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甲本想先到脚行看看,自个没做过生意,从小在田里种庄稼,粪筐不离肩,身上的衣裳一拍落土,走进脚行的深宅大院里觉得别扭,又与这里的人不容。他以前到天津都是赶集买卖东西,与陌生人接触,买卖完了还是陌生人,这回是住到人家家里做事了,瞧着周围的人,上下一身锦衣,又有派头。还有不想看也得看,总在你眼前晃荡的混混儿。唉!这城里头不是个心静的地方,在乡下就是伺弄田地的事儿,到了季节该种就种、该收就收,虽是又累又苦,下力气干活就行了,自个就知道这些。城里的事两眼一抹黑,嘛也不懂。霍元甲思量着,干不了就回去,反正不用垫本钱。让霍元甲无法适从的是,谁见了都叫他霍掌柜。

  后面的三进院、四进院、五进院是冯世武的内宅,他的几房姨太太都住在这里。三进院里住着五姨太四姨,四进院里住三姨太二姨太。五进院原先是冯世武的发妻大太太住那里,大太太看不下夫君一堆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搬出去住了。冯世武还算念旧情,没把她休了,也没不要她,大太太自个要出去清静,冯世武不缺银子,给她在别处买了个小院,顾上丫环伺候着,有吃有喝,让大太太眼不见心不烦地过日子。一大堆小老婆的男人,哪还会上原配的床,冯世武倒不那样,他让大老婆害怕他上她的床,在这事儿上让她怕,总比恨他强,恨,会让女人生不如死,自个的男人,偏偏不要名门正娶的原配,夜夜搂着小的睡觉,心里啥滋味?这是睁开眼闭上眼都在恨的事儿。这个恨变成怕了,女人一切都释然了。自个的男人没啥对不住自个,是老婆拒绝的他。女人就成幸福的女人了,整天光想着吃喝吧,还能再想啥?你要问那个怕的到底是啥?往下看就知道了。

  冯世武与发妻没生孩子,他又娶了二太太,还是生不了孩子,立马又娶了三太太。“又生不出个毛来”这是冯世武的话。太太一个比一个俊,就是生不出个毛来。冯世武知道不是人家的事儿了,自个家大业大,又有的是银子,就是没那个能耐。算了,自个享受吧!太太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娶,就是为了看花了。

  六姨太长的不如前边的太太们好看,又出身农家,她也有优势,性感。那时候没有性感这个词,让人看着就是那样。六姨太勾男人眼球的是腚大,个头又高,肤白,五官长的又都是地方,说不出哪里不好看来,也算不上大美人。她十六七岁,一个能干活浑身是劲,活力四射的农家少女,远不如前边几个姨太太们娇美、又妖艳。冯世武听说腚大的女人好坐胎,能生娃。正好那时的大妮儿到他的药铺抓药,药铺的伙计给他一搓和,他揣摩了一下,试试吧,弄到家里不行就当丫环使。这也是六姨太没进内宅的原因。大妮儿进了冯家,转眼时日不短了,也是不见有喜,冯世武拿她不当太太吧,也不好当丫环,随她去吧,身份和名份不去管了。

  “霍掌柜!霍掌柜!”

  陶进在霍元甲门外喊。霍元甲从屋里出来,站在那里愣着。在小南河,辈分比他大的人,叫他二小子或是二甲,平辈、辈分比他小的人,叫他二哥丶二叔。在村里,人通常见了面连名子都不叫。霍元甲好像不知道陶进在叫谁。

  "霍掌柜?这不是大恩人啊!"

  一个小媳妇站在院里打量霍元甲。

  "是你?你——"

  霍元甲认出了这是他头年里救下的那个闺女。这个苦命的闺女出现这里,她已经是冯世武的六姨太太了。

  "爹吃药没钱买,我就跟了大掌柜了。”

  六姨太见了救命恩人,一扫平日的郁闷心情,说话嗓门也高了。

  “大掌柜让我领你上街转悠转悠,看看咱西口的把店、商号。”

  陶进的口气有点催促了。

  "走!"

  霍元甲应着跟陶进往外走。

  "咋能巧啊!你也来这儿了,天天见了!"

  六姨太说着跟到霍元甲大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霍元甲远去的身影。她像是自个有了靠山一样,说话不禁带有几分娇气。

  三进院的姨太太们侧耳细听,六姨太住在前院,五姨太听到六姨太娇气的说话声,感到吃惊。五姨太跑到四姨太的屋里说:

  “小六这是长了几个胆儿,又想勾引才来的这个掌柜?”

  “怕是当家的让她干的吧,那回李井首多看了我两眼,当家的说,我要有那个心,就别怕骑木驴。”

  四姨太说。

  五姨太撇撇嘴:

  “这是当家的在乎你,咱姐妹几个谁有你长得俏!”

  一听说自个儿长得俊,四姨太流露出惊恐之色:

  “哎——!俏能作嘛?还不是遭罪多!”

  “你是说当家的骑夜马啊?”

  五姨太又向前院弄弄嘴:

  “有人可行!”

  骑夜马,是冯世武的太太们说冯世武与她们的房事。脚行的女佣、丫环与太太们靠得近,也看的到她们的苦,都知道冯掌柜骑夜马那是咋回事。

  冯世武家财万贯,干嘛呢?享受呗!他无儿无女,有钱留给谁?吃喝嫖赌抽大烟,人间的乐事能找到的都得尝尝,舒坦的事儿抓住了那还能放,自个享受就行了,哪还管别人的死活。冯世武夜夜抽上大烟,要么在太太们的房里过夜,要么在妓院里过夜,他听说哪个窑子里来了新姑娘,就得几天不回家了,泡在窑子里浸上一阵子。这是冯家的太太们都高兴的事儿,甚至盼着她们的男人少回家,这也算是冯家的一大特色了。按理说,夫君在外头野,不回家过夜是太太最痛心的事,冯家不是这样,冯世武骑夜马让他的太太们谈虎变色。啥是骑夜马?说到的时候再慢慢表吧。

  四姨太在这里出场了,得先说说她。

  四姨太原先是个窑姐,知底细的人说她是让大水冲到窑子里的。这话不假。天津地区在九河下梢,天津城一带坐落在一个低洼坑里,十年九涝。

  那一年,天像漏了的大锅一样,不停地下雨,庄稼被淹,颗粒无收,天津周遭的穷人饿死了不知多少。饥民涌进天津城,大街小巷成了卖儿卖女的市场。妓院老鸨们的运气来了,她们像挑牲口一样,在人堆里扒拉着挑长得俊悄的女孩子,出个买白菜的价就能领走人。没辙,卖孩子多少能换个钱,还能给孩子找条活路,不卖就等着饿死,哪个划算?妓院有妓院的打算,买上一群女孩子先养着,老鸨叫她们为储妓,年龄大些的一两年就能上手接客。别看买来的时候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纵地柠巴地像个老鸹窝,吃上几天饱饭,又不用下地干活,关在高墙大院的窑子里,日晒不到风吹不着,转眼都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女孩子中也不乏有烈女子,不服管教或又想偷跑,凶恶的打手提溜过去先毒打一顿,让你记住你是窑子里花钱买来的,死就死在这里,想活就不能离开半步。你的人生是一辈子躺在床上,永远面对扑上来的男人。不管老少、瘸子瞎子,三年不洗澡还是浑身长疮流脓,都得笑脸相迎。门外有打手巡视着,要是嫌弃人家,没让人家舒坦了,好吧,人家向门外招呼一声,打手立马进来就给人家出气,把你打个半死,没被打的也见过被打半死的姐妹,怕不怕?想想吧?要怨要恨,只能怨恨当初卖你的爹娘。四姨太就是那年闹大水时被爹娘卖给窑子里的,这就是四姨太被淹成窑姐的出处。当时为了换她哥哥、弟弟的命,不被饿死,卖了她买粮,这是亲爹亲娘办的事。换了谁谁也脱不了那种困境!就得这样,没办法,保儿舍女,那个时候是天经地义的事。多少年过去了,就算是今天,看看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城市的人也好不了哪儿去,不就清楚了。

  四姨太那年十多岁,后来在妓院里出挑成了个倾城的大美人。达官权贵排着队候她,一般人难见上一见,要么给老鸨很砸钱,那就捞着她了。有权有势的人泡她,但没谁要她。他们得顾及身份,弄家去个窑姐那哪行。权势人物不要她,剩下的就是能堆银子的人办地事了。冯世武与夏掌柜二位都是在津门能闹出动静的人物,他们俩在老鸨面前比赛似的堆银子,你堆多高我一定得堆得高过你。二人手里不缺钱,堆吧,谁都想抱得美人归。要想胜出,还得把对方砸进去的钱补给人家,二人谁也不松口。最后冯世武豁上了,把银子窝那条街面上的保护费让给了夏掌柜,人家才松了口,冯世武也终将抱得美人归。大美人从此成了专属于冯世武的四姨太。

  源顺镖局天津分号的账房先生肖仲,原先在西口脚行干过,此人颇具文采,曾偷偷编过一个顺口溜,从中可见四姨太在冯家几个争艳斗美的太太中的地位:“二姨太床上活好,三姨太骚,四姨太俊的盖了帽,五姨太浪,六姨太上床瞎晃荡,大太太让位一旁把清福享。”

  后来银子窝那条街成了冯世武的一块心病,四姨太进冯家门时间一长,他觉得咋着也得把那个地方弄回来。霍元甲来到脚行以后,他把争回银子窝的砝码压在了霍元甲的身上。起先冯世武的砝码是放在李井首那里,他看到李井首这个朋友用起来代价太大,帮忙后,给你借钱不说,还打你女人的主意,这可是戳男人心窝子的事。李井首曾想招惹四姨太,那是个让男人望一眼就掉魂的女人,跟《金瓶梅》里西门庆初见潘金莲时那个闪眼劲不相上下:从头看到脚风流向下流,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无奈,冯世武内宅封得紧,李井首这个老馋猫连腥味都没闻到。

  六姨太来到冯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吃好喝养一阵子后,出落地成了一个一掐就出水的嫩妞儿。冯世武没让她进内宅,搁在前院,咋回事儿?李井首想,这是给他行方便吗?他是这儿的常客,一来二去瞅上了,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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