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武不按规矩办事,几个老人和刘明远、刘振国不干了,说,竹心虽然能干,但是俺不能坏了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明思走了,邮河山不在家,这大执必须由诗旺来当。张洪武说,诗旺就会看书,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要不是刘明思乱点将,他哪里配当这个专干。无论是不是乱点将,既然现在是河湾里的二把手,就要让他挑大任,况且,河湾里也必须培养一个为大家服务的新人。张洪武拗不过大家,只能同意请诗旺当大执。诗旺还在犹豫,怕自己没有经验把事情办砸了,张凯怂恿他,怕熊,有俺们这些人挺着你,还怕办不好。诗旺也知道,这是一桩露脸的活,干就干呗!

河湾里年年都有那么多婚丧嫁娶的事,诗旺也看过不少,不过,被赶鸭子上架,心里打着鼓。好在有几个懂这差事的老人在背后帮着诗旺。

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又重新改动了:

主事:张洪武

大执:陈诗旺

执笔:张宏山

报丧:刘振国、刘明远、刘文清(大儿子)、刘文峰(小儿子)

迎宾:刘思礼、张竹心(负责烟酒发放)、刘小宝(负责烟火)

乐队,风水:王爱国

账桌:张宏山(礼单)、刘超(礼单)、张汉堡(发烟)、刘凯(验币)、刘彪(收钱)

后厨:主厨张修桃,组员:王麻、张奇、陈锅、肖和

灵棚:张凯(磕歪头)、王大勇(传奠)、王四(传奠)、刘小(鞭炮)

打坑:刘军、刘丑、张瑞新、陈宏全

酒席,

一班:刘春雷、刘春广……(共10人)

二班:刘思雨、刘春鹤……(共10人)

砂台口:陈六

抬重:杠头刘文龙,刘思齐……(共24人)

机动:全体人员

张宏山把这个治丧委员会名单贴到刘明思家的厢房山墙上。张洪武搬了一把“太师椅”,靠墙坐在八仙桌前,治丧委员会正式运作。

刘明思是老年人,有儿有女,丧事就必须隆重。河湾有句老话,宁愿摔锅卖铁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所有亲戚朋友都要通报到位,来不来是人家的事,不能让亲戚朋友落得便宜还卖乖,而且如果来得亲朋好友少了,就显得逝者生前做人不到位,没有人尊重他。按老规矩,报丧要本家长辈带着孝子,孝子光脚步行,亲自登门挨家挨户通知。诗旺说,不合理的老规矩也应该改改,大冷天的赤着脚走路冷,还有现在交通发达了,家里都有自行车,可以骑自行车出去报丧。张洪武不同意,老规矩不能改,不然亲戚会说俺们不懂事,至于赤脚报丧,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以示孝道的老规矩,坚决不能改。诗旺说,老人活着的时候对他孝,才是真正的孝道。张洪武生气地对众人嚷,你们都看看,俺说不让他当大执,你们就是不听俺的,看看他,这第一件事就出幺蛾子,不懂一点规矩。胳膊拧不过大腿,精神领袖就是对的,诗旺只能妥协。

按着刘文清提供的亲戚名单,诗旺由远再近,合理地安排了刘振国带着刘文清,刘明远带着刘文峰两队人,出去报丧。诗旺把他们送到村口,张凯和王大勇推着两辆自行车已经等在村口。七十多岁的刘振国说,还是诗旺干得对,俺这老身板要是这一路跑下来,原班人马就可以挪挪窝去给俺办事了。诗旺说,事情都可以变通的,只要临近亲戚村庄时把自行车放在村外,再进去也算按老规矩办了。诗旺又对刘明思两个儿子说,你们两个进村前穿鞋,进村就赤脚。刘明思两个儿子对诗旺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把报丧棒交给两个老人,骑上自行车带着他们各自报丧去了。

诗旺回到刘明思家,张宏山把裁好的一叠四方白纸交给诗旺,你安排人去贴丧联。诗旺喊过来刘春雨和刘春雷说,你们暂时还没有事做,就去贴丧联吧。张宏山又把需要贴丧联人家的名单列了出来交给刘春雨,说,凡是跟刘明思一座老坟烧纸的(同宗)都在名单上。诗旺交代刘春雨说,带着表叔孙子刘言一起去,要记住,贴丧联的时候,不能进主人家门,贴好丧联要刘言给主人家磕个头,这也算请主家过来帮忙办事。

安排好刘春雨,诗旺坐到八仙桌旁,对迷瞪着的张洪武说,俺舅,这样安排对吗?这两件安排得还行,那下面该做什么?张洪武话音刚落,瘦高细长的王爱国来了。下面就有请老表出马了,诗旺指着王爱国说,你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还是老本行,这请唢呐和看坟地两件事就交给你。王爱国是风水先生,整天“左青龙,右白虎”的,跟唢呐班子都是通着的,每次,河湾里有红白喜事请唢呐,他都不请自来。

接下来,就要安排人去购买酒席用品和食材,买这些东西都需要钱。在这河湾里,也没有几户有余钱的人家,包括刘明思,这辈子都没去银行开过户。就连刘明思在医院的医疗费,临走了还欠医院的。以前,河湾里的人家要是遇到红白喜事,都是张洪武借钱给主家,等主家收了份子钱后再还张洪武。当然,酬谢还是少不了,大方的人家会送条“中华”,就是再不济的人家也会给两条“渡江”。张洪武这件事做得还是很得人心的,无论主家给什么,他都不会嫌弃。现在的张洪武,那就是死球的骆驼,只剩骨架了,已经没钱借出来办这场丧事了。没钱怎么办?这是大执应该超的心。搞钱,不是诗旺的强项,就是借,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借。

这该怎么办?诗旺发愁了……

诗旺想不出办法,愁眉苦脸地出了刘明思家的大门,来到前面的马路上。马路上一阵风刮来,凉凉地吹在诗旺憋红发涨得脸上。诗旺稍微冷静一下,这要是找不到钱,买不到东西,他这大执立马就要换成张竹心,张竹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肯定有办法搞钱。要想尽一切办法搞钱,不能把大执让给张竹心。搞钱,搞钱……肖颖,对肖颖,肖颖袋里还有肖三利留给她的钱,具体多少钱,诗旺不知道,反正肖颖有钱。可是,这刚刚甩掉的烫手山芋,怎么可以再去捡回来,这不是自找苦吃吗?还是不找肖颖的好。诗旺正在低头想心思,张竹心开着小四轮,拉了一车桌椅板凳回来了。河湾里有红白喜事,所有人家都必须无条件地借出桌椅板凳,这车上的桌椅板凳就是张竹心和张凯王大勇三人,满河湾借的。张竹心开着小四轮擦着诗旺身边,一溜烟往刘明思家拐。

张凯看见诗旺,从小四轮上跳下来,问诗旺,你干吗去,要不要俺们一起去。诗旺哭丧着脸对张凯说,凯子哥,这买菜没有钱怎么办?就为这事,看把你愁的,你忘了一个人了吗?谁?邮大侠啊!他,他没去崇明岛?王大勇也下了小四轮接茬说,你以为他还会去受那个罪,他现在还是在油坊里跟着他爷买油。不是诗旺没想起邮六,是诗旺回家两个多月就没见过邮六。邮六自从崇明岛回来,人也安分了不少,虽说邮六在崇明岛也没受多大的罪,那也没有在家做公子哥舒服。至于自己欠的外债,大部分都是刘亳替他借的,虽然都逼得紧,他没有钱还,别人也吃不了他。还有发财的梦想,邮六只想慢慢等机会,也不愿意去崇明岛受洋罪,所以他老老实实待在他爷的油坊里卖油,也没回过河湾。对,你们提醒了俺,邮六在镇上混得深,找他赊烟赊酒赊柴米油盐,那应该没问题。对呀,张凯附和。凯哥,现在还没有亲戚来祭奠,灵棚让其他人去搭,辛苦你和大勇哥,你们带着张修桃,找邮六去。俺就知道你会让俺们两个去,张凯说。谁叫俺们都是患难之交,俺们不挺你诗旺,谁挺你,王大勇说。

安排完这些事情,已经中午了。刘明思老婆和女儿烧了一锅粉丝汤,给众人充饥。刘明思要在家停放三天,然后也要早殡的,那要等到明天晚上才能正式待客,正式待客之前,办事人员只能喝粉丝汤吃馒头。所以,淮北地区把送殡也叫着喝粉丝汤。喝酒还是有的,一般都是当地的老白干。其他地区喝粉丝汤都是一视同仁,唯独在高皇集这个河湾里,就要给一个人准备几个荤素搭配的菜,一瓶瓶子酒,那就是张洪武。这个规矩,都是主家感恩是张洪武借钱给大家办事又不要利息。今天,也没例外,虽然张洪武没有借钱出来,也不能不给他准备几个像样的下酒菜,不然人家会说刘明思家人眼皮子薄,不借钱就来现时现报。

以后这个规矩也要改改了,大家办事都辛苦,菜多菜少都一起吃,张洪武也实在不好意思自己享用,喊上大家一起享用。从此以后,粉丝汤就变了样,变成了有酒有肉的简便酒席,这是后话。

张凯他们买食材回来,顺带把社花也买了回来。纸马纸花轿,金童玉女,招魂幡,招魂棒等这是必不可少的。刘明思一辈子有两个爱好,烟和酒,张凯他们特地请扎纸匠给刘明思糊了一个大酒坛子,上面写着“茅台酒”,真亏张凯想得出来,还给刘明思扎了一个纸箱子,纸箱上写着“中华牌香烟”。刘明思也肯看电视,以前去张洪武家看电视,他都是头一个赶到的。刘明思到死,家里都没买上电视机,张凯又给他扎了一个17英寸的电视机,而且是“康佳牌”的。诗旺看了一下菜单,俺的孩来,他吓了一跳,现在的物价涨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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