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惊恐和郁闷生气的回到招待所,坐在窗前,怎么想都想不出一点头绪,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我很不耐烦的问了声,“哪位?”

“怎么了,小樊?你的稿子写不完了,都一个月了,社里听不到你一个电话哦。”

“是主编啊,我正写呢,再有10天半月就完稿了。”我舒缓了语气。

“急是不急,我担心你不适应山区的生活,既然你很好,写完稿就在那多休息几天,山区空气新鲜,好好玩吧,注意身体啊。”主编说了一通让我浑身温暖,又起鸡皮疙瘩的话就挂了电话。

“切——少来这套,担心我山区生活受不了,出国生活受得了,你干嘛把我换掉?”我愤愤的拍了一下电话机,骂道:“见鬼去吧!”

我开始静下心来写张孝天的食品加工厂,这5天里我黑白不分的坐在桌前奋笔疾书,有需要的材料我就给李秘书打电话让他送过来,我的稿子写得很顺利,接近尾声时,我突然想写一下Z县的姑鸟果,我想把这个有着美丽传说的散发着清甜奶香气味的草果,写进这篇报告文学里,当然,它的美丽故事将远远胜于它的实用价值,我写着写着,眼前就跳跃出了小女人的形象来,和她相遇的每一个瞬间都过电影一般从我眼前掠过,她的忧郁,她的误会,她的清醒,突然潮水般向我涌来。小女人,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尤物?那个懂事老成的男孩还好吧,“记住你的话呀”男孩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来。

终于完成了那篇报告文学,我要回北京了,这一回去恐怕不会再有机会来Z县了,我想在回北京之前去看看那个让我莫名其妙的小女人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星期六我敲响了小女人的家门,我又看到了那双迷茫忧郁而苍凉的眼睛,小女人站在我面前,并不吃惊的看着我,又用了她凄凉哀婉的声调对我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很想你的学民,你的画怎样了?”

我突地万分沮丧,心想:又来了,又来了,“我不是王学民”不知道哪根神经短路了,我冲小女人喊道。她像只受了伤的小猫似的,瑟索起来,哀怨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啊?”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一根针刺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疼了,我靠近小女人,轻声说:“放心,我没病。”这时小男孩突然跑出来,抱住她的母亲问我:“你为什么不讲信用?”

“你爸爸怎么会不讲信用呢?他可能是病了。”小女人蹲下身来摸着她儿子的脸说。此刻,我忽地意识到,当初我判断小女人有病这个结论是不容置疑了。一时之间,我为自己曾经有过那种被愚弄的感觉感到可耻,我很不自然的笑了笑说:“家里有什么事吗?”小女人像挨了烫一样的跳起来,急急地说:“哦,一会儿姑姑从国外来看我们,她马上就到了。”小女人说着惊慌地往窗外看。这时一辆深蓝色的小轿车正停靠在院门口,从车上走下一位衣着高贵庄重的中年女人。她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望,又怀疑地往远处看看,小女人赶紧打开屋门,急急地走到她面前很怯怯的叫了声:“姑姑”,中年女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小女人一会儿,她的嘴角开始抽搐,眼泪哗哗流下来,她哽咽着把小女人搂在怀里,不住地叫着小女人的名字:“小青,小青姑姑好想你呀,呜呜——”小女人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拢着中年女人的双肩,轻声说:“姑姑你很累吗?我们进屋好吗?”她姑姑漂亮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却充满了慈爱的笑意,两人拉了手共同进了屋。

屋子里站着发愣的我和小男孩,小女人的姑姑看到小男孩就惊呼起来:“她就是王青?我的外孙?”

男孩很懂事的叫了声“姑婆好”,“哎,好乖啊,好漂亮啊!”小女人的姑姑很亲热的在男孩脸颊上亲了一口,从蓝色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弟给小男孩说:“姑婆送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姑婆”男孩接过盒子打开来,是一只金色的电动小狗,男孩摸了一下小狗鲜红的舌头,那只小狗竟然汪汪叫着在男孩手里蹦跳起来。他高兴得惊叫着:“好棒啊,你看好棒啊!”他往乎所以的用一只手攀附在我身上摇晃着我让我看,这时小女人的姑姑才终于注意到我,开始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接着她的嘴角挂上了一个牵强而略带嘲讽的笑,然后他走过来直视着我的眼睛生冷的说:“这么多年你仍然没有长进,头发还是这么乱糟糟的,不爱讲话,缺少热情,不过还好,你总算改掉了那个没出息的爱笑的坏毛病,男人总是严肃的好。”她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我的肩,我恭敬的叫了声“姑姑”,她没有理我,走进里屋看着墙上那幅王学民画的稻草人,说:“你的画进步多了,但总也改不了那股穷气,我的小青当初离开我跟你到这穷乡僻壤,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她6岁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抛弃她自寻欢乐,她就一直跟着我,我非常疼她,可是她从小就敌视我,像她那不知趣的母亲一样,总是不和我多说话,一个人像只病猫一样整天坐在角落里看书。我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大学,想方设法让她快乐,可她就是不爱和我说话,一副冰冷的面孔,后来我的一个心理医生朋友告诉我,小青有抑郁症,我很讨厌她这种病,不过后来她遇到你,多少有些快乐,你们毕业的时候她的病完全好了,我想带她出国定居,她不肯,想必是一心跟定了你。”小女人的姑姑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顿了一会她接着说道:“唉,瞧你那副穷酸相,当初我就不喜欢你,鹰钩鼻子一副奸诈相,方阔的嘴巴还有点偏歪,幸亏我的外甥不像你,像我们王家的人,长得很漂亮,哎,你站在那干嘛?把你的画册拿给我看。我这次来就是想帮我侄女顺便帮你给你去美国开个画展。”小女人的姑姑苛刻的审视着我,对我滔滔不绝的品头论足,我站在那没动,小女人的姑姑突然提高声调对我说:“你没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仍然那么让我生气,我不知小青怎么就那么喜欢你,你除了会讨好她,哄她之外,还能为她做什么?你仍然不喜欢我去美国为你开画展?去年春天你不知好歹的回绝了我,我真的很生气,今年你考虑考虑如何?我亲自来这帮你,我是看在小青的份上,这个你要明白。”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想王学民可能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他不喜欢他妻子的姑姑,更不愿意接受她的施舍。于是我沉吟了片刻说:“谢谢你,我不喜欢这么做。”小女人的姑姑,睁大了那双含怒的杏眼,看了我半天,最后居然笑了起来,她摇了摇那头松软的头发说:“去年电话里你还是那么唯唯诺诺的一个懦弱男人,今年终于有了点进步,说话有了阳刚之气,这样,小青跟着你,我多少还放心一点,免得受人欺侮而没人保护,我在国外经常买些国内的杂志,尤其是关于绘画艺术的,我看过几幅你的作品,多少对小青离开我,有了点安慰,唉,你看小青,直到现在她仍然对我很冷漠,她看见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这个薄情的小东西……”小女人的姑姑掏出粉红色的手帕揩了揩眼睛,我想说“我不是王学民”,但是看看静坐一旁忧郁的小女人,终于还是于心不忍,放弃这个念头。

小女人的姑姑只待了一天,晚上就走了,因为她的公司很忙,她说她没空在这陪我浪费时间,临走时她告戒我说:“虽然我不喜欢小青嫁给你,十年前我没办法拦阻,10年后我就更没必要做这件事了,不过,我看你待小青还挺好的,我无话可说,我希望你以后天天如此,什么时候想让我帮忙了,给我打电话。”我客气而礼貌的点了点头,对这位直率、说话生硬,但干脆利落的姑姑说:“如果可能,我会的。”小女人的姑姑很怜惜很无奈的看着小女人说:“小青,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的,何况你并不喜欢我,你从小就一直认为是我赶走你妈妈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今天告诉你,你爸在的时候,你妈就爱上了别人,所以他们天天吵架,把你扔在一边不管你。你爸死后你妈就和那个人走了,把你扔给了我,所以我恨你妈妈,经常在你面前骂她,如今你也是母亲了,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是希望你能理解当时我的心情,你大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可我仍希望你能跟我移民美国。”小女人安静的听着姑姑的话,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双肩也在微微的颤抖,她的眼睛因为内心的震动而变得异常的明亮,完全消失了先前的忧郁,我怕她倒下去便轻轻扶住她,让她斜靠在我的臂弯里,她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对着她的姑姑,急喘着粗气大声的说:“我不会跟你走的,姑姑,我要和学民在一起。”她的姑姑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迈着轻缓的步子钻进了那辆深蓝色轿车,在暮色中飞奔而去。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