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中国大地上死气沉沉,刚过去的甲午战争对中国致命地一击,元气难复了。冬天的北方,满眼是灰黄的原野,一片荒败。

  给日本两亿多白银战争赔款,其压力触及到中国各阶层,官府的盘剥更甚,城里生意难做,底层的农民,是国家压力触底的承受者,各种苛捐杂税齐下。他们一天到晚在土里刨生活,能有几微收入,穷人流离失所,路遗白骨已成了社会常态。外国摄影师拍摄的清末中国百姓生活照片,女人身上的破衣都遮不着身体。

  “噼噼!啪啪!”

  响起了鞭炮声,这是进入腊月以来,小南河第一次听到炮仗声,让人觉得要过年了。

  东章、东阁立时停住吃饭,抬起头侧着耳朵听,俩孩子像约好了一样问:

  “谁家放炮仗了?”

  孩子就是孩子,不知愁滋味,女儿东茹听到鞭炮声激动地跳了起来:

  “娘!还有几天过年啊?”

  富人过年喜庆,穷人过年愁。霍王氏满心是事儿,炮仗声越是给她添堵,她像没听见东茹的话一样。东茹扑到娘怀里:

  “娘!娘!还等几天过年?”

  “没几天啦,没几天啦,都吃饭吧!东阁,看你端的碗,把饭撒地下了!”

  霍王氏说完看看霍元甲:

  “他爹,这都腊月后半截子啦,家里没钱,咋过年?”

  霍元甲不语,低头吃饭。像没听见老婆的话。

  东章、东阁懂事了,听娘说没钱过年,让炮仗声炸兴奋的小脸有些变了。

  霍元甲几下子扒拉完碗里饭,把碗往锅台上一丢,转身出去了。

  “呲啦!”

  霍元甲的棉袄被厨屋的篱笆门挂住了,撕开一条口子,露出里头的白棉花。

  霍王氏没好气地:

  “刮破袄了!走路拉车啊你?”

  “早就破了,让你缝你不缝,这下刮出里套子来了!”

  霍元甲边说边从篱笆上拽祆。

  霍元甲在家里几间土坯屋里,撒么一遍,也看不出有啥能变卖换钱的,他又来到院子里,这瞧瞧,那看看,冬天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他的目光落在倚墙堆放的高粱秸上。

  “东章娘,铡铡高粱秸吧,卖去。”

  霍元甲搬高粱秸,“腾楞腾楞”掉下两个飞镖,霍元甲赶紧踢进高粱秸底下,回头看了一眼,掏出来塞进腰里,带出去扔了,他怕老婆孩子看见吓着,他知道这飞镖是投在他家里吓唬他的。

  霍王氏续铡,霍元甲摁铡,咔嚓,咔嚓,夫妻俩在院里铡高粱秸。

  天阴沉沉的,呼呼刮起了北风。

  霍元甲用扁担挑起两大捆高粱秸去天津城里卖,东章、东阁、东茹和他们的娘一起送出大门。早上的鞭炮声让两个孩子惦记上了炮仗。

  东章:“爹!我要炮仗。”

  东阁:“爹!我也要。”

  “在家等着吧,卖了柴火给你俩买。”

  东茹看两个哥哥要这要那,她想说啥,让娘拉住她顿了一把,不吱声了。

  霍元甲挑着高粱秸,大踏步奔向天津城,北风越刮越大,变成狂风大作,吹起漫天尘埃,时而打得霍元甲睁不开眼。

  霍元甲去天津卖柴的事,老辈子人都知道,口传下来的事儿是这样,也算作史料性凭据吧:

  “光绪二十二年,腊月半头,霍元甲挑柴去天津城里卖,换几个钱好过年。小南河一带的庄稼人穷苦,夏天在盐碱土上紧扒腾,冬天还得想法子捣腾些农产品上天津去卖,换个吃盐点火的钱(吃盐点火是庄稼人挂在嘴上的话,指的是食盐和夜里照明点煤油灯用的煤油,还有一天三顿点火做饭被叫作洋火的火柴,这些都是再穷的人也离不了的必须品)。庄稼人没别的,收了粮食秸秆能剩一些,烧火做饭用不了可拿去换钱,小南河人没卖过柴的不多。天津城里人口多,那时候做饭、冬天烧炕取暖也是用柴火,天津的柴市行情一年到头火爆。租界、富人家里不烧柴火烧煤,一般市民谁家烧煤就稀罕了。小南河人去天津卖柴得走二十多里路,一个人撑破天也就能挑一百五十来斤,霍元甲就不一样了,他一挑子挑三四百斤,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觉不出吃力,路人看了吃惊、赞叹,卫南洼不少人都亲眼见过……”

  人家看到的是霍元甲挑东西力大无穷,不知道他行走坐卧都是拳的内功发力。

  霍元甲去天津卖柴碰上了混混儿,免不了交手,也是这次卖柴,霍元甲开始在天津打出了名头了。

  天津鼓楼旁边,冯记药铺,门被轻轻地推开,大妮儿领着弟弟,神情愁苦的走进药店,大妮儿走到柜台跟前,怯生生的说:

  “先生大爷!俺爹又咳嗽了一夜,还得抓药。”

  大妮儿一直摁着衣裳口袋的手拿开,从里面掏出俩铜板儿来放在柜台上。账房先生瞟了一眼:

  “这俩钱还想抓药?哼哼……”

  大妮儿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腿瘫软地站不住了,他双手扒住柜台,呆了。账房先生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大妮儿手扒着柜台,身子往下出溜,账房先生伸手拉住她。

  “咋啦……唉——!看你常来买药,赊给你一回吧,店里算是破例了。”

  大妮儿跪下嘣嘣磕头。她不会说啥感谢的话,把额头磕地通红,感激的流着泪。

  大妮白析的皮肤因营养不良,惨白里泛着腊黄,嗑红了额头显得脸上有了点血色的红润,挂在脸上的泪珠倒像古人诗句里说的,梨花带雨了。

  “你爹那病叫肺结核,没得治,吃药早着哩,有钱人家像你这样抓药也难撑,在咱这儿不长毛的退海地上,乡下人去哪……”

  店小二自大妮儿一进店,直勾勾的眼就盯着她,店小二没念过诗,大妮磕红了额,面挂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打动了他,店小二打断账房先生的话,说道:

  “看你长得有模有样,要不嫁给俺东家吧,抓药就不用想钱的事啦,啊?哈哈哈哈!”

  账房先生拿眼上下打量着大妮儿,无奈的说:

  “穷人家摊上个吃药的病秧子,治又治不好,死又死不了,成了填不满钱哩个窟窿……这也倒是个法子。闺女!要不回家商量商量去?”

  大妮儿像个木头人,直直地睁着眼,手里提着一包中药,拉着弟弟走出天津城,两条腿木棍似的,扑椤扑椤,蹬地移步。弟弟吓得大气不敢喘,拽着姐姐的手跟着走。

  “抓药不要钱……嫁给东家……”

  店小二的话萦绕着大妮的耳朵。

  出天津西门不远,大妮儿和弟弟走到了白骨塔附近,路南是一片乱死岗子,坟头一个挨着一个,一眼望不到边。这可不是随便说的,老照片上就是这样,白骨塔下边坟堆数不尽。天津以西过来的人,进天津西门,这里是必经之路。大妮儿每每走到这里都向北扭着脸,不敢看南面的坟堆。爹的病一天重于一天,她总觉着不定哪会儿爹就埋了,成了那坟堆。无意瞥见坟头,让她触目惊心,坟头上乱冒的荒草和风化的泥土,那些东西要把爹与她永远隔开。触景生情,大妮儿的眼泪哗哗地止不住。

  “姐姐!姐姐!”

  弟弟喊着摇晃着姐姐的胳膊。“哇”地一声,大妮儿哭声决堤了。她一张嘴,透心的寒风往里钻,噎地喘不过气来,唔唔咽咽地哭声被大风裹携着洒向一堆堆坟头。

  后面驶来一辆马车,大妮儿的哭声惊动了车上的人,他们见大妮儿蛮有姿色,马车慢了下来,赶车人使唤牲口靠向大妮儿。这是刺猬温江与混混儿郭多、胡光赶马车出城,他们死盯着大妮儿。大妮儿如神离躯壳一样,走着哭着,整个人笼罩在悲难中,麻木的觉察不到周围的一切。温江一把将大妮拽上马车。

  “放开我,放开我——”

  大妮儿回过神来挣扎、大叫,似被猛兽捕获的猎物。

  弟弟吓懵了,呆呆地站在路上。

  大妮儿的喊叫,惊地拉车的马一阵狂奔。

  爹的病已把全家推向绝境,大妮儿甚至无生的念头,突受袭击,她无视死活,如一头困兽拼命挣扎,绝望的叫声撕心裂肺,汇入凛冽的寒风,听了让人心里寒中生寒。

  “向爹开枪……老婆惊吓的样子……高梁秸里的飞镖……”瞬间在霍元甲脑子里轮翻闪出。管闲事,报应立时就来。

  眼前的一幕,一个女孩子绝望的悲嚎,马车上几个恶棍搂住她邪乎的淫笑。

  霍元甲对恶天生的抵住,他出手了。

  对恶行,除了恶人之外,谁都会抵制,但大多数人只能转化为憎恨,因为他们无力制止。有能力制止邪恶的人又怕惹来大恶,报复让人无法脱身,大都退却了,为恶行让开了路。恶行无阻,就是坏人当道,好人受欺的世道!小到个人,大到国家,同理。霍元甲看见恶行他要去堵,结果遭到恶对他与家人的包围,他只想制恶,他也知道自个能战胜的了。

  一个好打抱不平的霍元甲,在混世魔王扎堆的天津卫制邪堵恶,他慢慢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面对小恶大恶,不平事,霍元甲皆伸出正义之手。后来遇到洋人辱国,他也一样要打。他先是扬名津门,后来他的拳头挥到上海,扬名天下了。他只是一个人,拳头硬的人。当上升到一种善恶对决的象征,四万万同胞都能看得见,青史上留名了。霍元甲的伟大人格是,一个街边的讨饭人受欺,他要给人家讨公道,民族受辱时,淹没在芸芸众生里的他,同样挺身而出。

  江湖中,这就是肝胆照人间的大侠。

  大妮儿在车里施腾,弄得马车在路上蛇行,一连撞到几个行人,向挑柴的霍元甲冲来。

  霍元甲肩一斜,让担子滑在路边,伸手抓住了马笼头,拽住。马车猛地旋了个圈,横在路上,停下了。车前头侧坐着赶车的郭多摔了出去。温江一看大怒,还有人敢拦他的车。

  “狗操的,狗操的他娘,还真有拦路的狗,灭了他!狗操地……”。

  郭多从地上爬起来,抡鞭僻头抽向霍元甲,霍元甲偏身,顺势夺下马鞭。

  温江与胡光跳下车,扑向霍元甲,霍元甲一个转身,手没动,把他们一个个带倒在地。温江爬起来一看,愣住,这不是他们找的仇人?温江知道这人的厉害,怯意顿生,没底气地说:

  “是他,狗操地,狗操地又是他。”

  温江伤过的胳膊泛起一丝阵疼。

  “走!走吧!狗操地,狗操地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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