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这是一个艺术家杰作一般的早晨。就在巴比特那精雕细琢的礼仪式信件华章成形之后十五分钟,切斯特.科尔比.雷洛克,那位“金莺幽谷”的住宅销售商,进来呈递一份销售报告及递交一项广告设计。巴比特并不对雷洛克感到满意,他在唱诗班里唱歌,在家中尽情地玩“甜心和老处女”游戏。他的嗓门儿好像男高音,满头栗色的波浪式发绺,一部骆驼毛刷子一般的长髭髯。巴比特觉得对一个宅男这么振聋发聩一声也不算为过,“看这个家伙的这张新照片——这个敦实的小精灵鬼,嗯?”但是雷洛克的家庭情结要比一个女孩子还要兴味浓厚而不可动摇一些。

  “你看,我觉得我找到了一项宣传‘幽谷’的绝妙广告,巴比特先生。为什么我们不试着运用一下诗歌呢?实心来说,这个的确有一些吸引力的,听着:


  快乐的宫殿之中,

  任随你漫游其中,

  你可爱的美娇娘

  由我把爱巢经营。


  这个你理解不?你看——这就像‘家,可爱的家’一样了。难道你——“

  “是的,是的,是的,简直太对了,当然了我理解。但是——哦,我觉得我们应该更加运用一些更庄重、更典雅、更有力度一点的东西,比如说‘我们引领,后者紧随,’或者是‘既然必定,为何不当时’等呢?因为我信从诗歌、幽默、还有这些百变把戏的陈词滥调还有一些力度,可是像‘幽谷’这里这么高端发展品位不俗的地方我们还是采取一些更庄重一些的方式好了,明白我的意思不?好了,我猜这样就足够了,今天早晨,切特。”


  Ⅱ


  经由一个艺术世界里耳熟能详的悲剧形式,切特.雷洛克的这份四月份的情怀只是激发了乔治.F.巴比特这位熟惯的能工巧匠天才的身手而已。他对斯坦利.格拉夫低语道,“这位说起话来声音粗哑的切特简直让人受不了,”可是他还是被激发起来了,不禁奋笔疾书道:


  你是不是敬重你最心爱的人?


  当你的亲人那悲伤的丧礼最后过去之时,你能肯定地知道你为离去的亲人所做的一切吗?你不会的,除非他们躺在了漂亮的墓地


  林顿小巷

  这座靠近摩天楼这里附近的最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时尚殡葬之所,这里背靠雏菊点缀的向阳山坡上精美的花园绿地,面朝多尔切斯特那迷人的原野。


  独家代理

  巴比特-汤姆普森地产公司

  庄园大厦


  他不禁高兴起来,“我猜这可能会让詹恩.莫特以及他那孱弱不堪的老‘森林墓地’看一看什么叫现代化营销!”


  Ⅲ


  他派出迈特.宾尼曼去到法官的办公室,查悉那些别的掮客正在为出租大做广告的房屋屋主的名姓;他跟一位想把一座库房出租作为弹子房的男子谈了一会儿话;他审阅了一下那些即将期满的家屋出租者的详细名单;他把托马斯.拜沃托斯派出去,这是一位公车票务员,业余时间在地产公司务工,让他去拜访那些散居路边的“潜在客户”们,这些人是不值得斯坦利.格拉夫的商业营销的。可是他此时已经消磨掉了自己的创造热情,而这些琐碎的俗务又让他感觉极度的烦恼。接着是一阵英雄壮志的感觉,他发现了一个新的戒烟办法。

  他在一个月中至少要戒烟一次。他作为一个纯粹的市民自有自己的戒烟之道:顺应于烟草的诱惑力,义无反顾地做出决定,然后制定计划克制这项嗜好,接着逐渐减弱对雪茄的依赖,之后对碰到的所有人详述保持品行高尚的那份愉悦。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可实际上,除了戒烟以外。

  就在两个月之前,他拟定了一份计划表,记录下来每个小时每分钟所抽的每支雪茄,他几乎做到了每天只抽三根雪茄。可接下来他就把这份表格给丢失了。

  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发明了一套系统出来,他把他的雪茄烟盒及烟卷盒子放进一只不常用的抽斗之中,放在通讯夹的下边压着,而且是在外面的办公室里。“整天跑到那里去转悠我会为自己感到羞愧难当的,在我的众位雇员们面前犯傻丢丑!”他心里是暗自这么琢磨的。可是等到了第三天的末尾,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起身离开自己的办公桌,然后晃荡到通讯夹抽屉旁,拿出雪茄来点上一根,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今天早晨他却意识到了,打开这只藏雪茄的抽屉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赶忙冲出去,把他的那些雪茄、烟卷、甚至他的那盒安全火柴,都一古脑儿锁住收藏起来;而那把通讯夹所在的抽屉钥匙他把它藏在了办公桌里面。可是那种难忍难耐的烟草饥饿感不久以后就迫使着他把钥匙又给寻找了出来,然后不知羞愧地大踏步走向通讯夹抽屉旁,从里面拿出来一支雪茄和一根火柴——“但是只有这一根火柴;要是雪茄没有点燃的话,那就是上天要让它罢工了!”接下来,当这根雪茄的确没有点燃之时,他又从夹子下面拿出来另一根火柴,这时只见一位客户和一位卖者走进来参加十一点半的商务会谈,自然地他要给他们递上一根雪茄。他的潜意识里面反驳他道,“啊呀,你又在跟他们一起抽烟了!”可是他心里对自己威吓道,“哦,住嘴!没看见我正在忙着吗。当然了过一会儿——”可是没有什么过一会儿,而当他自信自己已经克制并粉碎了这项不良习惯之时心里依然还是感到非常崇高而幸福的。当他把保罗.里尔斯林叫到面前来的时候,尽管怀着满腹道义上的自豪感,心里面却早已经急切地难以自制了。

  他对保罗.里尔斯林比对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有好感,除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女儿婷卡以外。他们两个曾经作为学友、室友,在州大学读书的时候,可是每当他想到保罗.里尔斯林的时候,这个身材苗条的黑黑的小伙,头顶上精致地梳往两边的头发,他的夹鼻眼镜,他的欲言又止的话语,他的闷闷不乐的心怀,他对音乐的痴迷,这样一个小伙子他一直把他看作是一个小兄弟,需要来抚慰并加以保护的。保罗曾经父承子业接受了他父亲的事业,就在他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现在是一个批发商,同时也是一个精加工纸制顶部材料的小制造商。但是巴比特完全相信,并且一而再地对“好人俱乐部”的人宣称保罗要是肯干的话,一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小提琴手、一个画家或者一个作者。“好了,这个男孩子在他旅行到‘加拿大洛矶山脉’时写给我的那些信,就在这些信件之中给你描述的那些情景给你的感觉就如你亲身站立在那里一般。请相信我,他本来很可能让这些占尽风头的作家们想要挣到他们这些钱而跑断脚脖子的!”

  可是在电话里他们只是这么说道:

  “就是南部343。不,不,不!我说的是南部——南部343。说吧,接线员,究竟出了什么麻烦?你怎么就不能为我接通南部343?哎呀当然了他们是会应答的。哦,你好,343吗?我要跟里尔斯林先生通话,巴比特先生正在跟……说话,你好,保罗吗?”

  “是啊,”

  “我是乔治啊,”

  “是的,”

  “你老爸怎么样?”

  “多谢挂念,很好。你怎么样,好吗?”

  “很好,保罗我的好小伙儿。好了,你知道些什么情况?”

  “哦,也没有什么情况。”

  “你现在在哪里安居呢?”

  “哦,也就是四处找地方存身吧。你有什么事吗,我的乔治?”

  “一会儿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我没有异议,我觉得。在俱乐部?”

  “好的。十二点半见。”

  “好的。十二点半。一会儿见,我的乔治。”


  Ⅳ


  他的这个上午并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时间段划分。在拟定信件以及撰写广告的中间,间杂着的是一些说不清楚的琐屑之务:一些职员们打电话过来没完没了地还是索要那五间装修好的房屋,以及月付六十美金的那间浴室;以及建议麦特.宾尼曼到那些付不出租金来的老房客那里去把钱要出来。

  巴比特作为一个中间人的职责所在——作为一个社会职能部门的公仆,负责为诸多家庭寻找房屋,为食品分发者们寻求店铺——他的品性是坚韧而执着不懈的。他保持着传统中的那份诚挚,他这里保留着所有买主与卖主详细的文案记录,他拥有租赁业务以及所有权和价格方面良好的经验储备。他的两条臂膀宽阔有力,说起话来嗓音低沉,他幽默的说话风度足具魅力,这一切奠定了他在“好人俱乐部”里毋庸置疑的上层地位。可是作为他对人类贡献的最终重要性,或许是由于他对建筑方面学识的荒疏以及满不在乎的心性而大打折扣,除了他非常熟悉那些投机营造者们的建筑风格以外;除了他还了解除真正的风景花园以外的那些所谓弧形道路,乱糟糟的草地,以及乱七八糟的灌木丛等不论;再者就是为图省钱而费尽心机的那些经营构划等。他在内心里坚信不疑地认为,房地产业务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为乔治.F.巴比特来赚钱的。的确,在布斯特的俱乐部吃午饭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广告,身边全是应邀参加“周年宴会”的来自“好人俱乐部”的各色人等,可以堂而皇之地当中宣示自己无私的公众服务信念,作为一个代理人所应有的维护自己公司不受侵害的神圣职责,称其为道德规范的一切准则,这些准则在本质上是极其混淆而复杂的,可要是你具有了这种素质的话,你就是一个高水平的经纪人,要是你不具备这样的素质的话,那你就是一个一钱不值的讼棍、一个奸诈的赌徒、一个不可靠的旁观者。这些品质可以唤醒你的信心,可以促使你游刃有余地操控更有分量的主张。但是所有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不功利地看待一切,拒绝拿走平白得来的一所房屋的双倍价钱,特别当一个购买者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根本就不会问价砍价的时候。

  巴比特对此演说得很好——而且是经常性的——这些成为了他出于商业目的正义感的激情喷发,有关“掮客在社会发展前程上作为一个前瞻者的地位及功用,作为一个发展道路上必不可少的清除障碍的预言家及辟路人的脚色”——这其实就是意味着作为一个房地产经纪人应该通过预计一座城市的发展方向,而有效地为自己多多赚钱而已。这种预计或者说猜测他称之为“远见”。

  有一次在布斯特的俱乐部的一场演讲中他承认,“这既是作为一个掮客的职责,同时又是一个优势,那就是要了解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市及其环境状况。在这方面作为一个医师要成为每条血管及每个细胞那秘密所在的专家,作为一个技师要成为每条部位电线的位相的行家,作为一个工程师要要了解虹跨于波涛翻涌之上的那座桥梁上的每一个螺丝,作为一个经纪人一定要了解他所在的那座城市,它的每一寸土地,它的各项功能所在、它的品质所在。”

  尽管他非常了解市场价格,几乎可以说是每一寸的价格,就在摩天楼这里的某些街区之中,他却并不了解警察部队的力量究竟是大还是小,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与赌博房或者暗娼们有所牵连。他了解防火建筑在意义上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防火材料的运用与保险价额之间的联系,却并不知道这座城市之中到底有多少消防人员的队伍,以及他们所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训练、他们的薪酬如何,还有他们的装备完备与否。他可以生动形象地讲说临近一所学校比靠近一座出租屋完全不同的优势所在,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了解的价值——这座城市里的那些教室之中是否有完善的取暖设施,是否有充分的照明设备,是否通风优良,是否装修一新;他根本就不知道教师们是否是精加甄选的;尽管他也唱着高调说“我们摩天楼这里可以自豪地宣称我们这里的教师们报酬优渥,”这是因为他已经在“提倡者时代”杂志上阅读了有关宣传内容的刊载。作为他本人,要是他有这个义务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给出比摩天楼这里或者任何别的地方教师们的平均工资更高的价码。

  他曾经听人提到过国家监狱以及这里摩天楼拘留所里的诸多“状况”,说是那里面并不怎么“讲究”;他对这种诋毁摩天楼的切责之辞怀着一份无比激愤的心情,浏览了一份出自悲观主义者塞尼卡.多额尼之手的报告,这是一位激进主义者的律师,从中获悉他所坚持认为的,把男孩子们和小女孩们投入这样一所麇聚着各种梅毒沾染者、精神狂乱者以及疯子们的所在,这可完全不是一种对他们加以教育的完善方式。他曾经对这份报告不满地大声吼道,“有些人总是认为一座监狱应该像一个设施完善的索恩雷旅馆,这可真让人难以忍受。要是这些人不喜欢这样的监狱的话,那就让他们做到约束自己、尽量远远地避开监狱好了。再者说了,这些突发奇想的所谓改革者们也总是夸大其词。”这是他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认真调查过摩天楼这里的慈善事业以及感化机构的状况;至于对那些“犯罪多发区域”他曾经义正词严地宣称过,“没有一个真正有体面的人会到那里去跟这些人瞎胡闹的。再者说,这完全是事实,我可以实心告诉你:这么做对我们的女儿们以及有体面的妇女们是一种保护,让某个街区可以让那些恶棍们去抚养他们的该隐之子。让他们远远地离开我们自己的住家这里好了。”

  然而,至于像工业方面的状况,巴比特在这里有很多的思虑,他的一些观点基本上可以做如下一些解析:

  “一个良好的劳动团体是有价值的,因为有它就可以阻遏那些激进组织,后者是会摧毁任何社会财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被逼迫参加任何团体,当然该如此的。任何劳动组织的鼓动者想要迫使人们加入到团体之中的行为都应该被禁止。实际上,就是在我们中间,也根本不应该容许有任何的团体存在;作为与任何团体相抗衡的最好斗争途径,所有的商务人员都因该隶属于某个劳动者联合会,而且同时隶属于商业行政立法机构。只要有联合就会有力量。因此有任何贪婪无度的商业巨鳄不想参加到商业行政立法机构之中的话,都应该迫使他们参加到之中来。”

  在任何事情上——作为一个专家在他的建议之下诸多的家庭移居到新的邻里制止并居住了一代之久——巴比特再也没有比在卫生系统科学方面具有更强项的专长了。他并不能分辨什么是一只疟疾菌携带者的蚊子,或者一只蝙蝠;他一点都不懂得怎样检验饮用水的质量;而在有关下水管道以及污水处理方面,他所知晓的那一点学识还不够他拿来喋喋不休一阵子的。他经常会提到他所出卖的那些房屋里的浴室有多么多么的好。他喜欢经常挂在嘴边上说为什么欧洲人从来不洗澡。有人曾经告诉过他,就在他二十二岁那一年,说化粪池是不利于健康的,因此他至今对此持排斥的态度。要是一个委托人贸然请他代为出售一栋带化粪池的房屋的话,巴比特经常就会就此作出一番解释来——就在接受这座房屋并把它卖掉之前。

  当他规划“金莺峡谷”那里的房地产开发项目之时,他商讨留出一片片的林地来,时或在这儿那儿点缀上一点草地,即便是那些既不幽静、又没有金莺的平板荒旱之处,他也会在那些地方立上一些多如牛毛的小木牌子,上面展示的是一些虚构幻想出来的街道名称,就在这中间他适时地插入了一套完整的污物处理系统。这让他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优越感;并由此促使他私下里嘲笑了一番马丁.卢姆森的艾范里建筑系统,那里就有一个化粪池;基于此他设计了一张整个版面合唱词广告页面,在这其中他渲染了一番“金莺峡谷”这里的漂亮、舒适、廉价以及有益于健康的全面优势所在。可是“金莺峡谷”这里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这里的排污管道并不充分,因此垃圾污物经常会有拥堵的现象,因此而造成很大的不便,而艾范里那里的化粪池则成为一个病菌孳生的培养箱。

  “金莺峡谷”的整个构建充分表明了巴比特的一种态度,尽管他的确痛恨那些真正的骗子手,他本人却并非是没有分寸地那么无谓地保持诚恳。经营者以及买主们宁愿选择经纪人不与他们在经营以及买卖方面的竞争,而只是以他们的利益为上即可。据称巴比特-汤姆普森公司仅仅是作为“金莺峡谷”的代理人,只服务于其真正的主人,杰克.奥法特,可实际的情况是,巴比特以及汤姆普森拥有“峡谷”的百分之六十二的股权,摩天楼大街牵引力公司的总裁及购买代理人拥有百分之二十八的股权,而杰克.奥法特(一位政治帮主,一个小产业经营者,一位咀嚼烟草的闹剧写手,他所乐在其中的是肮脏的政治交易、奸诈的商务谈判、以及牌桌上的蒙骗欺瞒等)则只拥有百分之十的股权,为此巴比特以及牵引力公司的执行官们只赋予他一个“专职的”卫生监督员及消防监督员的资格,同时作为州运输委员会的成员之一的空头名衔而已。

  但是巴比特在品行上还是靠得住的。他有所提倡,尽管不见得会去实施,比如说在禁酒方面;他有所称赞,尽管说不见得会去遵守,譬如说有关禁止飙车的法令;他会偿付自己的债务;他对教会有所贡献,对红十字会也是如此,对青年会也复如此;他遵从自己家族的诸多习俗,只在有所先例的辉光笼罩之下才名正言顺地偶尔欺瞒一下;他从来不纾尊而作欺诈行为,尽管说,正如他对保罗.里尔斯林所做的一番解释那样:

  “因为我的本意之中并不是说我拟定的所有广告实际上都是忠实的,或者说我在滔滔不绝对买主夸口之时我所说的都是实情。你看——你知道事情就是如此:首先,或许这些地产的主人在委托于我的时候本身就是夸大其词,当然了这不是我的职责所在要去证明我的被代理人是一个骗子!而且大部分人本身就不忠实因此也就想像着别人也都有那么一点欺骗性,因此要是我愚蠢到从来不叫嚷自己的赌注的话那也就意味着撒下了弥天大谎了!作为一种自卫的行为我也应该为自己多吹喇叭多吹号,就像一个律师要为他的代理人多多吹嘘宣扬正义那样——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所在,难道不是吗,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苯蛋也该明白这一点的吧?好了,就是法官本人也会对一个不这么做的律师而大喊大叫、控制不住情绪而加以贬斥的,即便说他们心里面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自己的当事人本身就是一个最不可赦的恶棍!可是即便如此,我并不是帮衬着像塞西尔.罗恩垂以及泰耶尔那一类的地产经纪人们瞒盖事实在说话。实际上,我认为一个人要是刻意地想要通过蒙骗的手段来获利的话那就该杀了!“

  巴比特今天早晨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被代理人的价值所在再也没有这么显而易见的了,就在他在十一点半的时候他本人与康拉德.利特、阿奇贝尔德.珀尔蒂之间倾心交谈之时。


  Ⅴ


  康拉德.利特是一个房地产投机商。而且他还是一个急不可耐的投机商。在他投下赌注之前都要先存问一下那些银行家们、律师们、建筑学家们、还有那些相关的建筑商们,以及他们旗下的那些职员们与速记员等愿意投靠于他并给他提供有效建议的人员。他是一个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企业家,在他的大笔投资之中所有的期盼完全出自绝对的利益,绝不计较于一些细枝末节,只在乎那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绝对利益,这是那些专家权威们为富有远见卓识、敢冒一定风险的所谓先行者们定下的应得利益标准。他是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头顶上的一圈儿乱糟糟的浅灰色卷发好似一顶软帽扣在上面,他身上的衣着无论裁剪得多么得体,看上去却都像是捡来的破烂货。他的双眼下面都有半圈明显的眼袋,好似两枚银元被硬按在上面、由此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一般。

  利特经常会习惯性地特别询问一下巴比特的建议,并且特别信任他的那种不紧不慢的谨慎态势。

  就在六个月之前巴比特获悉了有一个叫做阿奇贝尔德.珀尔蒂的人,这是一个居住在林顿街区这样一个不明确的居住区里的杂货商,他说在自己的杂货铺旁边要再开一个肉铺子。在查询过临近区域土地的所有权之后,巴比特发现珀尔蒂拥有他现在这个店铺的所有权,可是他并不拥有临近这块土地的产权。他建议康拉德.利特买下这块土地的产权,只要一万一千美金即可,尽管按照评估来算基于它在出租方面的价值不会高于九千美金。这里的出租价格,巴比特宣称,实在是低得不行;可只要耐心等待的话他们还是可以迫使珀尔蒂接受他们的价格。(这就是远见。)他不得不用尽办法千方百计劝说利特买下这块地来。他作为利特的代理人所采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提高这块土地上那些破破烂烂的商业用途建筑的租金。那些房客们为此骂不绝口,可是他知道利益就在眼前。

  现在,珀尔蒂似乎已经答应购买了,但是他的犹豫不决将要耗去他另外的一万美金——这是社会对康拉德.利特先生应有的一份报偿,为了他诚心地雇佣这么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掮客,这么一个懂得交涉手段、价值策略、至关重要的左右逢源办法、潜在评估能力、以及商务人员心里的一个人。

  利特心欣喜若狂地前来参加会晤。他非常喜欢巴比特,就在今天早晨,他称呼他为“老主人。”珀尔蒂,那位杂货商,是一位鹰勾鼻子的冷峻男子,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巴比特及其所谓远见,但是巴比特来到自己办公室临街的门口这里迎接他,一路引导着他走向自己的私人房间里,嘴里始终在夸张殷勤地大呼小叫着“请这边走,珀尔蒂兄弟!”他从通讯夹底下拿出来整一盒的雪茄,把它硬塞在自己客人们的手上。他一会儿把他们的座椅往前挪动两英寸、一会儿又靠后挪动三英寸,这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好客印象,接着又自己在办公椅上仰身朝后,显得大腹便便令人乐不可支的样子。可是他对那位有些畏瑟的杂货商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是不容推辞的。

  “好了,珀尔蒂兄弟,有几位肉商及别的一些人给我们开出了不错的价码,为的是你的铺子旁边的那块土地,可是我劝说利特兄弟我们为了这块地产首先要为您设想考虑一下。我对利特说,‘这可太令人难堪了,’我说,‘要是有人过去开一个杂货店兼肉铺子,就在倒霉的珀尔蒂那间不错的小商店的邻近。’特别是——”巴比特把身子前俯过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浊重刺耳,“——那样的话运气可就欠佳了,要是这样一间现款自运的连锁店开到你那里去,把价格杀到比成本还低,直到他们逼走了竞争对手,非把你逼到墙角为止的话!”

  珀尔蒂把自己的两只瘦骨嶙峋的手从裤袋里抽出来,往上提了提身上的裤子,又把两只手塞回到裤兜里去,侧着身子坐在那张笨重的橡木椅子中,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竭力挣扎着说道:

  “是的,他们是可怕的竞争对手。但是我猜你还没有意识到人格魅力对隔邻商业伙伴的那种毋庸置疑的亲和力量。”

  伟大的巴比特就此笑了。“的确如此,正如你所认为的,老伙伴。我们认为应该首先给你一个机会,那么说的话——”

  “现在请你注意了!”珀尔蒂痛呼气来。“我了解一个情况,有一块差不多大小的地产,就在附近,以少于八千五百美金的价格出售,就在不到两年以前,而现在你们这些家伙问我索要两万四千美金!好了,为此我不得不抵押贷款——我并不怎么在乎多付一万两千美金,可是——哎呀我的上帝啊,巴比特先生,你们的要价可是要高出两倍啊!而且要是我不答应的话我也就毁了啊!”

  “珀尔蒂,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方式!我一点都不喜欢!想一想要是利特跟我两个真的坏到想要毁了什么人的话,那么你不觉得我们出于自私自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致力于摩天楼这里所有的人都富裕起来吗?可是我之所以要这么说还在其次。告诉你我们将要怎么做:我们将要把价钱降到两万三千美金了,直降五千美金,其余的通过抵押——要是你想把老棚屋拆掉重建的话,我猜我可以立刻通过利特在这里以较宽的条件放松你的抵押方式。天哪,伙计,我们真的是非常愿意为阁下您效劳了!我们真的是比你更加不喜欢这些外来的杂货铺托拉斯的!但是要期待着我们为了这份邻里之间的情意而牺牲一万一千美金的代价是不是也有些太不合情理了,是不是!你对这个怎么说,利特?你情愿再往下杀价吗?”

  经由热切地站在珀尔蒂的立场加以周旋,巴比特终于劝说慷慨好施的利特先生把他的价码降低到两万一千美金。趁着这个时机巴比特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份他让莫克考恩小姐在一个星期之前就打好存在那里的协议文件,把它塞进了珀尔蒂的两只手中攥住。一边他在那儿晃动着一支水笔确定那里面墨水充足,然后和蔼可亲地把它递在珀尔蒂的手上,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在上面签好了字。

  真是世上无难事,业绩就此已造就。利特挣到了九千多美金,巴比特也获得了四百五十美金的经手费,而珀尔蒂,经由敏捷的现代经济机械化运作,获得了一处商业用途建筑,不久以后幸福地居住在林顿这里的人们就会获得慷慨丰厚的肉类供应了,价钱只比市中心区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这是一场纯男人之间的竞争,可是在此之后巴比特却倦怠了。这是唯一一场他真正感到有意思的谋略规划。以后的日子里只有无尽无休的租赁、评估、以及抵押等烦琐恼人的业务纠缠。

  他私下里切齿道,“这真让我难受,一想到利特拿走了大部分的利益,而我却在这儿埋头工作个不停,这个吝啬的刻薄鬼!而且——今天我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做呢?……真想好好地去度一次长假。驾车去旅行。或者消遣一下什么的。”

  他一挺身子站了起来,想起来跟保罗.里尔斯林一起去吃午饭,就又恢复了生机勃勃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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