了。枯槐下有条瘦伶伶四眼黑狗,正索然无味地啃着块光溜溜牛腿骨。它警觉地斜睨着进村的两位不速之客,刚呲牙要吠,见那男的恫嚇地挥起了手,便怆惶地地夹起半截尾巴,躲到一堆废弃了的枕木后面,凄厉地呜咽开来。

两人默默走到一个小院前。男的掏出钥匙打开黑红色、污锈斑斑,用边角余料钉成的小门,快步走进黝黑黯翳的屋里。人的动作撩起的屋内的积尘,在一米见方的玻璃窗斜射进来的黯淡的光线中,跳跃飘浮,凄凄惶惶碰撞着。

女的一踏进门坎,由于不习惯屋内的昏暗,被灶洞前一个小铁铲霍地跘了个趔趄。

停足站定,她两只俏眼灵动地睃巡着:“这鬼屋子,你们两口子八辈子没来了吧?”

“我跟荷芳打搬到她妈家,只回来过两次。”

“都搬走了,还留着这破房子干啥?”

“给你和我留着呀。”他斜仰在黑人造革沙发上,厚嘴唇似笑非笑,眼珠子还被搭拉着的眼皮半遮着。

“得啦,”她不恭地撇撇红唇,“还不知道给谁留的!”

“除了你没别人,我不像你!”他眼皮后闪射出一道冷光,十指关节挨个咔咔地作响。

“你别血口喷人!再说我又不是你老婆,我男人还没盯我这么紧哩。咱俩是露水,长不了,你心里要有数!”她忿忿地摇了摇空空的画着竹枝图案的暖瓶,走到灶前胡乱刷了刷锅烧开水。

他一直在一旁窥视她的举动,,但不敢对视她的眸子。他厚实的胸肌上下起伏,粗脖子青筋暴绽,十指关节“咔”遍了,还在下意识地按。

她缓缓脱下桔红色羽绒衣,内着一件鲜红的紧身马海毛线衣,前身织着一串绿色葡萄藤。硕大的紫葡萄串儿在两乳和下部形成了三点式,极富暗示性和诱惑力。她早已察觉到他在窥视看着自己的前胸、大腿,便打开灯,一会儿说洗杯子,一会说加点柴,使自己身段更显得妖娆地踱来踱去。身上的耳环、戒指在灯光下闪闪灼灼辉耀着珠光宝气。

“你倒烟的钱带齐了吗?”他驱散腹中的燥热,仿佛冷丁才想起来似的,有一搭无一搭的样子问,“我托朋友给你联系的进口良友烟,原价三十一元,能买到三十五元。你能发一笔。”

“齐了,一万五千元现金,还有存折。”她不无得意地拍拍黑挎包。

“我看看!”才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急切,忙把手收回来死死攥在沙发扶手上。

“看什么,少不了!我是一手钱一手货。就是钱交到你手上不放心我才来的。钱到你手就去赌得输个屌蛋精光。听丁傻子说,你还欠他一千多。”

“你怎么瞎说!小心点儿,脑子病!”他顿时起了股无明火,恨恨捶了下沙发,恶意地䀹䀹眼睛。与其说表现出蛮横,毋宁说有一种地赖子气质。他踌躇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我去看看烟草公司的货准备好没,一会儿就回来。”

他煞有介事的迈出屋去,并没有朝村后商业区的烟草公司走。环顾四野,海阔山空,寒风瑟瑟。他不由打个寒噤,感到一种如置身冰窟的悲凉。他猫腰溜到院外厕所里,这才发觉自己让尿憋急了。还没尿干净他就匆忙系上扣子,几滴剩尿淋漓到裤裆里,湿湿的他也没感觉到。踱出厕所前后望了望,依然不见人影。他呶起厚唇紧张地思忖开,心中躁动一股杀意越积越浓,腮上咬出两块横肉。眼角儿一会凶光毕露;一会儿充斥着惊惧、犹豫……。他烦躁地摘下背后一条没有变软的干柳枝,放进嘴里,结实的上下牙一合,柳枝便断为两截。倏地,他像被扔到油锅里浑身滚烫!

他像吐口痰似地吐出那半截柳枝。长长吸了口气,沉着地、毅然地朝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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