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他在整个一下午的烦心琐事之中早就把保罗.里尔斯林忘到脑后去了。在他返回到他的办公室之后,发现这里在没有他在的情况下依然按部就班地在运行着,他拟定了一份对林顿街区一栋四套公寓楼出租的“展望”计划出来。他为客户们对他的新雪茄打火机的那份欣赏之情感到欢欣鼓舞。有三次他为了对它感到新奇而使用它,又有三次他把抽了半截的烟卷从车窗里扔出去,断然道,“我要戒烟怎么这么难呢!”

  他们对这个点烟器所做的各方面详细讨论又促使着他们谈到了电熨斗以及电褥子等。巴比特万分歉疚地说自己至今还是寒酸地跟不上时尚、依然在使用着一只热水瓶在床上取暖,并且由此还宣布说立刻就要给睡廊上全部都拉上电。他怀有对机械设备的极大而富有诗意的欣赏之情,尽管说对这方面还不是太懂。这些机械设备在他的心目当中就是真理以及美观的象征。在有关最新的每一种精致的机械装置方面来说——金属车床,两喷头化油器,机关枪,乙炔电焊机——对此他学到了一种听起来似乎是至高无上的表达方式,并且一次次无倦地使用着这种表达方式,心里洋洋自得地认为自己的专业水平已经无人能与匹敌了。

  诸位客户们也都迎合着他的这种对各种机械的崇拜之情,由此他们都由于轻信而随之主动前往那些出租公寓,开始煞有介事地审查起来那里的塑料板屋顶,那里的仿真木板门户,那里的只有八分之七英寸钉深的高仿地板,并且开始商谈有关商家全盘忍痛大甩价的各项优惠条件,开始被诱使着去做他们早已经准备去做的事情了,诸如这般以后不久的将来就会成就一桩买卖了。

  在看房以后回来的路上巴比特顺便接上了他的合伙人也是他的岳父,亨利.T.汤姆普森,当时他正在忙于他的厨房储藏柜加工活儿,之后他们两个就一起驾车驶过了南部摩天楼地区,这里是一片色彩绚丽、令人身心动荡、目不暇接的城市街区:到处是空心砖墙及庞大夹丝玻璃窗户的新建厂房,以及那些到处糊满油腻的怪模怪样的老式红砖厂房,还有那些高踞在上的巨大水塔,状如火车机车的红色大卡车等,而且在那些忙忙碌碌、车来车往、拥挤不堪的数条便道上,到处都是来自纽约中央铁路公司以及大北铁路公司、南太平洋公司及苹果园和小麦高原、柑橘林园等地的装满货物的各色大货车。

  他们一起对摩天楼铸造公司的秘书提到了一项非常有意思的艺术性工程计划——那就是有关在林顿小巷公墓四周设立铸铁铸铁围栅的事情。接着他们又驾车前往西考汽车公司与那里的销售总管,诺尔.瑞兰德,进行洽谈有关给汤姆普森折价购买一辆小车的事情。巴比特跟瑞兰德两个同是布斯特俱乐部的会员,而作为布斯特的一员如果从另一位会员的手中购买任何东西而得不到折价的话都会感到非常的不适。亨利.汤姆普森威吓道,“哦,这些该死的东西!我可不会像哈巴狗似的摇着尾巴到处乞怜他们给折价,任何人我都不会求他们。”这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区别所在,一个是汤姆普森,一位典型的老式美国佬,强健结实、精神矍铄,很传统、又很先进的美国型商人,另一个是巴比特,身体肥胖、光彩照人,机敏而富效力,一位最新式、最完美的现代式美国人。不管什么时候汤姆普森厉声吆喝道,“把你的亲笔签名写在那条线格上,”巴比特都会为他这种古旧偏狭的行为而乐得不行,就像一位正统的英国佬被一位美国佬讪笑那样。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比汤姆普森教养之中更加讲求完美而感情丰沛的人。他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他玩高尔夫球,他经常抽烟卷而不是雪茄,而且当他前往芝加哥去的时候,他住的是一个带私人浴室的房间。“问题的整体所在就是,”他对保罗.里尔斯林解释道,“这些古怪的老男人们缺乏那种这个时代所要求的敏捷力。”

  这种现代文明的发展进程可以进一步地迅猛突进,这个巴比特已经预料到了。诺尔.瑞兰德,西考公司的销售总管,是一位絮絮叨叨的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生,而巴比特则是一个来自那家最大而著名的百货公司最完美而标准的商品,是州大学的出品。瑞兰德的脚上穿着一双鞋罩,他正在写着有关“城市规划”以及“组织大合唱”的长长的花体字,而且尽管他是布斯特的一员,人们却都知道他的口袋里装着数册外文诗歌的小珍藏本。所有这一切都背道而驰得太远了。亨利.汤姆普森是极端的偏狭作风,诺尔.瑞兰德是如此的轻浮性情,而在这两个人中间,支撑起全局的,维护着教会福音传播、家庭生活和美、以及商业正常运作的,是像我们的这位巴比特及他的那些朋友们的人。

  就是带着这种对自己的细密审查——带着对汤姆普森的小车折价出售的保证——他最终胜利地返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之中。

  但是当他穿过庄园大厦的走廊里面时,他不禁暗自叹息道,“可怜的老保罗!我已经——哦,可恶的诺尔.瑞兰德!可恶的查里.默克尔维!仅仅是因为他们钱比我挣得多一些,他们就觉得可以在我面前颐指气使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闷死在他们那个连气儿都不通的老式联邦俱乐部之中!——不管怎么说,今天,我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回去接着工作。哦好了——”


  Ⅱ


  他回了几个来电,他阅读了四点钟的邮报,他签署了上午时候的几封信件,他对一位房客谈了有关维修的事情,他跟斯坦利.格拉夫争执了起来。

  年轻的格拉夫,外部销售人员,总是暗示他自己应该得到进一步的委派,而且今天他抱怨说,“我觉得我应该得到一份红利了,如果我能够完成海勒销售计划的话。我跑前跑后地忙得每个晚上都不消停,几乎如此。”

  巴比特经常对他的妻子明白地说,最好是“继续在办公室里协助下去,要让大家感到快乐,不要气势汹汹地扑向他们,那样的话就成了水可导、而不可治了——这样也可以促使他们多干一点工作了,”但是这种难有先例的对这方面认识的极度缺乏让他伤心已极,他突然猛地一转身对着格拉夫说道:

  “看这里,斯坦;咱们两个最好是把这件事情弄个清楚才好。你不知怎么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做全部这些工作。那么究竟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么多资源的?你认为你可能达到什么样的地步,要是我们没有雄厚的资金为你做背后的靠山的话?而且要是没有我们这份详尽的财产清单的话,更不要说我们为你找到的那些潜在的客户了?所有你可能做到的就是,遵照我们的指点、前去完成各项买卖。就是一位大厅服务员也照样可以按照巴比特-汤姆普森列出的标单做成买卖的!你说你已经跟一个姑娘订婚了,必须要在业务完成之后整个晚上要有时间去谈恋爱。好了,究竟是为什么你不该去呢?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闲坐在那儿把玩她的一双小手吗?让我告诉你吧,斯坦,要是你的那位姑娘还算称职的话,她就应该高兴地明白你是在出外兜售业务,是为了建造一个温馨的窝巢而四处奔忙挣钱养家,而不是为了闲来无事、交颈而眠过舒服日子。那种强烈反对工作加班那一类的人,那种只想把他晚上的时间全部用来阅读无聊小说,或者与某个姑娘相拥抱吻,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一些无用的蠢话的人,那样一种人就不是一种强健向上、富于活力的年轻人,那他就不会有什么前途——有什么远见!——就不是我们这里所需要的那一类人。我之所以这么说你能理解不?你心目中的理想是什么,不管怎么样?你打算不打算挣到更多的钱,成为一个对整个集体有责任心的成员之一,或者说你是不是愿意成为一个游手好闲之人,一个没有一点灵感、没有一点活力的人?”

  格拉夫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这一番有关“远见卓识”以及“宏伟理想”的说教有所反应。“你敢断定我就是想挣到钱!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那份红利!诚心来说,巴比特先生,我并不是想要猎奇出新,可是这处海勒房屋整个就是一场可怖之事。没有人会对这里有所倾心的。地板上全都烂糟糟的,墙壁上四处是裂缝。”

  “你这可是说到点儿上去了!对一个热爱自己行业的业务员来说,如何能够激发起来他自身的能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者说了,斯坦——说真心的,汤姆普森和我两个人都是反对奖金红利什么的,这是从原则的角度来说。我们所喜欢的是你这个人,都想要帮助你成就这门婚事,可是我们不能因此而对整个团体之中别的人有所不公。要是我们开始发给你奖金的话,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们已经在伤害到宾尼曼以及雷洛克的感情、在对他们有所不公了吗?再准确一点说吧,区别对待就是意味着不公,这一类的事情决不会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斯坦,由于在战争期间很难雇到营业员,可现在,有这么多的人找不到工作,并没有几位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愿意高高兴兴地接手你的这份工作而得到你放弃的这样一个机遇,而假装着我跟汤姆普森是他的敌人一样并且除了为了什么奖金以外再也不肯去工作了。你究竟是怎么看的呢,嗯?你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哦——好了——唧——当然了——”格拉夫吞吞吐吐、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如蟹爬沙、悄无声息。

  巴比特并不是经常与他的雇员们这么争强好胜。他非常喜欢大家愿意团团围绕在自己身边;而当大家不愿意这么做的时候他会很失望。只有当大家侵犯了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钱包的时候他才会因恐惧而有盛怒的表现,然而过不了很久,由于他本身是一个口才很好而且很有原则的人,他就会因此而被自己流利的谈吐所感染、被自己的高尚的热情所打动。今天他如此热切地放纵了一番自我肯定的厥词之后,连他自己本人都觉得实在是有些不公之感了。

  “不管怎么说,斯坦已经不再是一个小男孩了。不应该这么直截了当地当面斥责于他了。可糟糕的是,你却不得不因人善良的本性而时不时这么责难他一回。这可真不是一种令人愉快的职责所在,但是——我还是担心斯坦是不是被激怒了?他在外面跟莫克考恩在说些什么?”

  外间办公室里一阵仇恨的阴凉之风直吹了进来,以至他晚间下班回家的那份愉悦之感顿时就被破坏殆尽了。他为失去了他的属下的称许而感到极度忧伤,这种称许之情经常是可以役使着一位管理者的心情的。一般来说他在离开办公室之前都会不厌其烦而且乐在其中地提出成千上万个安排指示,这些工作应该说也都是明天不容忽视的重要工作,而莫克考恩小姐以及班尼格安小姐两个一早也会把这些工作都井井有条地按部就班安排好的,而且要命的是当他刚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们就会提醒他该去会见康拉德.利特了。今天晚上他离开办公室回家的时候,却带着一种佯装无事而十分歉疚的心情。他因看到了自己那些面无表情的雇员们而深感畏惧——那些麻木的眼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是正在忙于打字的莫克考恩小姐首先抬起头来开始这么盯着他看的,而班尼格安小姐也从厚厚的一摞账目上面看了过来,还有麦特.宾尼曼也在他那间黑暗的凹室中办公桌的后面把脖子长长地伸了出来,以及斯坦利.格拉夫那十分阴沉凝重的面部表情——其状犹如一位新贵面对他的一个糟糕透顶的大管家一般。他可不想让这些人在自己的背后指指点点、那可就惨透了,而由于他努力想要装得像平常那样快活一点的样子,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粗声粗气的地好似很友好,简直是夹着尾巴令人惨不忍睹地溜出门外去的。

  但是当他从史密斯大街远远地看到“花地高原”那宏伟壮丽的景观时就把这一切痛苦与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看到了那红砖屋顶,草绿色的瓦板,以及那亮晶晶的阳光浴廊,还有那纤尘不染的光滑墙壁。


  Ⅲ


  他停下车来前去告知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他的那位学者邻居,说尽管现在已经像是春天来临了,到晚间的时候依然还是冷得够呛。他走进屋中大声喊道,“你在哪儿?”只看到了他的妻子,却并不怎么在意她究竟是不是在这儿。他向草坪上看去,想要知道那位暖气锅炉工是否好好地把这里耙过一遍了。在心满意足地与巴比特夫人、泰德、以及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一起对这件事情认真讨论过一阵子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暖气锅炉工并没有把这里好好地耙一遍。他用妻子最大的那把裁缝剪刀剪下来两小撮野草;由此他告诉泰德说雇用一个暖气锅炉工真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像你这样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应该把家屋周围的这些活儿全都干了才是,”而私下里他在内心里思忖道,要是邻居们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富有,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儿子来干这些家务活,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儿。

  他一个人站在睡廊之上,做每天之中的体操锻炼:两只胳膊平伸身体两侧两分钟的时间,上举两分钟时间,这时只听他嘴里念叨说,“应该多做一会儿体操了;应该尽量保持体型了;”然后他就走去镜子跟前观察自己晚餐之前需要不需要更换一下领带。正像以往那样没有什么明显的必要更换领带。

  那位列托-克罗地亚女仆,一位身强力壮的妇女,这时敲响了大餐的锣声。

  今天晚上的烤牛排、烤土豆、以及红花菜豆等简直太棒了,在充分描绘了一番今天天气状况的发展历程之后,以及他的那四百五十美金的薪酬,还有他与保罗.里尔斯林共进午餐的情形,再加上对自己的新打火机优良性能的一番夸赞,之后他就变得更加慈和起来了,“真的有些想买一辆新车了。在来年之前不敢想能买一辆,可是不管怎样,我们也许会再买一辆吧。”

  维罗纳,最大的姑娘,这时嚷道,“哦,爸爸,要是你要买一辆的话,为什么不买一辆家用小轿车呢?那我们可就方便快捷多了啊!一辆封闭式小车可比开放式的舒适快活多了。”

  “好了住嘴吧,这些事情我不了解。我的确喜欢一辆开放式的小车。这种方式的小车通风可是很好的。”

  “哦,全不是的,这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试过一辆家用小轿车。咱们就买一辆试试好了。咱们要能再提升一下档次那该多好,”泰德接口说道。

  “一辆封闭式小轿车的确能保持穿着常好常新的,”巴比特夫人也说道;“你不会把满头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维罗纳也说道;“那可要漂亮时髦多了,”泰德接着说;而婷卡,最小的姑娘,说道,“哦,咱们有一辆家用小轿车吧!玛丽.艾伦的父亲已经买了一辆了。”泰德最后做结论道,“哦,现在每个人都有一辆家用小轿车了,除了我们家以外!”

  巴比特直面相对道:“我猜你们这不是在抱怨什么大不了的一件事情吧!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弄一辆小车来让你们这些孩子去像一位百万富翁那么显摆的!而且我喜欢敞篷汽车,这样你们可以在夏日的晚间把车顶篷降下来、开着车到外面去兜兜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再者说了——一辆封闭式轿车可是要多花好多钱的。”

  “嗷,唧,嘘,要是杜皮尔布朗两口子都可以买一辆封闭式轿车的话,我觉得我们家也可以买一辆的!”泰德极端怂恿道。

  “哼!我一年挣八千美元,他可只挣七千!可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以随便浪费、虚掷到无用之处的,就像他那样!不要羡慕这一类的事情,不要看着别人把钱都拿来到处炫耀而且——”

  他们继续着,热情倍增、透彻辨析,谈论着有关流线型车体、爬山动力、钢丝轮胎、铬钢、点火系统、以及车体颜色等各种问题。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在研究有关运输方面的科学了。在摩天楼所在的这座城中,在这粗俗不堪的二十世纪,一个家庭所拥有的车辆就意味着这个家庭的社会地位,恰如所拥有的爵位决定着一个英国家庭的社会地位那样——的确,甚至要比后者更有决定性一些,只要考察一下那些旧大陆的家庭是如何看待新封的啤酒业男爵以及毛织厂子爵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细微差别决定着优劣的次序这个没有一定的标准。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法庭可以判决究竟应该是开着“箭刺”豪华轿车的二公子首先进入饭厅,还是驾驶别克跑车的大公子应该走在前面,但是就他们各自社会重要性的可敬程度来说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而且当巴比特作为一个男孩子的时候对总统的那份热心向往,恰如他的儿子泰德现在对十二汽缸发动机的派克以及一个社会名流汽车族中的地位那么热心向往。

  由于巴比特谈起来一辆新型汽车所赢得的一家人的一阵好感不由得消失殆尽了,因为大家已经意识到今年当中他并不打算买一辆回来。泰德忧心忡忡道,“哦,太悲伤了!那条老船看起来好像是生了跳蚤一样,船体上的清漆也全都被蹭掉了。”巴比特夫人也在那里蔫答答地说道,“这个只会流利说嘴的当爹的。”巴比特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禁不住怒道,“要是你们都是这么一些高阶层的绅士们,都是属于上流社会的人士,那么好了,你们今天晚上就不必要开着车出去了。”只听泰德解释道,“我的意思不是说——”就这样一顿丰盛的晚餐在没有平常那样的欢愉之中继续进行着,以至于巴比特都到了忍耐不住的程度而抗议道,“好了,好了,我们不可以在这儿坐着整一个晚上。赶紧腾出地方来好让姑娘们来收拾餐桌。”

  他实在有些烦躁不快了,“这是个什么家庭!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如此这般耍嘴斗气的呢。真想走到一个地方去自顾自想点事儿……保罗——缅因州……穿就裤子,虚掷光阴,乱骂一气。”他小心翼翼地对他的妻子说道,“我跟一个纽约的男子有通信联系——他想要让我去见他商讨一项有关房地产商务的事情——我不想直到夏天的时候还没能成行。我不希望到我们跟里尔斯林一家准备前往缅因州的时候再突然出什么茬头儿。要是我们到时候不能一起旅行前往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好了,现在就担心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用处。”

  维罗纳逃走了,就在刚刚吃过大餐之后,没有参加到讨论之中来,除了巴比特在她身后新惯性地喊了一句,“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好好待在家中呢?”

  就在起居室当中,在那张翻板写字台的一角,泰德已经在那里坐下来写家庭作业了;平面几何,西塞罗,以及那绞尽脑汁而令人费解的有关司酒宴之神考莫斯的隐喻等。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给我们翻出这些老古董们,像弥尔顿、莎士比亚、以及华兹华斯等的这些老式玩意儿来折磨我们,”他满腹抵触情绪地嚷嚷道。“哦,我觉得我还能忍受着看一场莎士比亚的戏剧演出,要是他们能把场面安排得够豪华的话,再在里面安插上许多条狗,可是僵坐在这里阅读这些戏剧——这些古板的老师们——他们究竟是怎么读进去这些书的呢?”

  巴比特夫人此时正在那里织补一只短袜,这时她也忍不住思忖道,“是的,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当然了我不是在这儿公然指着鼻子诬毁那些学者专家们什么的,可是我觉得还是只有莎士比亚那儿还算有点东西——并不是说我读了多少莎士比亚,可是在我年轻的时候姑娘们也曾经给我看过一些他的篇章,实际上也算不得,真的,也算不得好到哪儿去。”

  巴比特怒不可遏地从正在阅读的晚间“提倡者报”的滑稽版块儿上抬起头来。他们在这里登的都是一些他所喜爱的文学以及艺术作品,这是一些图解形式的编年史等类,在其中穆特先生用一只腐败流汤的鸡蛋打中了杰夫先生一下,老妈妈用一根擀面棍儿纠正了老爹爹粗俗不堪的言辞等诸如此类。他满脸一副沉醉其中的冷峻之色,满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每晚他都是这么吃力地从头到尾认真翻阅着这些图画作品,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拒绝任何来自外界的打扰。更有甚者,他觉得在有关莎士比亚的问题上面自己称不上什么权威。无论是在“提倡者杂志”上,还是在晚间“提倡者报”上面,以及“摩天楼商务委员会公报”之中,都没有登载过有关此问题的社论等,直到这些报刊其中之一可以有人提到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之前,他发现要想形成自己一定的观点还是比较困难一些的。然而即便是冒着在未知领域里驴唇不对马嘴而出错的危险,他依然忍不住要与人公开进行一场论战之争。

  “我告诉你为什么要研究莎士比亚那一类的东西好了。这是因为要进大学的门就必须要经过这一步,说白了这就是其中的道理所在!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本人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把这些东西死死地塞进像我们这个国家这样现代化的高中教育系统之中不肯让步。要是你能更好地学成商务英语的话,更多地学一些写作以及广告的技能的话那再好不过了,或者最起码能写一些有足够吸引力的信件也行。但是它依然还是要学,在这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对此没有什么可争论的,展开有关这方面的讨论毫无意义!对于你来说,泰德,麻烦就在于你总是想要做标新立异的事情!要是你能进法律学校的话——而且这是你必定的!——我却从来就没得到过这样的机会,但是我想要看着你做到这一步——好了,这样你就必须要尽其所能地多学一点英语和拉丁文。”

  “哦,简直太废物了。我一点都看不出来法律学校究竟有什么好处——甚至连完成高中学业都没什么大用。我不想进入一所专科学院。从心里来说,实际上有那么多的人从大学里毕业了,却并没有挣到那些从未进过大学就尽早开始工作的人挣到的那么多的钱。那位老什米.皮特斯,就是在高中教拉丁文的那个人,他就是一个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所谓名流,他整夜的时间都坐在那儿阅读一些油乎乎的书籍,而且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谈讲什么‘语言的重要性’所在,可就是这位老酒鬼他一年才挣一千八百美元,而没有任何一位旅行商人会想到为了那点钱而去工作。我自己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我喜欢成为一个空勤人员,或者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不错的大车库,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有个家伙昨天就告诉了我有关这类事情——我想要成为这样一类人其中的一员,就像‘标准油料公司’派到中国去的那样的人,而且你可以居住在有围栏的中国式院落之中,而不必到外面去做任何工作,而且你还可以去周游世界、看一看庙宇宝塔什么的、见一见海洋到底是什么样子,诸如此类的所有的事情!而之后我就可以接受函授教程了。这就是我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那样的话你就不必面对一张冷若冰霜的老太婆似的脸背诵那些诗文,听那个人一个劲儿地夸耀那些令人费解的所谓律条,而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研究任何你感兴趣的课题了。请认真地听一下我的这些话吧!我是从一些非常不错的课程广告之中特别摘出这些话来的。”

  说着他就从他的几何课本的最后一页中翻出来好几十张此类的广告来,都是关于家庭研习的课程方面的,这些都是富于远见及活力的美国商业对教育系统科学的巨大贡献。第一张上面展示的是一位额门宽展的年轻人的肖像,单纯的面庞上生的是一个冷峻的下巴,膝下腿上穿着丝质的短袜,一头浓密的黑发犹如获准专利的皮革一般闪亮。他站在那儿一手插进裤兜当中,另一只手伸出来直指前方恍似指斥一般,他的形象好像正在对着一群鬓角灰白、大腹便便、脑门光秃的听众们大加演说,好像是对所有这些人们所谓的智慧以及富有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在这张肖像画的上方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教育系统标志——没有那些老旧不堪的油灯、火炬以及智慧与工艺女神的猫头鹰象征,而是一行美元符号。下面的文本内容是这么叙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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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魅力与成功

  公众演讲术


  一个俱乐部里的故事


  你能想到那天晚上我在“豪华饭庄”正好碰见谁了吗?好了,是老弗雷迪.多尔奇,那个与我在先前工作的地方结为生死之交的船业公司职员——那时我们戏称这位可爱的同僚为鼠人先生。由于他太过敬畏上司了有一次就小心翼翼地不敢吱声,结果就错失了一次由于辛勤工作而得到嘉奖的机会。就是他竟然在豪华饭庄那里!而要是他没有预定一份传统豪华大餐,从芹菜到干果每道菜都齐全的话,那可真是难以想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而且这一回他不但没有在侍者们面前不好意思,就像他先前经常在我们到小军需场的“老朋友”饭庄吃午饭时所表现的那样,这一次他竟然像一位百万富翁那样颐指气使对他们发号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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