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

  昨天晚饭之后,我收到了魏杰的短信,告诉我6日回蛇口,并说想我,还上传了几张照片到QQ空间;接着又发来一个悲伤的表情,说:这几天,你哪有闲暇去浏览空间,只怕是寻欢作乐都来不及呢。我说,对不起了,我马上就去看。

  看过之后,我就通过QQ发消息给他,说挺好的。

  “哪几张?”

  “大亚湾水坝上的那张就不错。罗浮山飞云顶那张,我还以为到了哪个蛮荒之地了呢。还有,龙门温泉那张,穿一条裤衩,你什么时候不怕羞了?”

  “不是裤衩,是泳裤。”

  “不一样?”

  “不一样!裤衩不能随便穿着乱跑,在特定场合穿泳裤则可以肆无忌惮。”

  “是么?那你干嘛不去天体海滩?不穿也可以肆无忌惮呀?”

  “你以为我真是恬不知耻的人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发过来一条:“不过,要是你想看大尺度的话,我也可以让你看个够。”

  看到这儿,我笑了。

  “你笑什么?”坐在床沿,正在玩手机的子雨,听到我的笑声,问道。

  “没什么。”我一边笑,一边回着短信。“SB,对你我可没性趣。”

  “不会吧?给我瞧瞧。”子雨说,然后就起来要我手机。开始时,我没给,但最终还是被她抢了去。看过之后,她把手机扔给我,什么话也没说,拿了包就走。我马上关了移动网络,下床去追她。当我走到电梯时,她已下了楼,于是我追下楼去,跑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走开!”她推开我的手,要向前去。

  我不理她,抱住她说:“都这么晚了,回哪儿?”

  “才七点多些,晚么?就是十一二点,TAXT也有的是。”、

  “对于我来说,已觉得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我不放心。”

  “瞎说,你不放心?你的行为真恶心!”

  “我做什么了?很恶心么?这几天,你不顾我的死活,总缠着我,折磨我,我都没说恶心呢。”

  “别扯其他去,我问你,你和魏杰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师徒,是室友,还能什么?”

  “瞧瞧你们刚才的聊天记录,才几天,就这样子了,我真不知道你们俩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

  “你怎那么小器?男人之间,开玩笑不很正常吗?”

  “那能算玩笑吗?你们简直是一对……一对G-A-Y!”

  “现在,我们就站在苍天之下,我可以发誓……”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男人的誓言从来不可信!”

  “那么,我……”

  没等说完,她甩开了我,直接出了大门。当时,正好一辆公交停下,她决绝地上了车。我呆呆地站在医院门口,她抓着拉环,一手用纸巾擦眼泪的情景久久地在我眼前拂之不去。

  后来,我去病房换了衣服,仍回宿舍去。没有洗漱,没有脱衣,恍恍惚惚地一觉到了天亮。

  今天,容量放电的几条线都已检验完毕,打完吊针,吃了药,我就在病床上躺着,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

  大约下午四点多些,秋实吃过止痛药,又听了一会儿《梁祝》,问我:“你老婆回去了?”

  我没有说话,朝他点点头。

  “女人是用来哄、用来疼的。以前,我老婆也这样,老爱使小性子,然后让你去宠她。她亡故之后,我看了叔本华,关于女人,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女人具有服从的天性,如果让她自由,反而会不知所措,徒增痛苦。青年时期,她们是逍遥自在,独立不羁的,但这种时期不会太久,她们就会急着寻找一个能驾驭自己的男人结婚。那些愿意听她们指挥的,反而难入她们的法眼。由此说来,你对她越好,她反而越发看不上你。’”

  “我很少看哲学书。”

  “加缪说‘世界是荒谬的’,尼采说‘上帝死了’,我觉得哲学可以让我们看清现实,看透生死。譬如现在,面对这生的苦恼,我之所以还能坦然,我觉得叔本华对我还是有帮助的。同样在《爱与生的苦恼》中,他说:‘假如我们把人生比作一个圆圆的跑道,上边布满了烧得红红的热炭,也有几块纳凉的休息处。而我们又不得不在这跑道上奔跑的话,那么,那些充满幻想的人,便是那种不断以自己站在纳凉之处或即将到达纳凉之处安慰自己,并想在跑道上继续奔跑的人。但是,那看破个体化原理、认识到事物本性和人性的人,就不会被这种安慰迷惑。他认为自己应当在这个跑道的任何一点上果断地跳出跑道。’我的痛苦是懂得他的道理,却无法果断地跳出跑道去。然而,我的幸福马上就要降临了,因为,不需要多久,我就可以离开这跑道,不管自己是否愿意。”

  “只是,我才二十八岁,我本想参加自考获得法律本科文凭,然后参加律师证考试,然后结婚生子,可是现在……”

  “叔本华说:在青年人看来,生活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未来,值得期盼和等待,而在老年人看来,生活却不过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往昔,其中尽是烦恼与痛苦。”

  关于人生,虽然我的未来也许就在不远处终结,但我的内心仍然充满着希望。我希望马上就有治疗白血病的特效药问世,我希望马上就有骨髓配对成功的消息传到耳畔。秋实还在说着他的叔本华,然而,我却走向睡神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淡下来。看见床头柜上的盒饭,现在自然是冷了的。我想起来了,吃饭的时候,秋实曾经叫过我,只是我没起来。不过,我也不是十分饥饿,只是觉得病房里十分沉闷压抑,便换上衣服下楼去。

  出了医院大门,沿着工业六路,不知不觉间到了南山脚下。见有人在上山下山,便也随了人流上山去。可走不了几步,就有些喘气,于是在路边台阶上坐下。

  子雨回深圳已经一天一夜了,其间,我曾打过电话给她,但是她没有接;也曾给她发过短信,她也没有回。月亮仍然很圆,些许微风吹着树梢,吹得树叶儿刷刷作响。这无意间闯入我生活的绝症,在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它竟真的要了我的命了。想想这一生,我有过快乐么?

  记忆中除了读书、作业,作业、读书,似乎就不曾有过什么。与子雨相处的两年应该是最快乐的时光了,本想苦尽甘来,谁料等着我的竟是死亡?子雨走了,也许她会回来,但即使如此,这种日子也不会长久。再住几天,我就该出院了。然后是什么?辞职,回家。回家之后呢?让父母终日面对即将死去的儿子,让自己终日面对悲苦却仍要强颜欢笑的父母?我的前途已经山穷水尽,我的前途已经漆黑一片。长痛不如短痛,我不如了结了自己吧,是的,了结自己!

  “谁能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呢?”

  是谁对我说话?抬头,前方是灯火灿烂的城市,周边是几个下山去的黑影,没人和我说话。仔细思想,猛然想起这是保尔在想自杀时对自己说的话。

  筑路之后,保尔的腿冻伤了,他的身体垮了,永远失去了归队的希望。他该如何处置自己?当他的手在口袋里摸到了光滑的勃朗宁手枪时,他想到了死!然而,他终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心中狠狠地骂起了自己。“老兄,这不过是虚假的英勇行为!任何一个笨蛋都会随时冲着自己开一枪。这是摆脱困境的最怯懦也是最容易的办法。活得艰难就自杀,对于胆小鬼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是否已经尽了一切努力来冲破这个铁环呢?”是的,生活艰难,自己终将于不久的将来消失于这世上,可是,自己有必要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要说艰难,保尔比自己更有自杀的理由,但是他终究战胜了内心的脆弱,可自己呢?即便是为了父母,自己也该努力活下去的,一天也是一天,除非到了睡觉就只有呻吟的时候!


  10月6日

  子雨回深圳已近两天两夜了,在这两天两夜里,我曾经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有回;在这两天两夜里,我曾经给她发过短信,她没有回;我也曾经在QQ上有过留言,她也没有回。在这两天两夜里,16床仍旧昏迷着,看守的老妇与他的女儿们曾嘤嘤哭泣来着,我想,他的时日必将不多,我想我的将来是否也如此?我没有妇人与女儿,但让我的母亲这样嘤嘤哭泣,却又于心不忍。假如真的到了这地步,我想我会自杀,只是不知到时是否有那勇气。在这两天两夜里,秋实,止痛药过后仍会痛苦地呻吟,陪着他的母亲,常常露了悲苦的神情,握了他的双手,不言语。在走廊上,我也曾见她嘤嘤哭泣来着,只是见了我,她会微笑着打招呼。我想我的将来必定也会走到这一步,然而,我又不能知道,我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勇敢乐观。每每看到16床,我会自然而然地别过脸去看窗外;每每听到秋实痛苦的呻吟,我会下意识地起床去到外面。他们也许就是我的前路指引,是我未来的缩影,我怕面对。

  子雨回到深圳已近两天两夜了,在这两天两夜里,我想到了我的前途。我与子雨的关系将会怎样了结,回家后的我将如何面对父母的痛苦,我又会在哪儿终了我的生命及临终时的种种痛苦。在这两天两夜里,我几乎没睡几个小时,只要稍微有一些清醒,我都是睁了眼想我的前途。

  吃过药后,秋实终于睡着了,双眼微闭,双唇微闭,然而那眼角眉梢分明露出了祥和的微笑。他梦到了什么?他与他妻子的美好生活?还是他已康复出院?然而,从他目前的现状,我并不知道他是否留恋尘世,也许不会吧?

  虽然只是下午两三点钟,然而,我终于没有抵挡住困倦,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

  在梦里,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她坐在我的床沿,嘤嘤哭泣着,一边责怪我不早日告诉她病情。我说我本打算月底回家再告诉她的,我不想让她伤心。她说她不怕伤心,她只希望能和我多呆上几天。接着,我就看到了死神狰狞的面孔,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拿了一块巨大的石块,把它压在了我的胸前。母亲哭号起来,而我也觉着了胸闷,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起风了。风在我耳边回响,似乎要把我吹向浩淼的宇宙去。我双手下意识地去搬那巨石,终是无能为力。在最后关头,我突然意识到这只是梦,只要醒过来,死神和巨石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我奋力睁开眼来,这时,我发现,子雨就躺在我身边。她的右手压在我的胸前,鼻息正吹拂着我的脸颊,一双大眼定定地看着我,眼角挂着泪花。

  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笑道:“刚才我做了个噩梦,死神用巨石压了我的胸脯,用阴风要吹我太空去,现在好,我又活过来了。”

  “程潜……”她终于流下泪来了,声音呜咽着。

  “怎了?”我侧过脸去,微笑道。

  “我想……”

  “怎的?”

  “回去。”

  “老家?”

  “你宿舍。”

  我就伏她耳边,轻声说道:“惩罚我?”

  她什么也没说,起床去洗手间洗了脸,梳了头;我也便起床。时间已是七点多了,我们去沃尔玛广场吃了晚饭,然后回宿舍去。洗漱完毕,就互相拥抱着在床上躺下。凝眸相视,却不说话。整个楼层是安静的,然而,窗外传来的却是欢乐的声音,人声,音乐声,汽车喇叭声……俗世的愉悦,肉体的暖流,终于在我内心产生了欲望的蠢蠢萌动。抱着子雨,双手不免不老实起来。子雨没有动,微闭着双眼。我伏在她的耳畔,咬着她柔软的耳垂。“子雨,我爱你,我要用一生来呵护你。”

  “你用什么爱我?”

  “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不但要把我的灵魂奉献给你,甚至也要把我的整个肉体奉献给你。”我柔声说着,双手仍在不断地摩挲着能够触摸到的任何地方。“我要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为你卖力,看着我为了你愿意献出我可以奉献给你的一切。”

  她微微地睁开双眼,马上又闭上了。

  为了让她快乐,我努力着,等到十八般武艺用尽,等到精疲力竭,我们终于去了仙界了。

  洗去疲惫,我们重新在床上躺下。子雨躺在我的臂弯里,一手放在我的胸前,我则用另一只手轻抚着她嫩滑的肌肤。

  “程潜,你爱我吗?”

  “你说呢?”

  “我要你说。”

  她抬起头,凝视着我。我去吻了她的双唇,说道:“爱。”她没说什么,重新躺下。“怎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那……你爱魏杰吗?”

  “你说呢?”

  “我要你说。”

  “他是我徒弟,我们是师徒关系,是朋友,是兄弟,那种爱与爱情不同。”

  “我不信。”

  “那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你们平时也像那天那样聊天?”

  “有时会。”

  “你们俩一个宿舍,他为你做的,他看你的眼神,我都觉得不正常。”

  我不知道是否对她说过魏杰有同性恋倾向,因为喜欢我,魏杰十分喜欢一部GAY片,就因为里边的一个男生很像我。然而,从内心来说,他只是我的知心朋友,我并不曾有过与他亲近的念头。最起码从表面看来,我没有想过,甚至也是拒绝的。可是,假如他有意勾引我呢?我不敢再想下去。

  “无论如何,那是他,你看我正常吗?你想知道我正常吗?”也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也许是为了让她更加相信我的爱情,我的内心又燃起了淫欲的火种。

  事成之后,我问她:“你说我正常吗?我是不是爱你?”

  “我觉得你就像左江庸介。”

  “他是谁?”

  “渡边纯一《无影灯》中的人物。”

  “那又怎样?”

  “没什么。”她闭了双眼,脸上现出一丝悲伤的神情,自言自语着。“志村伦子不知道实情,那么爱他,可我是知道实情的,还那么爱你。爱情就像一片沼泽,陷进去了,没有外人帮助,无论如何就出不来了。”

  “什么时候,你讲话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了?”我吻着她的脸颊,笑道。

  “我两天没来,你怎么想我的?”

  “我想你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那样也好,你就解脱了。”

  “你愿意放手?”

  “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主动权在你手上,我总不能绑架你,要挟你,或者与你同归于尽吧?而且,我不想连累你,让你痛苦一生。”

  “要是我怀孕了怎办?”

  “你想怎办就怎办。要不,现在我就去买药,或者,明天到了医院去问问医生怎办?”

  “别那么认真,行不?说实话,我愿意!”她反过来吻了我一下,继续说道,“前天,我回到宿舍,告诉我黑妹我们的情况,她劝我还是果断地了结吧,并说了许多理由。其实,她不说,我也明白,只是我割舍不下。今天出门前,我又犹豫了许久。我知道,不迈过这道坎,定然会纠结痛苦的。”

  “现在迈过去了?”

  “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吧。我希望有东西能帮我一把,让我能坚定下来。”

  “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她眯了眼,看着我,笑了。

  我也就眯了眼,笑看着她,一手放在她的髂骨上棘加大了力度。“要不要我强迫你说?”

  “你别色,行不?你会累着的。”

  “我不怕。”

  “我不理你了,睡吧。”说罢,她侧过脸去,背对了我。

  魏杰说今天回来的,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达,就去拉好床帘,然后,抱了子雨,让她紧贴了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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