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巴比特在离开这间办公室让它稍作宁静之前所做的这些准备,不亚于精心构划一场一般规模的欧洲战争,就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半小时的午饭时间里。

  他焦躁不安地对莫克考恩小姐说道,“你在什么时间去吃午饭?好了,确定班尼格恩小姐到时一定要在这里。告诉她如果威尔顿菲尔德特前来拜访的话,她一定要告诉他说我已经把那项所有权的事情理清楚了。而且,对了,顺便说一下,明天一定要提醒我让宾尼曼理清楚这件事情。现在要是有人前来淘换廉价房屋的话,一定要记得我们已经把班戈尔路那里的地产随便置换给什么人了。要是你需要找我的话,我一定会在体育俱乐部那里。而且——哦——而且——哦——我一定会在两点以前回来的。”

  他把沾在背心上的雪茄烟灰拍打下来。他把一封难以作答的信件放在了一堆难能归结的文件上面,以便到下午的时候不要忘记加以处理。(现在已经有三个中午了,他一直把这同一封信件放在了这堆难能处理的文件上面。)他在一张黄色硬纸上面写下了这样的备忘录:“一定要去观瞻一下那些公寓房的门户如何,”这让他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好像他已经去看过了那些公寓房间的门户了一样。

  他发现自己正在抽另一支雪茄。他一把把它扔在一边,断然道,“倒霉,我以为你已经把这倒霉的烟给戒了呢!”他坚决地把那一盒子雪茄烟给放回了通讯夹的上面去,并把它锁起来,把钥匙藏进一个难以找到的地方,忿忿然道,“你应该照看好自己才是。真的需要多加锻炼了——走路去俱乐部那里,每一个中午的时候——这就是你应该坚持的——每一个中午——都不要开车过去了。”

  这样一个决心让他感觉自己形同一个楷模。可是过了没一会儿他就断定自己今天中午已经没有步行过去的富裕时间了。

  发动汽车又让他耗去了不少的时间,好不容易左拐右拐进入行车道又虚耗了许多时候,其实就算步行的话这个时间也早已经走过那三个半街区的路程到达俱乐部那里了。


  Ⅱ


  在他驾车行驶的一路上,他满怀深情地瞥视着两边那些熟悉的建筑形影。

  一个突然来访的陌生人要是一下子进入到摩天楼商业中心的话,他很可能辨别不出来自己究竟是身处在俄勒冈还是乔治亚、俄亥俄还是缅因州、奥克拉荷马还是马尼托巴的某座城中。但是对于巴比特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特别而激动人心的。就像平常那样他注意到了路那边的加利福尼亚大厦,由于它矮了三层,也就失去了三层的风采,比起自己所在的庄园大厦来说。就像平常那样当他经过“帕台农神庙亮鞋店”的时候,看着这座处于庞大的花岗岩及红砖造就的老式加利福尼亚大厦旁边的小趴趴屋,他就感觉这好像是一面悬崖绝壁之下的一座浴池那么的令人拘束不堪,他暗自叹息道,“天哪,我今天下午应该把自己的皮鞋打一打光了。一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当来到“办公家具专卖店”、以及“国家现金登记代理处”这里的时候,他就在渴盼着自己能有一台录音机、一架打字机了,这种渴盼与日俱增,就像一位诗人渴盼拥有一套莎士比亚四开本、一位医生渴望拥有一架镭疗机一样。

  来到“时尚男衣店”这里的时候,他的左手离开方向盘碰了碰脖子上的围巾,自我感觉非常不错,好像一个有能力购买高档领带的人,“而且可以付现金来买,真的,感觉太不错了;”而当来到“联合雪茄烟店”前面时,看着它那绛红色撒金的醒目招牌,他暗自寻思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再买些雪茄——傻瓜——真的是忘了——我正在克制自己这么没命的傻抽呢。”他看着自己的那家银行,国家煤矿与畜牧银行,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聪明而扎实可靠,能与这样一个大理石建构的庞大机构发生存贷关系。他的情绪最高涨的时刻来临了,当他在交通最高峰的时候不得不停在了高耸入云的第二国家大厦下面的街角之时。他的小车连同另外四辆被茬在了一起,拥堵在川流不息如同一支钢铁的骑兵一样的队伍之中,而身旁那些穿城大巴以及庞大无比的客货车辆,其间还间杂着穿插不止的摩托车等,形成一股洪流从旁边鱼贯而过;而在斜对面的那个街角,一座新建的建筑框架上,洒满阳光的新制招牌丁丁当当随风飘舞着;就在这一阵纷杂志中好像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有一个名叫布斯特的人大声喊道,“原来是你啊,乔治!”巴比特热情地朝着他挥了挥手,一边随着车流往前漂流而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警察举起了手。他感觉自己随着警察的手势启动得太快了,内心里不禁一阵异乎寻常的力量感在涌动,就像一支锃明瓦亮的铁机梭在一架庞大的机械里面运转起来一般。

  还像平常那样他没有在意接下来的这两个街区,这里还像先前那样脏乱困弊而没被开发,没有随着摩天楼区在1885年一起脱去旧日的面貌。当他驱车经过“一毛五分店”那里的时候,看着旁边的“军事运输机出租房”,以及“肯靠迪娅大厅”和它那些出租间,还有那些算命先生及按摩师们的门脸房,他想到了这里的人们该会挣到多少钱,内心里有一些自诩又有一些担忧,不禁又在心里面暗暗算计了起来:

  “今天早晨从利特交易得手四百五十美金。可是还要纳税。让我看一看:我今年应该获毛利八千美金,从中可以储蓄一千五百美金——不,要是改造车库的话就不会这么多了,而且——让我看一下:这个月净赚六百四十美金,十二个月乘以六百四十等于——等于——我看一下:六乘以十二等于七千二百美金,而且——哦奶奶的,不管怎样,我会挣到八千美金——现在已经有一千美金了,这真的还算不错了;没有几个人一年可以挣到八千美金的——八千个上好的硬币美金——我敢打保票不会有多于百分之五的人,在整个联邦之中的人会挣到比乔治大叔还多,我的天哪!整个儿来说我算是人上人了!可是——交通费花销是——一家人的汽油消耗,而且还总要穿戴得像个百万富翁,还有每个月送给母亲的八十美金——而且还有这些速记员及业务员们想方设法能够勒索去的每一个分币——”

  他这番科学的预算计划最终的结果是,他立刻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自制的优越感、以及一种极其痛苦的贫穷感,就是怀着满腹的这种复杂的论断他把小车停了下来,下车后一个箭步冲进了一家新闻报纸与杂物店,买下了那只垂涎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电子雪茄打火机。他为了规避自己潜意识之中的违逆感,就故意装得结结巴巴地弄出一些声音来,对着那位店员大声嚷嚷道,“难道这个东西的花销可以比火柴小一些不能,嗯?”

  这是一个漂亮的小玩意儿,一个镍制的圆柱体底部带着一个几乎是银质的凹座,因此可以安放到他的小车里的仪表盘上。正如柜台上的那张海报所宣传的,它不但是“一个精巧的装饰物,可以让一位绅士的车内顿生品位之感,”而且是一个划算的省事省时小装置。有了它就不必停下车来划火柴了,这样在一两个月之中就可以轻易地省下来十分钟的时间。

  他一边开车一边拿眼睛瞄着这个小东西。“简直太好了。一直就想要这么个小玩意儿,”他心满意足地念叨着。“这也是一个吸烟者的必备之物,当然了。”

  接下来他就记起来自己已经把烟给戒了。“可恶!”他嘟哝道。“哦坏了,我觉得自己不一会儿就要去拿一支雪茄了。而且——这对别的人来说也是一件不错的享受,对有些人来说就此可以很好地拉近关系,或许可以由此而成就一项买卖。而且——当然了把它放在那儿再好看不过了。当然了这是个精致小巧的小装置。凭空之中增添了多少优雅的品位感。而我——天啦,我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得到它!我可不想成为这个家庭之中的那么一员,从来都不可用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奢侈之物!”

  因而,满怀着怀揣珍宝之感,又行驶过了三个半浪漫旅程的街区之后,他终于驱车来到了俱乐部的门前。


  Ⅲ


  摩天楼“体育俱乐部”并非是一个体育方面的设施,准确意义上来说也不是一座俱乐部,而是一幢真正的摩天楼。这里有一个人头攒动、烟雾缭绕的桌球室,其性质是一个棒球队与一个足球队的聚会场所,而在普尔弹子房或者体育馆之中大约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人员不是属于这里的成员。但是这里的三千多成员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把这里用作一个中午喝咖啡的小馆子,在这里玩玩牌,讲讲故事,会顾一下客户,招待一下那些乡巴佬们吃个饭什么的。这里是这座城市之中最大的一个俱乐部,唯一能与它相匹敌的是那座保守风格的联邦俱乐部,这里所有那些坚定的体育成员们都把那里叫做“一座腐败,肮脏,势力,沉闷,昂贵的大老鼠洞——那里没有一个可以相交之人——你不可以愚弄我参加到那里去。”有关数据统计表明,体育俱乐部这里没有一个成员反对自己被选举进入联邦俱乐部,而那些被选举进入的成员,占到百分之六十七,从体育俱乐部辞别之后,事后会听到他们评价说,当然是带着那种联邦俱乐部慵懒而不可一世的口气,“体育俱乐部一定会是一座很不错的旅馆,要是它能够品位再高级一点的话。”

  体育俱乐部所在的大厦有九层高,全部是黄砖砌成、顶部拥有玻璃暖房的屋顶花园、下部是高大的石灰岩柱廊。它的前厅,全是厚重的透气性米黄色石灰岩廊柱,它那尖尖突起的拱顶,以及闪闪发亮的黄色地面砖,看上都像是烘烤得极好的面包土司片一般,形成一种既包含教堂地下室风格又融合德国地下啤酒馆特色的混合建筑方式。俱乐部成员们从前厅门口鱼贯而入,其行状恍似行色匆匆的采办购物一般,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驻足观望。就是以这种形态巴比特也走了进来,他对着那些围拢在雪茄柜台旁站立的人们喊道,“男孩子们怎么样了?男孩子们怎么样了?好了,好了,多么好的一天!”

  他们也快乐地纷纷高声作答——沃吉尔.岗崎,那位煤炭商人,西德尼.芬凯尔斯坦,那位帕切尔.斯坦宝货公司的女士成衣采购商,以及学者约瑟夫.K.帕姆夫瑞,利特维商业学院的股东以及公众演讲、商业英语、剧本写作、及商务法律方面的指导员。尽管巴比特从内心里敬仰这位专家学者,而且赏识作为一个“极其聪明的买主及心智健全的消费者”的西德尼.芬凯尔斯坦,可他对其最为情有独钟的还是沃吉尔.岗崎。岗崎先生是布斯特俱乐部的总监,这是一间全周时间午餐俱乐部,是一家国家连锁机构的地区分店,它在众多老主顾当中保持着良好的声誉、与他们友谊深长,而且广有业务关系。同时他还在艾尔克斯慈善与救护集团身兼不亚于“可敬的首席骑士”地位的要职,而且有传言说到下一次选举他有望成为“高级管理者”的候选人之一。他是一个快乐的人,擅长于演讲及营造友好气氛之术。他经常光顾那些著名的演员们以及那些拱顶绘画艺术家们,只要他们来到这座城中的时候,送给他们雪茄烟,提供给他们印有父姓的衣服,甚或——有的时候——成功带领他们前往布斯特俱乐部吃午饭,并且提供给这些“大男孩”们优裕的各种“娱乐项目”。他是一个身躯庞大的男子,满头染霜的发丝,他知道最流行的玩笑话,但是他玩起扑克牌来经常不露声色而发人制胜。就是在他家的聚会派对上巴比特染上了今天这一大早就躁动不安的病毒的感染。

  只听岗崎喊了一声,“这位老布尔什维克怎么样了?你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之后到今天早晨?”

  “哦,男孩!有些头疼!你举行的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派对聚会,沃吉!我想你还没有忘记是我得到了那笔可爱的小小彩票头奖!”巴比特喘着粗气说道。(他离着岗崎有三英尺远。)

  “现在可都好了!下一次我还该送给你什么呢,乔治亚!说吧,你看到没有报纸上说的‘纽约大集会’上对红粉那种激烈不可控的情绪?”

  “你肯定觉得我已经知道了。那样可太好了,嗯?现在一天好似一天了。”

  “是的,这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春日,可是晚间还是有些冷。”

  “是啊,你说的很对啊!昨天晚上还不得不盖两三层毛毯,在外面睡廊里的时候。你说呢,西德尼,”一边说着巴比特转向芬凯尔斯坦,那位采购商,“我买到了先前托你买的东西。我开车出去买了一个车用电子打火机,就在今天中午,而且——”

  “你感觉不错啊!”芬凯尔斯坦说道,而即便是那位广有学识的专家帕姆夫瑞,一位鼻子扁平、身穿灰褐色晚礼服、说起话来声音像管风琴的男子,这个时候也插话议论道,“这可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饰物了,这样一个雪茄打火机可是让仪表盘上增色不少。”

  “是的,最终我决定下来买了一个。买了一个市场上最好的,店员说是这样的。为它花去了我五个美元。真不明白我是不是被骗了。在百货公司里他们为这个定价多少呢,西德尼?”

  芬凯尔斯坦声称五个美元并不是一个大数目,对于一个有品位的打火机来说,像这样一个镍制的用材最为优良的装置。“我总是说——并且请相信我,我说这样的话是基于广泛的商业经验为基础的——从长远来说最好的就是最廉价的。当然了要是一个人为了这样一些事情而想做一个犹太人的话,他可以去买一些便宜的废旧品,可是从长远打算来看,最便宜的东西也就是——就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现在你有一天在这儿吃饭的时候说了:我给自己那条老旧的船只做了个新的顶盖又内部装潢了一下,因此我付出了一百二十六美元,当然了有些人就会说这太过分了——上帝,要是这是些老年人的话——他们居住在某一座偏僻的乡下村镇之中,他们的脑筋几乎都赶不上一个真正城里人运转的速度了,那么说,当然了,他们就会是一些犹太人,他们会立即躺在地上死过去,要是他们知道西德尼竟然预付了一百二十六美金的话。但是我自己并不觉得是上当受骗了,乔治,一点也不觉得。这架机械现在看上去崭新一般——再也不是过去那样老旧得不像样子了,当然了;拥有这条船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可是我使唤得它太厉害了一点;星期天的时候开船出去从来没有少于一百英里,而且,哦——哦,我真的不觉得你是受了骗了,乔治。从长远打算来说,最好的东西就是,你可能会说,无疑的就是那些最便宜的东西了。”

  “说的很对,”沃吉尔.岗崎说道。“我也是以这种方式看问题的。要是一个人被鼓动起来过上你们称之为高效率的生活的话,就像摩天楼这儿你们的这种生活方式——这么喧嚣不止、神经紧张,如同布斯特俱乐部以及这里这些生龙活虎一般的人们这样,啊呀,那么他就不得不通过购买使用最好的东西来拯救自己被压迫的精神状况了。”

  巴比特在一阵喧嚷当中平均每听到五个词就点一下脑袋表示认可;最后这番话结尾的时候,在岗崎那兴致勃勃而幽默风趣的风度之下,他终于被说动了心并欣喜若狂难能自制了:

  “然而,说到这里,乔治,还是不觉得你竟然会把它买下来。我曾经听说你的业务属于那种政府部门看不上眼的那一类,自从你偷偷地把伊索恩公园的尾部给卖掉了那时候起!”

  “哦,你可真是一个著名的小戏说家,沃吉。可是当说起来瞒天过海的事情来,怎么能不说一下你把邮局的黑大理石台阶偷出来、把它们当作高品质的煤炭给卖掉这件事情呢!”巴比特一边说着一边高兴地拍着岗崎的后背,抚摸着他的一只臂膀。

  “你可算说对了,可是我想知道的是:那条买下这些煤炭来建造自己的寓所的房地产巨鲨究竟是谁?”

  “我觉得这一定会让你一时难以作答了吧,乔治!”芬凯尔斯坦说道。“我会告诉你们的,尽管如此,男孩子们,我究竟听到了人们说了些什么:乔治的发妻到处于帕切尔的绅士服装公司去为他买几条衣领,而就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他的衣领尺寸之前那位店员就已经悄悄塞给她一条十三、四英寸尺寸的衣领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衣领尺寸的?’巴比特夫人问道,只听那位店员回答道,‘只要是让他们的妻子们去为自己购买衣领的男人们,他们一般的都是十三英寸的衣领尺寸,女士。’这件事情说明了什么!不是太绝妙了嘛,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我觉得这是对你最准确的定位了,乔治!”

  “我——我——”巴比特在竭力搜寻着委婉一些的回敬之词以作答。他突然之间停了下来,两眼直直地看着门边那里。保罗.里尔斯林正在走进门来。巴比特惊呼道,“过一会儿见,男孩子们,”一边说着急步走过厅堂。此时的他,既不是那个睡廊上闷闷不乐的孩子,也不是那个早餐桌上的家庭霸主,更不是那个利特-珀尔蒂商讨会上机关算尽的钱商,更加不是那位吹喇叭、敲边鼓的老好人,那个幽默风趣、容易相处的老伙伴,不是那位体育俱乐部的常客了。他对保罗.里尔斯林来说是一位和善的老兄长,仗义地敏于围护于他,自信而又盲目地欣赏于他,爱怜之情甚至要胜过妇人之爱。保罗和他庄重地握了一下手;他们两个面对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好似他们已经离别了三年之久一般,而不是仅仅三天的时间——接着就听他们说道:

  “那位老盗马贼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我认为。那你怎么样呢,你这可怜的小虾米?”

  “我是超级好,那这块过了两道手的老干奶油坨子。”

  就这么你来我往重述了一番他们互相之间的喜好之词之后,就听巴比特咕哝道,“你真是个好小伙儿,你是的!竟然晚到了十分钟!”里尔斯林厉声叫道,“好了,你能有机会跟一位绅士共进午餐已经够运气的了!”他们两个就这样互相狞笑着一起走进了尼禄盥洗室之中,在那里面一队男子正弯腰匍匐在一条长长的大理石平台上的各个碗池之上,仿佛是一些参加宗教仪式之前的人们正躬身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各自检查自己的形象一样。说话声很浓密,洋洋自得,颐指气使,回荡在坚如磐石的大理石墙面上嗡嗡作响,又因薰衣草样色镶边的米黄色瓷砖天花板的约制而反弹回来,而那些这座城中的诸位统治者们,以及那些保险业、法律界、还有肥料公司和汽车轮胎等业界的各位缙绅们,是他们为这里的摩天楼制定下了运作的法律;是他们宣布这一天是多么的温暖如春——的确,无可争议的温暖如春;是他们宣称员工的工资水平太高了,而抵押业的利润水平太低了;还有贝比.路德,那位著名的棒球明星,是一位人格高尚的人;以及“这个星期之中在‘极点歌舞剧院’闪亮上台、粉墨登场的那两个机灵的小演员当然是一对儿活宝了。”而巴比特,尽管说他的声音一般来说是最最坚定不移而具有震慑力的,此时却在保持沉默。在有所保留、略显忧郁的保罗.里尔斯林面前,他显得有些尴尬别扭,他只希望自己安静一些、坚定一些、敏于行动一些。

  体育俱乐部的前厅是一间哥特式的大堂,盥洗室是罗马皇家宫殿式的,休息室是西班牙天庭式的,而阅读室则是有些中国特色的奇彭戴尔式家具件套,而整个俱乐部的精华所在是它的那间餐厅,这里是佛尔迪南德.利特曼、摩天楼这里最忙碌的建筑学家、是他的杰作。这里穹宇高耸、半是木质结构的,英国都铎样式的通脱亮敞的门式落地窗,这是一种凸肚窗,恍似一间没有音乐家的音乐博览室,长长的帷幔上诠释的是英国大宪章当时批署的情形。这里的外露桁梁都在杰克.奥法特的车体艺术工作间里被手工打造过,那些合叶及铰链都是手工制造的铁件,护壁板上星星点缀的是手工制作的木质栓钉,房间的一头是一架盾徽纹章图案、上面有罩的石质壁炉,这里俱乐部的宣传小册子上称其为不仅是形体上最大的壁炉、并且断言整个欧洲的诸多城堡中也找不到这么科学吞吐出纳的庞大装置了。这里也是最干净整洁的一架装置,因为在它里面从来就没有生过火。

  这里半数以上的桌子都是形体巨大的台面,在它们的旁边可以坐上二十到三十位大男人。巴比特经常是坐在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子旁,这里围聚着一群包括像岗崎、芬凯尔斯坦、学者帕姆夫瑞、霍华德.利托菲尔德、以及他的邻居T.考尔蒙德里.福林克、一位诗人兼广告代理人,还有像奥尔维勒.琼斯、他的洗衣店是摩天楼这里各项指标堪称上好唯一的,包括这些人在内的各色人等。他们这些人组成了一个俱乐部之中的俱乐部,并且得意忘形地称他们自己为“粗人帮。”今天当他经过他们的桌前时,粗人帮里的诸位跟他打招呼道,“快来,坐进来!你跟保罗两个难道傲慢地不肯屈尊与大家伙儿一同进餐了吗?难道是怕有人缠着你要一瓶比夫酒吗,乔治?看你趾高气扬、洋洋得意的那个样子我算看够了!”

  他雷鸣一般回敬了一句,“你敢打赌不!我们可不想在自己的业务员们面前丢人看到跟你这样的吝啬鬼在一起!”一边说着引导着保罗来到了音乐博览室下面其中的一张小桌子旁边。他暗自有一种做贼之感。在摩天楼体育俱乐部这里,私密的行为是一种最见不得人的形态。可是他只想跟保罗独自呆在一起。

  这天早晨他倡议吃一顿轻便一些的午餐,他除了英式羊排、萝卜、豌豆、以及深碗苹果派、还有一点奶酪和一小罐奶油咖啡以外,再也没有点别的菜,当然了最后他通常都会补充这么一句,“而且,哦——哦,你还可以给我点一道法式煎土豆的。”当羊排端上桌来之时,他一个劲儿地往里面加胡椒粉和盐。他总是给这道菜猛加胡椒粉跟盐,一个劲儿地往里加,在来得及品尝之前。

  保罗和他两个开始谈论起来这好像已经是春天的春天,谈说着电子雪茄打火机的各种优良性能,以及纽约国家大会所采取的各项活动。巴比特不一会儿就因为浓稠的羊油油脂而腻得不行而吃不下去了,这时只听他恼怒地倾吐起来:

  “今天早晨我跟康拉德.利特两个成就了一笔小小不然的交易,因此装进我的腰包五百个叮当作响的硬币。简直太好了——简直太好了!然而——我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是中了春天的地气侵袭了吧,或者是在沃吉尔.岗崎那里熬夜熬的,也可能是这个冬天里积劳成疾了,可是我这一天当中始终觉得自己的嘴巴里索然无味一样。由于我不可能对着桌边的那些粗人帮的人们诉苦,可是有你就不同了——你觉没觉得这种感觉,保罗?就是我现在体会的这种感觉:此时我已经对我所应做的一切尽其可能了;支撑我的整个家庭,得到了一所豪华的房舍,以及一辆六缸的好车,营构起来一件小小的商务,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劣迹,除了抽一点烟以外——并且我正在实施缩减,顺便说一下。我加入到了教会当中,尽量打高尔夫以保持体型,而且我只与那些体面的上等人保持关系。可是依然的,即便是如此,我仍然不觉得对自己完全做到满意!”

  这番话是拖长了强调慢吞吞说出来的,之间经常还被来自邻桌的呼喊声所打断,被那些古板的跟女招待打情骂俏的声音,被一阵阵来自自己鼻腔之中的稀里呼噜声,喝下去的咖啡在肚子里不能迅速消化而令他晕眩。他是带有歉意而不能肯定的语气,而是保罗以他那尖利的声腔,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穿云破雾般说道:

  “我的天啦,乔治,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有些新奇之感吗?像我们这样一些骗钱骗物的家伙,竟然觉得我们自己是如此的成功,可还觉得自己捞到的不够?你看上去好像是想要我把你作为一个煽动家来看待!你是知道我自己的生活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我知道的,老家伙。”

  “我本来应该是一个小提琴手,而我却成为了一个兜售柏油屋面材料的小贩!而希拉——哦,我本不想这么尖声地吼叫,可是你也同我一样知道的她是如何令人异想天开的一个妻子……典型的例子就像昨天晚上那样: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大厅里面有一大堆人在那里等着,我们两个站在最末端。她开始在人群里推推搡搡地,嘴里不停地说着‘先生,您怎么能这样?保持点风度可好’——诚心来说,有的时候当我看着她的时候,看着她那浓妆艳抹的样子,那一身势焰薰天的香水味儿,那经常寻衅闹事的尖叫声,‘我告诉你我是一位女士,你这个可恶的!’——啊呀,我真的想把她杀死!好了,这阵子她还在人群中用胳膊肘继续推搡而前,我跟在她的身后,感觉既有些异样又感到羞愧,一直尾随着她几乎来到了天鹅绒的绳索前,就要被第二个放进去了。可这时那儿有一位妄自尊大的矮个子男人——或许是在那儿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了——只见他转身对着希拉说道,完全是彬彬有礼地,‘女士,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到一边去?’而她只是说——上帝,我简直无地自容了!——她只是用嘴角对他说道,‘你不是一位绅士,’说完她一把拉上我就走了进去,还吼叫道,‘保罗,这个人冒犯了我!’而这个可怜地遭到鄙视的人,此时他已经拉开架势准备决斗了。

  “我假装自己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肯定是这样!就如同你听不到整个一个锅炉厂在啸叫一般!我设法让自己看向一边去——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整个大厅之中天花板上每一块瓷砖的样式;那里有一块带棕色斑点在上面的瓷砖,其形状看上去像一张魔鬼的脸面——而整个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人都在那儿面面相觑——他们都像沙丁鱼一般即作一团——大家都在异口同声窃窃私议着我们,而希拉嘴里还在一直不停地评论着这个矮个子的男子,一个劲儿地尖叫着说‘像他这样的家伙就不应该被允许进入到女士先生们光临的地方来,’还说,‘保罗,你能不能好心去把管理员叫来,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他说这里有一只令人作呕脏乎乎的耗子?’而且——唉呀!我真是恨不能有一条地缝钻进去把自己隐藏在地洞里算了!

  “经由整整二十四年诸如此类的生活之后,你不期望着看到我会倒下去满嘴里冒着白沫,当你暗示给我说这种甜蜜、纯洁、可敬而富有道德感的生活并非像其所称许的那样,你不会吧?我甚至都不原意谈及这种生活了,除了对你以外,因为任何别的人都会认为我这是矫情懦弱。或许我会是吧。再也不会对此挂心留意了……天哪,你不得不忍受我这番长篇大论的抱怨这么久,自始至终地,乔治啊!”

  “瞎说,好了,保罗,你从来就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真正抱怨过什么。有些时候——我经常对米拉还有小伙子们吹嘘自己是房地产业的巨鲸式人物,然而有些时候我暗自在心里揣摸自己并非是如皮尔蓬特.摩尔根那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要是我曾经帮助你好好干上一阵子的话,我的老保罗,我猜想即便是圣人彼得或许也会开个门缝放我入门的吧!”

  “呀,你这个老吹牛大家,乔治,你这个可乐的挨千刀的,可是你的确是带着我运行了一阵子。”

  “那你为什么不跟希拉离婚呢?”

  “我为什么不呢!要是我可以的话!要是她能给我这个机会的话!你根本就不可以促使她跟我离婚,不可以,她根本就不离我的身边。她是如此喜爱维持我们之间的这一亩三分地儿,喜欢做她这之间的数磅果核巧克力的地位。要是她能够像大家所传言的那样不忠于我的话!乔治,我并不想做一个过分刻毒的人;即便是在大学的时候我也不会想到有的男人该在日出的时候被枪毙。但是诚心来说,她要是真能跟别人去偷情的话那我会高兴死。大好机会啊!当然了她也会有与人调情的想法——你是知道她与人握手浅消的那个样子的——那种笑法——那种可怕而轻浮的笑——她哇啦哇啦的那种说话方式,‘你这个坏男人,你最好仔细一些,否则我的大丈夫出现在你身后了!’——这时那个家伙就会看着我这一边暗自思忖道,‘哎呀,你这个精灵的小东西,你最好马上远远地跑开,要不我可就要掴你的屁股蛋子了!’这样她就会让这个人远远地离她而去,远到她可以随意从中玩闹取乐为止,然后她就会开始以这个无辜的受害者身上做文章,好长的时间都在那儿哀哀地一阵哭诉,‘我可不觉得你们都是那一类的人啊,’他们经常谈说有关这种言谈轻浮的处女的一些故事——”

  “这种什么?”

  “——但是像希拉这种聪明的,难缠的,浑身穿得紧绷绷的、结过婚的女人,可要比那些齐肩短发的女孩子们坏得多了,即便说她们还敢大胆地进入到这里这暴风骤雨一般的生活常态历来的话——而且还要防备着她们的雨伞不小心从袖子底下滑脱!但是不必夸张了,你可领教过希拉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怎样地抱怨——抱怨——抱怨——抱怨。她是如何地索要我所能买给她的一切,又是如何勒索我所不能买给她的,她是如何的不可理喻,而当我受不了被激怒跟她吵起来的时候,她又是怎样一本正经地像一位真正的淑女一般,使我不自觉陷入被愚弄被无理纠缠的境地,满嘴里连珠炮一样净是‘你究竟说的什么’和‘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告诉你,乔治:你知道我的兴趣所在再简单不过了——至少,是在饮食方面。因为,正如你经常抱怨的那样,我的确喜欢一点好一些的雪茄——不是你正在抽的这种卡巴高烟草牌子的——”

  “你算是说到点儿上了!这是两好加一好的事儿。顺便说一下,保罗,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正在实施戒烟的行动了——”

  “是的你——而在同时,要是我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话,好了,我也可以对付过去的。我并不在意那些烧糊了的牛排,可以忍受罐装的桃子以及放久了的点心,这一些对于饭后的甜点来说也算应付得过去,可我的最后底线是不能容忍希拉脾气坏到连厨子都给气跑了,而她却坐在那里整个下午都在忙着织一条蕾丝女晨衣,读一些西欧的什么英雄好汉的故事,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时间来做饭。你总是谈到什么‘伦理道德’之类的——意思是指一夫一妻制,我猜是这样的。你一直在我看来是一位年长者,好了,可你其实是一个笨伯。你——”

  “我是怎么得到‘笨伯’这个名号的,小男孩?让我告诉你好了——”

  “——喜欢认真仔细地打量一切,告诉这个世界上的人,‘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业务员应该严格遵守伦理道德,做一个社会上的模范。’实际上你是对伦理道德上的事儿过分认真了,老乔治,以至我无比痛恨地觉得你在骨子里是如何的不讲道德。好了,你可以——”

  “等一下,请你等一下!什么是——”

  “——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论伦理道德,老东西,但是请相信我,要不是因为你的话,不是因为偶尔一个晚上拉着小提琴跟特莉和法莉的大提琴一起合奏的话,不是那三四个亲爱的姑娘让我忘记了这一场令人可憎的玩笑的话,她们把这个称之为‘可敬的生活’,不是如此的话我可能数年以前就已经自杀了。

  “而且还有那些商务!那些屋顶材料商务!那些牛棚的屋顶!哦,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从这一场游戏一场梦之中我没有得到多少快乐;从蒙骗劳动组织联盟的行为之中,从看着大笔大笔的进帐之中,从业务范围的迅增猛涨之中。可是这一切究竟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的,我的业务并不是到处分发屋顶材料——实际原则上恰恰是抑制我的竞争对手们到处分发屋顶材料。这跟你的情况大同小异。所有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互相扼住对方的喉咙,而令公众为这一切行为付账!”

  “现在你看这里,保罗!你已经在近乎于宣扬社会主义了!”

  “哦是的,当然了我不是真的说就是那个意思——我觉得。因为——竞争——获取最高利益——适者生存——但是——但是我的意思是:就拿我们所认识的所有这些人来说,就是现在正在俱乐部里的这一类人,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都完全满意于他们自己的家庭以及业务,满意于摩天楼布斯特俱乐部及其商务办公室,致力于推广亿万民众对这里的知名度。我敢打赌要是你能深入到他们内心之中的话,你就会了解到他们其中的三分之一的确满意于他们的妻子、孩子、朋友、以及他们在这儿的办公室;而其中的另一个三分之一感到了某种躁动不安却不肯承认;而最后三分之一的人就是着有切肤之痛而又深切感受到的。他们痛恨整个这里的活力四射,激情洋溢,这里的前进游戏,而且他们已经对他们的妻子们厌烦透了,觉得他们整个的家庭里尽是傻瓜——至少来说当他们达到四十或四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厌烦了——而且他们还痛恨他们的商务,可他们不得不继续维持下去——你觉得现在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神秘’的自杀?你认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数目的民众铤而走险步入战争?你仅仅认为这全都是出于爱国吗?”

  巴比特咕噜了一声,“那你期望的是什么呢?认为我们之所以被送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来过悠闲的时光吗——那会是什么样子?——‘两岸花香,顺水漂流’?认为人就是为了快乐而被制造出来的?”

  “好了我们都知道——不仅仅是在圣经里面,其实人人心里都清楚——一个人要是不能下定决心克尽职守的话,即便有的时候这样的职责让他感到厌烦,那他除了是一个——好了,除了是个懦夫以外别无用地。这就是纵容,实际上!你究竟提倡的是什么?要说实际的!要是一个男人对他的妻子厌烦了的话,你真的觉得他有权力把她撇在一边而去另觅新欢,或者简单地自己把自己杀死算了?”

  “我的天,我不知道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权力’可言!而且我也不知道对于厌烦还有什么良药可救。要是我能够做到的话,我就应该是那个为生存开出药方的哲学家。可是我的确知道大约估计也有十倍以上的人觉得他们自己的生活沉闷无聊,而且发现是无可救药的那么沉闷无聊,这是比起那些这么承认过的人来说;而且我还相信要是我们有时候承认这一点而稍加发泄的话,而不是做一个老好人、忍耐、忠诚一直达六十年之久的话,不是做一个老好人、忍耐、最终过早丧命的话,那么,可能,或许吧,我们会让生命多一点快乐的。”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之间陷入了矛盾的沉思之中。巴别特感到极度的不安。而保罗感到极度的自信,但是却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自信。时不时地巴比特会突然间首肯一下保罗的意见,他的这种首肯却有悖于自己对有关职责的维护、以及作为一个基督徒应有的忍耐,而每一次当他做出首肯的表示之时,他就获得了一种奇怪的无所顾忌的快感。最终他说道:

  “看我这里,老保罗,你已经说了不少有关直面人生的事情,但是你却并没有做到直面人生。为什么你不这么做呢?”

  “没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做的。积习已经太深厚了。但是——乔治亚,我已经在思考一个比较折中一些的古怪念头了——哦,不用担心,你这个一夫一妻制的老卫道士;这个想法可谓非常可行。现在事情好像已经这么确定下来了,可能是的——尽管说当然了希拉极力在倡议一次前往纽约以及亚特兰大城的豪华度假,那里灯火辉煌、纸醉金迷、数不尽的花花公子可供歌舞之乐——可是巴比特夫妇以及里尔斯林夫妇还是确定下来要去桑诺斯盖姆湖,我们是不是已经确定下来了?为什么你和我两个不做一点推辞呢——比如说我在纽约的业务——尽早装束起来赶在他们前面四到五天前往缅因州呢,只有我们两个在那儿悠闲度日、抽烟骂娘、自由自在呢?”

  “太伟大了!简直是个伟大的想法!”巴比特禁不住赞赏道。

  已经有十四年的时间他没有度过一个没有自己妻子在身边的假日了,他们两个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相信对方可能贸然行事了。许许多多体育俱乐部里的成员们不带他们的妻子出外露营,但是他们据称只是热衷于出去钓鱼或者狩猎而已,然而巴比特以及保罗.里尔斯林两个那矢志不移而神圣的运动却是去打高尔夫球,去飙车,去打桥牌。因为无论是一个垂钓者或者一个打高尔夫的人要想改变他们的习性的话那都意味着对自己强加于己的一种约制的违规行为,而这种自身的约制是会震恐于所有那些思维正常、循规蹈矩的平常市民的。

  巴比特口出狂言道,“为什么我们不立场坚定地说,‘我们就是要走在你们的前面,这就是我们的想法!’这其中没有一点负罪的意思在里面。只要对希拉这么说——”

  “你根本就没对希拉说什么。好了,乔治,她几乎就跟你一样是一个伪君子,而要是我告诉她实情的话,她就会坚信我们是到纽约去会见某个小娘们儿。而且甚至是米拉——她从来没有对你抱怨过什么,她也会像希拉这么认为的,可是她却不会有所担心。她会说,‘你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到缅因州去吗?我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梦想,除非是你需要我跟你一起去;’而这样的话你就会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而做出让步。哦,简直太可怕了!咱们去玩一会儿鸭柱球吧。”

  就在他们玩鸭柱球游戏的当中,这是一种初级的保龄球游戏,在这期间保罗一直在保持沉默。当他们两个一起走下俱乐部门前的台阶时,几乎已经过去有一个半多小时了,离着巴比特严肃地告诉莫克考恩小姐他一定会返回的那个时间,这时只听保罗叹息道,“看这儿,老东西,真不应该像我这样谈论有关希拉的事情。”

  “瞎说,老家伙,这是一种发泄而已。”

  “哦,这我知道的!整个中午拿这些因循守旧的家伙们嘲弄了一番之后,我自己整个儿也变得因循守旧到难以救药的程度了,真的是愧于以逃避这些无端的烦恼的这种方式来拯救自己的人生!”

  “老保罗,你的天性里面有些浪荡不羁的因素。我打算着要带你离开一会儿。我想要为你提供这样一个机会。我因重要事务要到纽约去一趟——而且肯定的,当然了!——我需要你来为我构划一下有关建筑物顶方面的事务!而这项重要事务注定是不会成功的,因此除了我们可以去往缅因州一趟以外别无他意。我——保罗,在我们被迫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我不会在乎你是否为此而得到解脱了没有。我的确喜欢有一个像你这么得力的推销员,而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话,我一定会终止一切而随时听从你的召唤的!当然了并非是因为你所做的一切会——会在德国人之中营造起一定的地势来——明白我这么说的意思吗?我实际上是一个笨拙不堪的男人,我需要有你这样一个意大利式能手。我们——哦,该死的,我可不能整天在这儿陶醉其间了!还要工作呢!再见!不要捡了芝麻漏了西瓜,好保罗!后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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